相原是活是死,此後報章就沒有報導。
從區政府接受離婚申請書這點看來,戶籍可能尚未註上死亡吧。
然而,相原就算死了,也不至於被當作身份不明的男屍被埋葬掉吧。應該是不會的。因為相原還有個腿腳不靈便的母親,縱令這位母親沒有讀報,相原的親戚中總會有人發覺的吧。信吾想像,相原大概沒救了。
光憑想像,就把相原的兩個孩子領來收養,這能了結嗎?修一簡單地表明了態度,可是信吾總是顧慮重重。
眼下,兩個外孫已成為信吾的負擔。修一似乎沒有想到她們早晚也會成為修一的包袱。
且不去說負責養育,房子和外孫們今後的幸福彷彿已經喪失了一半,這是同信吾的責任有關吧?
信吾拿出離婚申請書時,腦海里便浮現相原的姘婦的事來。
一個女人確實死了。這女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麼呢?
“變成精靈吧。”信吾自言自語,不禁為之一驚。
“但是,這是無聊的一生。”
倘使房子和相原的生活相安無事,那女人殉情的事也就不會發生。所以,信吾也不免有迂迴殺人之嫌。這樣一想,難道就不會引起弔唁那女人的慈悲心嗎?
信吾的腦海裡沒有浮現這女人的姿影,卻突然現出菊子的胎兒的模樣。雖然不可能浮現早早就被打掉了的胎兒的樣子,但卻浮上可愛的胎兒的類型來。
這孩子沒能生下來,難道不正是信吾的迂迴殺人嗎?
連日倒霉的天氣,連老花鏡都滑落下來。信吾只覺右邊胸口鬱悶極了。
這種梅雨天一放晴,陽光遽然毒曬起來。
“去年夏天,盛開向日葵的人家,今年不知種的什麼花,好像西洋菊,是開的白花。彷彿事先商量好似的,四五戶人家並排種植了同樣的花,真有意思。去年全是種向日葵吶。”信吾一邊穿褲子一邊說。
菊子拿著信吾的外套,站在他的面前。
“向日葵去年全被狂風刮斷了,會不會是這個緣故呢?”
“也許是吧。菊子,你最近是不是長高了?”
“嗯,長高了。自從嫁過來之後,個子就一點點地長,最近突然猛長。修一也嚇了一跳。”
“什麼時候?……”
菊子臉上頓時泛起一片紅潮,她繞到信吾身後,給他穿上外套。
“我總覺得你長高了。恐怕不光是穿和服的緣故吧。嫁過來都好幾年了,個子還在長,真不錯呀。”
“發育晚,長得還不夠唄。”
“哪兒的話,不是很可愛嗎?”信吾這麼一說,心裡覺得她確是嬌嫩可愛。可能是被修一擁抱,她才發覺長高的吧?
信吾還想著失去了的那個胎兒的生命,彷彿還在菊子的體內伸展。他邊想邊走出了家門。
裡子蹲在路旁,張望著街坊女孩子在玩過家家。
孩子們用鮑魚的貝殼和八角金盤的綠葉作器皿,利索地把青草剁碎,盛在這些器皿上。信吾也為之佩服,停住了腳步。
她們也把西番蓮和延命菊的花瓣剁碎,作為配色放在器皿上。
她們鋪上席子,延命菊的花影濃重地投落在席子上。
“對,就是延命菊。”信吾想起來了。
三四戶人家並排種植了延命菊,替代了去年種植的向日葵。
裡子年紀幼小,孩子們沒有讓她人夥。
信吾剛要邁出步子,裡子追趕上來喊了聲“外公”,就纏住他不放。
信吾牽著外孫的手,一直走到臨街的拐角處。裡子跑回家的背影活像是阿夏。
在公司的辦公室裡,夏子伸出白皙的胳膊,正在揩拭窗玻璃。
信吾隨便問了一句:“今早的報紙,你看過了?”
“嗯。”夏子淡淡地應了一聲。
“說是報紙,就是想不起什麼報紙。是什麼報紙來著……
“您是說報紙嗎?”
“是在什麼報紙上看到的,我忘了。哈佛大學和波士頓大學的社會科學家,向上千名女祕書提出調查卷,詢問最喜歡什麼?據說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有人在身邊時自己受到表揚。女孩子,不分東方和西方,大概都是那樣吧。你怎麼看呢?”
“啊,多害臊呀。”
“害臊和高興多半是一致的。在男性追求的時候,不也是那樣嗎?”
夏子低下頭來,沒有作答。信吾心想:如今,這樣的女孩子少見啊。他說:“谷崎就屬於這一類。最好能在人前受到表揚。”
“剛才,約莫八點半的時候,谷崎來過了。”夏子笨拙地說了一句。
“是嗎?後來呢?”
“她說午間再來。”
信吾產生了一種不吉利的預感。
他沒出去吃午飯,在辦公室裡等待著。
英子打開門扉,駐步立在那裡,屏住呼吸,望著信吾,幾乎哭出來了。
“喲,今天沒帶鮮花來嗎?”信吾掩飾內心的不安說。
英子像要責備情吾的不嚴肅似的,非常嚴肅地走了過來。
“哦,又要把人支開嗎?”
夏子出去午休了,房間裡就只剩下信吾一個人。
信吾聽說修一的情婦懷了孕,不禁嚇了一跳。
“我對她說:可不能把孩子生下來呀。”英子顫抖著兩片薄唇,“昨天,下班回家途中,我抓住絹子這麼對她說了。”
“唔。”
“可不是嗎?太過分了。”
信吾無法回答,沉下臉來。
英子這麼說,是把菊子的事聯繫在一起了。
修一的妻子菊子和情婦絹子都先後懷了孕。這種事在世間是可能發生的,信吾卻不曾想到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也發生了。而且,菊子終於做了人工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