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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聲三

山音 川端康成 1679 2018-03-21
翌晨,信吾在被窩裡聽見菊子搖醒修一的聲音。 最近信吾常常早起,很是懊惱。愛睡懶覺的保子勸道:“老不服老,早起會招人討厭的啊。” 信吾也自覺比兒媳早起不好,他總是悄悄地打開門廳的門,取來報紙,又躺回被窩裡,悠悠地在閱讀。 好像是修一到洗臉間去了。 修一刷牙,大概將牙刷放在嘴裡不舒服吧,他不時發出令人討厭的聲音。 菊子碎步跑進了廚房。 信吾起來了。他在走廊上遇見從廚房裡折回來的菊子。 “啊!爸爸。” 菊子駐步,險些撞個滿懷,她臉上微微染上了一片紅潮。右手拿著的杯子酒出了什麼。菊子大概是去廚房把冷酒拿來,用酒解酒,解修一的宿醉吧。 菊子沒有化妝,微帶蒼白的臉上鮮紅了,睡眼滾溢了靦腆的神色,兩片沒抹口紅的薄唇間露出了美麗的牙齒。她羞怯地微微笑了笑。信吾覺得她可愛極了。

菊子身上還殘留著這樣的稚氣嗎?信吾想起了昨夜的夢。 然而,仔細想來,報紙報導的那般年齡的少女,結婚生孩子也沒什麼稀奇的。 古時早婚,自然存在這種情況。 就說信吾自己吧,與這些少年同年齡時,已經深深地傾慕保子的姐姐了。 菊子知道信吾坐在飯廳裡,就趕忙打開那裡的木板套窗。 陽光帶著春意射了進來。 菊子不禁驚訝於陽光的璀璨。她覺察信吾從後邊盯視著她,便倏地將雙手舉到頭上,將凌亂的頭髮束了起來。 神社的大銀杏樹還未抽芽。可是,不知為什麼,在晨光中,鼻子總嗅到一股嫩葉的芳香。 菊子麻利地打扮完畢,將沏好的玉露茶端了上來。 “爸爸,我上茶晚了。” 信吾醒來就要喝熱開水沏的玉露茶。水熱反而難沏。菊子掌握火候是最拿手的。

信吾心想:如果是未婚姑娘沏的茶,恐怕會更好吧。 “給醉漢端去解醉的酒,再給老糊塗沏玉露茶,菊子也夠忙的啦。”信吾說了一句逗樂的話。 “噯喲!爸爸,您知道了?” “我醒著啦。起初我還以為是不是阿照在呻吟吶。” “是嗎。” 菊子低頭坐了下來,彷彿難以站立起來似的。 “我呀,比菊子先被吵醒了。”房子從隔扇的另一邊說。 “呻吟聲實在令人討厭,聽起來怪嚇人的。阿照沒有吠叫,我知道肯定是修一。” 房子穿著睡衣,就讓小女兒國子叼著奶頭,走進飯廳了。 房子的相貌不揚,可乳房卻是白白嫩嫩,非常的美。 “餵,瞧你這副模樣像話嗎。邋邋遢遢的。”信吾說。 “相原邋遢,不知怎的,我也變得邋裡邋遢了。嫁給邋遢的漢子,還能不邋遢嗎?沒法子呀,不是嗎?”房子一邊將國子從右奶倒換到左奶,一邊執拗地說:“既然討厭女兒邋遢,當初就該調查清楚女婿是不是個邋遢人。”

“男人和女人不同嘛!” “是一樣的。您瞧修一。” 房子正要去洗臉間。 菊子伸出雙手,房子順手將小女兒塞給了她。小女嬰哭了起來。 房子也不理睬,朝里邊走去。 保子洗完臉後走了過來。 “給我。”保子把小外孫接了過來。 “這孩子的父親不知有什麼打算,大年夜房子回娘家到今天都兩個多月了,老頭子說房子邋遢,可我們家老頭子在最關鍵的時候,不也是邋邋遢遢嗎?除夕那天晚上,你說:嘿!算了。分明是斷緣分了嘛。可還糊里糊塗地拖延下去。相原也沒來說點什麼。”保子望著手中的嬰兒說。 “聽修一說,你使喚的那個叫谷崎的孩子是個半寡婦呢。那麼,房子也算是個半離婚回娘家的人羅。” “什麼叫半寡婦?”

“還沒結婚,心愛的人卻打仗死了。” “戰爭期間,谷崎不還是個小女孩兒嗎?” “虛歲十六七歲了吧。會有心上人啦。” 信吾沒想到保子居然會說出“心上人”這樣的話來。 修一沒有吃早飯就走了。可能心情不好。不過,時間也確是晚了。 信吾在家裡一直磨蹭到上午郵差送信來的時候。菊子將信擺在信吾的面前,其中一封是寫給菊子的。 “菊子。”信吾把信遞給了菊子。 大概菊子沒看信封收件人的名字,就都拿來給信吾了吧。菊子難得收到信。她也不曾等過信。 菊子當場讀起信來。讀罷,她說:“是朋友的來信。信中說她做了人工流產,術後情況不好,住進了本鄉的大學附屬醫院。” “哦?” 信吾摘下老花鏡,望瞭望菊子的臉。

“是不是無執照的黑產婆給做的人工流產呢?多危險啊!” 信吾想:晚報的報導和今早的信,怎麼那樣巧合。連自己也做了墮胎的夢。 信吾感到某種誘惑,想把昨晚的夢告訴菊子。 然而,他說不出口,只是凝望著菊子,彷彿自己心中蕩漾著青春的活力,突然又聯想到菊子也懷孕了,她不是正想做人工流產嗎?信吾不禁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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