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修一和信吾一起走出家門,順便轉去公司一趟。距火車開車還有一段時間。
修一來到父親的辦公室裡,對女辦事員英子說:“我將這把傘存放在這兒。”
英子微歪著腦袋,眯縫著眼睛問道:“出差嗎?”
“嗯。”
修一放下皮箱,在信吾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英子的視線彷彿一直跟踪著修一。
“聽說天氣要變冷,請注意身體。”
“唔。嗯。”修一一邊望著英子,一邊對信吾說:“今天,已約好她去跳舞。”
“是嗎?”
“讓家父帶你去吧。”
英子臉上飛起一片紅潮。
信吾也懶得說什麼了。
修一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英子拎著皮箱,準備相送。
“不必了,不像樣子。”
修一把皮箱奪了過來,在大門外消失了。
剩下英子一人,她在門前做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動作,然後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信吾無心判斷她究竟是不好意思呢,還是故作姿態?但她的膚淺,倒使信吾輕鬆安樂了。
“難得約好了,真遺憾。”
“最近他常常失約呢。”
“讓我來代替他吧。”
“啊?”
“不方便嗎?”
“唉喲!”
英子抬起眼睛,顯得十分驚訝!
“修一的情婦在舞場了吧?”
“沒有這回事。”
關於修一的情婦,先前信吾從英子那裡只聽說過她的那嘶啞聲很有性感。更多的情況,再沒有探聽出來。
連信吾辦公室裡的英子也見過那個女人,修一的家人卻反而不認識她,或許這是司空見慣的事吧。不過,信吾難以理解。
尤其是眼前看到英子,更是難以理解。
一看英子就像是個輕浮的女人。儘管如此,在這種場合,她彷彿是一幕人生沉重的帷慢立在信吾的面前。她在思考什麼呢?不得而知。
“那麼,就找個什麼理由帶你去跳舞,你見過那個女人嗎?”信吾輕鬆似的說。
“見過。”
“經常見嗎?”
“也不經常。”
“修一給你介紹了嗎?”
“談不上什麼介紹。”
“我真不明白,會見情人也把你帶去,是想讓人吃醋嗎?”
“像我這樣的人,不會構成障礙的。”說罷,英子縮了縮脖子。
信吾看穿英子對修一抱有好感,也產生妒忌,便說:“你可以障礙一下嘛。”
“唉喲!”
英子把頭茸拉下來,笑了笑。
“對方也是兩個人吶。”
“什麼?那個女人也帶個男人來?”
“是帶個女伴。不是男人。”
“是嗎。那就放心了。”
“唷。”英子望瞭望信吾,“這女伴是跟她住在一起的。”
“住在一起?兩個女人租一間房?”
“不是。房子雖小卻蠻別緻的。”
“什麼呀,原來你已經去過了。”
“嗯。”
英子支吾其詞。
信吾又吃一驚,有點著急地問道:“那家,在什麼地方?”
英子倏地臉色刷白,嘟囔了一句:“真糟糕!”
信吾啞然不語。
“在本鄉的大學附近。”
“是嗎?”
英子像要擺脫壓迫似的說:“這住宅坐落在一條小巷裡,地方比較昏暗,但蠻乾淨的。另一個女伴,長得真標致,我很喜歡她。”
“你說的另一個女伴,不是修一的情人,是另一個女人嗎?”
“嗯,是個文雅的女子。”
“哦?那麼,這兩個女人是乾什麼的呢?兩人都是單身?”
“哦,我不太清楚。”
“就是兩個女人一起生活羅。”
英子點了點頭,用略帶撒嬌的口吻說:“我不曾見過這般文雅的女子,真恨不得每天都見到她。”
這種說法,聽起來令人覺得英子是不是想通過那個女子的文雅,來寬恕自己的什麼呢。
信吾深感意外。
他不禁尋思:英子是不是企圖通過讚美同居的女伴,以達到間接貶低修一的情人的月的呢?英子的真心實在難以捉摸。
英子把視線投向窗外。
“陽光照射進來啦。”
“是啊。開點窗吧。”
“他把雨傘存放在這兒的時候,我還擔心不知天氣會怎麼樣呢。沒想到他一出差,就遇上好天氣,太好了。”
英子以為修一是為公司的事出差的。
英子依然扶著推了上去的玻璃窗,站了一會兒。衣服一邊的下擺提起來了。神態顯得有點迷惘。
她低著頭折了回來。
勤雜工手裡拿著三四封信走了進來。
英子接過信,把它放在信吾的辦公桌上。
“又是遺體告別?真討厭。這回是鳥山?”信吾自言自語,“今天下午兩點。
那位太太不知怎麼樣了。 “
英子早已習慣於信吾這種自言自語,她只悄悄地瞥了信吾一眼。
信吾微張著嘴,有點呆愣。
“要參加遺體告別式,今天不能去跳舞了。”
“聽說這個人在妻子更年期受盡折磨哩,他妻子不給他飯吃。真的不給他飯吃吶。只有早晨嘛,還湊合,在家吃過早餐再出門,可她並沒有給丈夫準備任何吃的。
孩子們的飯端上來了,丈夫就像背著妻子,偷偷摸摸著吃。傍晚因為怕太太,不敢回家,每晚都閒逛,要么看電影,要么就進曲藝場,待到妻子兒女都入睡了,他才回家。孩子們也都站在母親一邊,欺負父親。 “
“為什麼呢?”
“不為什麼,更年期反應唄。更年期真可怕。”
英子似乎覺得自己在受到嘲弄。
“但是,做丈夫的恐怕也有不是的地方吧。”
“當時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官員吶。後來進了民營公司任職。按其身份,遺體告別,好歹得借寺廟來舉辦,所以相當講究。他當官的時候也不放蕩。”
“他撫養全家人吧。”
“那是當然羅。”
“我不明白。”
“是啊,你們是不會明白的。一個五六十歲的堂堂正正的紳士,竟怕老婆,以至不敢回家,半夜三更還在外頭徘徊,這種人有的是吶。”
信吾試圖回憶起鳥山的容顏,可怎麼也無法清晰地回憶起來。他前後已有十年沒見過鳥山的面了。
信吾在想,鳥山大概是在自己的宅邸裡辭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