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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八章(上)

荊棘鳥 考琳·麦卡洛 10921 2018-03-21
"餵,"朱絲婷對母親說道,"我已經決定我要做什麼事了。" "我想,這是早已決定的了。到悉尼大學去學藝術,對嗎?" "哦,那不過是在我制定我的計劃時讓你對這個秘密產生錯覺的誘餌罷了。不過,現在事情都安排好了,所以,我可以告訴你啦。" 梅吉從她的活計上抬起頭來--她正在用麵團做著樅樹形的甜餅;史密史太太病了,她們正在廚房裡幫忙。她認為她不過是感到疲勞、不耐煩、不知如何是好罷了。人們對朱絲婷這樣的人有什麼法子呢?要是她聲稱,她打算到悉尼學著當妓女,梅吉也懷疑是否能讓她改變主意,天哪,可怕的朱絲婷,這個摧毀一切的力量中的佼佼者。

"往下說呀,我急著聽呢。"她說著,又低下頭做甜餅去了。 "我要去當演員。" "當什麼?" "演員。" "老天爺呀!"樅樹餅又被撂到一邊去了。 "餵,朱絲婷,我討厭當一個掃興的人,我實不想傷害你的感情,可是,你認為你--嗯,具備當演員的身體條件嗎?" "哦,媽!"朱絲婷厭惡的說道,"我不是當電影明星;是當演員;我可不願意去扭著屁股,挺著乳房,噘著討厭的嘴唇,我想搞藝術。"她把一塊塊脫了脂的牛肉推進醃肉桶裡。 "不管我選擇什麼樣的訓練,我都有足夠的錢了,對嗎?"

"是的,多虧了德·布里克薩特紅衣主教。" "那就算說定啦。我要到卡洛頓劇場向艾爾伯特·瓊斯學表演去,我已經給皇家藝術專科學校寫過信了。這是倫敦的藝術學校。我要求把我列在候補名單上。" "你有把握嗎,朱茜?" "很有把握。他們已經認識我很久了。"最後一塊該死的牛肉被塞進了醃肉桶中;朱絲婷把蓋子砰地一聲蓋在了桶上。 "唉!我希望只要我活著就決不要再見到一塊醃牛肉。" 梅吉把滿滿一盤甜餅遞給了她。 "把這個放到烤箱裡去,好嗎?燒到400度。我得說,它們會變成令人驚奇的東西的。我覺得那些想當演員的小姑娘們總是在沒完沒了地表演著各種角色,可是我見到你扮演的唯一的人就是你自己。"

"哦,媽,你又來了,老是把電影明星和演員混為一談,老實講,你真是沒救啦。" "哦,影星就不是演員嗎?" "是一種非常劣等的演員。除非他們最初在舞台上表演過,才是好演員呢。我的意思是說,連勞倫斯·奧列弗偶爾也會拍一部片子的。" 朱絲婷的梳妝台上有一張勞倫斯·奧列弗親筆簽名的照片;梅吉只是簡單地把那年看成是少年人迷戀的玩藝兒,儘管這時她想起來,她曾經想到過朱絲婷對此至少是有興趣的。有時她帶到家中,並在這裡住上幾大的朋友常常珍藏著泰伯·亨特和羅麗·卡樂霍恩的照片。 "我還是不明白,"梅吉搖著頭說道說道。 "演員!"

朱絲婷聳了聳肩。 "哦,除了舞台我還能在什麼地方放聲大笑、喊叫和大哭呢?在這裡,在學校,或者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允許我這樣的!我喜歡大笑、大叫、大哭,媽的!" "可是你在美術上很有才能。朱茜!為什麼不當一個畫家呢?"梅吉堅持道。 朱絲婷從大煤氣爐旁轉過身來,手指在氣罐表上輕輕敲著。 "我得告訴廚房雜工換煤氣瓶了;壓力太低。但是,今天還湊合。"那雙淺色的眼睛帶著憐憫看著梅吉。 "媽,你太不現實了,真的。我想,這會被看成那種不肯切實地考慮人生道路的孩子們的想法的。告訴你吧,我不想餓死在閣樓上,死後才名滿天下。我想活著的時候就享有點兒小名氣,經濟上也寬裕。因此,我將把繪畫當作業餘消遣,當作一種謀生手段。怎麼樣?"

"你在德羅海達已經有一份收入了,朱茜,"梅吉絕望地說道,打破了自己那不管天塌地陷都保持沉默的誓言。 "決不會有餓死在閣樓上那種事的。要是你願意繪畫的話,是沒有問題的。你可以畫。" 朱絲婷警覺了起來,很感興趣。 "媽,我有多少收入?" "要是你樂意,是夠你用的,根本不需要去做任何工作。" "那多煩人吶!我將要在電話上聊聊天,玩玩橋牌而了此一生,至少我在學校的朋友們的母親大多數都是這樣的。因為我想住在悉尼,而不是德羅海達。比起德羅海達。我更喜歡悉尼。"她的眼中閃出了一線希望的光芒。 "我有足夠的錢去做新式電療,去掉我的雀斑嗎?"

"我是想是的。可是為什麼?" "因為到時候有人會看我的臉,這就是為什麼。" "我以為容貌對於一個演員無關緊要呢。" "再緊要不過了。我的雀斑是一種痛苦。" "你肯定你不願意當畫家嗎?" "相當肯定,謝謝你。"她來了一個舞蹈動作。 "我要去當演員啦,沃辛頓太太!" "你怎麼設法進卡洛頓劇院呢?" "我試演過了。" "他們錄取你了?" "媽,你對你女兒的信心太叫人傷心啦。他們當然把我錄取了!你知道,我演得棒極了。總有一天我會天下聞名的。"

梅吉把綠色食品打成了一碗糊狀的糖霜,細細地撒在已經烤好的樅樹餅上。 "朱絲婷,這對你是很重要嗎?出名?" "我應該這樣說。"她將白糖撒在奶油的上面,奶油很軟,已經溶在碗壁上了;儘管已經用煤汽爐代替了些爐,可廚房裡還是很熱。 "我已經橫下一條心要名揚天下了。" "你不想結婚嗎?" 朱絲婷顯出了一副蔑視的樣子。 "根本不可能!哭天抹淚,象叫花子似的度過我的一生嗎?向某個連我一半都不如,卻處以為不錯的男人低眉俯首嗎?哈,哈,哈,我才不干呢!" "老實說,你真是糊塗到家了!你這一套都是從哪兒學來的?"

朱絲婷開始用一隻手迅速地打著雞蛋,靈巧地打進一個盆子裡。 "當然是從我那獨一無二的女子學校學來的啦。"她用一個法國打蛋器毫不留情地打著雞蛋。 "實際上我們是一群相當正派的姑娘。很有文化教養。並不是每一個少女都能欣賞拉丁文五行打油詩的: 維尼來了一羅馬客, 他的襯衫用銥做, 問他為啥穿這個, 回答說:"Idest Bonumsanguinempraesidium。 " 梅吉撇了微嘴。 "我會恨我自己開口問你的,可是那個羅馬人到底說的是什麼呀?" "這是一件狐狐的保護服。" "就是這個?我以為這話要難聽得多呢。你真讓我吃驚。不過,親愛的姑娘,還是談咱們剛才說的那事吧,儘管你想方設法改變話題。結婚有什麼不好的呢?"

朱絲婷模仿著外祖母那罕見的、從鼻子裡發出來的嘲弄的笑聲。 "媽!真的!我得說,你問這個再合適不過了。" 梅吉覺得血液在皮膚下湧流著,她低頭看著裝滿了綠油油的樅樹甜餅的盤子。 "儘管你是個17歲的大人了,可是不許這樣無禮。" "難道有什麼奇怪的嗎?"朱絲婷看著攪蛋碗問道。 "一個人在冒險闖入以雙親嚴密防範、不讓人窺見的那塊領地的那一刻起就會變得無禮的。剛才我說過:你問這個問題再合適不過。沒錯兒。哼!我沒有必要暗示你是一個失敗者,或是一個罪人,或者更糟糕的人。事實上,我認為你已經表現出了一個了不起的觀念,不需要你的丈夫也行。你要丈夫幹什麼呢?這裡有許許多多的男人和舅舅們一起影響著你的孩子,你有足夠的錢生活下去。我贊同你的作法!那些女孩子們才需要結婚呢。"

"你和你父親一模一樣!" "又是一個藉口。每當我惹你不高興的時候,我就成了和我父親一模一樣,好吧,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那位先生,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話。" "你什麼時候走?"梅吉絕望地問道。 朱絲婷露齒一笑、"等不及地要擺脫我啦?好吧,媽,我一點兒也不怨你。我可不是忍不住要這樣做,我就是愛叫大家大吃一驚,尤其是你。明天把我帶到飛機場去怎麼樣?" "後天走吧。明天我要帶你到銀行去。你最好知道你已經有多少錢了。而且,朱絲婷……" 朱絲婷正地撒著面份,熟練地調著。聽到母親的聲音變了,她抬起頭來。 "怎麼?" "要是你碰上了麻煩,就回家來。我們永遠在德羅海達為你留著房子,我希望你記住這個。沒有比無家可歸更糟糕的事了。" 朱絲婷的眼光變得柔和了。 "謝謝,媽,原來你不是一個不動聲色、糟糕的老榆木疙瘩,對嗎?" "老?"梅吉倒吸一口氣。 "我不老,我才43歲。" "老天爺。才那麼大嗎?" 梅吉猛地擲出一塊小甜餅。打中了朱絲婷的鼻子。 "哦,你這個小壞蛋!"她大笑起來。 "你是什麼樣的鬼喲!現在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百歲老人了。" 女兒露齒一笑。 正在此時,菲走進了廚房,看到了剛才廚房裡的那一幕。梅吉鬆了一口氣,向她打了個招呼。 "媽,你知道朱絲婷剛才告訴我什麼來著?" 菲除了以最大的努力管理帳目之外,再也不抬眼看任何事了,但是對那些自命不凡的學生們內心在想著什麼,還是像以往那樣敏感。 "我怎麼能知道朱絲婷剛才告訴你什麼?" 她溫和地間道,看著那些綠色的甜餅,微微地聳了聳肩膀。 "因為有時候給我的印像是,你和朱絲婷對我保守一些小秘密,可是現在,我女兒已經把新聞都告訴我了,你走進來卻說些什麼都不知道。" "嗯--,至少這些甜餅的味道比看上去的要好,"菲啃了一點兒,評論道。 "我向你保證,梅吉,我可沒攛掇你女兒和我一起背著你搞陰謀。朱絲婷,你乾了些什麼事打破了別人的計劃?"她轉向正在把疏鬆的混合物倒進加了黃油和麵粉的罐裡的朱絲婷,問道。 "我告訴媽媽,我要去當演員,姥姥,就是這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嗎?這是真話,還是一個含糊不清的笑話?" "哦,是實話,我要從卡洛頓劇院開始工作。" "哦,哦,哦!"菲說道,她靠在桌子上,嘲諷地望著女兒。 "梅吉,孩子們自己多有主意,這難道不叫人吃驚嗎?" 梅吉沒有答話。 "姥姥,你贊成嗎?"朱絲婷嚷著,做好了爭論的準備。 "我?贊同?你怎樣生活和我不相干,朱絲婷。此外,我認為你會成為一個好演員的。" "你這樣認為嗎?"梅吉喘不過氣來了。 "她當然會的,"菲說道。 "朱絲婷不是那種做不明智選擇的人,對嗎,我的姑娘?" "是的。"朱絲婷露齒一笑,掠開了擋住眼睛的一綹捲髮。梅吉看著她,覺得她外祖母帶著一種從來沒有對她母親表現出來的種鍾愛之情。 "你是個好姑娘,朱絲婷,"菲說道,她毫無情緒地擺著甜餅,把它們擺好。 "沒有什麼不好的,不過我希望臉在這上面弄上白酥皮。" "你沒法把樅樹餅弄成白酥皮。"梅吉反對道。 "要是做樅樹餅的話,當然是可以的;上成的白糖就是雪。"她母親說。 "現在太遲了,它們已經成了讓人噁心的綠色了。"朱絲婷笑了起來。 "朱絲婷!" "噢!對不起,媽,我沒有惹你生氣的意思。我總是忘記你胃弱。" "我才不胃弱呢。"梅吉激怒地說道。 "我是來瞧瞧,能不能弄杯茶喝喝的。"菲插了進來。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對把開水壺放上。 "朱絲婷,好好的。" 梅吉也坐了下來。 "媽,你當真認為這個計劃對朱絲婷來說行得通嗎?"他急切地問道。 "為什麼行不通呢?"菲答道,她望著外孫女侍弄著茶水。 "這也許是一時高興。" "朱絲婷,這是一進高興嗎?"菲問道。 "不是。"朱絲婷簡潔地說道,把杯子和茶盤放在了那張陳舊的綠案桌上。 "用盤子盛餅乾,朱絲婷,別放在餅乾筒外邊。"梅吉機模械地說道。 "發發慈悲吧,別把一罐奶全都倒在桌子上,倒一些在午茶罐裡吧。" "是,媽,對不起,媽,"朱絲婷應道,也同樣機械。 "我對廚房裡的女人幹的事弄不來。我能幹的不過就是把吃剩下的東西從哪兒拿來,再拿回哪兒去,把剩餘的兩三十盤子給洗出來。" "按著吩咐你的去做吧;那樣就會好多了。" "再說說那個話題兒吧,"菲繼續說道。 "我覺得沒有什麼可商量的。我的看法是,應該讓朱絲婷去試試,興許會幹得很不錯呢。" "我真希望我心裡有底就好了。"梅吉悶悶不樂地說道。 "朱絲婷,你想到過出名得意嗎?"外祖母問道。 "想得真真切切的。"朱絲婷說著,挑戰似的反那個舊的棕色廚房茶壺放在桌上,匆匆忙忙地坐了下來。 "別抱怨啦,媽;我不會再在廚房裡有銀壺烹茶了,這是最後一道。? "這壺茶正到家。"梅吉笑了笑。 "哦,真好!什麼也比不上一杯好茶。"菲嘆息著,啜了一口茶。 "朱絲婷,你為什麼非要把事情對你媽媽講得這麼糟呢?你知道,這不是一個成名和前途的問題,這是一個本性問題,對嗎?" "本性,姥姥?" "當然是啦。演戲是你認為你打算要去做的事,對嗎?" "對。" "那麼,為什麼不這樣對你母親解釋呢?為什麼要用一些輕率的胡說讓好心煩意亂呢?" 朱絲婷聳了聳肩,把茶水一飲而盡,將空杯子推到媽媽面前,還要添茶。 "我不知道。"她說道。 "我-不-知-道。"菲糾正著她的發音。 "我相信,你在舞台上會發音清晰的。你想當深員就是出於本性,對嗎?" "我想是的。"朱絲婷不情願地答道。 "哦,一種固執而又愚蠢的克利裡家的自尊!朱絲婷,這也會成為你垮台有原因的,除非你學會控制它。一種怕被人笑話,或是被人嘲弄的愚蠢的恐懼心理。儘管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你母親是個冷心腸的人。"她拍了拍朱絲婷的後背。 "讓讓步吧,朱絲婷,要合作。" 可是,朱絲婷卻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到。" 菲嘆了口氣。 "好吧,祝你一切如意吧,孩子,你會得到我為你的事業的祝福的。" "謝謝,姥姥,我感激你。"陰鬱地吸著鼻子,兩眼凸出,非常蔑視澳大利亞和澳大利亞人,儘管她仍然要敲他們竹槓。她一生中最關心的似乎就是煤氣和電的費用,而她最主要的弱點就是抵擋不住朱絲婷的隔壁鄰居,一個很樂意以自己的國籍而搭她的油的英國小伙子。 "我可不在乎我們一起話舊的時候偶爾讓這個老寶貝兒高興一下。"他告訴朱絲婷。 "你知道,她對我乾著急,摸不著。你們這些姑娘們即使在冬天也不准用電熱器,可是她卻給了我一個,只要我樂意,夏天我都可以用。" "蕩婦。"朱絲婷平心靜氣地說。 他的名字叫彼得·威爾金斯,是個漂流四方的海員。 "請賞光,有時我會給你來本好茶的。"他在她身後喊道,相當欣賞那雙淺淡、迷人眼睛。 朱線婷到他那裡喝茶,但謹慎的選擇了一個迪萬太太不會暗中嫉妒的時間,並且對擋退彼得也盡以為常了。這此年在德羅海達騎馬、幹活,使她的力氣有了相當可觀的增長。就是讓她用拳頭打皮帶下的那個部位,她也不在乎。 "你真該死,朱絲婷!"彼得喘著氣,擦去了眼睛上疼出的淚水。 "投降吧,姑娘!你總有一天會失去它的,你知道!現在不是維多得亞時代的英國了,你別指望留著它等到結婚。" "我沒打算把它保留到結婚,"她整了整衣服,答道。 "我只是還沒有肯定誰將得到這份榮幸,就是這樣。" "你也沒什麼可值得大吹特吹的!"他怒氣沖沖地說道;這話可真傷了她的感情。 "是的,我是沒什麼了不昨的。你說什麼都行,彼蒂①。你休想用話來傷我。處女沒有幾個,可想亂搞的男人卻有的是。"①彼得的暱稱。 --譯註 "這樣的女人也有的是!看看前面好套公寓吧。" "那就請你去找弗蘭克舅舅,告訴他廚房裡有茶,用具體行動來表示你的感激吧。" 朱絲婷走了,梅吉單凝視著非。 "媽,你真叫人感到吃驚,真的。" 菲微微一笑。 "哦,你得承認,我從來沒在試圖告訴我的任何一個孩子應該去做什麼。" "是的,從來沒有,"梅吉溫柔地說道。 "我們對此也很感激。" 朱絲婷回到悉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法把她的雀斑去掉。不幸的是,這不是一個很快的過程;這要佔用她約12個月之久的時間,此後,她一生都得呆在避陽光的地方。事則雀斑還會想去而復來。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給自己找一個房間、那時候,人們都在營造私房,認為在公寓大廈裡雜居而處是一件令人詛咒的事,因此,找房子在悉尼是一件大事。但是,她終於在紐特拉爾海灣找到了一套兩間的公寓,在一幢坐落在古老而巨大的海濱旁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樓房裡,這座樓房已經一蹶不振,被改造成了許多骯髒的、半開闊的房間,房租是一個星期5鎊10先令。叫人不能容忍的是,浴室和廚房是公用的,全體房客共而用之。但是。朱絲婷感到相當滿意。雖然她受過良好的家政訓練,但是她還是缺少做家庭主婦的本能。 住在波茲維爾花園比她在卡洛頓劇院當藝徒更令人著迷。劇院的生活似乎就是躲在道具佈景後面,看著其他人排戲,偶爾跑個龍套,熟記莎士比亞、肖伯納和謝立丹①的大量作品。 ①理直德·布林斯得·謝立丹(1751-1816),是英國的劇作家和政治活動家。 --譯註 連朱絲婷的公寓在內,波茲維爾花園有六套公寓,其中還得算上老闆娘迪萬太太的那一套。迪萬太太是一位65歲的倫敦人,總是…… "哦,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朱絲婷說道。 前面公寓裡的兩個姑娘是同性戀者,她們為朱絲婷的到來而歡欣鼓舞,後來才明白她不僅對此不感興趣,甚至連和人私通都沒搞過。起初,她對她們的暗示不甚有把握,但是,當她們赤裸裸地說明白之後,她便聳了聳肩膀,毫無所動,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之後,她就為了她們共鳴的,中立的知已女友,危難時的避風港;她曾把比麗從監獄中保釋出來過;當波比不願意和帕特、艾爾、喬治和羅妮那樣挨著人在在地上大嘔大吐的時候,她便把波比帶到瑪特醫院去洗胃。她覺得,這確乎是一種危險的感情生活。男人是夠壞的了,但是,他們的風味不至於有本質性的區別。 於是,她在卡洛頓劇院,波茲維爾花園和姑娘們之間就像在金格波時一樣被人熟悉了,朱絲婷交了不少朋友,而且都是她的好朋友。當她們向她傾訴自己的苦惱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苦惱相告;她只向戴恩訴說過自己的苦惱,儘管承認有一點兒苦惱的事看來並不會使她受到什麼損害。她身上最讓她的朋友們著迷的東西就是她那種傑出的自製力;彷彿她從孩提時代誌就鍛煉自己不讓環境影響她的身心健康。 被稱之為朋友的每一個人的主要興趣就是想看看朱絲婷最終決意如何,在什麼時候,是何許人將使她成為一個完滿的女人,但是她則不緊不慢。 阿瑟·萊斯特蘭奇是艾伯特·瓊斯太太那城資格最老的演青少年的主角演員,儘管在朱絲婷到卡洛頓劇院一年之前,他已經惆悵地告別了自己的40歲生日。他的體型很好,是個沉著,可靠的演員。他那輪廓分明,富於男子氣的臉龐和那一頭密密的黃色捲髮總是以博得觀眾的滿堂彩聲。頭一年的時候,他並沒有註意到沉默寡言、一絲不苟的按著吩咐幹事的朱絲婷。但是在年底,她的去雀斑療程結束的時候,她開始從佈景道具中顯得突出醒目,而不是和佈景混在一起,令人難以察覺了。 去掉雀斑,描起黑眉毛和黑睫毛之後,她變成了一個俊姑娘,頗有小精靈般的、含而不露的風采。她既沒有盧克·奧尼爾的那種醒目的美,也沒有她母親的那種優雅雍容。她的身材雖然並不驚人,但還算說得過去,只是略顯單薄,但那頭鮮豔的紅發十分醒目。可是在舞台上,她就不大一樣了;好可以使人們認為好美如特洛伊的海倫,或醜如巫婆。 阿瑟是在一次教學時間中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當時要求她用不同的音調朗誦康拉德①的《吉姆爺》中的一段台詞。她朗誦得實在是棒極了!他能感到艾爾伯特·瓊斯心中非常激動,並且終於理解戈爾為什麼專心致志地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時間了。這是個天生的摹仿者,但還遠不止如此;她使自己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上了特色。還有那嗓音具有任何一個男演員的那種非凡的秦質,深沉、喑啞、具有穿透力。 ①約瑟夫·康拉德(1857-1924)是英國小說家,原籍波蘭。作品多以海上生活為題材。 --譯註 因此,當他看見她捧著一杯茶,膝頭上攤著一本書坐在那裡的時候,也就走了過去,坐在了她的身邊。 "你在讀什麼呢?" 她抬起頭來,微笑著,"普魯斯特①的書。"①馬歇爾·普魯斯特(1871-1922)是法國小說家,擅長寫超越時空概念的潛意識。 --譯註 "你不覺和他有點兒枯燥嗎?肯定不是,除非一個人對雜談不感興趣,你知道。他是個了不直的老雜談家。" 他不舒服地確信,她在以她的聰敏注視他,但是他原諒了她。不過是個愛走極端的年輕人罷了。 "我已經聽到你朗誦康拉德的劇本了。好極啦。" "謝謝。" "也許我們可以不時一起喝喝咖啡,討論一下你的計劃。" "如果你願意的話。"她說道,又低頭看普魯斯特了。 他寧願想約去喝咖啡也不願請人吃飯;他的太太總是滿足不了他,不過,請朱絲婷吃飯是否能讓她產生感激之情,他心裡不甚有把握。但是,他還是堅持履行了他那非正式的邀請,把她帶到了伊麗莎白大街下邊的一個又暗又小的地方,自信他的太太不會找到個地方來。 出於一種自衛,朱絲婷已經學會了吸煙,她對總是一本正經地拒絕別人遞過的煙已經感到厭煩了。坐定之後,她從提包裡拿出了自己的煙,這是一盒未開封的煙,她小心翼翼的剝去了頂部轉圈撕開的玻璃紙,使大一些的玻璃紙依然包著煙盒的下部。阿瑟看著她那謹而慎之的樣子,覺得好笑,很感興趣。 "幹嘛要這麼麻煩?全扯掉算了,朱絲婷" "那多不整潔呀!" 他拿起了那個煙盒,若有所思地敲著那完整的外套。 "倘若我現在是赫赫有名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①的一個門徒的話……"①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奧地利著名的心理學家和精神病醫生,精神分析學的創立者--譯註 "倘若你是弗洛伊德的門徒又怎麼樣?"她瞟了一眼,看見女侍者正站在身邊。 使他惱火的是,她只給她自己叫了一份,但是他把這件事放了過去,更願意抓住自己腦子中的那個想法。 "請來一杯清咖啡。現在咱們還是回到剛才我說到的弗洛伊德吧。我不知道他對此會有什麼想法?他也許會說……" 她從他手中拿過了煙盒,打開,取出一支香煙,沒容他翻出火柴,她就給自己點了煙。 "說什麼?" "他會認為你願意何持膜狀物的完整,對嗎?" 她那咯咯的笑聲穿過了煙氣靄靄的空氣,幾個男人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 "他會這樣講嗎?阿瑟,要是我依然是個處女,你就這樣兜著圈子問我嗎?" 他的舌頭惱怒地響了一下。 "朱絲婷!我看我得在其他一些事上教教你搪塞的高明技巧。" "在哪些事上呢,阿瑟?"她把雙肘支在桌上,眼睛在昏暗中閃著光。 "嗯,你需要學什麼?" "事實上你受過相當良好的教育。" "在所有的事情上?" "老天爺,你很了解應該怎樣強調你的話,對嗎?很好,我一定記住你是怎樣說那話的。" "有些事情只能通過直接體驗才能學到。"他溫和地說道,伸出一手去把她的一綹捲髮塞在她的耳後。 "真是嗎?我總是認為有觀察就足夠了。" "啊,便是涉及到愛情又怎麼樣呢?"他用一種柔和而深沉的聲音說出了那個詞。 "如果你不懂和愛情,怎麼能演好朱麗葉①呢?" ①莎士比亞名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主角,--譯註 "說得好。我同意你的看法。" "你以前戀愛過嗎?" "沒有。" "對愛情你有什麼了解嗎?"這次"什麼"這個詞比"愛情"要說得重。 "一點兒不了解。" "啊!那弗洛伊德是對的了,是嗎?" 她拿起了煙盒,看著它的封套,笑了笑。 "在某些事上,也許是對的。" 他很快地抓住玻璃紙套的底部,將它拉了下來,放在自己的手中,誇張地把它揉成一團,扔到了煙缸裡,封套在煙缸裡吱吱地響著,扭曲著,伸展天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教給你怎樣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 有那麼一陣工夫,她什麼也沒說,目不轉晴地望著煙灰缸中那可笑地蠕動著的玻璃紙;隨後,她劃了一根火柴,小心地將它燃著。 "可以,為什麼不行呢" "它將是一件充滿了月光、玫瑰和熱烈的追求的妙事呢,還是既短暫又急劇的事,就像箭一樣呢?" 她笑了起來。 "真的,阿瑟!我自己希望它又長又急劇,但是請不要來什麼月光和玫瑰。我的胃口不適合熱烈的追求。" 他有些傲慢地凝眸望著她,搖了搖頭。 "哦,朱絲婷!每一個人的胃口都是適合熱烈追求的--甚至你,你這個冷心腸的、年輕的處女也不例外。總有一天的,你等著瞧吧,你會渴望得到它的。" "呸!"她站了地來。 "來吧,阿瑟,咱們就行動吧,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把它完成。" "現在?今天晚上?" "那有什麼不行?要是你缺錢的活,我帶了不少錢,夠租一個旅館房間用的。" 麥特羅波爾旅館離得不遠!他們穿過了沉寂的街道,她的胳臂小心翼翼的挽著他的胳臂,笑著。此時去下館子吃飯已經太遲,而離劇場散戲又尚早,所以,左近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只有一小群逗留此地的一支美國特遣部隊的水兵,和一些看著櫥窗並不時向這些水兵瞟上一眼的年輕姑娘,誰都沒有註意他們,這正中阿瑟的下懷。他匆匆地走進了一家藥店,朱絲婷在外面等著,臉上放出快樂的光芒。 "現在一切都妥了,心愛的。" "你買什麼去了?是避孕套嗎?" 他做了一個怪相。 "我希望不是。用避孕套就像是裹著一張《讀者文摘》的書面--弄得粘乎乎的。不,我給你買了些藥凍。不管怎麼樣,你是怎麼知道避孕套的?" "我不是在天主教寄宿學校上了七年學嗎?你以為我們在那里幹些什麼?祈禱嗎?"她露出齒一笑。 "我承認我們做得不過分,可是我們什麼都談。" 史米斯先生和史米斯太太嚴密地看守著他們的領地,這對那個時代的一家悉尼的旅館房間來說倒不是壞事。希爾頓飯店①的時代尚未到來。這間房子非常大,能遙望到悉尼港橋的壯麗景色。當然,浴室是沒有的,但是在大理石台的頂上有一個浴盆和一個大口水壺,和碩大的維多利亞時代遺留下來的家具十分相配。 ①美國一著名的現代化聯號大飯店。 --譯註 "餵,現在我做什麼?"她把窗簾拉上,問道。 "景色很美,是嗎?" "是的。至於你現在做什麼。當然,你得把心跳平靜下來。" "還做什麼?" 他嘆了口氣。 "全脫光,朱絲婷!要是你沒有感到皮挨著皮,肉貼著肉,那就不怎麼帶勁了。" 她靈巧、輕快地脫去了衣服,也用不著扭扭捏捏地被人推推拉拉,便爬上了床…… 在許多年中,朱絲婷和戴恩的關係要比和她母親的關係密切得多,他們對母親的感情最對母親的感情,這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沒有妨礙,也不衝突。這種感情很早就建立起來了,並且是與日俱增,而不是與日俱減。到了媽媽從德羅海達的勞役中解脫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長大到能夠坐在史密斯太太的廚房桌旁,做著相應的功課了;這些時間來,他們已經形成了一種互相尋求安慰的習慣。 儘管他們的性格迥然各異,但是他們也有許多共同的興趣和愛好;那些沒有共同興趣的愛好的東西由以一種出自本能的尊重而相互諒解,這是彌合差別的必要的調和。他們確實能相知甚深。她的天性傾向於為其他人的弱點而感痛惜,但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弱點;他的天性傾向於理解和寬恕其他人身上的弱點,並且無情地看到自己身上的弱點。她認為自己強大無比,她覺得自己軟弱之極。 所有這些東西莫名其妙地結成了一種近乎完美的友誼,要確切地找出這種友情的名稱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自從她變得能言善談以來,戴恩不得不總是聽她大談自己和她的感覺,而不是相反。在某些方面,她辨別是非的能力有點兒低,因此對也來說沒有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而他則明白他的作用是向她指出她本身所缺乏的那些道德上的顧忌。因此,他安於自己那種帶著體貼和憐憫之感的順從的傾聽者的地位,這種憐憫感本來會使朱絲婷大為惱火併引起了她的猜疑的。但是她並沒有起疑。自從他長大到能夠關心世事的時候起,她就毫無保留地把一切事情都附耳相告。 "猜猜我昨天晚上做了些什麼?"她小心地整了整草帽,完全遮住了她的臉和脖子,問道。 "扮演一個引人注目的角色。"戴恩說道。 "大傻瓜!好像我不告訴你,你就不明白似的。再猜。" "把吵得不可開支的波比和貝麗勸開了。" "真讓人掃興。" 他聳了聳肩膀,煩了。 "一點兒也摸不著邊。" 他們正坐在高在的哥特式聖瑪利亞教堂下邊的多米恩草地上。戴恩事先打電話通知了朱絲婷,他要到這裡來參加教堂裡的一次特別儀式。問她能否先在多姆①和他見見面。她當然可以;她正急於把最新情況告訴他呢? ①多米恩的簡稱。 --譯註。 他在裡佛繆學校的最後一年已快結束了,戴恩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頭,板球隊的隊長,以及橄欖球隊、手球隊和網球隊的隊長,此外,還是他那個班的班長。 17歲時,他身高六英尺七英寸①,他的聲音已經最後變成男中音,並令人不可思議地躲過了粉刺、笨拙和亞當蘋果誘惑的苦季。由於他膚色白淨,所以他實際上還沒有刮過臉,但是不論從哪方面看,與其說他像一個男學生,毋寧說他像個年輕男子。只有里佛繆學校的校服才表明了他的身份。 ①約合1.89米。 那是一個溫暖的、充滿陽光的日子。戴恩將學校的硬草帽摘了下來,四仰八叉地躺在在草地上。朱絲婷倦坐在那裡,雙臂抱著膝蓋,把暴露的皮膚全部遮了起來。他懶洋洋的睜開一隻藍色的眼睛,看了看她那個方向。 "昨天晚上你幹麼來著,朱絲①" ①對朱絲婷的愛稱--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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