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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章(下)

荊棘鳥 考琳·麦卡洛 11972 2018-03-21
特殊處理之遺產: 帕特里克·克利裡,得繼承我在德羅海達機場之房屋內所有物品。 我的女管家尤妮斯·史密斯,得保留其所希望之優厚薪水,此外,即刻付與她5000鎊;在她退休時,給予公平合理之退休金。 明納妮·奧礬維恩和凱瑟琳·唐納利,得保留其所希望之薪水,此外,即刻付與每人1000鎊;在他們退休時,給予公平合理之退休金。 拉爾夫·德·布里克薩特神父,只要他在世,則每年付與其一萬鎊作為其私人不受調查之費用。 這份文件是經過正式簽名,簽署日期及證人確證的。 他的房間面西。夕陽即將西沉。每年夏天,塵幕都在靜靜的空氣中到處漂浮著,陽光穿過微細塵粉,世間萬籟彷彿變成了金黃和紫紅色。變幻多端的雲朵鑲上了耀眼的亮邊,雲蒸霞蔚,掠過壓在樹尖和遠方牧場之上的如血火球。

"妙啊!"他說道。 "我承認,瑪麗,你已經把我戰勝了。精彩的一擊。傻瓜是我,不是你。"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看不清紙上的字了,他沒等淚水打在紙上便把它們拿開了。一千三百萬鎊。一千三百萬鎊啊!這正是在梅吉來到之前的那些日子中他打算追逐的東西。而隨著她的到來,他就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他不能冷酷地進行這種競爭,使她的繼承付諸東流。但是,假使他曾經知道這老蜘蛛所擁有的財產的價值,他會如何呢?那樣又會發生什麼情況呢?他連這筆財產的十分之一都沒想到。一千三百萬鎊啊! 七年來,帕迪和他的家人住在牧場工頭的房子裡,狂熱地為瑪麗·卡森幹活兒。他們為了什麼?就為了她付給的那點可憐的工資嗎?拉爾夫神父從來沒有聽到過帕迪曾抱怨過這種菲薄的待遇。他毫不懷疑,在他姐姐去世之後,看在他拿著普通牧工工資管理著這片產業,同時他的兒子們拿著打雜工的工錢乾著牧羊工的活兒的份上,他們一定會得到豐厚的報答的。他湊湊合合地過著日子,對德羅海達的熱愛愈來愈深,好像它是他的一樣,理所當然地設想它將會歸於他。

"妙啊,瑪麗!"拉爾夫神父又說道,自從他少年時代以來,淚水頭一次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不過沒有落到紙上。 一千三百萬鎊,這也是成為德·布里克薩特紅衣主教的機會。這不利於帕迪、他的妻子、他的兒子們--還有梅吉。她像魔鬼似地把他看透了!她把帕迪的一切都剝奪了。他要怎樣做,本來是一清二楚的:他可以把這份遺囑投進廚房的火爐,毫不遲疑地捅到爐膛裡去。但是,她已經斷定了帕迪是不會生妄念的,她死後他在德羅海達的生活將比她在世的時候要舒適得多,德羅海達簡直不可能被人從他手中奪走。是的,這是件有利益,有權利的事,但並沒有得到土地的本身。不,他不會成為那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千三百萬鎊的擁有者。但是,他將備受尊敬,會有一筆相當不錯的贍養費。梅吉不會挨餓,或光著腳流落世上的。她不會成為梅吉小姐,也無法與卡邁克爾小姐及其同等地位的那些人平起平坐。他們會受到相當的尊重,社會的承認,但是不會進入社會的最上層。永遠也進入不了社會的最上層。

一千三百萬鎊。這是從基蘭博脫身和脫離終生湮沒無聞的機會;是博取教會行政統治集團中的一席之地,保證他得酬壯志、忝列上層的機會。如今他年紀尚輕,足以補償他失去的地盤。瑪麗·卡森懷著報復心理使基蘭博變成了主教使節任命版圖的中心;這震動會一直傳到羅馬教廷的。儘管教會十分富有,但一千三百萬鎊畢竟是一千三百萬鎊啊。即使是教會,也不能對它等閒視之。而且,完全是由於他個人的力量才使這筆錢得以來歸,瑪麗·卡森已經白紙黑字地承認了他的力量。他知道,帕迪是永遠無法對這份遺囑進行爭議的,瑪麗·卡森已經永遠無法來爭議了,上帝懲罰她。哦,當然啦,帕迪會勃然震怒,會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或再和他講話的,但是,他的惱恨不會發展成一場官司。

他有決斷了嗎?在他讀著她的遺囑的那一刻,他已經知道他該怎麼去做了嗎?淚水已經乾了、拉爾夫帶著往日的風度站了起來,確信他整個衣裾上沒有摺皺之後,便向門口走去。他必須到基里去取一件法衣和祭服。但首先,他想再看一眼瑪麗·卡森。 儘管窗戶洞開著,屋裡依然瀰漫著混濁沉悶的惡臭;一絲風也沒有,無精打彩的窗簾一動不動。他穩重地邁著步子走到了床邊,站在那裡低頭看著。她面部每一處潮濕的地方,蠅卵已經開始孵化出了蛆,腫脹的胳膊變成了綠乎乎的一團,皮膚已經破了。噢,上帝呀。你這個令人作哎的老蜘蛛。你已經贏了,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勝利啊。這是一個行將化為糞土的漫畫式的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勝利。你無法戰勝我的梅吉,也無法從她那里奪走你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我也許將在地獄中與你並排被烈火焚燒,但是我了解為你所準備的地獄:當你堅持要我們在無窮的永恆中一起腐爛的時候,你會看到我是不在乎的……

帕迪正在大廳的樓下等候著他,臉色蒼白,手足無措。 "啊,神父!"他趨前說道。 "這難道不可怕嗎?多讓人震驚呀!我從來沒想到她地這樣就去了;昨兒晚上她還那麼好啊!親愛的上帝啊,我怎麼辦才好呢?" "你見過她了嗎?" "蒼天保佑,見過了!" "那麼你就知道必須做些什麼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具屍體腐爛得這麼快呢。假如你不在幾小時之內把她體面地放到某種容器中,你就不得不把她倒進汽油罐了。明天上午的頭一件事,就是必須把她下葬。用不著浪費時間給她做漂亮的棺材,用花園裡的玫瑰花或其它什麼東西把棺材蓋住。可是要趕快啦,伙計!我要到基里去取法衣。"

"請盡快回來,神父!"帕迪懇求道。 但是,拉爾夫神父此一去比單單到神父宅邸去一趟所需的時間要長得多。在他將汽車向神父宅邸方向拐過去之前。先把車開到了基蘭博比較繁華的側街上,來到了一個坐落在花園之中的相當俗氣的寓所。 哈里·高夫剛坐下來要吃飯,可是,當女僕告訴他來訪者是什麼人後,他便走進了會客室。 "神父,和我們一塊兒吃點吧?醃牛肉、白菜、水煮土豆和歐芹醬,這次的牛肉不算太鹹。" "不啦,哈里,我呆不住。我只是到這兒來告訴你,瑪麗·卡森今天早晨去世了。" "聖耶穌啊!我昨天夜裡還在那兒呢!她顯得多好呀,神父!"

"我知道。3點鐘左右我扶她上樓的時候,她還一點兒事都沒有呢。可是,她一定是在剛就寢的那工夫死去的。今天傍晚6點鐘,史密斯太太發現她去世了。到那時為止,她已經死了好長時間,人都變得不像樣了。那房間關閉得就像是一個細菌培養室,一整天的熱氣都悶在裡面。上帝啊,要是我能忘記見到她那副模樣時的情景就好了!簡直沒法說,哈里,太可怕了。" "她明天就下葬嗎?" "必須下葬。" "什麼時候?10點鐘?在這種熱天,我們得像西班牙人那樣晚用餐了。不過,不用擔心,反正現在動手打電話通知人們已經晚了。你願意讓我替你效勞去辦這件事吧,神父?"

"謝謝,這太承你的情了。我到基里來只是為了取法衣的。在我啟程之前,根本就沒想到做追思彌撒。我必須盡快趕回德羅海達,他們需要我。明天早晨9點鐘開始做彌撒。" "告訴帕迪,我將帶著她的遺囑前往。這樣,葬禮之後我就可以直接處理這件事了。神父,你也是一位受益者,因此,你留下讀一讀這份遺囑,我將不勝感激。" "哈里,恐怕咱們還有一點小問題。你知道,瑪麗另立了一份遺囑。昨天夜裡她離開宴會之後,給了我一個加了封的信封,讓我答應在我親眼看到她的屍體的時候打開它。當我照辦的時候,我發現裡面裝著一份新的遺囑。" "瑪麗立了一個新遺囑?沒有通過我?"

"顯然是這樣的。我想,這是一件經過她長期仔細考慮過的東西。但是,至於她為什麼需要選擇對它保密,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現在把它帶來了嗎,神父?" "帶來了。"教士把手伸進了衣裾,拿出了幾頁折得很小的紙。律師當即無動於衷地將它讀了一遍。他看完之後,抬起了頭;拉爾夫神父沒想到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錯綜複雜的表情:羨慕、憤怒、某種蔑視的神態。 "唔,神父,恭喜恭喜!你終究得到這筆財產了。"他不是天主教徒,可以講這樣的話。 "請相信我,哈里,我看到它的時候,比你還要吃驚。" "這就是唯一的一份嗎?"

"據我所知,是的。" "而她遲至昨天夜裡才交給你嗎?" "是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把它毀掉,以保證可憐的老帕迪能得到他有充分權利應該得到的東西?教會根本沒有權利得到瑪麗·卡森的財產。" 教士那雙漂亮的眼睛毫不為之所動。 "啊,但是這事現在已成定局了,哈里,對嗎?這是瑪麗的財產,她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我要建議帕迪起訴。" "我想,你會這樣做的。" 話說到這裡他們就分手了。等到大家在早晨趕去觀看瑪麗·卡森的葬禮時,整個基蘭博及所有附近的地區都會知道這筆錢屬於誰了。死者長已矣。一切皆無可挽回。 當拉爾夫神父穿過最後一道門進入家內圈地的時候,已經是凌晨4時了;因為他並不急於開車返回來。一路上,他希望自己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不願意讓自己思考。既不想帕迪、菲或梅吉,也不想那具他們已經放進棺材裡(他虔誠地希望如此)的惡臭、臃腫的東西。相反,他讓自己的雙眼和腦子去看、去想這夜色。那孤零零地挺立在閃著微光的草地上的死樹,幽靈般地閃著銀白色。他要去看、去想那一堆堆的木材投下的黑色的陰影。和那在天空中浮動著的、縹緲的一輪滿月。有一次,他把汽車停下一走了下來,走到了一段鐵絲柵欄旁,靠在繃緊的鐵絲上,在桉樹和野花的醉人芳香中呼吸著。這片土地如此美麗,如此純潔,對擅自控制它的人們的命運是如此的冷漠。他們也許能攫取它,但是在漫漫的歲月中卻是它控制了他們。除非他們能夠呼風喚雨,否則,總是這片大地統治他們。 他把汽車停在房後稍遠的地方,慢慢地向房子走去。第一扇窗子都是燈火通明,在女管家的房間裡,他隱隱約約聽到史密斯太太正在指揮著玫瑰園裡的兩個女僕。紫藤架的黑影裡有個人影在走動著;他驀地站住了,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這個老蜘蛛變著法纏著他。然而,那不過是梅吉,正在耐心地等待著他回來。她穿著馬褲和靴子,顯得生氣勃勃。 "你嚇了我一跳。"他猛地說道。 "對不起,神父,我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我不想和爹、還有那些小子們呆在裡面。媽還帶著嬰兒呆在家裡呢。我想,我應該和史密斯太太、明妮和凱特一起祈禱,可是我不情願為她祈禱。這是一種罪孽,對嗎?" 他沒有情緒勾起對瑪麗·卡森的回憶。 "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罪孽,梅吉,這反倒是一種虛偽,我也不願意為她祈禱。她不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他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所以,假如你覺得這樣講是有罪的話,那我也有罪,而且罪孽更深重。我被想像成是愛一切人的,你卻沒有這種負擔。" "你沒事吧,神父?" "對,我很好。"他抬頭望著這幢房子,嘆了口氣。 "我不想呆在這裡面,就是這麼回事。在她呆過的地方沒有光明,黑暗之魔沒被驅走之前,我不想呆在她呆過的地方。如果我躍上馬背,你願意陪我騎到黎明嗎?" 她的手碰了一下他的黑袖子,又放了下去。 "我也不願進裡面去。" "等一下,我把法衣放到汽車裡去。" "我到馬厩去。" 她第一次試圖從他的立場,他那成年人的立場出發去和他相會;他清晰地感覺到了她身上的這種這化,就像清晰地嗅到了瑪麗·卡森那美麗的花園中的玫瑰花香一樣。玫瑰花啊。蒼白的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處處開遍了玫瑰花。草原上的片片花瓣喲,夏日的玫瑰,紅的、白的、黃的。玫瑰的芬芳波鬱,甜美地飄蕩在夜空中。粉紅色的玫瑰,深深的月光將它沖淡成了蒼白的顏色。蒼白的玫瑰喲,蒼白的玫瑰。我的梅吉,我已經把你拋棄了。可是,難道你不明白,你已經變成一種威脅了嗎?因此,我已經把你的在我抱負的鞋跟下碾碎了,你對我不過是草原上的一朵被跟碎的玫瑰罷了。玫瑰的芳香。瑪麗。卡森散發出的氣味、玫瑰和蒼白色,蒼白的玫瑰。 "蒼白的玫瑰。"他說著,翻身下馬。 "讓我們像月亮那樣遠離這玫瑰的芳香吧。明天,這幢房子裡將飄滿玫瑰花香。" 他踢了一下那匹栗色牝馬,趕到了梅吉的前面,順著通往小河的道路慢慢跑去。他想哭一哭才好,在他嗅到瑪麗·卡森那進一步裝飾起來的棺材的氣味之前,這種氣味作為一個即將面臨的事實未使他思緒如麻的頭腦受到實際的衝擊。他會很快就離去的。思如潮,情如潮一樣澎湃難遏。在得知了那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遺囑的條款之後,他在基里是無法擺脫這種狀態的,這如潮思緒使他想馬上到悉尼去。馬上!他要逃脫這種折磨,好像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可是。這種痛苦卻緊追不捨;他無能為力。並不是一件說不清什麼時候才會發生的事,而是馬上就要臨頭的事,他幾乎都能扯到帕迪的面幾了:充滿了嫌惡,掉頭而去。此後,在德羅海達他不會受到歡迎了,再也不會見到梅吉了。 隨後,懲罰就開始了。蹄聲得得,令人覺得像飛一樣。這樣好些,這樣好些,這樣好些。疾馳,疾馳了是的,安安穩穩地躲進大主教邸宅的一間小屋中,這樣感情上的打擊肯定會越來越小,直到這種精神上的痛苦終於消逝。這樣要好一些。這樣總比留在基里,眼巴巴地看著她長成一個大姑娘,然後有朝一日嫁給一個未知的男人要好一些。眼不見為淨,心不想不煩。 那兒,眼睛他和她做些什麼好呢?馳過小河遠處的那片黃楊樹和橡膠樹林嗎?他似乎無法去想為什麼了;只是感到痛苦。這並不是背叛的痛苦,已經沒有感到這種痛苦的餘地了。他只是為了將要離開她而痛苦萬分。 "神父!神父!我跟不上你了!慢點兒,神父,求求你!" 這叫聲喚起了他的責任感,使他回到了現實中。就像個姿勢遲鈍的人一樣,他猛地勒住了馬頭。那牝馬原地打轉,直到它興奮地跳了個夠,他才鬆開韁繩。等待著梅吉趕上他,這正是令人苦惱的事。梅吉正在追趕著他。 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台鑽孔機在隆隆作響。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冒著蒸汽的池塘,散發著硫磺味,一根象輪船上的送風管一樣的管子從它的深處鑽出了沸騰的水。這熱氣騰騰的池塘的四圍,就像是從輪載中伸出的輪輻。那鑽孔機噴出的水,涓涓流過平埋的、毛茸茸的、宛若綠寶石般的草地。池塘的岸邊幾乎全是灰色的爛泥,爛泥中有一種叫做"亞比斯"的淡水鰲蝦。 拉爾夫神父笑了起來。 "梅吉,這味道像地獄的味,是嗎?就在她的產業中,在她的後院中,有硫磺和硫磺石。當她裝飾著玫瑰花到地獄裡去的時候,她應該聞到達種味兒的,對吧?哦,梅吉……" 這些馬受過馴練,不拉著韁繩它們也會站著不動。附近沒有柵欄,半英里之內也沒有樹木。便是,池塘邊上,離鑽孔機不遠的地方有一根圓木,那裡的水要涼一些,這是供冬浴的人擦腳擦腿時的座位。 拉爾夫神父坐了下來,梅吉和他拉開一點兒距離坐了下來,轉過身來望著他。 "怎麼了,神父?" 這是她常向他提問的一句話,但這次聽起來有些特別。他微微一笑。 "我把你出賣了,我的梅吉,以一千三百銀幣把你賣掉了。" "把我賣掉了?" "這是誇張的說法。別怕,來,坐得離我近些。也許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一起交談了。" "你是說,在為姑媽服喪期間嗎?"她在圓木上扭了扭身子,坐近了他的身邊。 "服喪的時候有什麼不一樣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梅吉。" "你的意思是。我長大了,人們會背後說我們的閒話嗎?" "不完全是這樣。我是說,我要走了。" 見面徒增煩惱,又要吞下一個苦果。她既沒有大哭,沒有啜泣,更沒有激烈的反對。只是身體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好像被一副擔子壓偏了,負重不均使她無法恰當地承受它。她吐了口氣,但又不像是嘆息。 "什麼時候走?" "就是幾天的事。" "哦,神父!這比弗蘭克走更難讓人忍受!" "對我來說,這比一切都難以忍受。我沒有任何安慰,而你至少還有你的家庭。" "你有你的上帝!" "說得好。梅吉!你長大了!" 但是,作為一個固執的女子,她的腦子又轉到了那個她深埋在心頭、沒有機會詢問的問題上了。他要走了,失去了他日子將會很難熬的,但是,這個問題本身是很重要的。 "神父,在馬厩裡你說過蒼白的玫瑰花。你指的是我衣服的顏色嗎?" "從某種意義上講,也許是。不過我想,我實際上是另有所指。" "什麼?" "你根本不會理解的,我的梅吉。這個想法是沒有生命力的。它沒有權利誕生,更別說培育它成長了。" "世上任何東西都有權利誕生,就連一個想法也不例外。" 他轉過身去望著她。 "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對嗎?" "我想是這樣的。" "不是任何誕生的東西都是好的,梅吉。" "是的。不過,如果它已經誕生,那它實際上就存在了。" 你爭辯起來就像個耶穌會會士。你多大了? " "再過一個月就是17歲了,神父。" "你整整辛勞了17年。哦,艱苦的工作使我們早熟。梅吉,當你有時間思過的時候,你都在想些什麼?" "哦,想詹斯、帕西和其他的男孩子們,想爹和媽,想哈爾和瑪麗姑媽。有時候想那對正在長大的嬰兒。我特別愛想這個。還想騎馬和羊群,男人們談的所有的事情,天氣、雨水、菜園子、母雞和我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你想像過有一個丈夫嗎?" "沒有,除非我想生孩子,我猜我會有一個丈夫的。嬰兒沒有父親可不好。" 儘管他心中很痛苦,但他還是笑了,她真是個無知和美德的離奇的混合體啊。隨後,他側轉過身來,一隻手托著她的下巴,低頭盯著她。怎麼辦才好呢?以前是怎麼做的呢? "梅吉,不久前,我明白了一些我本來早該明白的東西。當你告訴我,你曾經想過些什麼的時候,你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對嗎?" "我……"她剛要說,又啞口無言了。 "你沒有說你起過我,是嗎?如果不是心虛的話,那麼在你提到你父親的名字時應該提到我的名字。我想,我要離去也許是一個好事,你不這樣想嗎?比起那些女學生們的熱戀,我稍稍老成一點兒,但是你還不像個快17歲的人那樣老成,對嗎?我喜歡你沒有那種精於世故的聰明。可是,我知道女學生的熱戀有多麼痛苦,你嘗夠她們那種迷戀的苦頭。" 她好像要說什麼,可終於合上了那雙淚光瑩瑩的眼睛,一個勁兒地搖著頭。 "餵,梅吉,這只不過是你將要成為成年女子的一個階段,一個標誌罷了。當你長成一個女人之後,你就會遇上一個注定要成為你丈夫的男人,你的生活會變得很繁忙,除了把我想成一個幫助你度過可怕的成長期的老朋友外,你就不會再想我了。你千萬不能以一種浪漫的遐想來想我。我決不能考慮你希望我成為你的丈夫的願望。我根本沒有用那種眼光來想過你,梅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當我說我愛你的時候,我並不是說我是像男人那樣愛你。我是個教士,不是個男人。所以,別讓有關我的夢幻來充滿你的頭腦。我要離開了,而且,我非常懷疑我還會有回來的機會,哪怕是一次拜訪的機會。" 她的肩膀垂了下來,好像擔子太重了。但她的頭卻抬了起來,直盯盯地望著他的眼睛。 "我不會用有關你的夢幻來充滿自己的頭腦的,別擔心。我知道你是個教士。" "我並不認為我錯誤地選擇了自己的職業。這職業使我心中充滿了一種需要,這是人類,甚至連你都不可能有的。" "我知道。發你做彌撒的時候我就感到了。你有一種力量。我想,你一定有一種像我們的上帝一樣的感覺。" "在教堂裡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來自天上的氣息,梅吉!當每一天過去的時候,我便死去了,但在每天早晨做彌撒的時候,我又復活了。這是不是因為我是上帝所選中的教士,或者是因為我能覺察到那個人敬民的氣息,並且知道我的力量超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有關係嗎?事情就該是這樣嘛。" "這也許對你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但對我卻至關重要。" 她把話題轉到了與她有關的事上。 "神父,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將會怎樣生活下去。先是失去了弗蘭克,現在是你。哈爾畢竟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可你和弗蘭克卻活在人間啊!我會永遠記掛著我們在乾著什麼,你們是不是一切平安,我是不是能做些什麼事幫助你們。甚至我會惦念著你們是不是還活著,對嗎?" "我也會有同樣感覺的,梅吉,而且我相信弗蘭克也會這樣的。" "不。弗蘭克已經把我們忘在腦後了……你也會這樣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梅吉,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我要是活得長久,這就是對我的懲罰。"他站起身來,把她拉了起來,輕輕地、充滿深情地用雙臂摟著她。 "我想,這就是道別了,梅吉。我們不能再單獨地呆在一起了。" "神父,假如你不是個教士的話,你會娶我嗎?" "這個稱呼讓人感到不愉快、不要老這樣叫我。我的名字叫拉爾夫,"所答非所問。 雖然他摟著她,但他沒有助她的打算。她張向他仰起的臉龐幾乎看不清楚,因為月亮已經下山,周圍一片漆黑。他能感到她那小而隆起的乳房貼著他的胸口,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使人心亂。更撩亂人心的是,她的雙臂摟著他的脖子,緊緊地摟著,就好像在她的生活中天天撲在男人懷抱中那樣自然。 他從來沒有作為一個情人而吻過任何人,現在也不想這樣,就連梅吉他也不想吻。面對著她那即將離去的神父,她想得到的是一次臉頰上的熱吻,一次熱烈的擁抱。她是個敏感而驕傲的人。他一旦打破了她那珍貴的夢幻,並使這種夢幻變成冷靜的客觀態度,她的感情肯定深深地受到了傷害。毋庸置疑,她和他一樣急於以告別來結束這一切。要是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比她還厲害,她會感到寬慰嗎?當他向她的面頰低下頭去的時候,她踮起了腳尖,與其說她是想方設法倒不如說她的嘴唇碰巧挨上了他的嘴唇。他就像嚐到了蜘蛛的毒汁似的,猛地把頭向後退開了。接著,他又把頭向前俯去,捨不得推開她。他竭力想對那張柔情的、緊閉的嘴說些什麼,而她在等待著,張開了自己的嘴唇。她的身子像酥了一樣,軟癱了,像是一團溫暖而又柔軟的黑暗。他的一隻胳臂夾著她的腰,另一隻胳臂抱著她的後背,托著她的後腦勺,手指插進了她的頭髮,把她的臉舉向他的臉,彷彿深怕他還沒來得及抱緊她,沒來得及仔細看看眼前這個叫梅吉的人時,她就從他的身邊消失了似的。她既是梅吉,又非梅吉,和他所熟悉的那個人是如此的不相容;因為他的梅吉不是一個女人,他沒有感到她像個女人,對他來說,她永遠不會是個女人,就好像他對她不是個男人一樣。 這種想法使他戰勝了那使他沉迷的感覺。他猛地扳開了她那摟著他脖子的雙臂,將她推開,竭力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臉龐。可是,她的頭是低著的,沒有望著他。 "該走了,梅吉。"他說道。 她一言未發,轉向了她的馬匹,翻身上馬,等著他;通常是他等著她的。 拉爾夫神父是對的。每年的這個時候,德羅海達遍地都是玫瑰,因此,房子裡充滿了花香。可是那天早晨8點鐘的時候,花園裡幾乎沒有一朵開放的玫瑰了。最後一朵玫瑰從花叢上採來後不久,第一位送葬者就來了。早餐很隨便,小小的餐室裡擺著咖啡和新鮮的烤奶油卷。在瑪麗·卡森置屍墓穴之後,將在大餐廳裡舉行一次更加豐盛的宴會,供趕遠路回家的送葬者果腹。消息已經傳遍了附近的地區,根本沒有必要懷疑基里地區小道消息傳播的效率,其快如電。在上下嘴唇一碰,說著些套話的同時,那些眼睛以及眼睛後面的頭腦卻在推測著、判斷著、狡詐地微笑著。 "我聽說,我們要失去您啦,神父,"卡邁克爾小姐不懷好意地說道。 那天早晨,他穿上那件沒有花邊的白長袍和帶銀十字的、暗淡的黑十字褡的時候,從來沒顯得如此冷淡,如此缺少人情味,彷彿在這裡的只是他的軀體,而他的靈魂已經遠去了。他溫不經心地低頭看著卡邁克爾小姐,勉強使自己打起精神,扮出笑臉。 "卡邁克爾小姐,上帝的天機不可測啊。"他說著,又走去和別人講話了。 他的腦子裡正在想些什麼。也許誰都能猜到。他正在想著由於遺囑而即將面臨的與帕迪的對抗,他既害怕看到帕迪怒火萬丈,又需要帕迪的震怒與蔑視。 在做追思彌撒之前,他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的教民們。屋子裡擠得不洩不通,玫瑰花散發出濃重的香味,即使窗戶全都開著,也無法使這香氣消散。 "我不打算致一篇冗長的頌詞,"他用清晰的、略帶著一點兒愛爾蘭味的、相當地道的牛津音說道。 "你們都認識瑪麗·卡森。她是社會的棟樑,教會的支柱,她對教會的熱愛超過了任何活著的人。" 話說到這兒,有些人敢起誓,他的眼睛裡含著嘲弄,而其他的人則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由衷而持久的悲傷使他們變得遲飩了。 "她是教會的支柱,她對教會的熱愛超過了任何活著的人,"他更加清晰地重複了一遍,他不是那種不敢面對挑戰的人。 "在她彌留的時刻,她是孤獨的,然而她又是不孤獨的。因為在我們彌留的時刻,我主耶穌基督和我們在一起。他和我們在一起,替我們承擔著極度的痛苦。最偉大的人和最卑微的人的死亡都不是孤獨的;死是樂事。我們聚集在這里為她不朽的靈魂而祈禱,在活著的時候得到我們愛戴的她將享有公平和的永恆的報答。讓我們祈禱吧。" 那臨時湊合的棺材被玫瑰花嚴嚴實實地蓋著,無法看到。它放在一輛帶輪的輕便車上,這是男孩子們拆卸了農場一些設備拼裝起來的。即使如此,窗戶洞開著,玫瑰散發濃厚的香氣,他們骯髒然能聞到她屍體的氣味;連醫生都這麼說。 "我到德國海達的時候,她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我簡直忍不住要倒胃。"他在電話上對馬丁·金說道。 "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我同情帕迪·克利裡那樣同情過任何一個人。這不僅是因為他被人騙去了德羅活達,而且因為他不得不把那一堆可怕的、亂糟糟的東西硬塞進了棺材裡。" "那我可不願意當抬棺人了。"馬丁說道,由於所有的話筒都不夠靈敏,聲音很微弱,醫生不得不讓他把話重複了三次才聽明白。 多虧有了那輛輕便車,因為誰也不願意扛著瑪麗·卡森的遺體,穿過草坪抬到墓穴去,當墓穴蓋在她的身上蓋上,人們終於能正常呼吸的時候,誰也沒感到有什麼遺憾。 在送葬者們群集在大餐廳裡吃飯,或盡力做出吃飯的樣子的同時,哈里·高夫把帕迪、他的家人、拉爾夫神父、史密斯太太和兩個女僕帶到了會客室。送葬者中誰也沒有回家的意思,因此,都裝出吃東西的樣子。他們都想就近看看在宣讀完遺囑後,帕迪走出來時的神態。為了對他和他的家人進行公道的評判,在葬禮期間人們都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彷彿意識到了自己非同一般的地位似的。帕迪還是像往日那樣好心,為他的姐姐哭了一場,而菲也顯得和往日一樣,好像對她身邊發生的事情總是漠然處之。 "帕迪,我希望你起訴,"哈里·高夫用生硬的、憤怒的聲音念完了那份令人驚愕的文件之後,說道。 "這個可惡的老太婆!"史密斯太太說道。儘管她喜歡這位教士,便是她更喜歡克利裡家的人。他們在她的生活中帶來了一對嬰兒和其他的孩子。 可是,帕迪卻搖了搖頭。 "不,哈里!我不能那樣做。這筆財產是她的,對吧?她願意怎樣處理,完全有權利。要是她希望讓教會得到它的話、那就按她希望讓教會得到它吧、我不否認,這有點兒叫人失望;可是,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所以,這也許是最好的做法。我並不認為我喜歡擁有德羅海達這樣規模的產業的責任。" "你不明白,帕迪!"律師用緩慢而清楚的聲音說道,就好像他是在向一個孩子進行解釋。 "我所談的不僅僅是德羅海達。請相信我,德羅海達不過是令姐遺產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在上百個第一流的公司中都是主要的股東。她擁有鋼鐵廠和金礦,擁有米查爾有限公司,在悉尼有一幢十層的辦公樓。這些全都是屬於她的。她比澳大利亞的任何一個人都有錢!真可笑,不到四個星期之前,她才剛剛讓我與米查爾有限公司的經理們聯繫,查一查她財產的確切的規模。在她死的時候,她擁有的財產大概在一千三百萬鎊以上。" "一千三百萬鎊!"帕迪就像在談論地球到太陽之間的距離似地說道;他感到十分茫然。 "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哈里。我並不想為這種錢財承擔責任。" "這沒有什麼責任,帕迪!你還不明白嗎?錢財是會自己關照自己的!從根本用不著去下種或收割,只不過在上幾百個人為你照管它就行了。對這份遺囑起訴吧,帕迪,求求你!我會為你聘請國內最好的律師,必要的話,我會為你在樞密院奮鬥到底的。" 帕迪突然想到,他的家人一定和他一樣關心此事,他便轉向了迷惑不角地坐在一條佛羅倫薩大理石凳子上的鮑勃和傑克。 "孩子們,你們怎麼看?你們想要追回瑪麗姑媽的一千三百萬鎊嗎?如果你們想的話,我就打官司,沒啥可說的。" "可是,不管怎麼樣,咱們都可以住在德羅海達,遺囑上不是這麼說的嗎?"鮑勃問道。 哈里答道:"只要你父親的孫子中有一個人抬著,誰也不能把你們從德羅海達趕走。" "咱們將住在這兒的大宅里,有史密斯太太和姑娘們照顧咱們,還能掙上一筆優厚的工錢,"帕迪說道,好像他寧願相信壞運氣,也很難相信好運氣似的。 "哪咱們還求什麼呢,傑克?"鮑勃問他的弟弟。 "你不中意嗎?" "我覺得挺中意。"傑克說道。 拉爾夫神父不停地走動著。他既沒有站下來脫掉追思彌撒的法衣,也沒有找把椅子坐一坐。他就像一個黑色而又英俊的術士,孤零零地站在屋子後部的陰影中。兩手放在黑十字褡下面,臉上十分平靜,他那雙冷漠的藍眼睛的深處,有一種恐懼的、令人震驚的怨恨。他所期待的那種暴怒與蔑視的懲罰根本就沒發生,帕迪用友善的金盤子把一切都撒手相送了,並已感謝他為克利裡家解除了一個負擔。 "那菲和梅吉的意見呢?"教士嚴厲地追問著帕迪。 "你還沒有想到和你家裡的女人們商量一下吧?" "菲?"帕迪焦急地問道。 "隨你怎麼決定吧,帕迪。我無所謂,"菲答道。 "梅吉呢?" "我才不想要她的一千三百萬鎊銀幣呢。"梅吉說道。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拉爾夫神父。 帕迪向律師轉過身去。 "那就這樣吧,哈里。我們不想對這份遺囑起訴。讓教會把瑪麗的錢財拿去吧,歡迎拿去。" 哈里兩手一擊。 "該死的,我討厭看到我們被欺騙!" "我為我的命運而感謝瑪麗,"帕迪漫和地說。 "要不是她,我還在新西蘭勉強混日子呢。" 當他們走出了會客室時,帕迪在那些群集在會客室門口的、著了迷的送葬者的睽睽眾目下,叫住了拉爾夫神父,向他伸出手去。 "神父,別以為我們這方面有任何能以忍受的感情。瑪麗一輩子也沒讓任何人支配過,不管是教士、兄弟、還是丈夫。你把財產從我這裡拿走了,她做了她想做的事。你對她太好了,對我們也是,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 這是問心有愧的。這是一種負擔。拉爾夫神父幾乎舉不動步去握那隻骨節嶙峋、銹色斑斑的手,但是,紅衣主教的頭腦佔了上風:他熱烈地抓住了那隻手,臉上含笑,心裡極為痛苦。 "謝謝你,帕迪。我會照顧你們,決不會讓你們短吃缺用,這一點你盡可放心。" 就在那個星期裡,他走了,沒有再在德羅海達露面。這幾天中,他都在收拾他那簡單的行李,並且到這個地區每一個有天主教徒家庭的牧場走了一趟,除了德羅海達。 在拉爾夫·德·布里克薩特神父成為克盧尼·達克大主教私人秘書的同時,前任威爾士的教士沫特金·托馬斯到任,擔任基蘭博區的教區教士。但是,拉爾夫神父的工作很輕鬆,他有兩個副秘書。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用於查看瑪麗·卡森擁有些什麼,數量有多大,並使之集中於教會利益的支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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