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說選

第4章 普羅哈爾欽先生-2

總而言之,可以明顯地看出大家都對謝苗·伊凡諾維奇的命運十分關注,深表同情。但是他的粗暴態度還是令人無法理解。他繼續躺在床上,一言不發,而且頑固地繼續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把身子裹得越來越緊。但是,馬爾克·伊凡諾維奇並不認輸,他壓住心頭的怒火,又對謝苗·伊凡諾維奇說了許多甜言蜜語,因為他知道,對待病人就是應該這樣。但是謝苗·伊凡諾維奇還是不想听。恰恰相反,他露出極不相信的神情,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以後,突然以令人極其厭惡的方式,兩隻眼睛左右斜視一通,好像希望用自己的目光把所有的同情者燒成灰燼。這時再呆下去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看到普羅哈爾欽先生簡直已經賭咒發誓,硬要頑抗下去,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於是便忍不住大動肝火,不再甜言蜜語地軟哄,而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該起來了,再躺在床上已經沒有必要,老是白天黑夜地叫嚷什麼起火啦、大姑子啦、酒鬼、鐵鎖、箱子以及只有天知道的什麼東西啦,是荒唐愚蠢的行為,是不禮貌而且是侮辱人格的行為。既然您謝苗·伊凡諾維奇不想睡覺,那就不要妨礙別人,不要讓別人記恨在心!這一番話倒是起了作用。謝苗·伊凡諾維奇馬上轉過臉來,對著說話的馬爾克·伊凡諾維奇,聲音雖然還相當虛弱而且嘶啞,但口氣卻很強硬地說道:“你小子給我閉嘴!你這個盡說廢話、下流話的傢伙!你給我聽著,你是個專舔鞋後跟不中用的東西!你是公爵不是?你懂得什麼?”聽完這番髒話,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真的火了,但轉念一想,他是在與一個病人打交道,於是寬宏大量地停止生氣,採取另一種不同的方法,試著去羞羞謝苗·伊凡諾維奇,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謝苗·伊凡諾維奇馬上表示不允許別人同他開玩笑,所以馬爾克·伊凡諾維奇想好的詩句,完全是白費,派不上用場。接下去是兩分鐘之久的沉默。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終於從震驚之中猛醒過來了。他直率地、明確地、非常雄辯地(雖然不無堅決的語氣)宣布,謝苗·伊凡諾維奇應該知道自己是在高尚的君子之間生活,所以“先生,您應該懂得如何對待正人君子”。馬爾克·伊凡諾維奇善於抓住機會顯露自己雄辯的才華,並且喜歡給聽眾施加影響。至於謝苗·伊凡諾維奇說話做事都是慢吞吞的,語言斷斷續續,上句不接下句,這肯定是因為長期慣於沉默所致。除此之外,比如有時候,他想使用長句,深入一看他覺得每一個詞都可能產生另一個詞,另一個詞又馬上產生第三個詞,第三個又產生出第四個,這樣發展下去,於是嘴裡塞滿了一大堆的詞語,弄得說不出話來,只好乾咳。最後,這些塞進嘴裡的詞語便稀里胡塗、亂七八糟地從嘴裡飛了出來。

這就是為什麼謝苗·伊凡諾維奇雖然人很聰明,但說的話卻往往是一派胡言。現在他對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的回答是:“你這小子在胡說八道,你是個浪蕩小子!你背上要飯的背囊就去沿街乞討吧!你還是個離經叛道的自由主義分子,你是個下流坯子,還說是個什麼詩人呢,去你的吧!” “怎麼,您這不是還在胡說八道嗎,謝苗·伊凡諾維奇?” “你給我聽著,”謝苗·伊凡諾維奇回答道:“傻瓜說胡話,酒鬼說胡話,哈巴狗說胡話,可聰明人總是為思想健全的人服務的。你聽我說,你什麼也不懂,你是個荒唐的傢伙,你有學問,可是讀的是死書!說不定你會著火的,不小心腦袋燒起來了都不知道呢!你沒聽說過失火的故事吧?!” “什麼?腦袋起火……豈有此理!您怎麼能說腦袋起火呢,謝苗·伊凡諾維奇?!”

馬爾克·伊凡諾維奇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大家都已清楚看到謝苗·伊凡諾維奇還沒有清醒過來,還在說著胡話。但房東太太卻忍不住了,她馬上指出:彎曲胡同的一幢房屋幾天以前起火,就是由一個禿頭姑娘造成的。那裡有這樣的一個禿頭姑娘,她點燃一支蠟燭,不小心把一間堆雜物的小屋燒著了。不過,她這裡決不會出這種事,各個角落都會安全無恙的。 “可是您,謝苗·伊凡諾維奇!”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拚命叫了起來,打斷房東太太的話。 “謝苗·伊凡諾維奇,你本是個純樸的老實人,可現在您是不是在開玩笑?您也以為大家談您大姑或者跳舞、考試的事,都是在和您開玩笑嗎? 是不是這樣呀?您到底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 “好吧。你現在給我聽著,”我們的主人公從被子裡稍稍抬起身子,鼓起最後一點力氣,終於對同情者生氣了,他說,“誰是開玩笑的丑角?你是愛開玩笑的丑角,狗是丑角,是愛開玩笑的傢伙,而按照你的命令開玩笑,我是不會幹的,先生。你聽著,先生,我不是你的奴才!”

這時,謝苗·伊凡諾維奇還想講點什麼,但因無力而倒在被子上。同情的人感到疑惑不解,大家都張著大口,因為現在他們才明白謝苗·伊凡諾維奇的腿到底往哪裡邁,但是又不知道拿他怎麼辦。突然,廚房門嗄吱一聲響了一下,便打開了,接著是酒鬼朋友也就是齊莫維金先生羞怯地探出頭來,同時照往日的習慣,把周圍的一切小心翼翼地嗅了又嗅。 大家好像正在等他,一下子都開始朝他揮手,叫他快點進來。 齊莫維金非常高興,大衣沒脫,就趕緊擠到謝苗·伊凡諾維奇的床邊,準備效勞。 很明顯,齊莫維金一整夜沒有睡覺,在幹什麼重要的事情。他的右半邊臉被什麼東西貼著,浮腫的眼瞼因為眼睛流膿而顯得潮濕。燕尾服和所有的衣服都被撕碎了,而且全部服飾的整個左面似乎濺滿了氣味非常難聞的髒東西,也許是某個水潭中的髒泥。他的腋下夾著一把不知是誰的手提琴,他是拿到什麼地方去賣的。看來大家找他來幫忙沒有找錯。他在弄清情況以後馬上就找已經胡鬧了一陣的謝苗·伊凡諾維奇而且擺出一副神氣十足的架勢,滿懷信心地說道:“你怎麼啦,謝恩卡①快起來!謝恩卡,你是聰明人普羅哈爾欽,快放聰明點!不然,如果你扭扭捏捏、裝腔作勢,我就把你拖起來!你可不要扭扭捏捏啊!”這麼簡短,有力的一席話,使所有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他們感到更加吃驚的是:他們居然看到謝苗·伊凡諾維奇聽了這些話和看到面前的這張面孔以後,又羞又窘,狼狽不堪,費了好大的勁才透過牙縫,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含含糊糊地進行必要的反駁:“你這個倒霉鬼,快點滾開!你這個倒霉的傢伙,你是小偷!你給我聽著,你明白嗎?你是大王、公爵,你是名流顯要!”

“不,兄弟,”齊莫維金拖長聲音回答,仍然保持著昂揚的精神,“這可不好。你是個聰明的兄弟,普羅哈爾欽,你是普羅哈爾欽家的人!”齊莫維金有點模仿謝苗·伊凡諾維奇的腔調繼續說道,然後滿意地環顧四周。 “你不要裝腔作勢!快放老實點,謝尼亞,放老實點!要不然,我就去報告,把什麼都講出來,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嗎?” 似乎謝苗·伊凡諾維奇什麼都明白了。他聽完最後幾句話就哆嗦了一下,接著就突然開始迅速地四面張望,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張惶模樣。對效果感到滿意的齊莫維金想繼續說下去,但是馬爾克·伊凡諾維奇馬上遏止了他的勁頭,而且等到謝苗·伊凡諾維奇沉默下來,逐漸趨於平靜,幾乎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才開始規勸不安分的普羅哈爾欽。話說得很長,但很合情理。他說:“抱有你現在腦子裡那樣的想①謝恩卡系謝苗的愛稱,這樣的稱呼僅用之於親密的朋友和親人之間。

法首先是無益的;其次是不僅無益,而且甚至有害;最後,與其說有害,不如說是很不道德的,原因是您,謝苗·伊凡諾維奇正在誘惑大家,使他們走入歧途,給他們樹立一個很壞的模樣。 ”大家期待著這一席話會產生很好的效果。再說謝苗·伊凡諾維奇現在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所以他的反駁很溫和。 爭論也相當克制。大家對他的態度非常友好,問他為什麼那麼怯生生的?謝苗·伊凡諾維奇作了回答,但語言相當隱晦。 大家反駁他,他也反駁大家。雙方又你來我往地頂了一回,後來所有的人,不分老少都參加了爭論,因為話題突然轉到了一件奇怪而又可笑的事情上,大家都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把它表達清楚。爭論最後發展到大動肝火,大動肝火發展到大喊大叫,大喊大叫甚至發展到痛哭流涕。馬爾克·伊凡諾維奇最後走開了,滿口帶著憤怒的口沫,宣布迄今為止,他還沒有碰到過這樣頑固不化像釘子一樣的人。奧普列瓦諾夫吐了一口唾沫,阿克安諾夫嚇得要死,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淚流滿面,而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則完全吼叫起來。她一邊吼叫,一邊說:“一名房客一去就瘋了,年紀輕輕的,眼看著沒有身份證就要死去,可憐我孤苦伶仃,說不定也會被人拖走。”總之一句話,大家終於清楚地看到,種子是好好的,不管你想要種什麼,都會獲得百倍的收穫,說明土壤十分肥沃。謝苗·伊凡諾維奇自從加入他們一夥之後,已經成功地搞亂了自己的頭腦,走上了無可挽回的絕路。於是大家都默默不語。如果說以前他們看到謝苗·伊凡諾維奇見到什麼都怕的話,那麼現在這一次他們這些同情者們自己也怕起來了……

“怎麼啦?”馬爾克·伊凡諾維奇叫喊起來,“你們到底怕什麼呢?你們為什麼瘋瘋癲癲呢?誰在想你們呢,我的先生? 你們有權利害怕嗎?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是什麼東西?你們等於零,先生,是一張圓圓的煎餅!你們敲打什麼?街上壓死一個娘兒們,難道車子也會把你們輾死嗎?酒鬼不愛惜自己的口袋,難道你們就讓人剪去下擺啦?房子失了火,難道你們的腦袋也會燒掉嗎?是不是這樣啊,先生?是這樣嗎?老爺子?是不是這樣? ” “你,你,你真蠢!”謝苗·伊凡諾維奇嘟嘟噥噥地說道,“人家把你的鼻子咬下來,你自己和麵包一起吃下去都不知道……” “鞋跟就讓它是鞋跟吧,”馬爾克·伊凡諾維奇聽不進,大聲嚷叫,“就算我是個只能當鞋跟用的人吧,不過你知道,我不需要通過考試升官,不要結婚,也不學習跳舞,我腳底下的地不會塌陷下去,先生!什麼,老爺子?這樣您就不會有寬敞的位置嗎?您腳底的地面難道會坍塌不成?”

“什麼?有誰來找你嗎?他們一關閉,就沒有位子啦!” “不,他們關閉什麼?!……你們那裡還有什麼呢,啊?” “可是把酒鬼趕下車了……” “是趕下車了,可那不是酒鬼嗎?而您我可是人呀!” “對,是人。可她還在站著……” “不,她又是什麼人呢?” “她呀,她是機關……機……關……!” “對了,您真是個非常有福氣的人!辦公的機關真的是需要的……” “它確實需要,你聽我說吧。它今天需要,明天需要,可是到了後天,也許一下子就不需要了。你聽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你知道,給你發的薪水是論年的?蠢貨,蠢貨,你真是個蠢得不能再蠢的蠢傢伙!別的地方也尊重老人嘛……”

“薪水?你瞧薪水我已經吃光了,不然要是小偷一來,肯定會把錢偷走。可我還有個大姑子,你聽見沒有?大姑子!你這個不開竅的東西……” “又是大姑子!您這人真是……” “我這人怎麼啦?我倒是人,可您呢,讀了一肚子的書,可蠢得不能再蠢!你聽著,釘子釘不進的死腦袋,你就是個十足不開竅的人!我可不是在同你開玩笑,位子嘛,現在是有的,可是說不定哪天就會撤銷的。連杰米德,你聽著,就是傑米德·瓦西里耶維奇也說,有的位子是要撤銷的……” “唉呀,您呀,傑米德,傑米德!他是個道德敗壞的好色之徒……” “是的,只要這麼一下就完了,你的位子就沒有了,不信,你走著瞧吧……” “要么您簡直是在撒謊,要么您就完全瘋了!您乾脆對我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犯下了這麼個罪,您就承認吧!

沒必要害臊害羞!你是不是瘋了,老爺子? ” “瘋了!他確實是瘋了!”四周都傳來這樣的喊聲,所有的人都絕望地絞著手,而房東太太已經把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緊緊抱住,生怕他去折磨謝苗·伊凡諾維奇。 “你嘴尖舌利,有一顆喋喋不休的靈魂,你聰明!”齊莫維金苦苦哀求說道,“謝尼亞,你是個不易生氣的人,長相可愛,和藹可親!你生性純樸,與人為善……你聽見了嗎?這是你的德行引起的。脾氣壞、頭腦笨的是我,要飯的是我。可是善良的人並不厭棄我,還給我面子。謝謝他們和房東太太。你瞧,我現在就向他們一揖到地,瞧,就是這個樣子!我這是在盡義務,房東太太!”這時,齊莫維金真的向周圍的人一揖到地,態度甚至相當虔誠。此後謝苗·伊凡諾維奇本想又繼續把話說下去,但這一次大家不讓他說了。大家一齊向他進行央求、勸說、安慰,結果弄得謝苗·伊凡諾維奇甚至感到羞愧難當,終於用微弱的聲音請求解釋。

“是這樣的。事情當然很好,”他說道,“我長相可愛,為人本分,而且道德高尚,忠實可靠。不過你知道嗎,我在滴最後的一滴血呢。你給我聽著,你是小孩子,又是大人物,…… 就算它,也就是職位羅,還在吧。不過你知道我是個窮人,你明白,說不定哪天就……老兄,職位現在有,可以後也可能沒有……你明白嗎?老兄,我就得帶上背袋去討飯,你聽見沒有? ” “謝恩卡!”齊莫維金嚇得尖聲嚎叫起來,這一次叫聲蓋過了已經掀起的喧嚷聲,“你是自由主義分子!我馬上就去報告!你是什麼東西?你是什麼人?你是不是惹事生非的搗蛋鬼,山羊腦門子?你聽著,脾氣壞、腦袋笨的人,肯定是會被革職的,而且連解聘書都得不到。你是什麼人呢?” “說不定……” “什麼說不定?!你與他一起去吧!……” “你與他一起去吧是什麼意思?” “他是自由人,我也是自由人,可你卻老躺著,說不定……” “什麼?” “說不定他是自由主義分子……” “自……由……主……義……分……子!謝恩卡,你是自由主義分子!!” “等一等!”普羅哈爾欽先生叫喊起來,用手一揮,打斷了別人的喊叫,“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要明白,只要你明白,你是一頭山羊:我安分守己,今天安分,明天安分,可以後就不安分了,變得粗野無理了,人家給你發枚獎章,你就成了自由主義分子!……” “您在說什麼呀?”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終於從他坐著歇息的椅子上跳起來,非常激動和震驚地跑到床前,氣得渾身不停地發抖。 “您到底在說什麼呀?您是一頭山羊,一貧如洗。 怎麼,難道世界上只有您一個人?難道世界是為您一個人而創造出來的嗎?您莫非是拿破崙?您是什麼?您是什麼人?您是拿破崙嗎?是拿破崙不是? !您快說呀,先生,是拿破崙還是不是? ……” 但是普羅哈爾欽先生已經不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倒不是羞於承認他是拿破崙,也不是害怕承擔這樣的責任……不,他已經既不能爭論,也不能說正經話了。 ……接著到來的是病危的時刻。從他閃爍著火光的灰眼睛裡,突然湧出淚珠。他用病得骨瘦如柴的兩手,摀住發燙的腦袋,在床上微微撐起身子,一邊唔咽;一邊說,他一貧如洗,他是一個那麼不幸,那麼純樸的人,他愚蠢,無知,希望善良的人們原諒他,珍愛和保護他,給他吃,給他喝,不要在苦難中扔下他不管!天知道謝苗·伊凡諾維奇還叨唸了些什麼。在叨唸的時候,他懷著十分恐懼的心情環顧四周,上下打量,好像天花板眼看就要坍塌下來,或者地板就要陷落下去。望著可憐的病人,大家都覺得他可憐,於是大家的心腸都變軟了。女房東一邊像鄉村女人一樣,痛哭嚎啕,訴說自己孤苦伶仃,一邊親自照料病人躺下。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看到恢復拿破崙的記憶已經完全無效,馬上大發慈悲,也開始給予幫助了。另外一些人為了表示自己不是袖手旁觀,建議給病人熬點馬林果湯喝,說這種藥能治百病,一喝就會見效,而且病人非常樂意服用。 但是齊莫維金當場力排眾議,說治這種病最好的藥方莫過於大量服用某種苦口的甘菊。至於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因為他有一顆善良的心,早已痛哭失聲,淚流滿面。他後悔不該用各種各樣的無稽之談去嚇唬謝苗·伊凡諾維奇,他把病人說自己一貧如洗,希望別人給他吃喝的那幾句話,仔細琢磨以後,打算發起簽名捐款,不過暫時還只局限在幾位房客中間。大家都唉聲嘆氣,大家都覺得惋息、可悲。與此同時大家又覺得奇怪: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這麼膽怯呢?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如此害怕呢?如果他身居高位、有老婆、有孩子,如果他牽扯到某一件官司,那麼害怕還可以理解。可他是個一貧如洗的窮漢,只有一口箱子和一把德國式的鐵鎖,在屏風後面一睡就是二十多年,平時不言不語,既沒見過世面也沒嚐過辛酸,一味省吃節用,想方設法聚財。就這麼個人,聽到幾句無聊的荒唐話,竟把自己的腦袋搞糊塗了,居然為生活艱難而提心吊膽……可他卻沒有想到,其實所有的人都很艱難! ”後來奧克安諾夫說:“只要他明白現在人人都生活艱難這個事實,他就會保護好自己的頭腦,就不會惡作劇了,也就會認認真真地過日子了! ”整整一天大家都在談論謝苗·伊凡諾維奇的事。不斷有人去看他,詢問他的病況,對他進行安慰,但到傍晚,安慰已經無濟於事了。這個可憐人開始發高燒,說胡話了。他已進入昏迷狀態,弄得大家差點放棄了派人去請醫生的打算。所有的房客都同意並且互相作出保證,徹夜輪流守候謝苗·伊凡諾維奇,對他進行撫慰,萬一出事,馬上把大家叫醒。為此,大家便坐下來打牌,免得睡著了,而讓酒鬼朋友去注意病人,反正他整個白天都呆在房角落裡,站在病人的床前,而且要求在這兒過夜。因為賭注不大,引不起大家多大的興趣,所以大家很快就覺得索然乏味了。他們於是停止玩牌,後來就開始爭論什麼事情,再後來就開始嚷叫。還有人拍桌打椅,最後只好分散,回到各自的角落裡。但在他們的心裡爭論、叫嚷還進行了好久,因為他們突然又升起了怒火,所以不願繼續值班,而是睡覺去了。房間裡的各個角落都是靜悄悄的,活像一座空窖,而且冷得要死。最後一個入睡的是奧克安諾夫。正如他後來所說的:“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反正我確實模模糊糊聽到拂曉前不久,有兩個人在我身邊談話。 ”奧克安諾夫說他認出其中一個是齊莫維金。齊莫維金站在身旁把老朋友列姆涅夫叫醒,他們低聲交談了好久。後來齊莫維奇走了出去,隨後就听到他用鑰匙開廚房門的響聲。事後房東太太一再要大家相信,說鑰匙原本是放在她的枕頭下面的,可是在那天夜裡卻丟失不見了。奧克安諾夫一再證明,他最後聽到他們兩人走到屏風後面病人的床前,點燃了那裡的一支蠟燭。他說以後的事,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因為他兩眼已經合上睡著了。後來他是和大家一起醒來的,當時房間裡所有的人無一例外地都從床上一躍而起,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屏風後面響起了一聲喊叫,連死人聽了都得打戰。這時,許多人都感覺到,那裡的燭光突然熄滅了。頓時出現一團慌亂,大家的心好像都停止了跳動。大家拚命朝發出喊聲的地方跑去,但在這時屏風後面卻傳來了爭吵、叫罵和毆打的聲音。大家重新點燃燈光,於是看到齊莫維金和列姆涅夫在互相扭打,互相責怪、謾罵。在燈光照亮他們之後,其中的一個大聲嚷叫:“不是我,是強盜! ”另一個,也就是齊莫維金則大叫:“別動我,我是無辜的,我馬上發誓! ” 他們兩個都沒有人的模樣了,但在最初的煞那間,誰也顧不上他們。因為已經不在屏風後面原來的地方了。大家馬上把兩個打架的分開、拖走,於是發現普羅哈爾欽先生已躺到了床底下,顯然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但在此以前他拚命把被子和枕頭往自己身上拉,所以床上只剩下一床光禿禿的、油漬斑斑的舊墊子(被單是從來也沒有的)。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謝苗·伊凡諾維奇從床底下拖出來,抬到墊子上,但馬上發現大家手忙腳亂已經大可不必了,他完蛋已成定局。他的兩手發僵,身子已經快站不住了。大家站在他身旁,他的手還在微微顫動,全身不停地發抖。他在拚命掙扎,想用兩手做點什麼。舌頭轉不動了,但兩隻眼睛卻在不停地眨著。據說剛被劊子手的刀斧砍下的人頭就是這個樣子,雖然冒著鮮紅的熱血,但腦袋還是活的,眼睛還在眨來眨去。 最後一切趨於平靜,而且越來越平靜了。臨死前的戰栗和痙攣也已停止。普羅哈爾欽先生兩腳一挺,動身上西天去了。究竟是謝苗·伊凡諾維奇害怕什麼呢,還是像列姆涅夫一再堅持認為的那樣,是他作了一個什麼夢呢,還是他犯了什麼別的罪呢?不知道!問題僅僅在於即便現在庶務主任親自出現在房裡,親自以思想自由、行為粗野、酗酒鬧事為由,宣布開除謝苗·伊凡諾維奇也好;即便是現在從另一個門裡走進一個披著破頭巾的女乞丐,聲稱自己是謝苗·伊凡諾維奇的大姑子也好,甚至謝苗·伊凡諾維奇馬上得到二百盧布的獎金,或者房屋起火,謝苗·伊凡諾維奇的腦袋已經開始燃燒也罷,——總而言之,在這些情況下,他可能連一個手指頭也不會動的。正在第一陣驚慌已經過去,所有在場的人重新獲得言語能力,又開始手忙腳亂,有的提建議,有的表示懷疑,有的喊喊叫叫的時候;正在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從床底下拖出箱子,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枕頭、墊子底下甚至謝苗·伊凡諾維奇的靴子底下都搜了過遍的時候;就在列姆涅夫和齊莫維金受到盤問的時候,過去頭腦一直最不聰明、最最安分守己的房客奧克安諾夫突然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氣,顯露出他的才華,抓起帽子,乘著亂哄哄的機會,溜出了屋子。在無人管理的驚慌狀態達到最後頂點的時候,這個從來安安靜靜現在變得非常不安的角落裡,房門打開了。一下子走進好幾個人,就像大雪降落在頭頂上,最先進來的一位先生,外貌堂堂,面孔嚴峻,而且很不滿意。跟在他後面的是雅羅斯拉夫·伊里奇,跟在雅羅斯拉夫·伊里奇後面的是他的隨從和機關里的所有有關的人員。走在這些人後面的是神情不安的奧克安諾夫。那位儀表堂堂、面色嚴峻的先生迳直走到謝苗·伊凡諾維奇的身邊,摸了一摸,做出一副鬼相,然後兩肩一聳,宣布了一個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人已經死去。不過他補充說了一句,前些天有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很有名氣的先生,也發生了類似的情況,一覺睡下去就忽然死去了。 這時,相貌堂堂、面色嚴峻的先生馬上離開床前,說不必打擾他了,於是就走了出去。雅羅斯拉夫·伊里奇馬上取代他的位置(這時列姆涅夫和齊莫維金已經交給其他人看管)。他詳細問了幾個人的情況,巧妙地控制了房東太太企圖撬開的箱子,把靴子放回原來的地方,同時指出這雙靴子全是窟窿,根本穿不得了,還要求把枕頭還回去。後來他把奧克安諾夫叫到身邊,問他要箱子的鑰匙,結果發現鑰匙在酒鬼朋友的口袋裡,於是在有關人員的監督下鄭重其事地打開了謝苗·伊凡諾維奇那隻寶貴的箱子。經過清點,發現所有的東西都在:兩件破得像抹布的舊衣服,一雙襪子,一條圍巾,一頂舊帽子、幾粒釦子、幾個舊鞋底和一雙靴統,——總而言之都是一些碎肥皂、舊內衣之類的東西,也就是說全是一堆破爛、抹布、發霉發臭的垃圾,好的只有一把德國式的鐵鎖。他們把奧克安諾夫叫了過去,同他作了嚴肅的談話,但奧克安諾夫卻宣稱准備去宣誓作證。他們要求把枕頭拿來,里里外外都仔細看了又看,發現除了有點臟以外,其餘各個方面都完全與一般的枕頭無異。於是他們著手檢查墊子,本想把它抬起來,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完全出乎意外的是,突然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掉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家俯下身子,四處尋找,終於發現了一個紙包,包裡有十來張一盧布的紙幣。 “嘿!”雅羅斯拉夫·伊里奇指著墊子上一處露出鬃毛和棉絮的空洞說。大家仔細檢查,相信那是剛剛有人用刀子劃破的,足有半俄尺長,有人把手伸進去一摸,摸出房東太太廚房裡的一把菜刀,顯然是有人用它劃破墊子以後,匆匆忙忙丟在裡面的。雅羅斯拉夫·伊里奇還沒來得及從空洞裡拖出菜刀來,又說了一聲“嘿!”馬上又掉出來另一個紙包,緊跟著就滾出兩個半盧布的金幣,一個四分之一盧布的金幣,隨後就是一些零錢和一個很大的五戈比的古幣。所有這些錢幣馬上就被許多隻手拾起來了。這時大家認為用剪刀把墊子乾脆全部劃開算了,於是就叫人取剪刀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支燒了大半的燭頭,給旁觀者照亮了一個極其有趣的場面。十來個房客聚集在床邊,他們穿著奇形怪狀的各種各樣的衣服,全都蓬著頭,沒刮鬍子,沒洗臉,一個個睡眼惺忪,還是昨夜準備上床睡覺的那副模樣。有的人面如死灰,另一些人額頭出現了汗珠,還有的人渾身冷得發抖,另一些人則發著高燒。房東太太完全嚇呆了,靜靜地站著,兩手交叉在胸前,在等待雅羅斯拉夫·伊里奇大發慈悲。女工阿夫多吉亞和房東太太寵愛的一隻小貓懷著驚恐的好奇心從火爐上面探出頭來張望;周圍到處散的是撕碎、砸爛的屏風碎片;打開的箱子展出了它那並不珍貴的內容;亂丟在一旁的枕頭和被子上面,蓋滿了墊子裡弄出來的碎棉花;最後是放在一張三條腿的桌上一大堆越來越多的銀幣和各種錢幣,在閃閃發亮。唯獨謝苗·伊凡諾維奇始終保持絕對的冷靜,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完全破產。剪刀拿來了,雅羅斯拉夫·伊里奇的一名助手想討好上司,有點迫不及待地抖了一下墊子,以便更加方便地從它主人的背底下抽出來。這時候,謝苗·伊凡諾維奇好像很懂禮貌似的,先是身子一側,背對著搜查的人們,讓出一點點地方。第二次牽動時,他便臉朝下又讓出一點,因為床上最後的一塊側面的木板不夠寬,突然出人意外地頭朝下撲通一聲滾了下去,只有兩條骨瘦如柴的大腿露在外面,朝天翹起,好像一顆燒焦的樹上的兩根枯枝。因為這天早晨普羅哈爾欽先生已經是兩次出現在床底下了,所以他馬上引起了人們的懷疑。有些房客便在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的率領下爬到那裡去,目的是看看那裡是否藏著什麼東西。但是那幾個探索者只是枉費心機,徒然碰痛了前額而已。雅羅斯拉夫·伊里奇馬上將他們喝住,並吩咐他們立即把謝苗·伊凡諾維奇從糟糕透了的地方解脫出來。於是兩個頭腦最清醒的人每人用兩隻手抓住一隻大腿,把這位意想不到的財主拖到亮處,橫放在床上。這時墊子裡的鬃毛和棉絮在周圍到處飛舞,那個錢幣堆越來越擴大,我的天啦!那錢堆裡什麼錢幣都有,真是應有盡有啊! ……這裡有高雅的一盧布的,有體體面面、堅硬的一個半盧布的;有非常漂亮的五十戈比的;有四分之一個盧布的;還有二十戈比一枚的;甚至還有像老太婆一樣沒有多大用處的十戈比一枚的;還有五戈比的銀幣,全都用特殊的紙包著,擺得有條不紊,整整齊齊。其中也有一些稀罕的寶貝:兩枚什麼徽章,一個拿破崙金幣,還有一枚不知名的、但是非常罕見的硬幣……有些盧布也是屬於遠古時代的,如被磨損了的伊麗莎白時代的古幣,有德國十字獎章式樣的錢幣,還有彼得大帝時代的、葉卡捷琳娜女皇時代的,比如還有現在非常罕見的硬幣,可以戴在耳朵上的十五戈比的古幣,雖然已經完全磨損,但仍然保留著足夠數量的孔眼。甚至還有銅幣,不過都已變成綠色,上面鏽跡斑斑…… 他們還找到一張紅紙,但上面什麼也沒有。最後,整個搜尋過程已經結束,墊子的面套也抖了不止一次,確信什麼叮噹的響聲再也沒有了,於是大家把所有的錢都放到桌上,開始清點。粗粗一看,甚至可能產生錯誤,以為差不多有百把萬,因為那一堆實在太大!當然沒有一百萬,雖然數目非常巨大——整整兩千四百九十七盧布五十戈比。如果昨天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的募捐成功,也許可以湊足二千五百盧布這個整數。錢統統被拿走,死者的箱子貼上了封條。人們傾聽了房東太太的申訴,並且給她指出什麼時候、應該向哪裡提交死者所欠賬目的證據。有關人員簽了字。這時也有人提到大姑子。但大家相信那在某種意義說,是屬於虛構的神話,也就是說是謝苗·伊凡諾維奇想像力不夠的產物。根據了解到的材料,人們不止一次地就此事對死者進行過指責。但是這個想法馬上就放棄了,認為這種想法不僅無益,而且有害於普羅哈爾欽先生的名譽,因此事情到此就算了結了。第一次驚慌過去,大家恢復理智、知道了死者是個何等樣人之後,一個個都平靜下來,默默不語,抱著懷疑的態度互相望了又望。 有的人對謝苗·伊凡諾維奇的行為耿耿於懷,甚至似乎有點生氣……這麼大一筆財產!這個人真會攢錢!馬爾克·伊凡諾維奇沒有失去勇氣,大膽解釋為什麼謝苗·伊凡諾維奇突然害怕起來的原因,但他的話已經沒有人聽了。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似乎深深地陷入了沉思。奧克安諾夫喝了點酒,其餘的人好像有點縮頭縮腦,而長著一個出奇的麻雀鼻子的小個子康塔列夫傍晚前從屋裡搬了出去,行前把自己的箱子、提包非常認真地、一一封好、紮好,冷淡地向好奇的人們解釋:世道艱難,這裡住不起了。房東太太不停地痛苦嚎啕,痛罵謝苗·伊凡諾維奇欺侮她孤苦伶仃。大家問馬爾克·伊凡諾維奇為什麼這個死者不把自己的錢存進當舖①?馬爾克·伊凡諾維奇回答說;“頭腦太簡單啦,太太,想像力太不夠啦!” “您也太單純啦,太太!”奧克安諾夫插嘴說道,“一個人二十年來在您這裡省吃儉用,千方百計克制自己,人一推他就會倒下,可您卻老是燒湯喝,沒時間管他!……唉,太太! ……” “哎呀,你教訓我還嫩了點!”房東太太繼續說道,“其實何必存當舖呢!他只要給我一小把錢,然後對我說,'拿著,烏斯季尼尤什卡,這是給您的賞錢,只要我在世上活一天,你就管我一天的飯。'其實只要講清楚,我就會保證給他吃喝,好好照顧他的。哎,這個道德敗壞的傢伙竟是個大騙子,把我這個孤苦伶仃的婦道人家給騙了!……” 大家又走到謝苗·伊凡諾維奇的床前。現在他規規矩矩躺著,穿著他的一套最好的、顯然是他唯一的衣服,僵硬的下巴額藏在係得不大高明的領帶後面,洗了臉,梳了頭,不過鬍子刮得不太乾淨,因為這裡找不到剃刀,唯一的一把屬於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所有的剃刀早在去年就捲了口子,拿到托爾庫契市場上賣了個好價錢。其他的人都是上理髮店刮臉的。房裡還沒來得及整理、收拾。打碎的屏風仍然躺在原來的地方,把謝苗·伊凡諾維奇的離群索居之處完全①舊時俄國的當舖也可存錢,有利息。 暴露出來了,似乎象徵著死亡把我們遮蓋隱私、陰謀、挨打的幕布揭開了。墊子裡的東西,也沒有收拾好,一大堆一大堆地擺在四周。整個這一突然冷卻的角落在詩人看來,完全可以比作遭到粉碎的“善於持家”的燕子窠:一切的一切都遭到了暴風雨的吹打和折磨,小鳥和母鳥一同罹難,溫暖的絨毛、羽毛、棉絮都被刮得遍地皆是。 ……不過,謝苗·伊凡諾維奇看起來與其說像個自私自利的老人,不如說是一個慣於行竊的麻雀。現在他已沉寂下來,好像完全躲起來了,似乎不是他有錯,不是他出鬼點子騙人,使所有的好人上當,好像不是他不講廉恥,沒有良心,最最不講道德。他現在已經不聽受盡欺凌、孤苦無依的房東太太的痛哭嚎啕了。恰恰相反,他作為一名經驗豐富、老謀深算的財主,即便躺在棺材裡也不浪費時間、無所作為,好像他還在絞盡腦汁,打著投機盤算。他的臉上露出深思熟慮的神態,兩唇緊緊地閉著,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如果是在生前,怎麼也不會料到是屬於謝苗·伊凡諾維奇的。他好像變得聰明了。他的一隻右眼不知怎的在狡黠地微瞇著。謝苗·伊凡諾維奇似乎想說點什麼,有個什麼非常重要的事要通告大家,要作出解釋,而且要抓緊時間,越快越好,可是時間畢竟沒有了……這時候彷彿聽到這麼一段話:“你怎麼啦?你聽我說,你是蠢婆娘,快別哭啦! 不要訴苦!你聽我說,好好地睡一覺吧!我死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真的!躺著真好……你聽著,我說的不是那個,你是個女人,很了不起的女人,你可要明白啊!我現在是死了,如果不是那樣,我大概也就沒有死。你聽著,要是我不死,我爬起來,那會出現什麼呢,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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