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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奢華與偉大(1) 奧托蘭·莫雷爾夫人

女性小傳 罗莎·蒙特罗 2699 2018-03-21
許多年前我就知道奧托蘭·莫雷爾夫人的存在,如同一個人得知大西島神話的存在——她是一個在不同的語境中一次次重複的傳奇引述。奧托蘭帶著她一米八五的身高,她的馬臉和火紅的頭髮出現在一支不列顛知識分子和藝術家軍團的信件或日記裡:那些在二十世紀前三分之一時間度過他們成熟期的人。那是埋葬了維多利亞社會並堅持要讓它纖弱僵硬的道德活躍起來的一代人;所以他們要求情感的東西,整天細緻詳盡地分析他們煩惱的內心生活。由於他們來自一個肉體和感情都不曾存在的權力及秩序的世界,談論頭天夜裡與之同床的情人便是一種革命行為。 也許因此,因為他們對自己用盡心思,那代人的組成者是一些著魔的以寫書信為業的人,當他們不在自己的日記裡記錄點什麼時,他們就給另一些人寫大量的信件。以所有那些資料為依據,已經出版了無數的書籍(傳記,自傳,書信集),其中很多都很吸引人;它們都把一個萬花筒式的、龐大而古怪的奧托蘭·莫雷爾作為背景人物加以呈現。就是那位奧托蘭,幾十年裡舉辦著一個十分重要的藝術和知識沙龍,具有十八世紀法國沙龍的風格:出入那裡的人,只列舉幾位,不僅有所謂的"布盧姆斯伯里團體"全體成員(弗吉尼亞·伍爾芙、利頓·斯特雷奇、愛德華·摩根·福斯特、梅納德·凱恩斯等),還有戴維·赫伯特·勞倫斯、亨利·詹姆斯、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奧爾德斯·赫胥黎、凱瑟琳·曼斯菲爾德、尼金斯基、WB 濟慈、伯特蘭·羅素、羅伯特·格雷夫斯、蕭伯納、格雷厄姆·格林和查爾斯·卓別林。

奧托蘭是他們中許多人的導師和保護人,她是大家的保護人,是若干人的情婦。比如,她是畫家奧古斯塔斯·約翰①和伯特蘭·羅素的情人,她與後者保持了一段長期且非常重要的關係,對這位諾貝爾獎得主的生活和創作很關鍵。 "奧托蘭深深打動了男人們的想像,那或許是一個女人所能做的最偉大的事",戴維·赫伯特·勞倫斯以男性的無拘無束說道。的確,她那時代最重要的畫家都為她畫過肖像,一大幫作家把她變成自己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如奧爾德斯·赫胥黎的《黃鉻》,戴維·赫伯特·勞倫斯的(她是作品中的赫來歐妮)和格雷厄姆·格林的《這是一個戰場》。 ①奧古斯塔斯·約翰(1878-1961):威爾士油畫家、壁畫家和肖像畫家——譯註。

但所有這些肖像大部分是粗野和嘲弄的。在那些信件和小說裡,那一時代的知識分子(特別是"布盧姆斯伯里團體"成員,把惡意變成一門藝術的著名搬弄21:39:11是非者)對奧托蘭肆意踐踏,勾畫出一種粗俗的丑角面目。他們表露出如此的殘忍——如果你知道她很欣賞他們,照顧和養活他們幾十年,你會對這個人物越發感到迷惑:你會問自己,奧托蘭為何選擇了這麼糟糕的朋友。 比如弗吉尼亞·伍爾芙在一封信中寫道,"奧托蘭在倫敦不無莊嚴地炫耀,彷彿是一艘已經被老鼠吃掉船帆的船,桅杆生鏽了,綠色的海蛇在甲板上滑行。""可以肯定的是,任何形像都永遠不能傳遞那種她獨有的顯赫與卑微及虛偽的結合。她一邊把香粉撒在地板上,一邊問:弗吉尼亞,女人為什麼化妝?"這是奧托蘭式諷刺的一個典型例子——這麼多惡意,又描寫得這麼好。儘管弗吉尼亞除了不忠的舌頭,還有一副好心腸,因此在她生命的其他時刻能夠承認並欽佩奧托蘭的價值。

總之,她的絕大多數形像一直是一個可憐的怪女人,一個衣冠不整、面貌極醜的沒落貴族形象,頭髮糟糕地染成紅色,過分化妝的臉龐像一件舊家具。但如果你留意字裡行間的閱讀並尋找其他資料(尤其是西摩撰寫的奧托蘭的精彩傳記),那浮現出來的奧托蘭的肖像則是十分不同的。 首先,她根本不醜。直到四十多歲,她還被認為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她擁有一頭閃亮的銅色秀發,一雙有神的綠眼睛,一副雕塑般的身軀。一個女人,曾是她那時代最著名的美人之一,到老時卻變成了可悲的醜陋之象徵本身,這令人不安。但奧托蘭的美,就像她身上所具有的一切,都瀕臨過度。她很高,她的五官太大,她的模樣過於別緻。照片證實了那種不牢固、不尋常的平衡:在有些照片裡她美極了,在另一些中則很可怕。她向來不是普普通通的,她永遠不會被忘卻。

她的獨特,她瀟灑的生活,大概招致了人們對她的誹謗——"布盧姆斯伯里團體"總是惡意攻擊那些與眾不同的人,如果他們的犧牲品在攻擊面前好像並不痛苦,甚至表現得若無其事和高傲,那他們的批評就會更猛烈。奧托蘭受教於不列顛貴族和維多利亞主義雙重的自我節制,總是力圖保持一副平靜的外表。她出生於1873年,屬於不列顛的最高貴族。六歲時她的異母兄弟繼承了波特蘭公爵的稱號,她開始被所有的人謙恭地待為夫人;她的社會環境如此古老和高貴,以致不期待她獨自穿衣或梳頭。自然,這樣的一個貴婦人不應該學習和從事任何工作,除了找一個合適的丈夫並扮演她自己。 但奧托蘭充滿抱負——她有對藝術、知識、精神和博愛的渴望。當然她不可能計劃任何一種專業——像她那樣的婦女是不會去做那種事的。於是她把自己的創造能力用在為自己設計美妙的服飾,以東方的想像裝飾相繼成為她聚會中心的三個家:倫敦貝德福德廣場的家;牛津附近的鄉間加辛頓莊園;重回倫敦,位於高爾大街的家。她的博愛精神集中在幫助他人——藝術家、青年知識分子,她善於以準確的直覺發現他們的品質。

她開始在自己的沙龍接待客人時已三十四歲,結了婚。她喜歡創造一種童話般魔幻而浪漫的氛圍。她的家散發著香氣,充斥著精緻和富有異國情調的小物件。她的彷若神話般的聚會是在加辛頓鄉間莊園,1915年她搬到那裡。加辛頓莊園裡總是擠滿了客人,酣戰中她豐盛而神奇地款待他們;中央建築像一個精緻的糖果盒,擺滿了柏樹、雕塑和孔雀的花園,是"第一花園",是天堂。因為奧托蘭不僅喜歡當一個傳統意義上她朋友的保護人(支持他們的工作,把他們介紹給有影響的人物,在一段時期內維持他們的生活),而且試圖把他們籠罩在一個神奇的環境裡,把她作為女主人的生活變成一個藝術品。於是她組織字謎,假面舞會,花園裡精緻的野餐,月光下的舞蹈,音樂會。她渴望絕對的美,這使她在客人中引起很大的嘲笑。他們比她年輕許多,他們已屬於二十世紀。這就是說,屬於一個發現不存在絕對之物的犬儒主義時代。

而奧托蘭是一個完全不合時代潮流的人。她的時間是不真實的——她像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人那樣行動、穿著和說話。但也是一個虛構的、從浪漫主義角度用許多金屬粉和紙板重塑或想像的文藝復興。 "在加辛頓至少太陽光會是正常的吧?"弗吉尼亞·伍爾芙在給一位女友的信中自問,"不,我認為甚至天空都用一塊淡黃色的絲綢給遮住了,自然那些圓白菜也噴了香水。"奧托蘭那種無微不至的精緻喜好讓她那些居心不良的朋友感到開心——他們都是活躍的藝術家,不能理解奧托蘭在自己所擁有的惟一環境裡,在家庭生活的瑣碎事務裡,創造美的感人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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