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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古典風-2

太宰治作品選 太宰治 3186 2018-03-21
我咬著鉛筆想了很久。寫下了我愛你,想塗掉它,又想就這樣留著它。啊,我不在意你怎麽看我,只是,我是真的愛著你的。我用的字也許不是很恰當,我愛你,這句話從字面上看來,是多麽地膚淺、虛偽、令人心生焦急。我恨文字。 愛,愛是捉摸不定的全宇宙的、不,是與生俱來的numen(5)。再美好的phenomen,也只不過是愛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的註釋而已。啊,我又在說這些甜言蜜語了。笑我吧,愛會使人無能。我輸了。 教養、理智和審美,就是這些東西把我們,把我給打進了懊惱的底端再底端。十郎先生。我為您這次的全新的那位小愛人向你道賀。我為那天早上哭著求十郎先生:「你要笑我也好、殺我也好,我這一生就求你這一次,去看醫生吧,我被一個不好的男人擁抱過了。」的那愚昧的愛人向你道賀。請你原諒我。我覺得那無聊透頂。連那為這愚直的事件洋洋得意甚至稱之為大地的愛情的十郎先生的樣子,我都覺得滑稽得可悲。我也二十五歲了。一年接著一年,大家一個一個都疏遠了我,攪和進那什麽平民型群眾當中。至少我要把我這個老太婆,養育得像煙火一樣短暫而華麗。再見了。這是離別的……不,握手吧。可以讓我自我陶醉一下嗎?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來的。敬祝生活健康。 KR。

D 雨天,美濃在書齋裡寫作,裝模作樣地皺著眉頭。 詩人玩伴突然從門後面把脖子伸出來。 「餵,我們去找什麽壞事來做吧,我想再後悔一點看看。」 美濃頭也不回, 「今天不想。」 「唉呀,唉呀。」詩人走進房間。 「你不會是打算自殺吧。」 「注意聽哦?我要念了。」美濃對著桌子,大聲地念起自己的精心之作。 「阿格麗派娜是羅馬之王卡里古拉的妹妹,一位擁有烏黑的頭髮、小麥色的雙頰與削瘦的鼻子的玲瓏的婦人,那雙極端地上提的眼睛就像山里的湖沼一樣清澄。她非常喜歡純白的洋裝。 集合在宮廷裡的王公貴族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著,阿格麗派娜沒有乳房,所以她稱不上美女。但是那既高傲、一如五月未開花的綠葉般清純的楚楚動人的姿態,在當時的幾個風流才子麵前,卻反而有著足以令他們為之瘋狂的魅力。

阿格麗派娜幸福得幾乎忘了自己是幸福的。她的哥哥是一點缺點也沒有的賢王,在凱撒般孤高的宿命當中有著淒烈的覺悟(6),至少要讓我唯一的妹妹阿格麗派娜獲得一個真正的人應有的自由。他從來沒有疏忽過這無言的庇護。 阿格麗派娜對男性的侮辱極為自然地進行著,而且其技巧(見事さ)已經到達了史無前例的地步。時下的群臣們便以這件事作為阿格麗派娜身為稀世才女的佐證,喝采的歡呼也愈來愈熱烈。 阿格麗派娜的不幸,就在她肉體成熟的同時開始了。她對男性的嘲笑,隨著她的婚姻,被回報得體無完膚。婚宴那天晚上,阿格麗派娜由於新郎狂飲之下的突發奇想,讓自己親手養大的老猴子去調戲她,使得列席饗筵的好色的醉客們無不狂喜。新郎名叫布萊辛巴(ブラゼンバ-ト)。他本來就是那種只有經由戰栗才能夠體會到生命的所在的類型。 。阿格麗派娜咬著唇忍受著這凌辱。總有一天,我要讓我眼前所有的男性,都為他們今晚的無禮而後悔。她在心裡偷偷地向神發誓。但是,那雪辱的一天卻一直不見到來。布萊辛巴的淫威完全沒有限度,取代愉快的愛撫的是齒齦出血的拳腳相向,取代水邊閑靜的散步的是砂塵濛濛的戰車的疾馳。

相剋的結合,綻開了含羞的花朵。阿格麗派娜懷孕了。布萊辛巴知道了這件事,哈哈大笑。沒有什麽意思,只是覺得很好笑而已。 阿格麗派娜幾乎已經放棄了復仇。至少要讓這個孩子--阿格麗派娜將她全心的如柔弱小草般的依賴寄託在這個孩子身上。孩子出生在夏天的正午,是個男孩子。一個皮膚很柔軟,雙唇鮮紅,看起來很脆弱的男孩子。阿格麗派娜叫他作朵美提斯(ドミチウス)(尼祿(ネロ)的乳名)。 父王布萊辛巴見了嬰兒的第一次面,一把捏起他半邊柔軟的臉頰,丟下了句「嗯。真奇怪的東西。拿來當喜波(ヒッポ)的玩具一定很不錯。」然後晃著肚子笑。喜波是布萊辛巴一頭很喜歡的母獅子的名字。阿格麗派娜產後消瘦的臉頰上浮起了冰冷的微笑回答。這孩子不是你的。這孩子一定是喜波的孩子。

這個喜波的孩子--尼祿三歲的春天到來的時候,布萊辛巴把石榴連子吃下,引發了劇烈的腹痛,在呻吟轉輾之中死亡。阿格麗派娜當時正在晨浴,聽到了他確實的死訊,來不及說話就從浴室跳出來,在濕漉漉的裸體上裹上一條白布,視而不見地通過斷氣的夫婿房間門口,像風一樣衝進的目的地,尼祿的房間。阿格麗派娜用力緊緊抱起三歲的尼祿,呻吟一般地囁嚅著,得救了,朵美提斯啊,我們得救了,淚水和親吻把尼祿的花容弄得糊糊的。 這喜悅也只持續了一瞬間,原因來自親哥哥卡里古拉王的發狂。昨日溫柔的國王,一朝之間卻背負了羅馬史上屈指可數的暴君的榮譽。從前因叡智而光輝的眉宇,好像被短劍劃過似的刻上了不堪入目的深刻的縱紋,細細小小的兩隻眼睛裡燃燒著藍色的狐疑的火焰,侍女們微風般的失笑,將卒們踏在走廊上過高的腳步聲,都無一倖免地被課以苛酷的刑罰。極度陰鬱之下,卡里古拉化作了一頭咬人不出聲的病犬。一天晚上,三個兵卒無聲地站在阿格麗派娜的枕邊,其中一人拿著死刑的宣告書,一人捧著鑲著寶石的毒酒,另一人拂著短劍的劍鞘。

『做什麽? 』阿格麗派娜保持著威嚴,凜然坐直了責問他們。對方沒有回話。 宣告書交到了阿格麗派娜手上。 阿格麗派娜瞄了一眼,『我沒有理由接受這種,這種死罪。給我退下,下賤的東西。 』對方沒有回話。 『理由你自己應該還記得吧。 』卡里古拉王一邊說,一邊從窗口出現。 「今天早上你抱著朵美提斯那傢伙在庭園裡散步,一邊滿口怨言。『朵美提斯啊,我們為什麽這麽不幸呢?』那些話被我聽到了。別想瞞我了,你謀叛的嫌疑很充分。和朵美提斯兩個人一起死吧。」 『你不能殺朵美提斯。 』阿格麗派娜拼命的抗議之聲有如從天而降,在地上嚴肅地迴盪。 『朵美提斯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朵美提斯是神之子。朵美提斯是個美麗的孩子,朵美提斯是羅馬之子。你不能殺朵美提斯。 』

疑懼的卡里古拉噗嗤一聲笑了。好,好。我就減輕你一等罪名。你到遠島去吧,好好照顧你的朵美提斯。 阿格麗派娜和尼祿一起上了船,被流放到南海的一個孤島上。 單調的日子一天一天持續,每天喝島上牛的牛乳長大的尼祿愈來愈胖,變成了一個勇猛又美貌的青年。阿格麗派娜牽著尼祿的手,逍遙在孤島的海岸,遙指著水平線的彼端,告訴朵美提斯:朵美提斯啊,羅馬一定就在那一帶。真想早點回到羅馬去啊,羅馬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哦。一面說,一面淚流滿面地抽泣。尼祿天真地和海浪嬉戲著。 這時候,羅馬起了一陣騷動。面色蒼白的卡里古拉王被他的臣子謀殺了,他又孤伶伶的沒有一位後嗣,接下來誰會登上王位?群臣萬民興奮得顫抖,私底下議論紛紛。後繼決定了,是卡里古拉的叔父克勞迪斯(クロオジヤス),當時他已經超過五十歲,對宮廷裡的諸勢力而言算是最中肯的人選了。群臣們故意挑上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克勞迪斯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大好人,看起來也相當符合這條件。他以羅馬第一的貝殼蒐集家著名,在黑薔薇的栽培上也能持一家言。登上了王位,對他來說總覺得心裡不舒服,誠惶誠恐,一個勁地進行大赦與特赦,尤其想到被流放到孤島的阿格麗派娜與尼祿兩人可怕的境遇,只以實在太可憐了這樣的理由,就紅著臉在兩人的赦免書上簽了名。

在孤島上拿到赦免狀的阿格麗派娜歡喜極了,如同凱旋的女王般高傲地挺起胸膛叫著,朵美提斯啊,你的時代來了,抱著尼祿,赤著腳飛奔出屋外,在沒有一朵花的乾涸磯岸上來回踩著跳舞似的腳步,而後又停下來,啜泣了很久。 阿格麗派娜回到了羅馬,慢慢悠閒地伸展四肢。這裡已經沒有我怕的人了!突然,阿格麗派娜感到背後有一股灼熱的視線。那是克勞迪斯的皇后梅莎萊娜(メッサライナ)。梅莎萊娜看了阿格麗派娜的眼瞳一眼,心想,這太危險了。她從裡面看到了燃燒著熊熊野心的烈焰。梅莎萊娜生有一名叫作布利塔尼卡斯(ブリタニカス)的世子,他就像父親克勞迪斯一樣穩重踏實。如果將尼祿的美貌比於為盛夏的向日葵,布利塔尼卡斯就是秋天的波斯菊。尼祿十一歲,布利塔尼卡斯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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