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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十七章

玫瑰之名 昂贝托·埃科 1891 2018-03-21
上午禮拜 阿德索在寫字間裡思索修會的歷史及書籍的命運 我走出禮拜堂時精神多少恢復了些,心靈卻迷糊困惑,惟有在夜晚,身體才能得到安寧的休息。我上樓到寫字間去,獲得馬拉其的允許後,開始翻閱著目錄。事實上,當我心不在焉地瞟著眼前匆匆翻過的書頁時,我卻在暗中觀察修士們。 我為他們的鎮靜、沉著感到驚訝。他們都專心工作,好像已忘了有一位兄弟到目前仍行踪不明,而另外兩位又死於非命。我告訴自己,聚集在這裡的,是我們修會中的偉人。多少世紀以來,許多像他們這樣的人見過蠻族入侵,掠奪他們的修道院,將赫赫大國付之一炬,然而他們仍孜孜勤讀,珍愛著羊皮紙和墨水,說著已傳誦久遠,而且將被他們繼續傳誦的話。千年至福快到臨之時,他們繼續閱讀、抄寫,現在當然更沒有理由停止了。

前一天,本諾曾說過為了獲得一本珍貴的書他會不惜犯錯誤。他沒有說謊,也不是開玩笑。一個僧侶應該謙卑地愛著他的書,為書本著想,而不是只求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俗人會被女色迷惑。不受修道誓約的神職者會渴慕財富,僧侶們也難免被知識引誘。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我翻著目錄,只見一連串奧秘的書名在我眼前跳躍,甚至也有講述罪行的。我並不覺得驚愕。對這些矢志寫作的人而言,圖書館無異於聖地耶路撒冷,也是一個位於冥府和人間邊界處的神秘世界。他們被圖書館所支配,迷醉於它的允諾,服從它的禁令。他們為圖書館而活,以圖書館為生活重心,只希望有一天能將它的秘密完全揭發。所以他們可能冒著生命的危險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行凶阻止某人把他們珍藏的秘密據為己有。

誘惑,確切地說,知識的虛榮。我們的神聖創始者可以在不求甚解的情況下抄錄,完全遵從上帝的意志,祈禱之時不忘書寫,書寫之時也不忘祈禱,和今日的抄寫修士大不相同。為什麼現在已大相徑庭了呢?哦,這並不是修會墮落的惟一證據!修會的勢力變得過大,修道院院長和國王抗衡。在阿博身上,我不是看到一個獨裁君主的化身,想要解決君主的爭論嗎?修道院所積存的知識現在被用來交換貨物,成為驕傲的理由,自誇和威信的動機。我們的院長展示裝飾過的手稿,一如武士炫耀他們的甲胃和旗幟……因此現在(簡直瘋狂之至!)當我們的修道院也失去了學習的領導地位;教會學校、都市自治體和大學所抄錄的書籍也許比我們更多更好,而且創造新作,這或許是許多不幸的肇因。

我所在的這家修道院,可能已是最後一家可以以學問的創作及再創作自誇的。但或許就為了這個原因,僧侶們不再以抄寫的神聖工作為滿足。追求新奇事物的慾望,使他們也想創造新作,卻不曉得這麼做是自毀長處。而當時我已隱約意識到這一點(如今年齡和經驗使我確切地肯定)。因此假如他們所欲創造的新學識可以在外界自由流通,那麼那個神聖的地方和教會學校或城市的大學便沒有什麼不同了。另一方面,修道院保持孤立,維持完整的威信和力量,並未因爭論和神學妄想而腐化。我暗自想著,圖書館所以被黑暗所環繞是有原因的:雖然學識因而有所保留,但只有在這種連僧侶們也求之不得的情況下,它才不會受到污染。學識可不像硬幣,經過廣泛的流通之後還能保持完整;它就像一件華服,會隨著穿著次數和誇示逐漸破舊。事實上,一本書不就是如此嗎?被太多人摸過之後,書頁會摺起發縐,墨水和金飾會褪色。我曾看過蒂沃利的帕西菲庫斯翻閱一本書,那本書的書頁因為溫度所致,全都粘在一起了。他把拇指和食指在舌頭上沾了沾,再將書一頁頁翻開,結果每一頁上都留下了口水的痕跡,不但書角摺起,而且書頁都有曲折的皺紋,一如過度的縱情美色會使戰士軟弱無力,這種過度的佔有和好奇心,也會使書本染上終會作廢的“疾病”。

那麼該怎麼辦呢?不再閱讀,只是保存下來嗎?我的恐懼是否正確?我的導師會有什麼看法呢? ※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我的附近坐了一個標示員,約納的馬格努斯,他剛用浮石把皮紙刮乾淨,現在又用白奎將它弄軟,隨即用尺把它壓平。坐在他旁邊的是托萊多的拉巴諾,他已把羊皮紙釘在桌上,在兩邊釘出小洞,現在正持著尖筆在紙面上劃橫線。很快的這兩頁紙上都將會充滿顏色和形狀,成為一種聖物。那兩位修士此刻都彷如置身人間天堂。他們在創作新書,那些會被無情的歲月摧毀的書……因此,圖書館不會被任何世間的勢力所威脅,它是一種活的東西……但如果它是活的,為什麼不能冒著知識被污染的危險而開放呢?這就是本諾,甚至是維南蒂烏斯所希望的嗎?

我覺得困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一個見習僧或許不該想這麼多,往後只要謹慎而謙遜地遵循教規就是——後來我確實如此,不再問自己更多的問題。而在我四周的世界卻陷入血腥和瘋狂的暴風中,愈陷愈深。 早餐的時刻到了。我下樓到廚房去,現在我已成了廚子們的朋友了,他們讓我嚐了些最可口的佳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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