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綠色國王

第39章 裝一條木腿的海龜—— 1

烏巴爾多·羅沙把摩托艇的螺旋槳馬達關上,周圍立刻進入寧謐狀態。這條褐色的河看起來象靜止的一般,要不是突然會出現溜溜打轉的旋渦和汩汩的水聲,你還以為這是一潭死水呢。和往常的黎明時分一樣,凝聚在枝葉扶疏的綠牆高處的水汽,雨點似地紛紛落下。晶瑩的露珠從葉片上大顆大顆往下掉,不時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但這是僅有的響動;就連巨嘴鴉也不吱聲。 麥肯齊和科爾切斯科已經醒來,雅瓦和他手下的三個印第安人更不必說。其中一個印第安人決定活動一下。他光著身子翻過舷欄,滑進齊腰深的水里。他有本領把船身引進別人看不見的航道。在某些地方,摩托艇是從植物枝葉糾結形成的綠色拱頂下通過的,拱頂又低又暗,艇上的人只好平躺著。 “阿羅阿米,”那個印第安人說。

“當心蛇。”羅沙為同船的另外兩個白人翻譯那句話。 他們一把又一把地拽住低垂的枝條推著船身前進,如此走了大約六十米,到綠色隧道的盡頭,頓時豁然開朗,又見到了晨曦。他們來到的地方像個被叢林團團困住的小池塘。水面上瀰漫著霧靄朦朦。羅沙靈敏的鼻子從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煙昧,那四個屬於亞諾馬米部落的印第安人大概也嗅到了。雅瓦的反應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皮,幾乎很難察覺。 他們把船靠在又低又窄的岸邊。簡宜像變魔術似的,霎時間,出現了一支護衛隊:總共三十個男人,頭頂都剃得精光,赤身露體,用籐編成的細腰帶在包皮下面打一個結,把他們的生殖器提起來貼緊身體。他們手執烏木大戰弓。雙方一句話也不說。摩托艇被拖上岸,馬達也卸下來藏好,一切都塞到枝葉叢下藏起來。他們甚至把船底在軟泥地上拖過後留下的痕跡也消除乾淨。

樹林把這群人全部吞沒。他們以通常的隊形前進:兩個縱列並排定在一條小路的兩旁。其實這怎麼能叫做路呢?就連跟森林打過二十年交道的羅沙也無法辨認哪兒有路。走到一個地方,他們聽到啪的一聲響,很像是引滿的弓弦突然被鬆開打在弓背上發出的聲音。 嚮導們警覺地原地停步。一些人到前面去搜索,其餘的等著。但搜索的人很快就回來了,並且不出聲地笑著讓大家看他們開路時扯下的蛛網,證明周圍沒有敵人埋伏。羅沙不是傻瓜,他還是覺得會出亂子。近兩年多來,他一次也沒有聽到過發生流血衝突的事。但是亞諾馬米人是永遠叫人捉摸不遠的。由一個女人或一次狩獵引起的區區小事,很快就會升級,形成大禍。他曾多次看到這種疾如閃電的愉襲,那時,從表面上毫無動靜的叢林牆後,會突然飛出長達一米五十的冷箭,叫你猝不及防。

他們朝前走了好幾個鐘頭。不時有一群群猴子尖叫著從他們頭上穿過綠色的拱頂,其高度又不能用弓箭加以截擊。然而,行軍還是變成了狩獵。起先,他們發現了一群野豬新近留下的腳印,於是有三四個人用一種味兒很衝的褐色液體抹在胸脯和肩膀上離開隊伍。打野豬的獵人先得讓自己身上發出味兒,隨時作好準備,而且絕對不能說出捕獵目標的名目,否則那畜生立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踪。要是打頭站的發現什麼地方有野豬刨土時踢起來的一小堆樹葉,他只須用一種特別的聲調說:“我看見了幾隻鳥。”其他人就明白了。在隨後的幾個小時裡,又有兩批人像第一批那樣離隊出獵,循著狗留下的穴痕走,或者停下來,在整整一窩犰狳藏身的地方搜索。羅沙真走運,竟在幽暗的背蔭處撞上一條身上發出綠色磷光的蛇。他立即用大砍刀的刀背把蛇砸死送給雅瓦,雅瓦把蛇牙釘進一棵樹幹,用這樣的辦法拔去毒牙,再割下蛇頭,把蛇身紮住止血。這個沙馬塔里人笑了。

“即使打獵的空手回來,今天晚上我們也不愁吃的了。” 但種種跡象表明一切順利:他們沒有碰上任何“奧里希耶”——自然死亡的動物,也沒有聽見任何“闌巴利”鳥的叫聲。獵手們細心地在自己經過的地方留下一些斷樹枝,橫在小路上,以此切斷獵物的逃亡路線逼著它們往回走。而且,他們也沒在靠近犰狳掘土的地方大便。 幾個小時以後,獵人們歸隊帶回來兩隻野豬,還有其他一些小野味。 晚上,隊伍停下來圍著一個火堆過夜。年紀大一點的動手熏肉,年紀輕一點的張羅掛吊床。天黑以後,他們發現一個樹洞裡有蜜蜂,於是便把蜂蜜拿來對了水喝。那天獵獲的大小野味都沒吃,因為吃了會帶來厄運。他們吃的是煮“麥皋”和“阿臘”——這是兩種用矛刺死的鳥,屬鸚鵡科,不過主食是烤香蕉、堅果、毛蟲和大白蟻頭。後面這兩樣東西麥肯齊不敢領教。這位專門研究熱帶水果栽培的植物學家在新幾內亞和非洲住過,但在吃的方面他還保持著一些清規戒律。而讓·科爾切斯科則不然,他津津有味地吃著白蟻。作為一個地質學家,他在安第斯山區和中美洲住過多年,他對待大多數事情的態度比蘇格蘭人麥肯齊開明。

第二天一早,他們又動身了。動身前,雅瓦把他們留下的餘燼吹旺,口中念念有詞:“鬼魂,鬼魂,你留下熄火……”要是不這樣做,那就有遭到死者靈魂襲擊的危險。那些不會生火的鬼魂經常在樹林裡游盪,有些並不傷人,但有些會從背後抓住獵人,摔斷他的肋骨;還有更糟的,那就是把他的“命根子”奪走。 第二天黃昏將臨時,他們到達了“沙博諾”(營地)。雷伯就在那裡。 這是一個臨時營地,設在一座小山頂上,將近有二百五十人。一座座三角形的窩棚環抱著一塊空地排成一個圓圈,周圍是一道荊棘樹籬,用以阻擋襲擊,防止鬼魂或傳播疫厲的惡魔“沙瓦拉”滲透進來。窩棚頂上蓋的是一種葉柄有刺的大張樹葉,叫做“米約馬”,這種樹葉比僅用於歇一夜的“開替巴”樹葉更能擋住雨露。

天還沒亮,雷伯就在科爾切斯科好奇的目光注視下打扮起來。他全身裸露,頭髮幾乎披到肩上,額上帶著一條碧綠碧綠的蛇皮頭箍。他朝地質學家露出微笑。 “你也應該束一條帶子。以防萬一。” 他指指那些做母親的圍在孩子們腰間辟邪的樹皮闊帶。 科爾切斯科遲疑不決,心想:“他是不是拿我逗笑?” “你就照做吧,”烏巴爾多·羅沙板著臉說。 他用亞諾馬米語說了些什麼。一個女人咯咯地笑著走過來,雙手摀著臉。她把樹皮裹在地質學家束住褲子的皮帶外面。 在這同時,雷伯從他的窩棚頂上取下裹在樹葉里的一包東西。他從包裹裡拿出用橡漿那樣的膠水粘合起來的樹皮屑、藤末子和一些草木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把這種混合物倒在一張香蕉葉子裡。然後,他用從一張舊的吊床上扯下來的股紡繞在蕉葉周圍,把這些東西點著了火。它們只燒了短短一會兒工夫,夜晚的潮氣就把火給滅了。雷伯又另外扯下一些股繩,非常耐心地如法炮製,直到這種混合物徹底焙乾、全部燒光。他不時用棒攪動這一小堆東西,卻從不用手指去碰。

未了,他用一塊石頭研磨燒剩的灰,把草木灰放到另一張葉子上包起來,夾在手和大腿之間使勁擠壓,前後搖晃著身子,用亞諾馬米語誦念咒語。 他又用葉子做了個漏斗,把已變成赭色的草木灰倒進去,他這麼乾著的時候,在他旁邊燃起了一堆火,上面放一個赤陶葫蘆。葫蘆裡的水已經煮開。雷伯把漏斗放在另一個空葫蘆上,然後,把沸水慢慢地、幾乎一滴一滴地倒在草木灰上,完全象倒咖啡一樣。一種琥珀色的液體——顏色越來越深——從漏斗底部滴入空葫蘆。 “箭毒,”麥肯齊說,他向前探出身子,完全看出了神。 “只有亞諾馬米人才用滲濾的辦法做箭毒。亞馬遜尼亞其餘的印第安人都是熬製的。所用的草木屬馬錢子一類,它們的混合物一旦與鈰酸發生化學反應,就會產生出一種引哚基醋生物鹼……”

“請不要說話,”羅沙說。 “儀式開始了。” 那些戰士兼獵人已走近來,在愈來愈亮的晨噶中保持肅靜。他們每人捧著一隻赤陶小碗,領取自己的一份箭毒。散去以後,他們同樣誠惶誠恐、緩慢莊重地開始用野草沾著箭毒塗在箭頭上,並立刻放到無焰的火上焙乾。 雷伯渾身上下曬成棕黃色。此時,他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諦視著科爾切斯科,目光熠熠似乎比平時明亮,好像在問科爾切斯科敢不敢指出,眼前這一切是否能容忍持懷疑態度的旁觀者不陰不陽地一笑置之? 陽光終於高過綠色的樹牆,照耀在茫茫無際的林海上。緊接著,一架直升飛機出現了,天上地下的景物年代相距之遠,足以使人以為產生了幻覺。那是一架大型的西考斯基,裝有天線可以直接與外界聯繫。

飛機降落在這個石器時代營地的正中央。 “記錄到十六個新樹種。”麥肯齊說,他的嗓門有點兒粗裡粗氣,蘇格蘭口音很重。 “加起來,這一帶的樹種我們知道的已有二百四十八種。但沒有一種特別符合既定的標準。纖維和含脂離要求太遠,我們能從中得到的纖維素質量肯定很差,再說我們還會碰到重新造林的老問題,最順利的話也要四十年。很可能需要五十或六十年……” 直升飛機的機艙很大,分隔成兩部分也綽綽有餘:一端是舒服的座艙,另一端是車庫,裡面有一輛吉普和一輛名叫“陸地海盜船”的輕便汽車。座艙本身又分成四小間:兩間臥室,一向是王住的,另一間放著可睡六個人的舖位;一間浴室,一間是備有無線電和電話系統的會議室。 雷伯正在與紐約通話。他用英語說:“請把那些數字告訴我,托尼。完了以後,讓尼克跟我說話。”

他摀住受話器,瞅著麥肯齊,問:“進路問題怎麼樣?” “我們得新修一條大約一百英里、也就是一百六十公里長的路。還得架三座橋。達席爾瓦會向我們作更詳細的匯報。” 雷伯點點頭。他向電話裡說:“我聽著呢,托尼。”隨後的兩分鐘裡,遠處的聲音在向他報數字。 “托尼,池田開的價還有反复。要跟他聯繫上,找出變動的原因。兩小時後我再打電話給你。現在,請尼克聽電話……餵,是我,尼克。我想知道那艘貨船為什麼在開普敦比原定的時間多停了四天。還有為什麼這家保險公司把我們的索賠要求拖了這麼久?給芝加哥的蘭斯·洛維特打個電話,讓他負責這件事情。還有件事:找一下保爾,告訴他,過五十分鐘我打電話給他。是的,我知道他在溫哥華,也知道那裡現在是凌晨一點,但我要和他通話。謝謝你,尼克。” 他掛上電話。 “幹嗎要新修一百六十公里路?我們可以利用K17路段。” “那將需要一條與它銜接的路,工程就更大了,不過我可以問一下達席爾瓦。” “我自己去問吧,吉姆。那麼你呢,讓?” “我要談的是高嶺土問題,”科爾切斯科立即答話。 “過去九個月的研究結果得到了證實。礦床的質量是最好的一種,而且就在地面表層底下。只要用腳跟扒開地表就瞧得見。” “你做過估算沒有?” “粗略地算了一下,至少在三千萬至五千萬噸之間。我按計劃留了一批人在那兒。六個星期內我就能得到準確的數字。” “這樣我們在世界範圍內能名列第幾?第二?” “第三。但我們還有希望。” “香港接通了,”對講電話裡的一個聲音說。雷伯拿起聽筒。 “是我,老韓。請告訴我新加坡這筆生意的情況。接下來再談惠靈頓的那筆交易。我聽著。” 在直升飛機下面九百米左右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塊看不出一點人工痕蹟的空地。但在兩排樹木之間卻精心地舖設著一條超過三公里長的跑道。從飛機的長方形舷窗望下去,科爾切斯科瞧見幾棟綠白兩色的建築。他想讓自己鬆弛一下。在叢林深處剛剛度過的兩個月,並沒有對他產生太大的影響;實際上儘管那裡諸多不便,險象環生,他倒覺得挺快活。 但他卻對直升飛機感到害怕。 他需要一個女人。最好是穿衣服的。他開始夢見胸罩和吊襪帶。 叢林深處的飛機跑道離原先的橡膠之都馬瑙斯不過四百公里,在它的西北面。 一九六九年,與之配套的建築不超過六十棟,當然不包括飛機庫,那裡停著十二架大小不一的各式直升飛機和七架其他飛機,其中有一架波音707、兩架DC—3型、一架快帆式噴氣機;也不包括隱藏在植被下面的巨大車庫,那裡有一百輛不同類型的汽車,還有建築機械。 發電廠隱蔽得更好,幾乎完全被遮蓋了。即使有人作低空飛行觀測,也絕對料想不到這個廠的意義非同小可。當然他會瞧見一些建築物,但他所瞧見的比實際規模要小得多,他也許會認為,那是個比一般稍大的莊園,但僅此而已。 這個無懈可擊的偽裝使特拉雅諾·達席爾瓦極其滿意。最近五年來,隨著工作的進展,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親自乘飛機在這一地區上空視察一遍。他從空中拍下了無數照片,像個間諜似的用放大鏡仔細研究。有幾次他修改了由八位建築設計師和工程師組成的專家組畫出的圖紙(他本人既是設計師又是工程師),甚至增加了樹木,並仔細比較樹葉的顏色,決不讓這片綠色的汪洋露出一點兒破綻。 只有這條起落跑道是個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怎樣才能使空中看不見這個長度接近四公里、而且筆直的口子呢?雷伯在這點上又毫不通融;他要求做到,即使最大的飛機也能在白天或夜裡的任何時候降落。 達席爾瓦作了最大的努力,盡可能突破幾何圖形的格局,在跑道兩邊安置了一片片看起來像是被燒毀的林中空地那樣的“佈景”,並且使用了假目標,如直接畫在輪伐作業區的假樹和一條穿過跑道的假河(飛行員們曾被它迷惑過),一片假的沼澤地在陽光下會像真的一樣忽閃忽閃。這是英軍指揮官赫布·托立弗的主意。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善找樂子的托立弗曾在利比亞用無數輛木頭和硬紙做的坦克使隆美爾的軍隊上過當。 這一切都是在跑道路面上用著色方式完成的,真是妙不可言。由於事先考慮周到,結果很令人滿意,只有飛行員們例外,他們一直抱怨不知該把飛機住哪兒停。達席爾瓦不得不設置在大白天也能發出彩色閃光的成排照明燈,並由那些在能見度為零的情況下也能指揮飛機降落的專家管理隱蔽在附近一座懸崖(當然是假的)樹叢裡的指揮塔。 反正最主要的是:除非親自到實地去,在那些建築物之間打上幾個轉,否則你怎麼也猜想不到,平時有—千四百多人在那裡生活、工作。 達席爾瓦把剛才那張地圖通過滑槽掀開去,接著出現的是另一張,比例為一比二百萬。 “這是庫魯皮拉山,”他說。 “卡特里馬尼河在它南面,這兒是穆卡雅依河。右邊是阿皮奧的水面。讓·科爾切斯科曾在這一帶工作過。”他用一支軟黑鉛筆在熱塑材料製成的地圖表面上畫了個圈。 “我考慮過利用離這兒不過七十公里的K17路段。但築路工積將是非常艱鉅的。首先,這一帶的地形崎嘔不平,那裡是帕里馬山脈的丘陵地帶,它最高的幾座山峰可達一千四五百米。” 他不停地說著,雷伯看著他。同往常一樣,達席爾瓦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似乎在他開口之前,雷伯已知道他要說些什麼。特拉雅諾·達席爾瓦是巴西人,十六年前,即一九五三年,里約熱內盧的律師若熱·索克拉特斯把他羅織了去。當時,達席爾瓦只不過是一個土地丈量員,對於自己取得這樣的資格已經十分滿意。事情發展得很快。他被送往瑞士蘇黎世的一所理工科大學深造(愛因斯坦曾在那兒親自任教),一切費用都有人代付,而且極其大方。以後,由於某個蘇必斯一力促成,他在馬賽生活了兩年,在一家最負盛名的公共建築公司帶薪受訓。接著,他又在古巴、香港機場和英國工作過。直到那個時候,他才進入王的工作班子。 達席爾瓦和其他人一樣稱呼雷伯的名字。他對雷伯的尊敬近乎祟拜,可以說五體投地,同時包含著一種有點兒不好意思、然而毫不動搖的友情。 “很好,”雷伯說。 “你認為這條路怎麼修最合式,就怎麼幹。跟讓·科斯切斯科一起商量。他作了大量的研究,可以補充你的不足。好,特拉雅諾,現在請談談港口的情況。你進行得怎麼樣了?” 雷伯說的是葡萄牙語,不時夾進幾句西班牙語、英語或法語,要看他說話的對像是誰,對方懂哪一種或哪幾種語言而定。 達席爾瓦展示了另外幾張地圖,繪製這些地圖的人員有從各處羅致來的第一流的專家,他們來自芝加哥的蘭德與麥克納利公司、東京的帝國書院出版社、斯德哥爾摩的厄瑟爾特地圖社、斯圖加特的蒙達多利—麥克納利公司和聖保羅大學地理系。 開始有了眉目的港口設在內格羅河邊,位於阿拉薩河口西北大約三十公里處。這是總規劃中的第三個項目,另外兩個港口設施,即使還沒有完全設計好,至少已有大致的輪廓了:一個也是在內格羅河邊,位於烏巴爾多·羅沙的出生地莫臘以南約一百公里處;另一個在亞馬遜河主流岸上,位於馬瑙斯以下近依塔皮蘭加處。達席爾瓦盡可能精確、扼要、迅速地作了匯報。 他正打算就卡拉卡拉伊的基地(這是最北面的一個,在布蘭科河上)補充若干細節…” 雷伯搖搖頭,笑道:“謝謝你,特拉雅諾。我最近剛剛去過那兒。你什麼時候去里約熱內盧?” “不忙,”達席爾瓦也笑著回答。 六個月前,他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從里約熱內盧附近的尼泰羅伊來到這兒,他們的孩子目前已在去年剛建成的學校裡唸書。所以達席爾瓦並不思念里約熱內盧,何況這裡的工作又忙。 這時大概是早晨八點鐘。隨後的兩個小時裡,雷伯聽了兩位農學家恩里克·埃斯卡蘭特和黃森的匯報。這兩人是這樣分工的,委內瑞拉人恩里克負責水果、可可、三葉橡膠和帕拉果的栽培,而法籍柬埔寨人黃森則主管水稻種植和牲畜飼養。 黃森是在磅湛省出生的高棉人,象特拉雅諾·達席爾瓦一樣,也是依靠由喬治·塔拉斯任主席的基金會提供獎學金培養起來的一名工程師。他和埃斯卡蘭特一起曾在馬來西亞和菲律賓為三家由韓某開辦的公司工作。他從菲律賓帶回來一種長粒稻穀IR22,照他的意見,這一品種很容易適應亞馬遜尼亞的土壤。 他用他的尖嗓音說:“我預計一年可收兩熟,八月份和一月份各一次,這樣每公頃大約有五噸收成。” “巴西的平均產量是多少?” “每公頃一噸半。除了菲律賓稻種外,我們還要採用從蘇里南引進的品種阿帕尼。我們作過的試驗效果很好。” “跟烏韋談談糧倉的問題。” “這事已經落實了,他會在飛機上向你談這事的。” 烏韋·索別斯基護照上的國籍是西德,但他實際上是東德人。他駕駛一輛自己改裝的卡車帶著全家老小越過了“鐵幕”。在亞馬遜尼亞的干部隊伍裡,他負責有關技術設施、工廠、水壩、電廠方面的事務。他手下有五十名專業不同、國籍各異的工程師。 那天,埃斯卡蘭特、達席爾瓦和黃森留在叢林,索別斯基則和德爾·哈撒韋、莫里斯·埃弗雷特登上波音707。德爾·哈撒韋是北美人,負責地下資源的開發,和科爾切斯科在一起工作,不過科爾切斯科更主要的是從事勘探。莫里斯·埃弗雷特是個地理學家,也是北美人,在過去的九年裡一直負責協調全部地圖繪製工作,還要保持各個班子彼此隔離的狀態,不讓任何人對總的規劃有絲毫的了解。 機上還有一位四十五歲的金發婦女,她舉止穩重,長得不算漂亮,但非常能幹,她總攬後勤和交通運輸大權,任何人(包括雷伯在內)要去任何地方(至少在亞馬遜尼亞境內),都得通過她安排。她的小組還掌管通訊方面的事務。就是她,按指定時間把一架西考斯基派往叢林深處一片不為人知的空地。她的名字叫瑪爾尼·奧克斯。 707在午前起飛,下午三點在里約熱內盧的桑托斯杜蒙特機場降落。這架飛機是在巴拿馬註冊的,名義上由倫敦女富商埃塞爾·考特開辦的旅遊公司包租。 迪耶戈·哈斯在里約熱內盧迎候。 除了他,還有別人。 若熱·索克拉特斯也在那裡。但是,迎接雷伯.克立姆羅德的事外界根本不知道。他一向明確規定,絕不允許在機場或其他公開場合舉行歡迎儀式或其他形式的集會。下了飛機以後,他的隨行人員沒有與他同行,而是各自散去,毫不顯眼。 “他們就像根本不認識你似的,”迪耶戈打趣道。 他把雷伯領到汽車前,索克拉特斯巳在車裡等候,他那裝滿文件的手提包放在膝蓋上。若熱是個地地道道的里約熱內盧人,生在科爾科瓦多山腳下。他比雷伯稍高一點,那種外松內緊的辦事作風和瀟灑的氣派很像桑塔納。他從一九五二年起為雷伯效勞。在遇見王以前,他家的財產就已相當可觀,以後又增加了十倍。除了葡萄牙語之外,他還能說英、法、西班牙和意大利四種語言。迪耶戈認為他的聰明才智可以比美保爾·蘇必斯,甚至跟喬治·塔拉斯不相上下,在迪耶戈眼裡,塔拉斯代表了人類智慧的精華(雷伯當然不在此列)。 “安德拉德那一頭麻煩很大,”車一開動,索克拉特斯就說。 “就像你所斷言的那祥,他復職了。他要五十萬美元,而且要在瑞士付款。” 離開了機場迪耶戈駕車向右拐彎。這輛老式雪弗萊經過正在舉辦米羅畫展的現代美術館,頒著弗拉明戈灣旁的海灘駛去。在哈斯後面,雷伯正翻閱著索克拉特斯給他的幾份材料。 “你的意見?”雷伯問道。 “我當然不想付,”索克拉特斯說。 “他不值這些錢,而且這種做法本身也是不能接受的。我能提個問題嗎?” “可以。” “你有沒有辦法治他?” 雷伯繼續翻閱,臉上泛著微笑。 “有。他揚言要幹什麼?” “他有一個舅舅是SPI(印第安人保護局)的大官。安德拉德認為他可以調動整個SPI來對付你,或者說,對付他所知道的那些名義上的業主,因為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他揚言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準備利用的藉口是說有人喪心病狂地要搞有計劃的種族滅絕。” 那雙灰色眼睛的視線慢慢地離開文件,落到索克拉特斯身上。索克拉特斯立即舉起手來,示意對方息怒。 “別發火,雷伯。我知道這對你的刺激有多大。我只是把情況如實告訴你。別拿我出氣。” 前面已看得見名叫“錐形糖塊”的山丘,迪耶戈駕車離開了海邊,開始爬坡上拉蘭熱拉斯和科斯梅維略。科爾科瓦多山不時地出現在建築物之間,山頂莊嚴潔白的基督像筆直插入藍天。 雷伯問道:“他那個舅舅叫什麼名字?” “若奧·戈麥斯·多利維拉。” 雷伯擱下了那些文件,好像對汽車一路經過的拉蘭熱拉斯街景發生了興趣;咖啡巨商們在這一帶建起了一座座豪華的住宅。這時,迪耶戈從後視鏡裡瞧見雷伯的眼睛,完全明白那雙眼睛的表情:雷伯正怒火中燒。 “說來也巧,這個舅舅擁有好多房地產,有一宗就在這兒附近,是他的一座小小的'行宮'。瞧,就是那邊的一座,種著木槿,有大平台的。我相信,他在聖保羅附近也有一些地產。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還可以查出更多。” “不用,謝謝你,若熱,”雷伯極其平靜地說。 “沒那個必要。這事我會處理的。還有別的事嗎?” “一大堆呢。” 迪耶戈正駕車在距離爬山小火車的齒形鐵軌不遠的科爾科瓦多山坡上行駛。他把車拐進了一座美輪美奐的宅第——索克拉特斯家的祖產(這個家族的姓氏其實比這要長得多)。那裡有一個熱帶花園,裡邊有猴子,還有許多藍色和黑色的南美大蝴蝶。迪耶戈把車停在白色的門廊前,讓兩人下車。他把車交給一個僕人之後,便到放映室裡去。他看了《大江東去》和《有人喜歡熱的》(這一時期他對瑪里琳·夢露很入迷)。 《尼亞加拉大瀑布》放到一半時,雷伯出現在門口。 “回家嗎?”迪耶戈問道。 “回家。” 汽車下山坡到博塔福戈。夜幕已降,里約熱內盧燈火輝煌。這是迪耶戈心愛的一座城市。 “累了吧?” “是的,”雷伯說。 但他怒氣未消。相反,肝火越來越旺。迪耶戈在想:火山就要爆發了。他希望(但不存太大的幻想)能親眼看一看對安德拉德及其舅舅即將執行的處決。 他說:“我真拿不定主意今晚上要誰,季娜,桑德拉,還是梅莉莎?” “你已經選定了梅莉莎。” “難道你就不能裝出一點吃驚的樣子?媽的。” 汽東穿過新隧道,開上科帕卡巴納海灘。迪耶戈的家在下一段海灘伊帕內瑪,那一帶的房屋都不太大,但已有取代科帕卡巴納位置的趨勢。迪耶戈的家在一條清靜的街上,那是一座有十幾個房間的住宅,科爾科瓦多山把它的一片蒼翠之色映照在凸窗上,站在面前能把羅德里戈德弗里塔斯環礁湖的風光盡收眼底。 這住宅由三個活潑、美麗的混血姑娘操持家政,她們的動作步態好像合著桑巴的節拍在翩翩起舞。這就是迪耶戈正常的生活方式,當然,也不排斥額外的刺激。 他和雷伯平平安安地過了一夜。梅莉莎,三個混血姑娘中的一個,是個歌手。她在床上等了很久,不過這在她是家常便飯;其時雷伯又在樓下那間隔音的書房裡打著一連串的電話。 第二天早晨,這兩個人一起離開那兒前往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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