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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波哥大的燭台—— 5

那條船叫“野貓”號。櫟木的船身長二十六米,超重量為七十噸,裝有全套馬可尼公司的船具和一台一百八十五馬力的內燃機。它載運六百六十箱“菲立浦·莫力斯”、二百箱“切斯特菲爾德”和六十箱“駱駝”牌,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七日,船離丹吉爾,二十三號黃昏時分看到了卡斯特拉馬雷灣西端的聖維托角,距離巴勒莫約五十公里。五十海里以內肯定沒有任何意大利海關的巡邏小快艇。此外,艙單和提單都沒問題,開列的貨物也與所載相符,註明的終點港是希臘的科孚島。 按照指示,德格羅特停機等待。十一點左右,岸上一盞黃燈亮了三次,表明這一帶海岸沒有障礙。 “野貓”號向岸邊駛去,在接到另一信號後又停下。不久,他們聽到波浪的拍濺聲,那是由十來條大漁船組成的一支駁運隊正在靠近。漁民們開始移載,有兩三個海關人員也參與其事,因為他們可以賺每箱—千意大利里拉的外快。來回駁運幾次就夠了,在他們最後一次登上貨輪時,帶來了幾桶希臘葡萄酒(如果你相信上面的商標的話)。 —個西西里人把船單和提單撕毀燒掉,取出另外的艙單和提單證明“野貓”號在科孚港裝了貨正在返航途中。

第二天早晨七點,他們進入巴勒莫港,要求自由停靠,即不裝卸貨物的停留。他們在海上差不多已有八天,並末遇上一點點麻煩。這趟買賣成功了。 “咱們的意大利客戶對我們非常滿意,特地請咱們全體去吃午飯,”鐸夫·拉扎魯斯宣布。 他以犀利的目光向雷伯看了一眼。當然,他的臉上笑容可掬。 他們從巴勒莫郊外的蒙德洛出發,沿著盤旋的公路驅車上佩萊格里諾山,在離觀景樓還有一段距離時,他們折上一條道旁種著桉樹的小路,那裡有一座帶藍色百葉窗的白房子。車共有兩輛,都是美國貨;鐸夫·拉扎魯斯、蘭根和一個名叫索爾·曼庫薩的美籍意大利人(本書的這一段故事就是他提供的)坐一輛,另一輛上則是雷伯·克立姆羅德、德格羅特、“野貓”號的兩名西西里水手以及司機。

汽車停在台階腳下。司機留在車上,水手們落在後面交談。其餘的人登上敞廊,至今仍在那裡的一棵高大的紫藤在夏天也許能遮蔽整個敞廊,從這裡眺望巴勒莫灣景色絕佳。 興許直到此時,那兩個所謂的荷蘭人方始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房子裡根本沒有午餐準備看,只有兩個臉上毫無表情的男人,除白襯衫外全身黑服,既不戴硬領,也不繫領結。他們每人手裡執有—支“盧帕拉”——西西里人打狼用的獵槍。但他們並不介入;曼庫薩同樣如此,他在背後袖手旁觀。 那支科爾特自動手槍這時已經像變戲法一般出現在鐸夫·拉扎魯斯手中,他說:“你叫蘭根?這個小伙子和我從丹吉爾開始就在為一件事納悶兒:你的真實姓名究竟是什麼?” 蘭根回答說,這正是他的真名,說他確實是荷蘭人而不是其他,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拉扎魯斯搖搖頭。

“得啦,別來這一套……關於這個小伙子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有不可思議的記憶力,確實是不可思議的。他從不忘記任何事情;一個名字、一張面孔、各種數字或一本書。這是很難令人相信的,蘭根:一本書他只要讀過一遍,只消讀一遍,聽著,確實如此:他就永遠把它記在頭腦裡了。他記面孔的本領同樣了不起。既然他說曾在特雷布林卡看見過你……” “在貝烏澤茨,”雷伯糾正道,他的聲音如發自空穴,眼睛朝下。 “對不起,小伙子,的確是在貝烏澤茨。蘭根,既然這小伙子說他在貝烏澤茨集中營見過你穿著黨衛軍制服,而且是在你們殺害他的母親和姐妹的時候,既然他這樣說,他決不會弄錯。那是錯不了的,任何人都……” “話不能這樣說。我可能搞錯,”雷伯悄聲低語。

“任何人,甚至這小伙子本人,都無法使我相信他會搞錯。跪下,蘭根。跪下,否則我一槍準把你的納粹Schlong(雞巴)打飛。我問你:'今天天氣很好'這句話依地語怎麼說?蘭根?莫非你在上西天之前真的想要吃足苦頭不成?” “Sara sheyn veter haynt,”蘭根說。 “他的口音不是呱呱叫嗎,小伙子?”拉扎魯斯發出一聲感嘆。 他拔出另一支科爾特自動手槍,與此同時想必注意到另一個所謂的荷蘭人在他背後開始移動位置,所以他頭也不回,心平氣和地說:“德格羅特,只要再挪動一步,我就朝你的屁股開槍。”接著,他向雷伯笑道: “你該把他幹掉了。請立即動手,咱們不打算為這檔子事花去半天工夫。這劃不來。快把我這支玩意兒拿去,小伙子。拿去!”

手槍易了手。 “別對准他腦袋開槍。還是往嘴裡打進去好。他可以看到你的手指扣動扳機,你懂嗎?瞧,你得這樣……” 他把著手兒教雷伯,槍管深深插入蘭根口中。 忽然,他用依地語高聲喊叫:“幹吧,雷伯!他殺了你的母親和姐妹!他是怎樣對待她們的,雷伯?他是把她們活活燒死的,對嗎?宰了他!宰了他,這狗娘養的!” 靜默。 “0.K,小伙子,你走開,”拉扎魯斯溫和地說,這回用的是英語。 “你只管走開,這兒的事你不用管。”接著,在幾秒鐘以後,他又說:“吮吮這玩意兒,蘭根……吮吮這支槍,就當它是一隻肥美的猶太Schlong……對,正是這樣……好極了,蘭根……” 最後那句話音剛落,槍聲就響。他轉過身來,用左手拿著的另一科爾特殺了德格羅特,一槍打在腦袋上,正中太陽穴。

鐸夫·拉扎魯斯和雷伯·克立姆羅德來到奧地利林茨藍德街三十六號西蒙·威森塔爾家。亨利·阿爾特不知他們出了什麼事,後來由一個名叫索爾·曼庫薩的——他現在是“野貓”號的船長——告訴他,說他們跟那兩個荷蘭人吵了架,在意大利耽擱了一陣。 威森塔爾問克立姆羅德是否屬於什麼組織,雷伯回答說不屬於任何組織,他是單獨行動的。 “另一個呢?”威森塔爾問,“等在街上的那一個是誰?” “朋友,”雷伯簡單地回答。 雷伯要打聽得兩個人一個叫埃克希·約阿希姆·施泰爾,另一個叫威廉·霍赫賴納。 威森塔爾對這兩個名字都不熟悉,他的名單上—個也沒有.不過,在一九四七年初,有關死亡營管理當局人員的情況或—九四五年五月後他們的下落了解得非常之少。威森塔爾剛剛在開列一份曾與阿道夫·艾克曼(注:阿道夫·艾克曼(1906—1962)——“蓋世太保”猶太處處長。)密切合作的附逆分子名單,他根本不知道艾克曼是否還活著。對於在一九四七年建立起來幫助納粹分子逃亡的那個龐大復雜的系統“敖得薩聯絡網”,他更是—無所知。 “我這裡有幾個姓施泰爾的,不過沒有一個名叫埃立希·約阿希姆,你說他出生在格拉茨,什麼時候?……”

“一九〇五年四月十四日。”雷伯說,“他父親叫約阿希姆·施泰爾,一八七九年十一月六日出生在格拉茨;母親瑪爾塔·西爾維納格爾,一八八三年十月二十三日生於克拉根福。埃立希·施泰爾目前四十二歲,身高一米八二,金發碧服,非常漂亮,右手掌上有一個星形的疤痕。戰前他是維也納的一個律師。他能說英語,也會講一點法語。他對藝術很感興趣,尤其是繪畫。他喜愛的畫家有……” 雷伯用緩慢、淡漠的語調背誦這些事實。這是經常發生的,而且還將有更多像這個神態迷離憂傷的高個兒青年一樣同西蒙·威森塔爾索昧平生的人來向他述說。他們述說的情況往往會對他的搜索工作提供新的線索。姓名和事實會突然合在一起。因此他記下了埃立希·施泰爾和威廉·霍赫賴納的名字。

“他們是戰犯?” “是的。”雷伯說。 “我需要事實。如果您同意提供證據並且……” “如果我提供證據,會怎麼樣呢?” “對這兩個人將進行緝訪。如果證據充分,而這兩個人又能找到的話,他們將被逮擄、受審、判刑。” 那青年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他說,“我要考慮一下,也許將來我還會來找您。” 他起身告辭。 威森塔爾問:“您跟這兩個人之間是不是有個人恩怨?” “也可以這麼說,”雷伯回答時緩慢地現出他那耐人尋味的笑容。 “您是不是想要把這事告訴我?我自己失去的親屬有八十五人。” 那青年客氣地搖搖頭。 “也許下次來談。謝謝您的熱誠接待。” 威森塔爾目送他出去並且從美國戰略情報局辦事處所在的四十號門前經過,跟另一個人會合;另一個人身材矮而壯實得多,年齡也大得多,肩膀非常寬,戴一副無邊服鏡。他再也沒有看到過雷伯·克立姆羅德。

一九三二年,埃立希·施泰爾加入以約翰·克立姆羅德為首的律師聯合事務所。他於一九四一年正式對該事務所實行監督,但實際經辦已有六年多,其依據是約翰·克立姆羅德簽署的一份委託書,因為他本人患偏癱只得以輪椅代步,無法主持業務。戰爭結束時,施泰爾沒有再在維也納或其他地方露面。一九四七年二月,在舉行格拉茨審判之前,他的妻子填表申報丈夫死亡,理由是有一個人起誓作證他曾目睹埃立希·施泰爾在布拉格被蘇軍用機槍擊斃。法庭很爽快地准其所請,因為這是例行公事。施泰爾的名字就此從納粹戰犯名單上消失,如果說曾在上面出現過的話。 施泰爾在政界和軍界的履歷都有案可查。他參與一九三四年未遂政變的事有警察局的報告為證,其中提到約翰·克立姆羅德曾出面為他說項。他加入納粹黨是在一九三八年二月,黨證號碼為6330372。那時他已成為公認的“猶太人問題”法律專家。被委任中央猶太人移民局的法律顧問以後,他參與了對路易·德·羅特希爾德男爵加以逮捕、羈押以及勒素數百萬美元之後驅逐出境的全過程。一九四〇年,他從事研究馬達加斯加方案法律方面的問題,該方案預見到要把歐洲所有的猶太人放逐出去,首次使用了“最後解決猶太人問題”這一說法。次年,他奉萊因哈德·海德里希之命,數次前往荷、比、盧等國處理屬於十四萬猶太人的財產和養老金事宜,其中只有五千人倖存下來。在這同時,他一直按自己的方式經營著克立姆羅德的事務所。

一九四三年,他和黨衛軍一起開赴東線,一九四四年三月回後方住院治療。到一九四四年十月,他的公務活動減少。打那以後,有關他的消息越來越少,直至一九四五年四月完全失踪。 以上是埃立希·約阿希姆·施泰爾的正式經歷。大衛·塞梯尼亞茲可以提供有關此人生活和所作所為的較完整資料。施泰爾在納粹德國境內步步為營從事活動是經過周密考慮的。施泰爾純粹為個人目的而利用形勢的發展,那種赤裸裸的實利手段實屬罕見。他的目標是佔有屬於克立姆羅德一家的全部財產,同樣還要佔有在一九三八至一九四一年那些已經相當黑暗的歲月里約翰·克立姆羅德的當事人委託這位雖然癱瘓但是誠實的律師照管的財產。施泰爾把漢娜·克立姆羅德也列為自己的目標。一九八二年在大衛·塞梯尼亞茲力促下進行調查的結果,使他獲得漢娜·克立姆羅德一九三七年八月七日在威尼斯利多海灘上照的一張相片。她站在一群人中央,帶著她的三個孩子,一雙淡得出奇的眼睛瞧著鏡頭,雷伯的眼睛就是從她那裡繼承的,她的美簡直使人驚異,這是一種端莊、嫻靜而又光彩奪目的美。施泰爾站在大約兩米以外,眼睛不看鏡頭而看著她。施泰爾未能佔有這一宗比其餘的一切更珍貴的財寶。他別有用心地把漢娜及其三個孩子送拄利沃夫,帶著他為他們弄到的護照,帶著他作為納粹高級官員所能向他們提供的一切保證…… ……同時也完全相信,他是在送他們上一條可能由他本人設計的死路。 大衛.塞梯尼亞茲相信約翰·克立姆羅德被捕這一經過精心安排的步驟,以及他被送往哈爾特海姆城堡給未來的死亡營劊子手們當豚鼠使用,都是施泰爾的手筆。通過遣散克立姆羅德家過去的僕人和殺害老管家安東·欣特澤耶爾,施泰爾完成了他個人的Anschluss(注:德語:合併。作者用這個詞把施泰爾的所作所為比作納粹德國吞併奧地利的所謂“德奧合併”)。 那麼埃立希·施泰爾在一九四五年四月以後乾了些什麼呢? ……最初他化名在美軍管轄的一個戰俘營裡找到了避難所,等待時機重新公開露面。及至雷伯·克立姆羅德再度出現——現在他的危險性比兩年前更大了,——施泰爾認識到,自己的安全已受到嚴重威脅…… ……這就是為什麼會發生下文將展開的死山那一幕……以及一九四七年三月施泰爾逃往南美的原因。 對於塞梯尼亞茲來說,這是毫無疑問的;在所有可能的渠道中,施泰爾使用的是被稱為“修道院路線”的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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