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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波哥大的燭台—— 2

吉普車由一個名叫哈爾蒙的人駕駛。他原名赫爾蒙(Herend),為了使之英國化,他把字母e改成了a。他曾加入英國軍隊在非洲和意大利打過仗。事實上,他還是當年那支四百人的分隊中的一員,該分隊曾在比爾哈凱姆的自由法國柯尼希部附近以犧牲百分之七十五隊員為代價把意大利阿里埃特師足足堵住十天。他穿的這身軍裝的確是他自己的:他在第六空降師服服役。對於他的英國上級來說,表面上目前他正在休假。 鐸夫·拉扎魯斯坐在哈爾蒙旁邊,佩帶著少校的識別符號。他們後面坐著雷伯·克立姆羅德,穿的也是軍服,上面的道道標明是下士,他的腳擱在幾隻裝有爆炸物的帆布袋上。一輛卡車跟在古普車後面,車上載有十五人,外加一名司機和一個蓄著漂亮的紅色小鬍子的軍官。這十五人中,十個打扮成阿拉伯人,腕上套著手銬,另外五個全身戰鬥裝束,頭戴鋼盔,充作押解犯人的警衛。

離警察署將近二百米處,拉扎魯斯示意哈爾蒙把吉普車減速,然後停下。但是卡車仍繼續前進。 這個地方名叫雅古爾,位於海法到拿撒勒的中途。警察署是一座三層樓的方形建築,圍著兩道帶刺鐵絲網。四名哨兵把守在入口處,另外四名守在用沙包壘起護身堤的屋頂上。署內大約另有二十來名士兵,外加警察,此刻不一定穿著制服,但身邊肯定有武器。那是一九四六年三月一日凌晨三點。 “一分鐘,”拉扎魯斯宣布。 他們從停在暗處的吉普車上可直接望到入口處。他們見卡車開到警察署門口停下。留小鬍子的軍官下車和崗哨班長講了些什麼。班長像是被說服了,現出同意的樣子。卡車進入了警察署的布防陣地。偽裝的警衛人員押著偽裝的阿拉伯囚犯下車,囚犯的長袍裡藏著斯坦和布倫式輕機槍.

整個行動小組都走進了那座房屋。 “兩分鐘,”拉扎魯斯說。 哈爾蒙大致想像得出警察署內發生的情況。突擊小組正在把英國人一個一個繳械,先是樓下的,然後是樓上的。為了不驚動任何人,特別要避免驚動屋頂上那些隨時可能用機槍開火的哨兵,這一切都是不聲不響地進行的。之後他們將把武器庫搬空,放走警察署裡的囚犯,那位留小鬍子的假軍官會出現在門口,以脫帽為號,於是他——哈爾蒙——就十分自然地把吉普車開到入口處,讓同他一起坐在車上的那兩個人下車。那兩個人的名字他是事後才知道的,但當時他已經知道他們攜帶的炸藥足夠炸毀半個雅古爾城。 “三分鐘。動作太慢了……” 拉扎魯斯的聲音挺開心似的。哈爾蒙一隻手放在排檔上,只等一聲令下,一秒鐘內車就可以起動。他迅速地朝拉扎魯斯投了一瞥,接著又從反照鏡中瞅瞅另一個人瘦削的、毫無表情的臉。他記得,這一對搭檔絕對鎮定的神態和截然不同的外表曾使他大為驚異:一個矮胖粗壯,已經上了年紀,另一個非常年輕而又非常之高,一雙淺灰色的眼睛卻彷彿憧憬著一個夢。

“注意……” 拉扎魯斯以平靜得出奇的語調發出警告後僅一秒鐘,就冒出兩件事來,把一切計劃全部打亂。一是兩輛半履帶式裝甲車出現在他們右方近百米處通往拿撒勒方向的公路上;二是緊接著從警察署內響起了尖叫聲、警鈴聲、槍戰聲。在這以後,一切都照例發生得很快。事先給哈爾蒙的命令非常明確:萬一出現嚴重意外,他必須立即撤離。於是他把變速檔扳到倒檔上,準備掉轉車頭。 “慢著。” 拉扎魯斯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按住哈爾蒙的手腕子。 “聽著,寶貝,”他面帶笑容說,“看樣子裝甲車打算堵住他們的退路。他們甚至會脫不了身。” 正在此時,只見那兩輛裝甲車突然加速,佔好了警察署門前的位置,而署內的槍聲已達到高峰。哈爾蒙瞅見一個假阿拉伯人從房子裡跑出來,但立即被屋頂上的機槍火力所擊倒。

“完全被堵住了,”拉扎魯斯說,現在他的笑容甚至更加明朗。 “雷伯,怎麼樣?跟我去不,小伙子?” “我完全猜不透他們想幹什麼,”哈爾蒙事後說,“即便知道,我也不敢肯定自己有勇氣跟他們去。但他們倆都鎮定得異乎尋常。直到後來我才恍然大捂,原來他們在一定程度上都想超過對方。我也是後來才明白,達兩個都是瘋子。” 哈爾蒙把吉普車恰好停在兩輛裝甲車中間。 “好極了,”拉扎魯斯說完便下車,向裝甲車上的英國人點點頭表示讚許。那些英國人正瞅著他,不免感到驚訝,心裡直納悶兒,他是從什麼鬼地方冒出來的? “幹得好,”拉扎魯斯操著略帶一點愛爾蘭口音的英語說。 “你們把這夥狗雜種堵住了,真他媽的漂亮。把那道門控制在你們的火力線內,一個也不要讓他們逃跑。我進去看看能不能抓活的,我要活捉他們。”

這時,他好像剛剛發現,有一個在門外站崗的哨兵聽見第一陣槍響就趴倒在地,幾乎就在他腳邊,並且用自動步槍瞄準著嚴陣以待。 “這是打噸兒的時候嗎,我的孩子?幹嗎不爬起來到那個角上佔好你的位置。我記得那兒還有扇門,這夥狗雜種可能想從那裡逃出去。把它封鎖起來。今晚誰是值勤軍官?” “帕內爾中尉,”那個挨了上司熱辣辣一通挖苦的年輕士兵回答說。 “又是一個愛爾蘭人!”拉扎魯斯感慨地說,“要是沒有我們,我不知道大英帶國還能幹些什麼。”他轉過半個身子,向屋頂上正在用機槍尋找目標的哨兵打了個親切的手勢,然後對雷伯說:“還有你,巴恩斯,在等什麼?幹嗎不把尊臀從吉普車上往外挪一挪,跟我來?……” 他慢條斯理地通過第一道鐵絲網,徑直朝房子那邊走去,屋內仍有自動輕武器噼劈啪啪的響聲傳出來。就像有時會發生的那樣,槍戰突然出現停頓,拉扎魯斯立即抓住這個時機。

“帕內爾!”他高聲喊道,“我們已經把他們圍困在這裡了,但我要抓活的!你聽到了我的話沒有,帕內爾?” 回答是一梭子彈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開花,可是一點也沒有碰著他。於是哈爾蒙明白了兩點,一是槍彈來自他的伊爾貢夥伴,他們被困在底層;二是他們已聽出了他的聲音,認出了他的模祥。 二樓上探出一個腦袋,那是個儀表頗不整飭、襯衫僅僅套上兩隻袖子的年輕軍官,手裡握著一支普通手槍。拉扎魯斯咧著嘴沖他笑道: “是帕內爾中尉嗎?我是康納斯少校。願上帝保佑愛爾蘭。這夥狗雜種已經在咱們手中。現在要設法讓他們開口。我打算用他們那種龜孫子的話去跟他們說說。請你命令你手下的人暫停射擊,好嗎?” 接著,他扯開洪亮的嗓門,用希伯來語帶著比平時更重的愛爾蘭口音說話。即便在這股英軍中碰巧有人能聽懂他的話,他也不冒任何風險。他向這些伊爾貢的成員喊話,勸他們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他對他們說,他準備進屋去,他們已經沒有活著出去的可能,除非當俘虜,如果這樣的話,他個人將擔保他們得到政治犯的待遇。

這時候,雷伯·克立姆羅德背著兩隻沉甸甸的帆布袋來到他身旁。最後一聲槍響過後,突然出現一片寂靜。在寂靜中,他們都聽到一輛坦克開來的隆隆聲,後面跟著好幾輛卡車,全都滿載著傘兵。這些增援部隊展開隊形,把房子團團圍住。拉扎魯斯向他們瞟了一眼,點點頭,看來比任何時候都滿意。 “絕對不可能衝出去,”他先用英語說,然後用希伯來語重複了一遍。 “我進去瞅瞅。” 說完,他就朝屋裡走——他和克立姆羅德一道進去。哈爾蒙坐在古普車的駕駛盤旁目瞪口呆,看著他們消失在警察署內,那時的感受據他自己說是“緊張萬分”,只覺得傘兵部隊的包圍圈正在他四周越收越緊。 警察署裡有一個英國人被打死,另有三人受傷,突擊隊方面的損失是二死三傷,其中一人傷在腹部。

後來哈爾蒙才知道,突擊隊失去時間是出於一個荒唐透頂的原因;競沒有人發現武器庫的鑰匙放在什麼地方。 一兩分鐘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中過去了。這時候拉扎魯斯又開腔了。 “是帕內爾嗎?你可以下來了。他們願意投降。快通知那些英勇的增援部隊,說戰鬥已經結束。” 哈爾蒙後面由頭戴鋼藍的士兵組成的包圍圈開了一個口子。一名上尉和兩個便衣向前走去,這三人都屬於今人談虎色變的C. I. D. (刑事調查局)。他們打哈爾蒙旁邊經過進入警察署。 拉扎魯斯對著新來的幾位笑臉相迎,就在這一瞬間,他一定意識到這三人中至少有一個認出了他,或者馬上就會認出他來。他拉住帕內爾的一支胳臂;迎著他們走去。他並不轉過臉來,就這樣對雷伯說:“讓他們瞧瞧,小伙子。”

克立姆羅德用左手打開兩隻帆布袋,露出一包包裹著黑色油紙的東西,並有電線從包裹裡拖出來。 “每一隻袋裡裝有十五公斤TNT,”拉扎魯斯解釋說。 “那小伙子胳肢窩裡夾著的是一隻感壓電雷管。你們可以看到,他的右臂緊貼著身子。只要他把胳臂甩開,哪怕是打一個噴嚏,轟!咱們都得在硝煙中飛上天。我可以擔保,你們的警察署將被徹底炸毀……” 克立姆羅德目光游移不定,他用毫無感情色彩的語調說,“我們是在一個封閉的地點。爆炸力會因此而進一步增強……” “一點不錯,”拉扎魯斯表示讚賞,他喜形於色,就像老師看到自己的得意門生剛剛正確無誤地回答了提問一樣。透過無邊眼鏡,他那雙淺籃色的眼睛忽閃著無情的凶光,讓人確信他是殺人不眨眼的。他接著說:“總之,如果算下來死掉四五十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奇怪。小伙子,去站在那個繫著藍色領帶的傢伙身旁。他是C.I.D.的。我估計他認出了我……”

直到此時,他才亮出他的牌來。 原先載突擊隊員來的那輛卡車,仍把他們帶回去,他們只留下兩具自己人的屍體,在這以前先經過一番檢查,看有沒有留下任何證件或遺物可能導致迅速確定死者的身份。他們取道通往海法的公路,按原計劃在離此朝東北五公里處和三個人會合,這三個人的任務是掩護他們撤退,所以準備了好幾罐汽油,萬一有敵人追擊,使用來灑在公路上,可以築起一道火牆。 事先估計到的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 至於哈爾蒙,他利用C. I. D.人員到達之後幾分鐘內出現的局面,悄俏地溜走了。他脫下軍裝換上便服,很快就消失在雅古爾的大街小巷中,他至今仍不免心有餘悸地回想起騎自行車趕回拿撒勒的那次跋涉之苦,因為他名義上在那裡度假和家人團聚。後來,他及時返回在塞得港的所屬部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不知道這次事件是怎樣收場的,直到很久以後才了解。 詹姆斯·帕內爾眼看傘兵部隊的包圍圈張開一個口子,讓載著突擊隊的卡車開走。在他們離開之前,這些恐飾分子——在他眼裡他們就是恐怖分子——先已小心地把在警察署辦公室內找到的所有文件全都燒毀。但是,根據講好的條件。他們沒有碰他這裡的任何—件武器。這是唯一使他感到滿意的事了。其餘的事情沒有一件能使他精神振奮,他發現自已連同那兩個C. I. D.的代表以及另外五個人(全是警察,沒有一個士兵),都成了那個自封的康納斯少校和他的年輕夥伴的人質。 帕內爾從來沒有問及爆炸物是真是假(疑問是後來產生的,知道答案則要晚得多)。對於年紀較大、愛爾蘭土腔十足的那一個,他立即產生強烈的反感,還有恐懼。但另外那一個有著一雙奇特眼睛的高個兒小青年,在某種意義上更使他慌亂;那種咄咄逼人而又深不可測的目光委實叫他膽寒。 那個後來成為新聞記者、並多次重返以色列的帕內爾,和其他人質一樣,被強迫爬上卡車的後廂,雙手交叉枕著後腦勺躺在那裡。戴眼鏡的恐怖分子坐在司機旁,一手拿著手榴彈,一手握著史密斯與韋森手槍。憑著一種叫人惴惴不安的心理戰本領,他親自挑選一名五十多歲的警察開車,這是最沒有可能想點子和做出拼死舉動的人。 他的年輕同謀爬進卡車後廂,既無表情,也不吱聲,一支胳膊貼緊身子,另一隻手握著自動步槍。 傘兵又一次讓他們通過。卡車離去時開得相當慢。帕內爾認為他們是要做到確信後面沒有追兵,不過他自己什麼也看不見。卡車朝拿撒勒方向行駛。帕內爾預料:在由此向南幾公里的地方有一道軍事路障。但三四分鐘以後,車改變了方向,沿著一條泥濘的小路走了半個小時,然後停下。他聽見那個戴眼鏡的人說: “統統下車,除了C.I.D.的兩位專家以及我特別喜歡的那個愛爾蘭人之外。” 他們把釋放的人質留在一片荒漠中,然後繼續上路,這一回叫帕內爾開車,讓那兩個C. I.人員戴上腳鐐手銬躺在卡車後廂。車在一條簡直無法通行的路上爬行了一個小時。 於是車又停下來。帕內爾被捆在車前的擋板上。他懂得一點希伯來語,可以聽懂這時在那兩個恐怖分子之間進行的對話——其實是爭論。年紀大的那個無論如何要把兩個C. I. D.人員就地干掉。 “殺了他們之後,他還要來殺我,”帕內爾這樣想。 “哦,我的天哪,誰叫我是愛爾蘭人呢?” 加利利的黎明細雨濛濛。帕內爾以為自己每一秒鐘都可能聽到槍聲。不料那個又高又瘦的小伙子走到他跟前,弓身替他鬆了綁,以出人意表的柔和平靜的音調對他說:“不要輕舉妄動,好不好?否則,我對你的生命安全不能負責。” “好的,”帕內爾說著,由衷地感到極大的寬慰。 “謝謝你,太感謝你了。” 那對灰眼珠的目光在帕內爾臉上一掠而過,還是那樣莫測高深。 他們在早晨六點三十分抵達阿克的聖約翰。卡車駕駛室內只有帕內爾一人。二十分鐘前,他的兩個對手已換到後廂去,年輕的那一個告誡他不准轉過頭去,並且把反照鏡也砸了,這樣他就看不見他背後在發生什麼事。 汽車到達哈奈爾—阿姆丹廣場,在指定的目的地圓柱旅館附近慢慢停下。持續很久的靜默消除了他的疑慮。不用說,他後面的車廂裡已不見人影,只有那兩個C. I. D.人員怒不可遏,但是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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