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鏡子裡的陌生人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托比·坦渡爾正在走紅。他今年四十二歲,整個世界都屬於他。他同國王們開玩笑,同總理們一起打高爾夫球。但是,崇拜他的千百萬普通人,對此卻毫不介意,因為他們知道托比仍是他們當中的一員,是他們的鬥士。他可以擠下一切的奶,諷刺那些高高在上,有權有勢的人,他可以打破所有禁區的一切清規戒律。千百萬人熱愛托比,正像他們知道托比也愛他們一樣。 托比每次公開露面時,都講到他的母親,越講越使他的形象更為神聖。當然,托比也只能用這種方式寄託他的哀思,並與她分享他成功的喜悅了。 托比在貝爾——艾爾買下了一處美麗的房產。這是一座式的住宅,裡面有八間臥室和一座巨大的樓梯。牆壁上的嵌板,是英國手工雕制的精品。 住宅里有一個電影廳,一個遊戲室和一個酒窖。院子裡還有一個大游泳池,一間管家住的平房,和兩間客人住的平房。此外,他還在棕櫚泉買了一套豪華的住宅,一批賽馬,還有三名小丑。托比把這三名小丑都叫“麥克”。這些小丑很崇拜他。他們替他跑腿,替他開車,不管白天黑夜,替他去找小妞兒,跟著他去遊覽,替他按摩。總之,不論主人要幹什麼,這三名“麥克”總會一一替他辦到。他們是國家級小丑手下的三名小丑。托比有四名秘書,其中兩名專職秘書,專門負責處理托比仰慕者給他寄來的大批信件。托比的私人秘書是個二十一歲的漂亮的金發女郎,名叫謝莉。她的身段極其性感。托比讓她只穿一條短裙,這樣兩個人都可以節省好多時間。

托比的第一部影片,首次放映非常成功。薩姆·溫特斯和克里夫敦·勞倫斯都出席了這次的首映儀式。放映後,他們一齊到柴森飯店,討論這部影片。 托比在交易談成後,曾同薩姆見過面。 “如果當初你回了我的電話,這次你勢必可以少付給我一些了。”托比說。他對薩姆講了自己曾如何設法同他取得聯繫。 “算我倒霉。”薩姆怏怏地說。 此時,他們正坐在柴森飯店裡。薩姆轉身向克里夫敦·勞倫斯說:“如果你不分肥太多的話,我還想同托比再簽一項拍三部影片的合同。” “我只要四分之一就夠了。明天早晨我給你掛電話。”代理人對薩姆說。他看看表。 “現在我得走了。” “去哪兒?”托比問。 “去會見另一位委託人。我確實還有別的主顧,親愛的孩子。”

托比異樣地向他望瞭望,然後說:“當然。” 次日早晨的評論是一片讚揚聲。所有評論家都預言說,托比·坦波爾在電影界將同在電視界一樣是位超級明星。 托比讀了所有的評論,然後同克里夫敦·勞倫斯通電話。 “恭喜你!親愛的孩子。”代理人說,“你看《報導》和《名利場》了嗎?它們的評論簡直就是情書。” “不錯,全世界是一塊生乾酪,我是一隻大肥老鼠。還有比這更開心的嗎?” “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佔有全世界的,托比,現在你成功了。世界屬於你。”代理人的話語中,流露出極其滿意的神情。 “克里夫,我想同你談談。能請你來一下嗎?” “當然。我五點鐘以後有空,而且——” “我是說現在。”

克里夫敦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有個約會,要到——” “哦,要是你太忙,你別放在心上了。”托比掛上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克里夫敦·勞倫斯的秘書來傳話:“坦波爾先生,勞倫斯先生已經動身到您這兒來了。” 克里夫敦·勞倫斯坐在托比的長沙發上。 “看在上帝份上,托比,你知道,我為你從來不怕麻煩的。我沒想到你今天要見我,不然,我就不會同別人約會了。” 托比坐在那裡兩眼盯著他,故意讓他焦慮不安。克里夫敦清了清嗓子:“快點吧!你是我心愛的委託人,這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這是真的,克里夫敦想。我造就了他。他是我的成品。我同他一樣為他的成功感到由衷地高興。 托比微微一笑。 “我真的是嗎?”他可以看出那個身材矮小、臉上有斑痕的代理人的緊張程度正在放鬆。 “我開始懷疑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有那麼多的委託人。因此,有時候,我想你對我並沒有給以足夠的重視。” “那不是事實。我用更多的時間——” “我想讓你只替我辦事,克里夫。” 克里夫敦笑了笑。 “你在開玩笑。” “不,我是認真說的。”他看到克里夫敦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我想,我已經有資格擁有自己的代理人了。也就是說,我應當有我自己的代理人。而絕不再需要那種還有別的十來個主顧需要照理,無法為我一人分神的人。” 克里夫敦端詳了他片刻,然後說:“咱們乾一杯,定下來。”托比去拿酒杯,克里夫敦坐在那裡沉思。他知道問題的癥結在那裡。那不是由於托比自私,或者自以為了不起。而是因為托比太孤獨了。托比是克里夫敦所認識的人中最孤獨的一個。克里夫敦眼看托比成打地收買女人,用大量的財物收買朋友。只要托比在場,就不會叫別人付錢。克里夫敦有一次聽一位樂師對托比說:“你不用收買愛情,托比。不管你怎樣對她們,人人都會愛你的。”托比瞇一瞇眼說:“幹嘛冒那種險呢?”

這個樂師從此再也沒有在托比的電視片上露過面了。 托比要求每個人,對他全身心地愛。這是他的一種需要。而且得到的越多,他的需要量就越大。 克里夫敦聽說有一次,托比最多和六個姑娘一起睡覺,為了從一種寂寞與飢渴中解脫出來。但是,顯而易見並沒有成效。托比只需要一位姑娘。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所以,他只能以多取勝,聊以自慰。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需要有人在他的身邊。 孤獨。唯一不感到孤獨的時候,就是當托比置身於觀眾面前。親耳聽到觀眾的掌聲,親眼見到人們對他的那種由衷的熱愛。 但克里夫敦認為,對於托比來講,這是再簡單也沒有的事了。托比不上舞台上時,他可以把他的那些觀眾隨時帶在自己的身邊。何況在他身邊總圍著一群樂師、配角、劇作家、歌舞女郎以及窮極無聊的小丑們,還有能圍著他轉的所有的人。

如今他需要克里夫敦·勞倫斯,需要他的一切。 克里夫敦手裡有十幾個當事人,但是,他們的全部收入,比起托比從夜總會,電視和電影所得的收入並不強多少。事實是,克里夫敦替托比談成的交易是相當可觀的。克里夫敦之所以如此為托比賣命,並不僅僅從金錢出發,他這樣做,是因為他愛托比·坦波爾。托比需要他,正像他需要托比一樣。克里夫敦還記得,在托比進入他的生活之前,他的生活是多麼單調無聊。已經有許多年了,他的事業沒有遇到過更新的挑戰。他已在過去的成就上擱淺了。然而,現在他親眼見到托比的周圍泛起驚人的熱潮——處處是激情、歡欣和笑語。還有——兩人之間的深情厚意。 當托比回來把酒遞給克里夫敦時,克里夫敦舉起酒杯說:“為我們倆乾杯!親愛的孩子。”

那是成功的、快活的和祝酒的季節,托比一直在“騰飛”。人們要看他那逗笑的樣子。演員可以靠莎士比亞、蕭伯納或莫里哀的台詞掩飾不足,歌唱家可以求助於格希文、羅傑斯、哈特或柯爾·鮑特等作曲家的樂曲,而喜劇演員是赤裸裸的。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機智。 托比·坦波爾的隨機應變,已在好萊塢傳為佳話。在一次為某電影製片廠元老們舉辦的酒宴上,有人問托比:“他真的有九十一歲了嗎?” “是的。當他活到一百歲的時候,他們還要將他一分為二呢。” 在一次晚宴上,一位負責明星保健的名醫,向一群喜劇演員講一個笑話,笑話冗長而乏味。 “大夫,”托比請求說,“別讓我們太開心了。現在就饒了我們行嗎?” 托比在生活中的惡作劇,更是膾炙人口。他有一個朋友是個天主教徒,為了動一個小手術而住進醫院。當他身體正在康復時,一位美麗的年輕修女來到他的床邊。她摸了摸病人的前額。 “您很正常,不發燒。看您的皮膚多柔軟啊!”

“謝謝您,嬤嬤。” 她俯下身來,替他理平了枕頭,她的乳房蹭著了他的臉。這可憐的人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當這位嬤嬤動手去抽平他身下的毯子時,她的手碰到了他的……他一下子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上帝啊!這是什麼東西?”修女說。她掀開被子,露出了他那堅硬的傢伙。 “我——我非常抱歉,嬤嬤,”他結結巴巴地說,“我——” “不要道歉。這是個大傢伙。”修女說。她開始趴在他的身上。 過了半年,這個朋友才知道是托比把這個騙子派到他那裡去的。 有一天托比正從電梯裡往外走。他轉身對一個派頭十足的電視系統經理人說:“順便問一句,威廉,你是怎樣從那件傷風敗俗的案子裡脫身的?”電梯門關上了。那位經理人留在了裡面。當時裡面還有六七個人,大家都存有戒意地望著他。

該談判一次新合同了,托比讓人找到了一頭經過訓練的豹子,他派人把它帶到製片廠交給他。 托比拉開薩姆·溫特斯辦公室的門,薩姆·溫特斯正在開會。 “我的代理人要同你談談。”托比說著,把豹子推進了辦公室,隨即把門關上了。 托比後來講起了這個故事。他說:“當時辦公室裡有三個人差一點犯了心髒病。他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把屋子裡豹尿的氣味給清除掉。” 托比有一個由十人組成的寫劇本的小組。為首的叫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托比經常埋怨他的筆桿子們,給他寫的東西很不理想。所以他有意把一個風騷女子安插到他的寫作小組裡來。結果,托比聽說:他的那些“作家們”的精力更不夠用了。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臥室裡了。托比把那個賤貨給轟跑了。又有一次,他讓手風琴師牽著他的猴來開創作編寫會。這分明會使與會者感到屈辱,但奧哈倫和萊因格爾還是忍受了。因為托比可以把他們寫的東西點鐵成金。托比是這項工作最出色的能手。

托比慷慨大方。他向他的僱員們和朋友們分送金表、打火機,甚至整套的服裝,包括去歐洲旅行的機票。他總隨身帶著一大筆錢。買任何東西都付現款,包括兩輛勞斯萊斯高級轎車。他心腸軟。每星期五總有十幾名影視界的落魄人排隊等侯他的資助。有一次,托比對一名常客說:“嘿,你怎麼今天還在這裡呀。我剛從《名利場》上看到你已在一部影片中得到了一個角色。”那人瞅著托比說:“見鬼,我還得等上兩星期才有活兒乾。” 關於托比的逸聞不勝枚舉,它們幾乎全是真實的。有一天,他的創作小組準備開個會,一位作者來遲了。應該說這是可以饒恕的過錯。 “對不起,我遲到了,”他道歉說,“我的孩子今天早上被汽車撞了。” 托比望著他,說道:“你寫的笑話帶來了嗎?” 在座的人都大為震驚。散會以後,有位作者對奧哈倫說:“托比是世界上最冷酷的渾蛋。要是你的家裡失火,保准他會賣水給你。” 但是,托比用飛機請來了一位頭等的腦神經科醫生,替受傷的孩子動了頭顱手術,並付清了醫生的全部費用。事後,他對那位父親說:“如果你對任何人講了這件事,你就得倒霉!” 唯有工作才能使托比忘記自己的孤獨,才能使他感到由衷的歡樂。如果在演出中,他表演得很順利,托比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朋友;但是,如果表演效果不甚理想,他就是魔鬼。他可以用他那野蠻的機智,攻擊一切可以攻擊的目標。 他的佔有欲極強。有一次,在故事編寫會上,他兩隻手抱住萊因格爾的頭,向全室人員說:“這個頭是我的,它屬於我。” 但是,他又漸漸地厭恨起這些作者了。因為他需要他們。而他絕不允許自己需要任何人。托比於是輕蔑地對待他們。一次發薪的日子,托比用給作者薪水的支票,折成了許多的飛機,向他們投擲。作者們稍有犯規,就會被解僱。有一次,一個作者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紅黑,托比立即將他解雇了。 “你為什麼解僱他?”奧哈倫問道,“他是我們當中最好的一個筆桿子。” “他要是專心創作的話,”托比說,“他就不會有時間去曬黑皮膚了。” 如果在他的演出中,有個客串的演員,贏得了很多觀眾的笑聲,托比就會叫起來:“哎呀,您真了不起!我要讓您每星期都來參加這樣的演出活動。”然後,他會到監製人那兒說:“您聽到我的話了沒有?”然而這位監製人知道,這位演員再也不會在這種場合上露面了。 托比性格中充滿了反复無常。他妒忌任何一個喜劇演員的成功,但是也發生過下面一件事:有一天托比離開排練場時,正好路過一位過時的喜劇明星馮尼·透克爾的化裝室。馮尼·透克爾早已開始走下坡路了。這次他難得被雇來在一部引人矚目的電視劇中,擔任一個重要的角色。他希望他能從此東山再起。然而,當托比向他的化裝室望去,發現馮尼正醉倒在沙發上。導演也走了過來,他對托比說:“你別管他了,托比,他已經完了。” “怎麼回事?” “嗯,你知道,馮尼的絕招儿就是那高腔的顫音,他也很想認真排練。可是排練時,只要馮尼一張口,那副模樣就會使人們大笑起來。這可把這位老兄給毀了。” “他對這個角色信心還蠻大的,不是嗎?” 導演聳聳肩:“所有演員對自己的角色都有信心,都抱頂大的希望。” 托比把馮尼·透克爾帶到自己的家裡,留這位老喜劇演員住在他家,讓他清醒過來。然後和他說:“這是您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一個角色了。您想讓它就這樣的丟掉了嗎?” 馮尼可憐巴巴地搖了搖頭:“我已經把它丟掉了,托比,我沒辦法演好。” “誰說您演不好?”托比問道,“您演那個角色會比世界上任何人演得都好。” 老演員搖搖頭:“大家總笑話我。” “當然大家笑您。您知道為什麼?因為您一輩子都逗大家笑。大家都指望您再逗樂兒呢。所以,如果您再演下去,您準會把大家吸引過來,讓他們都欽佩不已。” 那天整個下午,他一直努力使馮尼·透克爾恢復信心。晚上,托比給導演家中打電話:“透克爾現在行了,”托比說,“你可以完全不用擔心了。” “我已經不擔心了,”導演回答說,“我已經把他撇下來了。” “你要取消撤換他的決定,”托比說,“你一定得讓他上鏡頭。” “我不能冒這個險。托比!他會再喝醉的,而且是——” “告訴你,”托比堅持說,“讓他留下。如果彩排以後,你還不想用他的話,我來接替他的角色,而且分文不取!” 停頓了一會,那位導演說:“嗨!你這話可當真?” “別冒傻氣了。” “一言為定。”導演趕快說,“請你通知馮尼,讓他明天上午九點鐘來參加排練。” 電視劇放映了,成為那個季節的熱門戲。一評論家們對透克爾的演技,給予高度的讚揚。他獲得了電視界所能頒發的各種獎勵,並且為他成為一線演員開闢了新的前程。後來為了表示感謝,他給托比一件貴重的禮品。托比退給了他,附上一張字條,“我什麼也沒有做,成就是你的。”這就是托比·坦波爾的為人。 幾個月以後,托比讓馮尼·透克爾在他的電視片中演一段短劇,但這一次馮尼在表演技巧方面,卻同托比發生了一點糾葛。從此,托比總是給他錯誤的提示,破壞他的喜劇動作,讓他在四千萬觀眾面前難以下台。 這又是托比·坦波爾的另一個側面。 有人問奧哈倫,托比·坦波爾是怎樣的一個人?奧哈倫回答說:“您還記得卓別林演的那個遇見一位百萬富翁的影片嗎?當那個百萬富翁喝醉了的時候,他是卓別林的好朋友;當他清醒過來時,他就把卓別林扔了出去。他就是托比·坦波爾,只是托比不喝醉罷了。” 有一次,在一家電視系統首腦們的會議上,一名低級經理始終一言不發。後來,托比對克里夫敦·勞倫斯說:“我認為這個人不喜歡我。” “誰呀?” “會上那個小子。” “你幹嘛把他放在心上?他只是三十二號攝影場上的一個無名的助理導演罷了。” “他一句話也沒和我說,”托比悶悶不樂地說,“他確實不喜歡我。” 托比心煩意亂,以至克里夫敦·勞倫斯不得不找到那個年輕人。半夜裡,他來到那個莫名奇妙的年輕人的住處說:“你是不是對托比,坦波爾有意見?” “怎麼會呢?我認為他是全世界最富有喜劇性的人物了。” “那麼能否請你幫個忙,好孩子?給他掛個電話,把你的想法告訴他。” “幹什麼?” “聽話,給托比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喜歡他。” “嗯,一定,我明天一起床就打。” “現在就打。” “現在?現在已是深夜三點鐘了。” “沒關係,他在等著你呢!” 這位經理打電話給托比,電話馬上有人來接。他聽出是托比的聲音。 “您好!” 年輕的經理嚥下一口氣,接著說:“我——我只是想告訴您,我認為您實在了不起。” “多謝,老弟!”托比回答,接著掛上了電話。 托比的隨從人員多了起來。有時深更半夜醒來,他會打電話把朋友們都找來,飲酒作樂。有時他把奧哈倫和萊因格爾都叫醒,召集他們開編寫會議。他常常在家里通宵達旦地放電影。三個小丑和克里夫敦·勞倫斯,還有六七名演員和食客一起陪伴著他。 依附在他周圍的人越多,他越感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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