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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心上的刻痕

金薔薇 帕乌斯夫斯基 5801 2018-03-21
噢,心的記憶啊,你比理性的悲哀的記憶還要強烈。 ——巴狄士柯夫 讀者們常常問從事寫作的人,他們是怎樣為自己的作品收集材料的,要用多長時間。假如回答他們說,他根本不特意收集材料,而且從來不做這種事情,問的人總是感到奇怪。 上面所說的情形,當然不包括一個作家為了寫某一本書而研究必需的科學材料和提供認識的材料在內。我們這裡談的只是對現實生活的觀察。 生活素材,即陀思妥耶夫斯基稱之為“日常生活的詳情細節”的一切,是不能研究的。作家只是生活著,假如可以這樣說的話,只是在這種材料中生活著,痛苦著,思索著,快樂著,參與大大小小的事件,自然,生活的每一天都在他們的記憶裡,心上留下自己的標誌和痕跡。

讀者(順便說句,某些青年作家也包括在內)必須打消把作家看作是手里永遠拿著筆記本到處跑來跑去的人,看作是職業的“記錄人”和生活的偵探的這種觀念。 誰若是強迫自己積累觀察材料,醉心於記錄(“就怕忘記了什麼”),當然可以亂七八糟地蒐集劍一大堆觀察材料,但這些材料是死的。換句話說,假如把這些觀察從筆記本里搬到生動的散文的內容裡去,那麼,這些觀察差不多總要失掉原來的表現力,看上去總覺著不是地方。 永遠不要有這種念頭,以為這叢山梨樹或這個白髮蒼蒼的樂隊的鼓手,以後寫短篇小說的時候或許會有用,因此必須特意地甚至有幾分矯揉造作地去觀察他們。所謂“依工作職責”,純粹出於業務驅使的觀察。 無論什麼時候,即使是最成功的觀察,也不該硬塞到作品裡去。必要時,它們自己會直接地、從容地到作品中去,佔據一個適當的地位。有時,正當作品需要的時候,某一個早已忘得乾乾淨淨的事件,或者某一件瑣事,會突然生動地浮現在腦際,這種情形常常使作家感到驚奇。

作家工作的基本條件之一就是要有好的記憶力。 我敘述一下我寫電報這篇短篇小說的經過,或者可以使這些思想更加明確一些。 在一個深秋時節,我移居到梁贊附近的鄉下去,住在曾聞名一時的雕刻師波查洛斯欽的莊園裡。在那裡一個衰弱的、可親的老婦人——波查洛斯欽的女兒——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孤獨地度著她的風燭殘年。她的唯一的女兒娜斯嘉住在列寧格勒,完全忘記了母親——只是隔兩個月給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寄一次錢來。 這是一幢空落落的大房子,四面的板壁都發黑了,我借用了一個房間,老婦人住在另外一邊。到她那裡去,必須經過空寂的門廳和幾間窒屋子,這些屋子里地板都嘎吱嘎吱地響,且蒙滿了灰塵。 家裡除了我和老婦人別無一人。這幢房子是有紀念性的。

天井裡有一些傾圮的附屬建築物,天井後面,有一個和房子一樣無人照管的、陰濕的、蕭瑟的大花園,在秋風中颯颯地響著。 我是來工作的,開頭幾天我坐在自己房裡,從早晨一直寫到天黑。天黑得很早。五點鐘就得點上煤油燈,鬱金香形狀的燈罩是毛玻璃做的。 但後來我把工作移到晚上來做。因為當我能夠在這短短的白晝徜徉在已有冬意的森林和草原的時候,坐在屋子裡是可惜的。 我久久地徘徊徜徉,看見了許多秋天的景象。早晨在水窪中一層玻璃般的薄冰下面,能夠看見氣泡。有的時候,在這種氣泡裡,好像在水晶球裡似的,有一片白楊或白樺的紫紅色或檸檬色的葉子。我總喜歡打碎冰,把這種結冰的葉子帶回家去。不久在我的窗台上堆積了一堆這種葉子。它們暖和過來便發散出酒精的氣味。

最好是在森林裡。在草原上有風,而在森林裡,卻籠罩著一片陰鬱的靜寂,只有輕微的薄冰的碎裂聲。森林里特別寂靜,也許是因為陰雲的關係,它沉沉地低垂在大地上,那些高聳挺拔的松樹的枝梢有時也為烏雲掩蓋住了。 我偶爾到奧卡河支流去釣魚。在那裡,在密不通行的蘆叢中,那股柳樹葉子的酸澀氣味,好像使人臉上覺得發皺。水是黝黑的,有朦朧的淺綠色的光澤。秋天魚很謹慎,不大上釣。 然後便下起雨來,花園已經零落不堪,雨把發黑的草澆倒,貼在地面上,空氣中有股融雪的氣味。 有許多秋天的徵象,但我並沒盡力去記住它們。不過我確實知道—一我永不會忘記這種秋天的悲哀,它跟心靈的輕鬆和平凡的思想奇妙地結合在一起。 在大地上拖著襤褸的濕裙裾奔馳的烏雲愈陰沉,冷雨愈淒涼,心境也就愈開朗,落筆便成文了。

重要的是秋天的感覺,與秋天所引起的戚情和思想狀態。而一切所謂材料的東西——人物、事件、個別的詳情細節——按照我的經驗,沒用到以前,都很妥善地保藏在這個秋天的感覺裡。當我在寫某一篇小說時,再回到這種感覺中來,那麼這一切立刻便浮現在我記憶之中,而落到紙上去。 我沒把我住的那棟老房子當作小說材料來研究。我只愛它的陰鬱和寂靜,愛那架掛鐘的零亂的敲打聲,壁爐裡那永不斷的白樺樹的煙味,牆上古舊的版畫(這些版畫已經寥寥無幾,因為幾乎全部被省博物館收去了):有布留洛夫的自畫像,彼羅夫的掮十字架、捕鳥者和波琳挪·薇阿爾德的肖像。 窗子上的玻璃是舊式的,凹凸不平。閃著象虹霓一般的光彩,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燭焰映在上頭,變成了兩個。

所有的家具——長沙發,桌子和椅子——都是淺色木料作的,年代久遠已經磨得光溜溜的,象聖像一樣有一股柏樹的氣味。 家裡還有很多可笑的東西:火炬形的銅製的暗燈,暗簧鎖,裝著已變成石頭的雪花膏,有“巴黎”商標的大肚磁瓶,塵封的蠟制山茶花束(掛在一根生銹的大鐵釘上),用來擦呢面牌桌上記牌數的粉筆字的小圓刷。 有三本——一八四八年,一八五零年和一八五二年——厚日曆。在那上面宮廷女官的名單中,我找到了普希金的妻子娜塔麗亞·尼古拉耶芙娜·蘭斯卡雅和他的情人伊麗莎白·克薩薇莉葉芙娜·沃龍佐娃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這使我感到憂鬱。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家裡籠罩著死一般的靜寂。遠處,在奧卡河上,在庫茲敏水閘附近,有輪船在吼叫著,纏綿不斷地令人想起這首詩來:

陰霾的白晝已經逝去;陰霾的夜霧 象鉛灰色的棉絮一般鋪滿了天空。 像一個幽靈,從松林的後面 朦朧的月亮冉冉上升。 這首詩是為沃龍佐娃寫的。 每天晚上我到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屋裡去喝茶。 她的目力已經衰退了,因此鄰家的小女孩子妞兒卡每天上她這裡來兩三次,做點家常零活,這個小姑娘性格很陰沉,對什麼都不滿意。 妞兒卡放上茶炊,跟我們一起喝茶,從碟子裡吸茶的聲音很響。對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哪低聲說的每一句話,她只用同樣的幾個字回答:“瞧,還有這樣的事!又編出什麼來了!” 我責備了她兩句,可是她卻對我說道:“瞧,還有這樣的事!好像我啥也不懂,好像我是土包子!” 不過在事實上,恐怕妞兒卡是唯一愛護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的人。而且完全不是因為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有的時候給她什麼綴著蜂鳥的舊絲絨帽啦,什麼玻璃球的髮飾啦,或者年久發黃的花邊啦。

卡捷林挪·依凡諾夫娜以前曾經跟父親到過巴黎,見過屠格涅夫,參加過維克多·雨果的葬儀。她跟我談起這些來,而妞兒卡卻說道:“瞧,還有這樣的事!又編出什麼來了!” 不過妞兒卡每天坐不久,便回家去哄“自家的小弟弟小妹妹”睡覺了。 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手裡整日拿著一隻舊式的綢提包。裡面裝著她的全部貴重物品:娜斯嘉的信,寥寥的幾個錢,護照,娜斯嘉——一個美麗的婦人,兩道彎曲的娥眉,霧一般的流盼——的一張照片,褪了色的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自己當姑娘時候的照片——極其溫柔涓潔。 沒聽見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抱怨過什麼。只抱怨過老年的衰弱。但是鄰居們和消防具看守——一個糊塗而善良的老人依凡·德米特里耶維奇告訴我,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不是活著,而是在受苦。娜斯嘉已經四年沒回來過了,就是說,把媽媽忘了,而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的殘年已經無幾了。保不定沒看到女兒,沒撫愛她一下,沒摸摸她那“迷人的美麗”(卡捷林娜·伊凡諾夫娜這樣說的)的淡黃色的頭髮便死去了。

娜斯嘉寄錢給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不過也常常間斷。在這些間斷期間,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是怎樣過日子的,誰也不知道。 有一次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求我把她領到花園裡去一趟,從初春時候起,她就一直沒去過,身體衰弱得使她總出不去。 “親愛的,”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說,“請您原諒我這個老人。我想最後看一次花園。我當姑娘的時候,就在這座花園裡讀屠格涅夫的書了。有些樹是我親手栽的。” 她費了很長的時間,才把衣服穿上。她穿上了舊的棉大衣披上毛線頭巾,緊緊地抓著我的手,緩慢地走下了小台階。 已近黃昏了。花園裡正是黃葉紛飛。落葉妨礙行路。在腳下發出很響的沙沙聲,微微移動。在綠色的晚霞上,已經閃爍著一點寒星。遠方,在森林上,掛著一鉤新月。

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在一棵雕零的菩提樹旁站住了,用手依在樹上哭了起來。 我緊緊地扶著她,免得跌倒。她哭著,像一個頹齡老人那樣,並不為自己流淚而害臊。 “千萬不要,親愛的,”她跟我說,“活到這孤獨的老年!千萬不要!” 我小心地把她扶到家裡,我想道:假如我有這麼一位媽媽,我該多幸福啊! 晚上,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把一束她父親留下的、年代久遠已經發了黃的信給我看。 其中有畫家克拉姆斯科依的信和雕刻家約爾旦從羅馬寫來的信。 約爾旦敘說了他和丹麥著名雕刻家托爾瓦爾德森的交誼,以及拉特蘭宮中驚人的大理石雕像。 我看這些信,和往常一樣,是在夜裡。秋風在牆外呼嘯,在潮濕的光禿的灌木中悲咽著,燈不時發出坼裂的聲音,好像因為無聊在跟自己說話似的。不知道為什麼,正是在這裡,在這樣一個淒風苦雨的秋夜,聽著外廊傳來一陣陣集體農莊守夜人的梆子聲,讀著從羅馬寫來的這些信,覺得非常奇異而又怡然。 當時我對托爾·瓦爾德森很感興趣,日後,在莫斯科找到了所有記述他的著作,知道了他和童話作家漢斯·安徒生之間的友誼,過了幾年,又寫了一篇關於安徒生的短篇小說。我之能寫出這篇小說也應歸功於這幢鄉間的屋子。 又過了幾天,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病倒了就再沒起來。她哪裡也不痛,只抱怨她渾身疲倦。 我拍了一封電報給在列寧格勒的娜斯嘉。妞兒卡也搬到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的房子裡來,待在身邊,以防萬一。 一天夜裡,妞兒卡拼命敲我的牆,駭怕地叫著:“快來呀!婆婆要死了!” 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失去了知覺,微微還有一點氣。我摸一摸脈——脈已經不跳了,只是還有一點輕微的顫動,是那樣輕微,好像蜘蛛網似的。 我穿上衣服,點上燈籠,到村里醫院去請醫生。醫院在林子裡很遠的地方。愁慘的風,從伐木的地方吹來一股鋸屑的氣味。已經是深夜,連狗都不叫了。 醫生給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打一針強心劑,嘆了口氣,臨走的時候說,這是瀕死狀態,不過還能掙扎一個時候,因為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的心臟很好,說完就走了。 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在黎明前咽了氣。不得不由我來給她合上眼睛。我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我小心地觸到她半閉的眼瞼的時候,突然滾下一顆渾濁的淚珠來。 妞兒卡哽咽著,遞給我一個揉皺的信封說:“在這兒,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吩咐怎麼給她裝殮。” 我拆開了信封,讀了幾個用老年人顫抖的手寫的字——是吩咐死後給她穿什麼衣服的——我把紙條交給了女人們,讓他們早晨來給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打點她最後的路程。 然後我到墓地去選了一塊地,當我回來的時候,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已經穿得整整齊齊,躺在靈床上,看著她,我感到驚訝了。 她躺著是那樣竊窕,好像一個少女,穿著一件金光燦爛帶拖裙的舊式的夜禮服,拖裙鬆鬆地裹在腿上。下邊露出一雙小小的黑亮皮鞋。在拿著蠟燭的手上,緊緊地戴著一副小山羊皮的白手套,一直拉到肘上。鮮紅的綢制的薔薇花束,別在胸衣上。 面孔用長頭巾蓋著,若不是露在袖子和白手套之間的干枯摺皺的手肘,那麼會以為躺在這裡的是一個端麗的年輕女人。 娜斯嘉來遲了三天,已經下葬了。 以上所說的就是那種作家的生活中的材料,從這種材料中產生出散文來。 耐人尋味的是,一切情況、一切瑣事、這幢鄉間的房舍、這秋天的情景——都像徵著卡捷林娜·依凡諾夫娜的境遇和她臨終前所感受的那種沉痛的精神上的悲劇。 不過,當然遠沒把當時所看到、所想到的都寫到電報裡去。許多都捨棄了,經常有這樣的情況。 要寫一個短篇,用作家的話來說,總要“開墾”大批材料,從中擷取最珍貴的東西。 有一次,我曾經觀察演次要角色的好演員的工作。他們演的角色在全劇中只有兩三句話,但演員不僅向作者不勝其詳地問這個人的性格、外表、而且還追問他的身世和出身環境。 演員必須有這種確鑿的知識,好來恰如其分地說出這兩三句話。 作家也是一樣。材料的蘊蓄一定要遠遠比作品需要的多才行。 我敘說了我寫電報的經過。不過每一篇小說都有自己的歷史和自己的材料。 一年冬天,我住在雅爾達。我每次開開窗戶,便有許多檞樹的枯葉飛進屋來。在地板上隨風飄舞,颯颯作響。這不是那百年檞樹的葉子,而是那種生在克里米亞山坡上的矮檞樹叢的葉子。 夜裡,從山間吹來寒風,山上覆著一層雪。雪在隱約的星光中奇幻的閃爍著。 住在隔壁的詩人間謝耶夫正在寫歌頌英雄的西班牙(正是西班牙事件的時候)和“巴塞洛納古代的天空”的詩。 詩人烏拉基米爾·盧果夫斯基用他雄渾的男低音唱著英國水手的古老的歌曲: 再會呀,陸地!船艦飄揚入海了, 在船尾後面留下海鷗的足跡…… 每天晚上我們都集聚在無線電旁邊,收聽西班牙戰況。 我們到西麥伊斯鎮天文台去過。白髮的天文學家給我們看星空——廣袤的蒼穹上幾點遠得令人眩暈的星光。 折射望遠鏡在天文台的圓屋頂下緩緩地轉動著,時時發出鐘錶機械的聲音。 時而有一陣黑海艦隊教練射擊的聲昔,傳到雅爾達來。於是長頸瓶裡的水便震動起來,微弱的轟隆聲傳遍草原,在松林枝葉間響了一陣,便消失了。 夜裡,看不見的飛機在天空中隆隆響著。 我讀著弗蘭柯論塞萬提斯的著作。書不厚,所以我讀了好幾遍。 在當時四條腿的萬字,開始迅速地在歐洲到處橫行。亨利·曼、愛因斯坦、雷馬克、斯蒂芬·茨威格——德國的一些高尚人士——都不願作“褐色鼠疫”和魔鬼希特勒的同謀犯而離開了祖國。流亡者們都滿懷著人道主義必勝的堅定不移的信念。 蓋達爾領到我們這裡來一條挺大的毛蓬蓬的牧羊狗,這條狗有一對笑瞇瞇的黃眼睛。蓋達爾說這是一條山地的牧羊狗。 蓋達爾那個時候正在寫他驚人的短篇小說《藍杯》。而且正在假裝他根本不懂得文學。他總是愛裝大老粗。 夜裡,黑海淒慘地怒嘯著。本來它白天也吼叫,但是聽不大清楚。在浪濤的澎湃聲中是比較容易寫作的。 這就是當時“日常生活”的一些細節。這些細節組成了獵犬座。在這篇小說中,差不多可以找到我上邊講到的一切:檞樹的枯葉、白髮的天文工作者、砲擊聲、塞萬提斯、堅信人道主義必勝的人們,山地的牧羊狗、飛機夜航和其他等等。 這一切當然結合成另外一種關係,寫到一定的題材中去。 當我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我始終努力保持那種夜里山間吹來的寒風的感覺。這好像是小說的主導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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