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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第一篇短篇小說

金薔薇 帕乌斯夫斯基 6342 2018-03-21
我從契爾諾貝爾鎮坐輪船沿著普里皮亞特河回到基輔來了。夏天我是在契爾諾貝爾附近,退職將軍列夫可維奇的荒蕪了的莊園裡度過的。我的級任老師介紹我到列夫可維奇家去作家庭教師。我的任務是給將軍的少爺——大戇兒子補課,秋天他要去應兩門功課的複試。 老式的地主的房子蓋在窪地上。每天夜晚,周圍都瀰漫著冷霧。青蛙在附近池沼裡盡著嗓子叫,而且石楠草的氣味熏得人頭痛。 在晚上喝茶的時候,列夫可維奇的瘋孩子們,就直接在露台上用獵槍打野鴨。 肥胖,灰白鬍子、兇惡、生著一對大黑眼球子的列夫可維奇本人,整天坐在露台上柔軟的安樂椅裡喘著氣。偶爾他啞著嗓子叫道:“哪裡像一個家,簡直是一夥二流子!小酒館!我把你們趕到鬼婆子那兒去!我一個子兒也不留給你們!”

可是誰也不理會他這嘶啞的喊聲。在莊園和家裡都由他的妻“列夫可維奇太太”(一個還不算老、輕佻但非常吝嗇的婦人)掌管。整個夏天她都穿著嘎吱嘎吱響的緊腰衣。 除了這些流氓兒子以外,列夫可維奇還有一個女兒——二十歲左右的姑娘,名字叫“貞德”。她一天到晚,象男人的樣子騎在一匹烈性的褐色牡馬上,裝作一個魔女的樣子。 她最喜歡完全沒有意義地重複“我藐視”這句話。 當人們把我介紹給她的時候,她從馬上把手伸給我,瞅著我的眼睛說道:“我藐視!” 我沒敢嚮往脫離這個不成體統的家庭,因此,最後坐上了大車,坐在粗布蓋好了的干草上,車夫伊格納提·羅耀拉①(在列夫可維奇家裡,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歷史人物的綽號)——如果不客氣,就直稱他為伊格納特——擺動繮繩,我們開始緩緩地向契爾諾貝爾出發,這時候我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輕鬆。

【①羅耀拉(1491—1556):西班牙貴族,耶穌會的創立者。 】 我們剛走出莊園的大門,那窪地裡矮樹林的靜寂便歡迎我們。 黃昏時候,我們才到達契爾諾貝爾,在小店裡過了一夜,因為輪船誤點了。 小店是一個姓庫舍爾的老猶太人開的。 他把我安頓在一間掛著祖先遺象的小客廳裡睡覺,那些祖先是戴著綢便帽的白鬍鬚的老頭子和戴著假髮披著黑網眼紗披巾的老太婆。所有老太婆的眼睛都含著淚。 廚房的燈,有一股子煤油味。我剛剛躺到高高的、悶熱的鴨絨褥子上,臭蟲就從所有的褶縫裡成群結夥地向我爬過來。 我跳了起來,急忙穿上衣服走到台階上。房子蓋在河岸的沙洲邊上。普里皮亞特河不時泛起朦朧的閃光。河岸上堆著木板。

我坐到台階的長凳上,翻起中學生製服大衣的傾子。夜很冷。我覺得凍得慌。 在階磴上坐著兩個陌生人。黑暗裡瞧不真切。一個人抽著馬合菸①,另外一個拱著腰,好像睡著了。院子里傳來伊格納提·羅耀拉如雷的鼾聲——他睡在大車的干草上,我現在很羨慕他。 【①一種劣等煙草。 】 “臭蟲?”抽馬合菸的人大聲問我。 聽聲音我認出了他。是那個矮個子、無精打彩、光著腳穿套鞋的猶太人。當我和伊格納提·羅耀拉來到這兒的時候,是他給我們開的大門,因為這個,他跟我要十個戈比。我給了他一個十戈比的銀幣。 庫舍爾發覺了,便從窗子裡喊道:“給我滾出去,臭化子!要跟你說一千遍是怎的!” 可是這個穿套鞋的人連頭也沒掉過來看庫合爾一眼。他跟我使個眼色,說:“您聽見了沒有?每一個銀幣都在燒他的手!他終究要吝嗇死的,您記住我的話!”

當我問庫舍爾這個討錢的是個什麼人的時候,他不高興地回答說:“你說約西卡呀!他是個瘋子。呶,我懂得:如果你沒飯吃,至少,對別人得恭敬一點兒。別像大衛王那樣從寶座上往下看人。” “憑這些臭蟲,”約西卡跟我說,一面用勁吸著煙,我看見了他腮幫上的硬鬍子。 “你還得給庫舍爾加錢哪,一個人若是拼命想發財,什麼都乾得出來。” “約夏!”忽然那個佝著腰的人啞著嗓子狠狠地說。 “你為什麼把荷莉斯嘉害死了?我兩年睡不著覺……” “尼基福爾,你說這種糊塗話簡直連一丁點兒腦子都沒有!”約夏憤怒地叫道。 “是我把她害死的!!到您的聖父米哈依爾那兒去問問,是誰把她害死的。不然您到警察局長蘇哈連科那兒也成。”

“我的心肝呀!”尼基福爾絕望地說。 “在池沼的後面,我的太陽永遠落下去了!” “咳,得了!”約夏對他怒叱道。 “超渡超渡她的靈魂都不許!”尼基幅爾不理約夏,繼續說。 “我直接到基輔大主教那兒去。他要不赦免,我就纏著不走。” “咳,得了!”約夏重複說。 “為她一根頭髮,我都情願賣了我這條狗命。您還說這種話!” 他忽然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因為他盡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所以他的喉嚨裡發出一種微弱的淒惋的聲音。 “哭吧,傻瓜,”尼基福爾沉靜地,甚至是讚許地說。 “要不是荷莉斯嘉愛過你這個倒霉鬼,我就一下子把你打死。也不算作孽。” “您打死我吧!”約夏叫道。 “謝謝您!恐怕,這正合我的心願。我倒是爛在墳裡的好!”

“你以前是糊塗蟲,現在還是糊塗蟲呵,”尼基福爾悲傷地回答說。 “等我從基輔回來,我就把你打死,省得你毒殺我的心。我算全完了。” “可您把房子扔給誰了?”約夏停住了哭問道。 “沒扔給誰,釘上了——放在那兒好了!現在我用那個房子,就像死人用鼻煙似的!” 我聽了這一場莫名其妙的談話。在普里皮亞特河上升起了迷茫的夜霧。潮濕的木板,散發出一股強烈刺鼻的藥材的氣味。鎮上時不時傳來幾聲犬吠聲。 “要是能夠知道,那個魔鬼的泥盆——我說那個輪船——什麼時候來,那就好了!”尼基福爾沮喪地說。 “約西卡,咱們就喝上它半瓶。這個能使你心裡好受一點兒。可現在打哪兒能弄它半瓶來呢?” 蜷縮在大衣裡暖和過來,我靠著牆打起瞌睡來。

早晨船沒來。庫舍爾說船因為下霧停在什麼地方過夜了,叫我不用著急,反正船總要在契爾諾貝爾停好幾個鐘頭的。 我喝夠了茶。伊格納提·羅耀拉回去了。 因為無聊,我到鎮上隨便走走。在一條大街上,已經有幾家小舖子開了門。裡邊送出來青魚和肥皂的氣味。理髮店的門上釘著一根大狗頭釘,釘子上掛著一塊招牌,一個穿著罩衫滿臉雀斑的理髮師靠在門框上,嗑著葵花子。 我因為沒事可作,就進去刮刮臉。理髮師一邊嘆息著,一邊在我腮幫上抹上了冰冷的肥皂沫,然後就照著外省理髮店裡那種常有的老規矩,盤問起我來:是乾什麼的,到這個鎮上來有什麼事情。 忽然,幾個小孩子打著口哨,扮著鬼臉,打窗子跟前木頭舖的人行道上一溜煙地飛跑過去,接著就傳來約西卡熟識的聲音:

我不用那雄壯的歌聲 驚醒我那美人的艷麗的夢 …… “拉札裡!”板壁後面一個女人的聲音喊道。 “把門閂上!約西卡又暍醉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我的天!” 理髮師把門閂上,拉上了窗簾。 “他—看見理髮店有人,”他嘆息著說,“就會馬上跑進來,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哭。” “他怎麼了?”我問。 但是理髮師沒來得及回答。從板壁後面走出來一個年輕的蓬頭散發的女人,一雙眼睛帶著驚奇的神情,因為激動而閃閃發光。 “您聽啊,客人!”她說道。 “先得向您請安!再說,拉扎里也講不出個什麼來,因為男人們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什麼?!拉札裡,你不用搖頭!您聽聽,並且要好好想一想我跟您說的話。您好知道,一個姑娘為了對年輕人的愛情,願意下什麼樣的地獄。”

“瑪妮雅,”理髮師說。 “別又沒完了。” 約西卡已經在遠處喊著: 我一死,您就到 我的墳上來呀。 拿點香腸 再帶一瓶老酒! “多可怕呀!”瑪妮雅說。 “這就是那個約西卡!就是那個應該在基輔學副醫官的,契爾諾貝爾最厚道的女人彼霞的兒子。謝謝老天爺,她沒等著丟這份兒醜!客人,您知道女人得怎樣強烈地愛男人才能為了他受煎熬!” “你說些什麼呀,瑪妮雅!”理髮師嘆息道。 “這位客人一句也聽不懂。” “我們這兒集市,”瑪妮雅說。 “有一次,鰥居的看林人尼基福爾帶著他的獨生女兒荷莉斯嘉從卡爾皮洛夫卡來趕集。歐,要是您看見了她啊,您一定會掉了魂兒!我跟您說——一對大眼睛是藍的,就跟那個天一樣顏色,辮子是淡黃的,就好像她在金水里洗過頭似的。那份溫柔!那個苗條勁兒,我可說不上來!呶,約西卡見了她就說不出話來了。愛上了。我跟您說,在這裡頭,我看一點也沒有什麼奇怪。就是皇上碰上了她,也得害相思。奇怪的是她也愛上了他!您不是看見過他嗎?人小小的,就跟那個孩子似的,一腦袋火紅的頭髮,說話尖聲尖氣的。淨做些怪事情。一句話說完,荷莉斯嘉丟下父親跑到約西卡家裡來了。您去看看這一間房子!您去瞧瞧!連一頭山羊住在裡頭都掉不過身子來,更不用說他們兩個人了。可就是一個乾淨。可是您猜怎麼著——彼霞把她像個公主似地接了進來。荷莉斯嘉跟約西卡住在一塊兒,像他媳婦似的,他那麼高興,滿面紅光,就像個燈籠。可您知道一個猶太人跟—個正教徒同居是怎麼回事嗎?他們不能在教堂舉行婚禮。全鎮子像一百隻抱窩的母雞似地咯咯叫起來了。於是,約西卡決定受洗禮,到教堂米哈伊爾神父那裡去了。可那位神父跟他說:'應該先受了洗,然後再糟蹋正教的姑娘。你正好弄顛倒了,現在若是沒有大主教的允許,我是不能給你這個耶路撒冷的貴族①做洗禮的。'約西卡罵了他幾句就走了。這個時候我們的猶太教士出來干涉了。他知道了約西卡要受洗,為了這個,在猶太教會裡把他的十代祖宗都給罵上了。這個時候,尼基福爾又來了,在荷莉斯嘉跟前哀告她,懇求她回家去。她就是一個勁兒地哭——怎麼的也沒回去。呶,一定是有人慫恿了小孩子們。他們一看見荷莉斯嘉就喊:'餵,齋戒了的荷莉斯嘉!要不要給你一塊猶太禁肉?'然後把大拇指塞給她看②。在大街上,大家都回頭看她,盯著她,笑她。有的時侯,有人拿起一塊狗糞就從籬垣裡面擲到她的後背上。彼霞大娘的整個房子被人塗上了柏油③,——您可以想像嗎?”

【①舊時嘲弄猶太人的話。 】 【②:把大拇指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給對方看,表示侮辱。 】 【③:舊時人們把柏油塗在不正派的女人家的門上以示侮辱。 】 “哎,彼霞大娘!”理髮師嘆了一口氣。 “那才是個女人哪!” “你等—等,讓人家把話說完!”瑪妮雅衝著他喊道。 “猶太教士把彼霞大娘叫去了,對她說:'您把姦夫淫婦窩藏到家裡了,可敬的彼霞·以色列芙娜。你犯了戒命了。因為這個我詛咒您的全家,耶和華一定懲罰您,象懲罰一個娼婦似的。應該可憐可憐自己蒼蒼的白髮。'您猜她怎麼回他的!'您不是教士,'她說。'您是警察!人家相親相愛,您幹嗎拿油膩的爪子乾涉人家的事!'她吐了一口唾沫就走了。在這個時候教士又在猶太教會裡詛咒了她。您看我們這裡多會捉弄人。不過您可別跟別人講這些話。全鎮子就關心這件事。最後,警察局長蘇哈連科把約西卡和荷莉斯嘉叫去了,說道:'約西卡,你因為褻瀆希臘正教教會司祭米哈依爾神父,我把你交法庭審判。你在我這裡嚐嚐苦役的味道。荷莉斯嘉,我強制把你送回你父親家裡去。給你們三天期限考慮考慮。你們把我們全縣擾亂得一塌胡塗。因為你們害得我一定要挨省長大人罵了。' “蘇哈連科立刻就把約西卡關在拘留所裡——後來他說只不過想嚇唬嚇唬他們。您猜怎麼了?您不會相信我的,荷莉斯嘉悲傷過度,死掉了。看著她真可憐。讓那些好心腸的人心都碎了。她哭了幾天,後來她連眼淚都淌完啦,眼睛哭乾了,她一點東西都沒吃。光求著讓她到約西卡那兒去。正是在末審日的晚上她睡下了就沒醒來。躺在那兒是那樣白淨,那樣安詳,一定是感謝上帝把她從這齷齪的世上叫去。幹嗎給她這麼厲害的懲罰,讓她愛上了那個約西卡!您告訴我——為什麼!?難道世界上沒有別的人嗎?蘇哈連科馬上把約西卡放出來了,可是他神經已經完全錯亂了,從出來那天起,他就開始喝酒,向人家討飯。” “換了我我寧可死了,”理髮師說。 “拿槍自殺了。” “喝,瞧您多勇敢!”瑪妮雅喊道。 “要真的事情弄到您頭上,您不躲著勾死鬼一百俄里走才怪。您根本不了解愛情怎樣會把女人的心燒成灰。” “什麼叫女人的心,什麼叫男人的心,”理髮師回答說,聳聳層膀。 “有什麼兩樣!” 我從理髮店回到小店裡。約西卡和尼基福爾都不在那兒。庫舍爾穿一件破坎肩坐在窗旁邊喝茶。屋子里大頭蒼蠅嗡嗡地飛作一團。 小輪船到晚晌才來。它在契爾諾貝爾一直停到深夜。他們在乘客室一個破漆布沙發上給了我一個位置。 夜裡又下了霧。船頭靠著岸。就這樣泊到太陽升得老高,一直到霧散的時候。在船上我沒找到尼基福爾。他大概是和約西卡喝酒去了。 我所以這樣詳細地敘述了這件事情,是因為我回基輔之後,立刻把寫滿了我早期詩歌的筆記簿燒掉了。我一點也不惋惜地看著那些經過推敲的詩句化成灰燼,看著那些“泡沫般的水晶”,“藍寶石般的蒼穹”,小酒吧間和西班牙茨岡女郎的舞蹈一去不返。 我頓時清醒過來了。原來隨愛情來的不是“垂死的百合的痛苦”,而是一塊塊的畜糞。人們把它扔在絕美的鍾情的女人背上。 想著這個的時候,憶起了“可怕的世紀,可怕的人心”這句話來,於是就決定了寫我的第一篇,像我對自己說的,描寫荷莉斯嘉的命運的“真正的小說”。 我慘淡經營了很久,但不明白為什麼儘管內容是悲劇的,但寫出來的東西卻是這樣蒼白無力。後來我察覺了。首先是因為小說是用別人的話寫成的,其次,因為我只顧醉心於荷莉斯嘉的愛情,卻把那個小鎮市的殘忍的風習置之一旁。 我重寫了這篇小說。最使我吃驚的是那些精煉的華麗字眼無論如何也“塞不進去”。它要求真實和朴素。 當我把這第一篇小說拿到過去我發表詩的雜誌的編輯部去時,編輯對我說:“白費氣力,年輕人。這篇小說不能發表。光是這個警察局長就夠我們吃個大苦頭的了。不過,一般說小說寫的還不壞。給我們送點什麼別的東西來吧。就是要請您署一個筆名。您還是中學生。人家會因為你投稿把你從學校裡趕出來的。” 我把它拿回來藏了起來。到第二年的春天我才把它找出來重讀了一遍,又明白了一個情況:在小說中看不出作者的感情——沒有他的憤怒,沒有他的思想,也沒有他對荷莉斯嘉的愛情的崇敬。 於是我把小說又重寫了一遍,又把它拿到編輯那裡去了——不是要求發表,而是請他們提提意見。 編輯當著我面把小說讀了一遍,然後,站了起來,拍了一下我的眉膀,就說了一句話:“祝賀您!” 我第一次深信,對一個作家說來,最要緊的是,在任何作品中,即使在這樣一篇小小的短篇小說裡,都要完完全全毫無保留地表現出自己,從而表現出自己的時代和自己的人民。無論什麼都不應該阻礙作家表現自己——不論是在讀者面前的故作的愧赧,不論是怕重複別的作家(用另外的方式)說過的話的畏懼,還是對批評家和編輯的顧慮。 在寫作的時候應該忘掉一切,好像是為自己,或者是為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寫的。 應該給予你內心世界以自由,應該給它打開一切閘門,你會突然大吃一驚地發現,在你的意識裡,關著遠遠多於你所預料的思想、感情和詩的力量。 創作過程在它自己的過程中,還要獲得新的性質,而變得更加複雜、豐富。 創作過程和自然界的春天相似。雖然陽光的溫暖是不變的,但它能消融殘雪,使空氣、泥土和樹木溫暖。大地上充滿了喧囂聲、汨汨聲、水滴和雪水的潺潺聲——萬種春信,雖然,我再說一遍,陽光的溫暖是不變的。 創作也是如此。思想本身是不變的,但在寫作的時候,會引起新思想和新形象、概括和詞藻的旋渦,急湍,瀑布。所以時常有人對自己寫的東西感到驚異。 只有那種能向人們敘述新的、有意義的、有趣味的事情的人,只有那能夠看見許多別人覺察不到的東西的人才能夠作一個作家。 至於談到我,我很快地就明白了:我所能說的簡直少得太可憐了。我明白了創作熱情的爆發,如果沒有滋養,會和它的產生一樣容易地熄滅。我對生活觀察的積累太貧乏太狹窄了。 在那個時候,我書本知識多於生活,而不是生活多於書本知識。必須用生活來無限地充實自己。 懂得了這一點以後,我完全放棄了寫作,有十年工夫,象高爾基說的“到人間去了”——開始浪游俄羅斯,更換過各種職業,結識了各色各樣的人。 但這不是人工塑造出來的生活。我不是一個職業觀察家或資料蒐集家。 不是!我只是生活了,並沒有努力想記下點什麼或者為了未來的書記住點什麼。 我曾經生活、工作,戀愛、受苦、期待、幻想過,只知道一件事情——遲早,在成年的時候,或者甚至是在老年的時候,我一定會開始寫作,不過完全不是因為我給自己規定了這樣一個任務,而是因為我的生命要求我這樣作。並且因為文學對我說來是世界上最壯麗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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