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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4-5

里柯克幽默小品選 里柯克 8660 2018-03-21
第一輯史比利金斯的愛情故事(4) “她真是太棒了!”這樣的話他一天至少對綠衣小姑娘諾拉說十遍。而諾拉每一次都同意這種看法,因為她的確覺得菲利帕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 毫無疑問,要是環境稍有改變,史比利金斯先生完全可能向弗龍小姐求婚的。的確,他花了很多時間在心裡預先演練他的求婚詞,開頭是:“當然我知道我這個人在某些方面挺笨的。”或“當然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夠格”,等等。但這些求婚詞始終沒有表白出來。 因為剛好在星期二那一天,也就是史比利金斯先生到達一個禮拜之後,菲利帕再一次乘那輛車去了火車站。回來的時候與她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蘇格蘭粗呢服裝的高個兒小伙子,他們還在至少一百碼以外就開始跟紐貝里夫婦打招呼了。

紐貝里夫婦倆突然歡叫起來:“噢,是湯姆!”緊接著就奔過去迎接他們了。當那對年輕人從車上下來並把湯姆的旅行手提箱抬到遊廊的時候,大夥兒是那麼歡快,笑得那麼開心,使史比利金斯先生像那個綠衣小姑娘一樣,既感到突然又完全摸不著頭腦——尤其是在他從開頭的寒暄中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祝賀我們吧,紐貝里夫人,我們訂婚了。” 接下來,史比利金斯先生頗有興致地在遊廊裡的藤椅上坐下來細聽原委,得知菲利帕和湯姆已永訂終身好久了——事實上,幾乎已有兩個禮拜,只是他們倆都同意先保守已訂婚的秘密,一直等到湯姆去北卡羅萊納州探望家人回來後才宣佈出來。至於湯姆是何許人物,或他和紐貝里一家有何關係,史比利金斯先生既不清楚,也不在乎,此時此刻的眾多發現,諸如她在百慕大時就認識了湯姆,她不知道他居然和紐貝里夫婦早就相識,等等,這一切絲毫都引不起史比利金斯的興趣。事實上,假如說有那麼一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確證了他私下里對自己的看法的話,那就是非此時此刻莫屬了。

第二天湯姆和菲利帕就一起消失了。 “現在我們可要小國寡民一陣子了,”紐貝里夫人說,“沒錯,在艾瓦萊夫人光臨之前就我們幾個,而她要過兩個禮拜才能來。” 對此綠衣小姑娘從內心裡感到高興,因為她一直擔心會有別的姑娘來這兒,至於艾瓦萊夫人嘛,她知道她是一個寡婦,已有四個兒子,因此想必已超過四十歲,已是半老徐娘了。 接下來的幾天史比利金斯先生幾乎都是在諾拉的陪伴下度過的,他覺得總的來說這幾天還是很愉快的,但是過得太慢了。而對她來說,這些日子無異於一場美滿的幸福之夢,令她永遠難忘。 紐貝里夫婦讓他倆自個兒呆著,並不是有意這樣做,僅僅是由於紐貝里夫婦在卡斯特吉奧小城堡有忙不完的事兒,他們在周圍一帶忙來奔去的,不是用炸藥炸山石,就是在溝渠上架鋼橋,要不就是用起重機吊大塊大塊的木頭。這也難怪他們,因為他們也不是從來就有能力擺弄炸藥和支配自然力的。想當年有那麼一段時間——那是很久以前——紐貝里夫婦倆每週只有二十塊錢賴以活命,因此紐貝里夫人得自己做自己的衣服,而紐貝里也不得不一個又一個夜晚辛辛苦苦地親自做起居室裡放東西的架子。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自那以後,像早年的很多其他人一樣,紐貝里先生慢慢發了起來,有了大把大把的錢,還蓋起了卡斯特吉奧城堡,而其他的人,像諾拉的父親,則仍然還是以前那副老模樣。

反正紐貝里夫婦讓彼得和諾拉整天自個兒呆著。傍晚的時候,甚至在吃了晚餐之後,紐貝里先生往往都還在夜色中喊他的妻子,他的聲音從草地上某個遙遠的角落傳過來:“瑪格麗特,你過來一下,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該把這棵榆樹砍倒,把樹樁連根拔掉,扔到山谷裡去。” 妻子的回答是:“等一會兒,愛德華,等我先披件外套。” 等他們回來時夜色早已變成沉沉黑暗,此時他們已把那塊地重新炸了一半了。 而在所有這段時間裡,史比利金斯先生和諾拉往往是坐在遊廊裡。他說個沒完,她則洗耳恭聽。比如說,他對她談了他在石油生意方面的可怕經歷,談了他那激動人心的大學歲月。不久他們或許會進屋去,諾拉彈起鋼琴,史比利金斯先生則坐在一旁一邊聽一邊抽煙。在紐貝里夫婦的這幢別墅裡,既然彈藥和更具威力的爆破物都是家常便飯,那麼在客廳裡抽支煙什麼的也就自然更是小菜一碟了。至於說那音樂嘛,史比利金斯先生說:“繼續彈下去吧,我不懂音樂,不過我對它一點兒也不討厭。”

白天的時候他倆玩網球打發時光。草坪的一頭有一個網球場,就在那些樹下面。太陽光透過樹葉在球場上灑滿了光斑,諾拉覺得那些光斑漂亮極了,儘管史比利金斯先生解釋說那些光斑使他花了眼,輸了球。事實上,完全是由於這一不利光線,史比利金斯先生的一次次快攻儘管動作挺漂亮,球卻不知怎的總是沒有在界內。 當然,諾拉覺得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個棒極了的網球手。她很高興——其實他們倆都是如此——他以6:0的比分打敗了她。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在這個世界上史比利金斯先生能如此徹底戰勝的對手,除了她再也沒別的人了。有一次他甚至對她說:“天啦!你打得也確實糟了點,你知道吧。我想,你明白吧,通過多多練習你會大有長進的。” 從那以後他們心照不宣地把玩球或多或少地變成了上課,史比利金斯先生被順理成章地推上了教練的寶座,而他所打的那些臭球自然也就被視為隨意而打的結果了。另外,除了玩球變成了上課,把球從網邊撿起來再扔回給史比利金斯先生也成了諾拉的義務。是他讓她這樣做的,這並不是出於粗魯,他是沒有那種陋習的,而是因為在卡斯特吉奧這麼一個原始的地方,兩性之間自然的原始關係免不了會再度顯露出來。不過史比利金斯先生始終沒有往愛情方面想。以前他曾那麼熱切那麼經常地從遠處打量它,如今當它謙恭地站在他的肘邊時他卻認不出來了。他的心已習慣於把愛情和某些令人頭暈目眩、激動萬分的東西聯繫在一起,如復活節彩帽呀,后宮的裙據呀,可望不可即的浪漫感呀,等等。

但即使是這樣,這對男女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兒也是難以料定的。在太陽的光斑和樹葉的陰影撲朔迷離的球場上,玩網球也是有一定的危險的。有那麼一天,他們倆分別站在球網兩邊,史比利金斯在向諾拉示范正確的握拍方式,以便她也能像他那樣漂漂亮亮地反手扣球——他一般都會把球遠遠地扣到湖中間去,要示範該如何握拍扣球,他自得把手握在諾拉那隻握拍的手上面,因此也就有那麼半秒鐘她的手被緊緊地握在他的手裡,要是那半秒鐘被延長為整整一秒的話,很可能他的下意識裡業已存在的某種東西也就意氣風發地冒出頭來了,那麼諾拉的手也就留在他的手裡了——她多願意啊! ——那他們此後也就永遠要這樣廝守下去了。 但剛好在這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抬起頭來,用非同一般的語調說:“天啦!從汽車上下來的那個漂亮極了的女人是誰呢?”

於是他們的手鬆開了。諾拉朝屋子那邊看過去,說:“噢,是艾瓦萊夫人。我原以為她還要過一個星期才能來哩。” “哇,”史比利金斯先生說道,同時把他的近視眼睜到了最大限度,“那一頭金發實在是太棒了,對吧?” “呃,是——”諾拉欲言又止。看來告訴他文瓦萊夫人的頭髮是染成金色的不太好。 “站在他旁邊的那個高個子又是誰呢?”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我想是柯莫倫特艦長吧,不過我想他不會在這兒呆下去。他不過是從城裡開車送她上這兒來。” “噢,他為人多好啊!”史比利金斯說道,儘管他自己沒意識到,他對柯莫倫特艦長的這種好感日後將成為他對這個人的主要感覺。 “我不知道她這麼快就會來。”諾拉說道,她內心裡已有一絲厭倦。當然她並不清楚這一點,而她更不清楚的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清楚——艾瓦萊夫人之所以來訪,是因為史比利金斯先生在那兒。她來是有預定目的的,而且她徑直打發柯莫倫特艦長走了,因為她不希望他呆在卡斯特吉奧城堡。

第一輯史比利金斯的愛情故事(5) “我們回屋子裡去好嗎?”諾拉問道。 “好,走吧”史比利金斯先生回答得歡快極了。 既然本故事開頭就已講了艾瓦萊夫人現在已變成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那就沒有必要詳談史比利金斯先生的各個求愛階段了。整個求愛過程既迅速又幸福。史比利金斯先生一看見艾瓦萊夫人的後腦,就立即認定了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這種印像在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客廳的幽暗中是不容易糾正過來的;晚上在投下暗暗紅影的蠟光下隔著餐桌也沒糾正過來;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隔著面紗也沒法看個真切。無論如何,這樣說是不失公正的:即使艾瓦萊夫人過去和現在都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大美人,史比利金斯先生至今仍然蒙在鼓裡。至於說艾瓦萊夫人的魅力,柯莫倫艦長和霍克上校對她所表示的敬意已足以說明問題了。

總之,史比利金斯先生的愛情——那一定是愛情——很快就達到了目標。它的每一個階段都有一個準確的里程碑,那就是他向諾拉作的評述。 “她真是一個棒極了的女人,”他說,“那麼善解人意,她好像總是知道你接下來要說什麼似的。”她當然知道,因為是她迫使他說的。 “天啦!”接下來的一天他說,“艾瓦萊夫人真是太善了,不是嗎?我才談了一會兒我做石油生意的事兒,她馬上覺得我在錢方面一定是一把好手。她說她希望能請我為她管錢方面的事兒。”這也是大實話,只是艾瓦萊夫人沒有講明為她管錢只不過是改善她那通常所謂“人不敷出”的經濟狀況。事實上,粗略地來說,她的錢是不存在的,它的確需要大量的理財工作。 一兩天之後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我想艾瓦萊夫人一定有很傷心的事兒,你不覺得嗎?昨天晚上她給我看了看她的小兒子的一張照片——她有一個小兒子,這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諾拉說。她沒有補充說她知道艾瓦萊夫人有四個兒子。 “她還說,她不得不讓他呆在某某先生的學院里而不把他帶在身邊,這實在叫她太難過了。” 接下來沒過多久,史比利金斯先生又開腔了,他的聲音震顫得很厲害:“天啦!真的,我真是大幸運了!我從來沒想過她願嫁給我,你知道吧——像她那樣一個女人,有那麼多人愛慕她,要什麼有什麼。我想像不出她看中我什麼。”這話再恰當不過了。 後來史比利金斯打住了他那無盡的讚美之辭,因為他注意到——這是早上在遊廊上的事兒——諾拉戴上了帽子,穿上了外套,汽車正朝門口開過去。 “餵,”他說,“你要走嗎?” “是的,你不知道?”諾拉說,“我還以為你昨天晚上吃晚飯時聽他們說了哩。我得回家了,爸爸在家挺孤單的,你知道。”

“噢,我真難過,”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我們沒法一起打網球了。” “再見啦。”諾拉說著伸出一隻手來,她的眼睛裡盛滿了淚水。可史比利金斯先生 由於是近視眼,沒有看見她汪汪欲流的眼淚。 “再見。”他說。 汽車載著她離去的時候,他站在那兒出神了一陣子。也許某種業已存在的東西在他心上模模糊糊、變幻莫測地浮現了出來。但緊接著一聲來自裡面客廳的叫喚使他回過神來,那聲音音量適中卻毫不含糊:“彼得,親愛的,你在哪兒呀?” “來了。”他叫道,然後他就過去了。 在訂婚後的第二天,艾瓦萊夫人從胸飾裡拿出一張小照片來給彼得看。 “這是吉勃,我第二的小兒子。”她說。 史比利金斯先生剛開始說:“我不知道你還——”緊接著又克制住了自己,改口說,“天啦!多英俊的一個小伙子呀,呃?我可喜歡男孩子啦。” “可親可愛的小傢伙,不是嗎?”艾瓦萊夫人說,“其實現在他比照片上高多了,因為這張照片是前些時候拍的。” 接下來的那天她說:“這是威利,我的第三個兒子。”再接下來的那天她又說:“這是西勃,我最小的兒子。我確信你會喜歡他的。” “我相信我會的。”史比利金斯先生說。既然已是最小的,那他也就喜歡了。 於是,隨著時機的成熟——其實,也不是太成熟,前後大約也就五個星期——彼得?史比利金斯和艾瓦萊夫人在普魯托里亞街的聖艾莎夫教堂舉行了婚禮。他們的婚禮是九月份所舉行的所有婚禮中最壯麗最豪華的。有不計其數的鮮花,有戴長面紗的眾多女倏相,有穿長禮服的高大的禮賓官,有帶著給請來的司機的婚禮贈品的一隊隊汽車,凡是普魯托里亞街用以顯示婚禮與眾不同的神聖的一切應有盡有。年輕牧師菲爾弗斯?弗龍先生的臉,因五百塊錢的辛苦費而又增添了幾分聖潔。全城的人都到場了,或者至少每一個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如果說有那麼一個人沒有來,而是獨自呆在一條破破爛爛的街上,獨自坐在街上一幢死氣沉沉的小屋的陰暗客廳裡的話,那又有誰知道和在乎她呢? 婚禮之後,那幸福的一對兒——難道他們不幸福嗎? ——動身去了紐約。他們是在那兒度的蜜月。他們本來想過去緬因州海灘——這是史比利金斯先生的主意。可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說去紐約好得多,紐約是那麼安閒,而緬因州海灘卻嘈雜得實在可怕,這是眾所周知的。 另外,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婦在紐約還沒呆上四五天,柯莫倫特艦長的軍艦恰巧在哈德遜河停泊靠岸,這艘軍艦一旦落錯一般都停泊在那兒。因此艦長得以帶著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婦在紐約四處轉轉,並且在軍艦的甲板上為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舉行一次旨在使她能結識那些軍官的茶話會,另外他還在第亞街一家酒店的一間密室裡舉行了另一次茶話會,為的是讓她能與他呆在一起而不受任何其他人打攪。在這一次只有他倆參加的茶話會上,柯莫倫特艦長說(當然還說了別的):“當你告訴他錢的事兒的時候,他是不是大感惱火呀?” 艾瓦萊夫人——現在已是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了——說道:“他可不會!我想他得知我身無分文其實還感到高興哩。你知道吧,亞瑟,他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人。”她一邊這樣說,一邊在茶桌上把手從柯莫倫特艦長的手下面抽了出來。 “餵,”船長說,“不要對他感情用事。” 以上便是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一家到普魯托里亞街來居住的前後經過,他們的府邸是一座漂亮石宅,宅子的附建部分的二樓便是開頭所說的那個台球室。你可以聽見台球撞擊的聲音從那些窗戶傳出來,同時還有一個聲音在嚷嚷:“等一等,爸爸,你已經打過了。” 第一輯我的金融生涯 一進銀行我就慌了手腳。那些職員令我發慌;那些小窗口令我發慌;白花花的鈔票令我發慌;那裡的一切都令我發慌。 我去銀行本來是想和它打打錢方面的交道,可是一踏進它的門檻,我就頓時變成了沒頭沒腦的傻子。 我早就料到會這樣的,可我的月薪加到了五十元,我覺得除了把它存入銀行別無他法。 於是,我踉踉蹌蹌地進了銀行,怯生生地朝四周張望那些職員。我心想,一個人要開戶頭的話,得先和銀行經理談談。 我走到標有“會計”字樣的小窗前。那個會計員是一個高個子的、冷冰冰的凶神。一看到他我就慌張兮兮的。我的聲音也陰沉兮兮的。 “我能見見經理嗎?”我說,而且一本正經地補充道,“單獨見。”我不知我為什麼要說“單獨見”。 “當然可以。”會計員說,然後就找經理去了。 經理是一個嚴肅沉穩的人。我緊緊抓著口袋裡那已被捏成一團的五十六塊錢。 “您就是經理嗎?”我說。說實話,其實我並不懷疑這一點。 “是的。”他說。 “我能——”我說,“單獨見您嗎?”我本來不想再說“單獨”二字,可是不說,意思好像也夠明白的了。 經理警覺地看著我。他感到我有一個可怕的秘密要透露給他。 “上這兒來。”他說著,領我走向一間密室。他旋了一下插在鎖裡的鑰匙。 “這裡沒人打擾我們,”他說,“坐吧。” 我們倆都坐了下來,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我說不出話來。 “我猜您是平克頓的人吧?”他說。 他從我的神秘舉止推測我是一名偵探。我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使我更不知所措了。 “不,不是平克頓。”我說,那口氣像是在暗示我是從另一家可與之匹敵的偵探公司來的。 “說實話吧,”我繼續說,好像我先前迫不得已說了謊似的,“我根本不是偵探。我來是想開一個戶頭。我想把我所有的錢都存入這個銀行。” 經理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很嚴肅。現在他認定我不是大富豪羅斯查爾德男爵的公子,便是望族古爾德家族的後人。 “我想,是一大筆錢吧。”他說。 “相當大,”我低聲說,“我想先存五十六塊,以後每月定期存五十塊。” 經理站了起來,把門打開了。他高聲地招呼那個會計。 “蒙哥馬利先生,”他不安好心地扯著嗓門叫道,“這位先生想開個戶頭,他想存五十六塊錢。再見。” 我也站了起來。 密室的一邊有一道大大的鐵門敞開著。 “再見。”我說,隨即踏進了那個保險庫。 “出來。”經理冷冰冰地說道,叫我走另一條路出去。 我走到會計員的那個窗口下,把揉成一團的錢往他前邊一丟,動作倉促而略帶痙攣,好像我是在玩變戲法蒙人似的。 我的臉一片死白。 “給,”我說,“存上吧。”那口氣好像在說:“咱們趁熱打鐵把這苦差事兒了結了吧。” 他拿了那筆錢,把它交給了另一個職員。 他叫我把存款數額寫在一個條子上,還叫我在一個本子上簽了名。我再也弄不清我在幹什麼了。銀行在我的眼前搖晃。 “存好了嗎?”我用呆滯、發顫的聲音問道。 “存好了。”會計說。 “我想開張支票取錢。” 我的本意是想取出六塊錢供眼前用。有個人從一個小窗戶遞給我一本支票本,另一個人開始告訴我怎麼填寫。銀行里那些人大概都滿以為我是一個有毛病的百萬富翁吧。我在支票上寫了一氣,然後把它塞進去給了那個職員,他看了看。 “什麼!你又想全部取出來?”他驚愕地問道。我這時才意識到,我本想寫“六”卻寫了“五十六”。我現在已經完全亂套。我感到此事怎麼也說不清了。所有的職員都停下筆來盯著我。 既然已如此狼狽,我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是的,全部。” “你想把你的錢全部取走?” “一分不留。” “你再也不存了嗎?”那個職員驚訝地問道。 “再也不了。” 我突然產生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或許他們會認為我填支票的時候被怠慢了,因此才改變了主意吧。我拼命裝出自己是一個非常急躁、易於上火的人。 那個職員準備把錢付給我。 “你這錢怎麼個拿法?”他問。 “什麼?” “你想要什麼面值的?” “噢——”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想都沒想就回答說,“五十五十地給” 他給了我一張五十的鈔票。 “那六塊呢?”他乾巴巴地問道。 “給六塊一張的。”我說。 他把那六塊錢給了我,我衝出了銀行。 那道大轉門在我身後旋轉的時候,我聽見銀行里爆出一陣哄堂大笑,簡直要把天花板震塌了。自那次以後,我就再也不去銀行存錢了。我把我的現金裝在褲袋裡,節餘下來的錢則換成銀幣藏在一隻襪子裡。 第一輯新型食品 我從報紙的時事專欄裡讀到這樣一條新聞:“芝加哥大學的普拉姆教授最近發明了一種高濃縮食品。人體所需的所有營養成分都被濃縮在一粒粒小九里,每粒小丸的營養含量相當於一盎司普通食物的一至兩百倍。通過加水稀釋,這種小九能形成人體必需的各種養分。普拉姆教授自信此發明能給目前的食品結構帶來一場革命。” 就其優點而言,這種食品也許是再好不過的,但是它也有其不足之處。我們不難想像,在普拉姆教授所憧憬的未來歲月裡,或許會有這樣的事故發生: 喜洋洋的一家子圍坐在熱情好客的餐桌邊。桌上的擺設可豐盛啦,每一個笑盈盈的孩子麵前都擺著一個湯盤,容光煥發的母親面前擺著一桶熱水,桌子的首席則擺著這個幸福家庭的聖誕大餐——它被放在一張撲克牌上,還用一枚頂針畢恭畢敬地罩著哩。孩子們交頭接耳地企盼著,一見父親站起身來,他們馬上鴉雀無聲了。那位父親揭開那個頂針,一顆小小的濃縮營養九赫然亮了出來,就在他面前的撲克牌上。哇!聖誕火雞、野櫻桃醬、梅子佈了、肉末餡餅——應有盡有,全在那兒,全濃縮在那顆小小的丸子裡,就等著加水膨脹啦!那位父親的目光在丸子和天堂之間打了幾個來回,接著他懷著發自內心的虔敬開始大聲祝福。 就在這時候,那位母親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 “噢,亨利,快!寶寶把九子抓走了。”千真萬確。他們的寶貝兒子古斯塔夫?阿道爾夫斯,那個金發小傢伙,從撲克牌上一把抓起了整個聖誕大餐餅把它塞進了嘴裡。三百五十磅濃縮營養,從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食管溜地滾了下去。 “快拍拍他的背!”那位慌了神的母親叫道,“給他喝點水!” 這一想法可是要命的。那粒儿子一見水便開始膨脹了。先是一陣悶悶的咕嚕聲從小寶貝肚里傳出來,緊接著是一聲可怕的爆炸——古斯塔夫。阿道爾夫斯被炸成了碎片。 當家人們把孩子小小的屍體拼湊起來的時候,竟有一絲微笑在他那張開的雙唇上留連不去,只有一口氣吃下去十三份聖誕美餐的孩子,才會有這樣的微笑。 第一輯指出他的毛病來 “噢,賽普林先生,來,”夏日賓館那個美麗的女郎說,“您得讓我看看您的手相!我能把您所有的毛病全指出來。” 賽普林先生含混不清地格格一笑,臉上掠過一陣赧然的緋紅。儘管他感到難為情,但他還是把手掌伸了過去,讓那個迷人的小女巫抓在了手裡。 “噢,您簡直是一身的毛病,一身都是,賽普林先生!”她叫道。 賽普林先生那樣子有點兒像。 “我首先要指出的是,”她慢條斯理、字斟句酌地說,“您玩世不恭、憤世嫉俗到了可怕的地步,您壓根兒對什麼都不相信,另外對我們這種窮女子,您是沒有一絲誠意的。” 賽普林先生臉上那一絲先前使他顯得憨態十足的微笑,這會兒被她刻意地看成了玩世不恭的表現。 “其次是,您剛愎自用,太剛愎自用了。您一旦想去做什麼事,就會一意孤行到底,把一切障礙踩在腳下。” 賽普林先生馴順地低下頭看著他的網球鞋,他感到比先前沉靜些了,興致也更高了。也許他真有這些毛病而自己卻不知不覺哩。 “再其次是,您冷酷寡情,而且愛挖苦人。” 賽普林先生有意裝出冷漠寡情、愛挖苦人的樣子,通過惡狠狠地橫小女巫一眼,達到了目的。 “還有,您完全看破了紅塵,除了無聊厭世,您不再關心任何事情。您如今已是大徹大悟之人,天下萬事萬物全是您嘲笑的對象。” 賽普林先生從心底里感到,從今往後他只有嘲笑、嘲笑再嘲笑下去了。 “您唯一還有救的地方是,您為人還算慷慨。可就連這一點品德您都企圖扼殺掉,只是您沒有辦到罷了。沒錯,”那個美麗的女郎下結論說,“這些便是您的毛病,冷酷寡情,玩世不恭,為人刻薄,儘管您還算得上慷慨。” 那個美麗的女郎一邊拒絕對她的所有邀請,一邊離開賓館的遊廊,飄然而去了。 那天傍晚晚些時候,那個美麗女郎的弟弟借走了賽普林先生的網球拍,另外還借用他的自行車兩個星期。她的爸爸從賽普林先生那兒弄到一張簽好的支票,金額有兩百元,她的叔叔澤法斯則藉了賽普林先生臥室的蠟燭,還用他的剃刀切好了一片板煙。賽普林為能結識這一家子而感到無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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