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淑女的眼淚

第11章 -2

淑女的眼淚 萨德 10664 2018-03-21
“但是,還有宗教呢,”我大聲叫到,“先生,還有行善,還有人道,還有……” “這些都是通往幸福道路上的絆腳石。如果說我的幸福已經鞏固,那正是建立在拋棄了人類的這些惡劣偏見的廢墟上的。我正是由於蔑視神聖的和人類的法則,正是由於發現弱者擋道時總是犧牲弱者,正是由於愚弄公眾的老實,正是由於毀滅窮人而搶劫富人,才攀登上我先前朝拜的神明的峻峭廟堂的。這條道路展現在你的眼前和展現在我的眼前一樣,你不學習我的榜樣麼?你喜歡的虛幻的道德為你的犧牲安慰過你嗎?沒有時間了,不幸的女人,沒有時間了,為你的錯誤哭泣吧,受苦吧,去試圖在你崇敬的幻影裡面找到由於你崇拜它而喪失的一切吧,假如你能夠做到的話!” 殘暴的羅朗說著,又撲到我身上。這一回,我簡直快被他勒死了。等到他心滿意足了,才放開我,還說我很幸運,因為他沒有時間做更多的事情了。

第二天,在出發之前,這個該死的傢伙又讓我們看到了極其野蠻和殘酷的新場面。城堡中所有的人都以為羅朗的妹妹和他一起去,他讓人為她穿上了出門的衣服。要上馬的時候,他把她領到我們面前。 “這就是你的位置,卑賤的女人,”他對她說,同時命令她脫光衣服,“我要讓我的同伴們記住,給他們留下他們以為我最愛的女人作為擔保。但是,既然這裡只需要一定數量的人,我要走的路上又十分危險,也許我的武器能派上用場,因此我必須在其中一個婊子的身上試試我的手槍。”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往一支槍裡裝上火藥,然後用槍逐一對著我們的胸脯,最後對準了他的妹妹。 “去吧,婊子,”他喊道,同時擊碎了她的腦袋,“去對魔鬼說,世上最富有的惡棍羅朗是最粗野地冒犯它和上帝的人。”

這個不幸的女人沒有立刻死去,在鎖鏈中長久地掙扎著,無恥的流氓無動於衷地看著這個嚇人的場面,然後離開了。 羅朗走後的第二天,一切都變了。繼承他的位置的男人十分溫和並且通情達理。他立即下令把我們全都放開鎖鏈。 他非常慈祥地對我們說:“女性不該受這樣的罪。該由畜生來推動機器。咱們幹的營生已經夠罪惡的了,不必再加上多餘的殘暴來冒犯上帝。” 他把我們安頓在城堡裡面,他沒有向我提出任何要求,還讓我接手羅朗妹妹的工作。其他的女人做打磨錢幣的工作,這個活兒無疑要輕鬆多了,並且還和我一樣,受到舒適的臥室和美味佳餚的獎勵。 兩個月以後,接替羅朗的這位達爾維爾先生告訴我們說他那位前任已經平安抵達威尼斯,在那裡定居了,並且已經發財致富,正享受著他所能指望的平靜而幸福的生活。然而,接替他的人的命運卻不是這樣。倒霉的達爾維爾先生一板一眼地干著他的營生,完全不應該在頃刻之間就被消滅。

有一天,城堡中一切平靜。在這個善良的主人的管理之下,儘管這個工作是犯罪,但是大家仍然高高興興地干著活兒。突然,大門被撞開了,在我們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想到反抗之前,整座房子裡就佈滿了六十多名騎警。不得不投降了,別無他路可走。他們把我們都像牲口一般綁了起來,捆在馬上,帶到了格勒諾布爾。我進入這座城市的時候,心想,“噢,天啊!我原來發瘋似的相信到了這座城市,就會交上好運,哪裡知道竟是斷頭台在等著我!……噢,人的預感是多麼虛假啊!” 對這批贗幣製造者立即開庭審訊,統統被判處絞刑。他們看見我身上的烙印,便省掉了幾乎全部審問。正當我快要跟別人一樣服刑時,終於獲得了首席法官的憐憫。這是一位十全十美的法官、可親可敬的公民、知識淵博的哲學家,他的智慧與仁慈將把他的名字用金色的字母永遠鐫刻在特彌斯的神廟中。他聽取了我的申訴,相信我誠實,認為我遭受的坎坷是真實的,承他垂顧,他比他的同事們更多地關注了我的案子。噢,偉大的人啊!我向您深表敬意,希望一個苦命女人的感激對您不會成為累贅,她對您讚頌,使您的仁慈之心為世人所知曉

,這對她來說永遠都是最大的慰藉。 塞先生親自充當我的辯護律師。我的申訴被聽取了,他的雄辯有力的口才使大家的頭腦都清醒了。將被處決的偽幣製造者們的證詞也支持了熱心幫助我的律師,我被當庭宣布是無辜受害的、是被誘惑的,免除一切起訴。我獲得了完全的自由,想幹什麼就乾什麼。除了這些以外,恩人還設法使我得到了五十多個路易的捐款,我終於看見幸福的曙光在我眼前閃耀。終於,我的預感似乎就要成為現實了。然而正當我以為我苦盡甘來的時候,上帝使我確信這樣的日子還早著呢。 從獄中出來之後,我住在伊澤爾橋對面的客棧裡,在靠近郊區的一側。他們讓我放心,說住在那裡將得到正正經經的款待。我依從塞先生的勸告,打算在那裡小住幾日,試著在城裡找個工作,如果拿著塞先生恩賜給我的推薦信還不能成功的話,我就返回里昂去。我在這家旅店只吃所謂的定餐。第二天,我發現一位衣著入時的胖夫人在密切地觀察我。她自稱男爵夫人,我也仔細地觀察她,我覺得認出了她,於是我們同時面對面地走過去,就像兩個互相認出,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的人。

最後,男爵夫人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泰瑞絲,我沒有搞錯吧?你不就是我十年前從巴黎裁判所附屬監獄裡救出來的那個姑娘嗎?你不記得杜布瓦太太了嗎?” 這個發現並不使我感到高興,但我還是禮貌地回答了她。我面對的是法國最狡猾、手段最高明的女人,根本沒有辦法擺脫她。杜布瓦對我非常客氣,她對我說她和全城的人都在關心我的命運。假如她早知道此案與我有關的話,她就沒有疏通不了的關係,她聲稱好幾位法官是她的朋友。我一貫軟弱,也就隨她把我領到她的房間裡去,把我遭遇的種種不幸告訴了她。 她又親吻我,並且對我說,“親愛的朋友,我把你帶到我的房間裡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已經發財了,我擁有的一切都可以為你服務。看看吧,”說著,她打開幾個匣子,裡面裝滿了黃金和鑽石,“這就是我的本事的結果。如果我像你一樣崇拜道德,我今天就會被關在監獄里或者早就被吊死了。”

“噢,夫人,”我對她說,“如果您的這些東西都是用犯罪的手段得到的話,公正的上帝最終總是不會讓您享用很長時間的。” “你這就錯了,”杜布瓦對我說,“不要以為上帝總是偏袒美德,但願瞬間的安逸不至於使你盲目到這樣的地步。保爾幹壞事,而皮埃爾做好事,這樣就平衡地維持了上帝的規律。自然需要善與惡二者等量的平衡。犯罪是比行善更使自然無動於衷的事。聽著,泰蕾斯,注意聽我說,”這個使人墮落的女人坐了下來,還讓我坐在她的身旁,接著說:“你很聰明,我的孩子,我打算最終說服你。” “並不是人對道德的選擇使人得到了幸福,親愛的姑娘,因為道德與邪惡一樣只不過是一種為人處世的方法,所以,大可不必只要行善或者是作惡,只要隨波逐流就可以了。離開大流的人總是錯誤的。在一個完全充滿道德的世界裡,我將勸你遵守道德,因為既然報酬與此相關聯,幸福必然也會隨之而來了。而在一個完全腐敗的世界裡,我就要勸你作惡。不隨大流的人必然會滅亡,他隨時隨地碰見的只是障礙,既然他是最軟弱的人,那麼他終將被擊得粉碎。法律想重建秩序,使人們回到道德上來是徒勞的。美德不堪此重任,不足以獲得成功,只能暫時使人脫離常人習慣的老路,但是不會使人永遠離開這條道路。眾人的普遍利益都在於腐化墮落,不願意共同墮落的人將與整體的利益對抗。而持續不斷地逆反眾人利益的人能有什麼幸福可以指望呢?你也許會反對我說,逆反眾人利益的是惡德。在一個善與惡等量構成的世界裡,我同意你這樣說,因為這時一些人的利益顯然觸犯了另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在一個完全腐敗的世界裡,就不是這麼回事了。這時,我的惡行損害的只是惡人,而且使惡人產生其他的惡行,從而使他們得到補償,於是,我和他們都很幸福。這種震動傳播開來,成為多種多樣的互相衝撞與損害,其中每個人立刻得到自己剛剛失去的東西,所以不停地處在幸福的狀態之中。邪惡只對從來不敢做任何事情的、軟弱、靦腆的道德具有危險性。不過,當道德不再在地球上存在的時候,當它的令人厭煩的統治結束的時候,只冒犯邪惡的人的邪惡將使其他的邪惡出現,但是不再使道德變質。泰瑞絲,你不停地與大家背道而馳,怎麼能不在生活中失敗一千次呢?如果你投身激流,你也會和我一樣找到了港口。逆流而上的人與順水而下的人在同一天裡能走完相同的路程嗎?你總是對我談起上帝,唉,誰能向你證明這個上帝喜歡秩序,從而喜歡道德呢?上帝不是一直在向你提供他的不公正和不合法的例證嗎?它把戰爭、瘟疫、飢荒送到人間,而且構成一個處處只是惡人的世界,難道這就是向你表明它極其喜歡行善?既然它本人也只是以惡來行事,並且它的所作所為之中只有邪惡與腐敗,它的意誌中只有罪惡與混亂,你憑什麼認為惡人是它不喜歡的呢?況且,使我們作惡的動機來自於何人呢,不正是來自於它嗎?我們的感覺有哪一樣不是來自於它呢?哪一個願望不是它的作品呢?因此,有什麼理由,說是它讓我們具有或者給予我們這樣那樣的傾向,喜歡有害於它的事情,或者有益於它的事情呢?因此,如果行惡是為它服務,我們又何必要抗拒呢?我們有什麼權利竭力摧毀惡德呢?憑什麼要扼殺邪惡的聲音呢?對待人世稍稍多一點哲學家的態度,立即就能使一切恢復秩序,並且使法官們、立法者們看到:他們如此嚴厲地斥責與懲罰的罪惡,有時還有益處,遠遠超過他們宣揚而自己並不實行而且從來不給予報酬的美德。 ”

我回答說:“夫人,很不幸,假若我相當軟弱,不能接受您這樣可怕的理論,您又怎能做到窒息我內心隨時產生的悔恨呢?” “內疚是虛幻的東西,”杜布瓦對我說,“親愛的泰瑞絲,它無非是怯懦的心靈不敢消滅它時愚蠢的呻吟。” “消滅它,行嗎?” “這太容易了。人們只對不習慣做的事情產生內疚,經常做使你產生內疚的事情,內疚很快就會消失了。用慾望的火炬、利益的強大規律來反對內疚,你就能迅速加以驅散。內疚並不證明犯罪,它只是表明一個容易被征服的靈魂。有一個荒謬的命令阻止你現在走出這個房間,儘管可以肯定你走出房間不會造成任何損害,但你走出房間時也會產生內疚。所以,並非只有犯罪才能使人產生內疚。假若你確實相信罪惡微不足道,並且相信它就大自然總體來說是必不可少的,那麼,你就能很容易地克服犯罪之後所感到的悔恨,就像訂出可笑的禁令,不許你出這間房子,而你出去之後,立即就能夠扼殺你心裡產生的悔恨一樣。應該著手準確分析人們所謂的罪行究竟是什麼,必須相信:只是因為違背了他們本民族的法律和習俗,就被稱之為犯罪。在法國被稱為犯罪的事情在兩百法里之外就不是犯罪了。地球上沒有任何行為被真正地、普遍地認為是犯罪,沒有一個在這裡被認為是惡劣的、有罪的行為,在幾千里之外不被看做是值得讚賞的、有道德的。一切都是輿論和地理位置的結果,所以打算強迫自己實施在別處只是邪惡的道德和逃避在別處是高尚行為的罪惡都是荒唐可笑的。現在,我要問你,這樣深思熟慮之後,我因為出於高興或者利益在法國犯下一樁在中國祇是美德的罪行,我還應該內疚嗎?而為了在法國做一些在暹羅我會被活活燒死的好事,我就要使自己非常不幸、極度地難為自己呢?而假如悔恨只是由於禁令,只是產生於殘餘的束縛,似乎並非因為某一行為,讓這樣的悔恨保持在自己的心中,這是明智的舉動嗎?不立即窒息這樣的內疚不是傻子嗎?只要我們習慣於把產生悔恨的行為看作其實是無關緊要的,只要我們對於地球上一切民族的風尚習俗深思熟慮地加以研究,然後清楚地知道該行為本來就無關緊要,經過這樣的努力之後,無論是怎樣的壞事,就可以盡可能經常重複了,甚至還可以乾比先前更壞的事情,於是就形成了習慣,而習慣和理性就會立即摧毀悔恨,立即滅絕這種只是無知與教育的結果的陰暗衝動。這時,我們就會覺得,既然沒有什麼是真正罪惡的,內疚就是荒謬的。儘管有必須克服的障礙,但是不敢去做一切對我們有用或者使我們愉悅的事情就是怯儒。我四十五歲了,泰瑞絲,我犯下第一樁罪行時十四歲。這個罪行把我從羈絆我的一切束縛中解脫出來,從此,我就連續不斷地從事由犯罪而產生的事業,為自己積累財富,於是,沒有一樣罪行是我不曾幹過,或者唆使別人幹過的可是我從未感到內疚。不管怎麼說,反正我快達到目的了,我只要再乾兩三手漂亮的,就可以從必將老死於平庸的境地而一變為每年收入5萬利弗爾以上了。我要再說一遍,親愛的,我在這樣的道路上順利前進,我從來沒有感覺到內疚的鋒芒。儘管只要偶爾的一次嚴重挫折,就會立即從頂峰墜入無底深淵,我也不會有什麼悔恨,我只會埋怨人類,只會埋怨自己笨拙,但是我的良心總是平靜的。 ”

我回答說:“就算是吧,夫人,可就按照您自己的原則來推理,既然我的良心從小就不習慣克服您所謂的那些偏見,那您有什麼權利要求我的良心像您一樣死硬呢?您憑什麼要求我這與你根本不同的心靈也要接受您那些理論呢?您認為自然中有一定數量的善與惡,因此必須有一定數量的人來行善,另一些人來作惡。那麼,我願意為善就是符合自然規律的,既然如此,您怎能要求我偏離自然去隨從您的規定呢?您說您從您經歷的事業中獲得了幸福,那麼,夫人,為什麼我就不能在我的生涯中同樣找到幸福呢?況且,您別以為法律警惕的眼睛就能讓作姦犯科的人長久平安無事,您剛才就親眼看見了一個顯著的例證;我在其中的十五個罪犯,倖免於難的只有一個,其他十四名都被可恥地處決了。”

“這就是你所謂的不幸的例子嗎?”杜布瓦接著說,“可是,就算是恥辱,對於再也不講什麼原則的人又算得了什麼呢?當我們超越一切之後,榮譽在我們眼中不過是一種偏見,名譽無關痛癢,宗教只是空中樓閣,死亡無非是徹底寂滅,那麼,死在斷頭台上,還是自己的床上,不是一回事嗎? 泰瑞絲,世界上有兩種惡棍,一種擁有強大資產,信譽卓著,得以免遭悲慘結局;而另一種如果被抓住就難免一死。後一種人生下來就一無所有,如果他有頭腦的話,他只能有一個願望,就是不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發財致富。倘若他成功了,他擁有了他想要的東西,他一定很高興;倘若他失敗了,他又有什麼遺憾的呢?因為他本來就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所以,法律對於所有的歹徒都不起作用,因為法律打擊不到那些有勢力的人。而對那些不走運的人,也威懾不住,因為觸犯法律充其量只是一死而已。”

“您就不認為,”我又說道,“公正的上帝在另一個世界裡等著這些在這個世界裡不害怕犯罪的人嗎?” “我認為,”這個危險的女人接著說,“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話,世上的壞事就會少一些。我認為,既然罪惡存在於世間,那麼,要么是奉上帝之命才有罪惡的,這樣的話,他就是個野蠻的存在物;要么是他沒有能力製止罪惡,這樣的話,他就是個軟弱無能的上帝。在這兩種情況下,他都是個可惡的東西,所以,我應該對抗他的懲罰、蔑視他的法律。啊!泰瑞絲,無神論不是比這兩種極端的情況都強得多嗎?這就是我的看法,親愛的姑娘,我從小就持這種觀點,我肯定一輩子都不會放棄它的。” “您使我渾身發抖,夫人,”我站起來說,“請原諒我不能繼續聽您的詭辯和褻瀆神明的話了。” “等一下,泰瑞絲,”杜布瓦拉住我說,“就算我未能說服你的理智,我總打動了你的心吧?我需要你,不要拒絕幫助我。這兒有一千路易,事成之後就歸你所有了。” 這時,我只聽從於要行善的傾向的指引,就立刻詢問杜布瓦是怎麼回事,因為我想只要做得到,我一定阻止她準備進行的罪惡勾當。 “是這麼回事,”她對我說,“你注意到四五天以來在這裡吃飯的那個里昂的年輕商人嗎?” “誰?迪布勒依?” “正是他。” “怎麼?” “他愛上你了,是他悄悄告訴我的。他非常喜歡你那端莊、溫和的神態。你的純真與美德使他心醉神迷。這位羅曼蒂克的年輕人床頭有個小匣子,裡面藏有八十萬法朗的金幣或者票據。我要使這個男人相信你同意和他見面,成與不成,這對你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慫恿他向你提出一同出城去玩玩,我還讓他確信在散步的過程中,他和你的事情一定會取得進展。你要讓他高興,盡可能長時間地拖延他在外面的時間,我就趁此機會去偷他的東西,但是我不逃走。等他的票據已經到了都靈①,我還在格勒諾布爾。我們就千方百計使他不至於懷疑我們,還要裝出幫忙尋找的模樣,然後,我就宣布要走了,這樣,他就不會感到意外。我走了之後你再跟上來,咱們到達皮埃蒙時一千路易就是你的了。” ①意大利城市。 ——譯註 我決定將有人要偷盜迪布勒依的消息告訴他,就對杜布瓦說:“我同意了,夫人。不過,”為了更好地迷惑這個邪惡的女人,我又補充道,“請您想想,既然迪布勒依先生愛上了我,要是我把這件事告訴他或者投靠他,不是可以更有收穫,比你叫我背叛他更強嗎?” 杜布瓦說:“太好啦!我說你真是一個好學生,一學就會。我開始相信上天賦與你的犯罪本領比我強得多呀!好的,”說著,她提筆就寫:“這是我的兩萬埃居的支票,你現在還敢拒絕我嗎?” 我接過支票,說道:“我不敢,夫人,不過,請您至少記住,我順從您的誘惑,是由於我目前處於絕境,才這樣軟弱、這樣犯錯誤的。” 杜布瓦太太說:“我本來想歸功於你的聰明,你倒好,情願我怪罪於你遭受苦難,隨你的便吧。你只要幫忙就行了,你會滿意的。” 一切都安排好了,當天晚上,我開始稍向迪布勒依故作姿態,我果然發現他確實對我有些興趣。 這時我的處境再尷尬也不過了:哪怕是有一萬倍的金子,我無疑也遠遠不會為她建議的犯罪行為服務。但是,我還是不忍心揭發這個女人,我非常不願意使這麼一個十年前救過我的女人身敗名裂。我本想找到既制止犯罪又使她不受懲罰的兩全之策,如果是別人而不是像杜布瓦這樣的十惡不赦的女人,我一定能達到目的。我就這麼決定了,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可怕的女人的陰謀不僅會摧毀我意圖過正派日子的整個大廈,而且正是由於我想正正派派地做人,反而受到了懲罰。 準備去散步的那一天,杜布瓦邀請我們到她的房間裡吃晚飯。我們接受了邀請,晚餐之後,迪布勒依和我下樓去催促為我們準備的車子。杜布瓦沒有陪我們下來,這樣我在出發前就有了片刻的時間與迪布勒依單獨在一起。 “先生,”我速度極快地對他說,“仔細聽我說,不要聲張,尤其要嚴格遵照我說的辦。您在這個旅店裡有靠得住的朋友嗎?” “有,我有一位年輕的合夥人,我相信他就和相信自己一樣。” “那好,先生,您馬上去叮囑他,在我們散步期間,他一分鐘也不要離開您的房間。” “可我帶著房間的鑰匙呢。這種多餘的防範有什麼意思呢?” “這種防範比您認為的要重要得多,先生,這樣做吧,我求求您,不然我就不和您出去了。剛才請我們吃飯的那個女人壞透了,她安排咱們一塊兒出去只是為了趁您不在,更方便地偷竊您的財物。快點吧,先生。她看著咱們呢,她這個人危險得很。把鑰匙交給您的朋友,讓他到您的房間裡去,在咱們回來之前不要離開房間。其餘的事情,我們上了車,再跟您細說。” 迪布勒依明白了,緊握我的手,表示感謝,然後,飛奔前往轉告他的朋友。他一回來,我們就出發了。在路上,我向他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且講了我的不幸遭遇,把我一生的坎坷都告訴了他,還有,是在怎樣不幸的情況下認識這麼個女人的。這位正直、敏感的年輕人對我心甘情願幫助他表示了最強烈的謝意。他對我的不幸表示關注,並且提出要娶我,以便減輕這些不幸。 他對我說:“小姐,要是我能稍稍彌補命運對您的苛刻,那就太高興了。我自己當家作主,並不依附於任何人。我此行是要到日內瓦去進行一筆巨額的投資,這些錢就是您的好意使我挽回的。請您跟我到那兒去,到了之後,我願做您的丈夫,今後您去里昂就以我夫人的身分;假若您更樂意的話,小姐,假若您還有些不放心,那就等到到了我家鄉之後再嫁給我好了。” 這樣的建議使我受寵若驚,以致我不敢拒絕。但是,就這樣接受下來而不讓迪布勒依知道可能使他後悔的一切事情就太不合適了。我很感謝他能體貼我的情感,所以沒有接受他的竭力催促。我真是倒霉透頂了!幸福總是這樣忽而閃現在我的眼前,卻只是叫我把握不牢,讓我一再傷透了心!難道我心中只要有了潔身自好的念頭,就非得把我一次次投入災難! 我們談著談著,不覺已到了離城裡兩法裡的地方。我們準備下車在林蔭道上散散步,享受一下伊澤爾河畔的新鮮空氣。這時,迪布勒依突然對我說他非常不舒服,他走下車去,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我立即喊人把他抬上車,重新向城裡急馳而去。迪布勒依痛苦異常,不得不把他抬到房間裡。他的狀況把呆在他房間裡的合夥人嚇了一跳,後者按照他的吩咐一直沒有出去。醫生趕來了,上帝啊!迪布勒依被人下了毒!我一得知這個不幸的消息,就立即跑向杜布瓦的房間。這個惡毒的女人!她已經走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的衣櫃被人撬開了,我僅有的一點錢和破舊的衣服已不翼而飛。有人告訴我:杜布瓦已經朝著都靈的方向跑了至少三個小時了。毫無疑問,她就是兇犯。她來到迪布勒依的房間,突然發現裡面有人,非常惱怒,要拿我報復。吃晚飯時,她就給迪布勒依下了毒,好讓他回來的時候,假如她偷竊得手,倒霉的年輕人只能顧住自己的性命,沒工夫去追索這偷走錢財的女人,她就能逃掉,平安無事。並且,這麼一來他將死在我的懷抱裡,看起來我就比她更值得懷疑。並沒有任何證據推斷她搞了這樣的陰謀,但是,怎麼可能不是這樣呢? 我又跑到迪布勒依的房間裡去,大家已經不讓我靠近他了。我抱怨為什麼不讓我過去,他們說了理由。這個可憐的人已奄奄一息,只能默默向上帝祈禱了。不過,他還是為我開脫,他擔保說我是無辜的。他明確表示,不能指控我,接著,他就去世了。他剛剛閉上眼睛,他的合夥人就跑來告訴我這些消息,並且請我放心。唉!我怎能平靜下來呢?我怎能不辛酸地哀悼失去了這樣的一個好人,是他那樣慷慨大度地要把我救出苦難?我能不痛恨那卑鄙的盜竊,是它在我剛要擺脫災難時又把我陷入了困厄? 我大聲喊道:萬惡的女人!這就是你信奉的原則導致的結果,人們予以唾棄,不足為奇,正直的人們必將予以懲辦!然而,我只是從被損害的一方來思考問題,這樣推理有什麼用呢?杜布瓦大發不義之財,她幹的罪惡勾噹噹然給了我迥然不同的結果。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伐布瓦,也就是迪布勒依先生的合夥人,講述了那個女人怎樣策劃禍害他的伙伴,以及我自己遭遇了怎樣的不幸。他對我非常同情,對迪布勒依的去世表示真心實意的惋惜,並且指責了我過於瞻前顧後,沒有在得知杜布瓦的計劃後立刻去報告。我們一致認為,那個女惡魔只需四個小時就能逃到安全地帶,而我們還沒有來得及讓人去追捕她,並且,這還要使我們花很多的錢。而且,我們要是提出控告,必定會深深地牽扯到旅店的老闆,他一定會不惜一切手段為自己開脫,最後也許會搞得我身敗名裂,而我,我在格勒諾布爾還只有僥倖逃脫被絞死的身分。這些原因說服了我,使我非常害怕,以致我決定不向我的保護人塞先生告別,就離開這座城市。迪布勒依的朋友同意我這個決定,還直截了當對我說,如果這件事情鬧起來,不論他怎麼小心,他不得不作的陳述也只能對我不利,因為我既和杜布瓦關係密切,最後又和迪布勒依在一起散步。因此,他勸我趕快走,並且不要見任何人。他還要我相信,他那方面是不會採取有害於我的行動的,因為在剛剛發生的所有這些事情當中,他只能指責我的軟弱。 我充分考慮了伐布瓦的意見,承認這些意見真是太對了,特別是因為我看起來肯定無疑有著重大嫌疑,但其實我當然並無過失。惟一有利於我的,只是我在散步之前對迪布勒依的叮囑,但如果在他臨終之前作了錯誤的解釋,不就成了我參預陰謀的無可辯駁的證據了嗎?這樣一考慮,我當即下定了決心,就告訴了伐布瓦。 他對我說,“我倒是希望,我的朋友委託我做幾件對您有利的事情,那我會非常樂意履行這些安排。我甚至希望他告訴過我,是您勸告他留人在自己的房間裡。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所以,我只好僅僅按照他的吩咐辦了。您為他遭受不幸,我本當為您盡可能做點什麼,可我太年輕,財產也有限,我能做的只是立刻把迪布勒依的賬目送還他的家人。因此,請允許我請求您接受我只能為您提供的小小幫助,這裡有五個路易,在我的家鄉索恩河畔的夏龍還有一位正直的女商人。她將在里昂停留二十四小時,以處理一些事情,然後就準備回去。我把您託付給她吧。” 伐布瓦把我領到這位貝特朗夫人那裡去,對她說:“這就是我對您提起過的那個姑娘,我把她交給您了,她想找一個工作。我請求您,像為我自己的妹妹一樣請求您,盡可能幫助他在咱們的城市里為她找到一個適合她本人、她的出身和她受到的教育的工作。找到工作之前,不要讓她破費,我再見到您時結賬。再見吧,小姐,”伐布瓦邊說,邊請我允許他擁抱我:“貝特朗夫人明天天一亮就出發,您就跟她—塊走。希望在那座城市您能稍稍交上好運,也許我很快就會在那裡再見到您。” 這年輕人其實並不欠我什麼人情,卻這樣正直誠實,我感動得直流淚。在經受了那麼長久地虐待之後,善良的態度使人備感親切。我接受了他的饋贈,並且向他發誓,我要拼命工作,使自己日後能夠報答他。唉!我離開時想:如果說又做了一件有道德的事情剛剛使我遭受不幸,那麼至少,有生以來第一次,一種得到安慰的希望在道德展現在我眼前,儘管它很快就會再次把我投入痛苦、可怕的深淵。 時間尚早,我需要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就來到伊澤爾河畔的堤壩上,準備在那裡散一會兒步。如同在這種情況下經常發生的那樣,我的思緒把我帶到很遠的地方,不覺已走出去很遠。這樣就走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我坐了下來,好更自由自在地遐思靜想,不知不覺,夜幕降臨,我還沒想到回去。這時,我突然感到三個男人抓住了我。一個人用手堵住我的嘴巴,另外兩個人迅速地把我扔進一輛馬車,然後,他們登上馬車,我們風馳電掣般足足奔馳了三個小時,這三個強盜中沒有一個人對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回答我任何問題。車上的窗簾拉上了,我什麼也看不見。馬車終於抵達一棟房子,幾重門打開而後又關上。這三個人把我挾持進去,經過好幾套非常陰暗的房間,最後把我扔進其中的一套,我看見毗鄰的一個房間裡有燈光。 “你就待在這兒!”綁架我的一個人在和他的同夥出去時對我說,“你馬上就會見到你的熟人了。” 他們消失了,同時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所有的房門。幾乎同時,我看見有燈光的那個房間的門打開了。我看見從裡面出來一個人,手上拿著蠟燭,啊,夫人,您猜是誰?居然是杜布瓦!正是此人,這個可怕的魔鬼,無疑被最熾熱的複仇的慾火燒得難以忍受了。 “過來,漂亮的小妞兒,”她傲慢地對我說,“過來接受你犧牲我去做好事應得的獎賞吧!”接著她怒不可遏地抓住我的手說:“啊!可惡的女人,我要讓你知道背叛我的代價!” “不,不,夫人,”我趕緊對她說,“不,我一點也沒有背叛您。您可以去打聽一下,我沒有做任何讓您感到不安的申訴,我沒有吐露會連累您的任何一個字。” “可你不是一直在反對我的計劃嗎?你不是阻止它了嗎?無恥的女人!你必須為此受到懲罰!” 這時我們正好走了進去,她就來不及再說什麼了。她讓我進去的那個套間,豪華富麗,燈火輝煌。最裡邊的土耳其式長沙發上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寬大的塔夫綢睡袍。我待會再向您詳細描述他。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