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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

淑女的眼淚 萨德 16146 2018-03-21
於是,熱爾南德先生讓我脫去他妻子的衣服,並領她過來。您知道,夫人,儘管我對這些慘無人道的事情深惡痛絕,但我也只能採取完全忍耐的態度。夫人,我請求您,我講述的以及下面還要說到的這些,我只是充當奴隸,沒有任何別的辦法,才只好順從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心甘情願的。 我脫去了女主人的長袍,把她赤身裸體地領到已在一張寬大的扶手椅上就坐的她丈夫面前。 伯爵粗暴地命令她擺出各種姿勢,讓他仔細研究,然後長久朝拜。這時,我才驚愕發現,這樣凶魔妖煞似的一個巨人,其行貨最多相當於三歲兒童的。他百般變換花樣,口中罵罵咧咧,兩眼火花直冒。他凶殘地抓住夫人,把她放在我待過的位置上,把她的雙臂用兩條黑色的布帶子懸吊在天花板下面。我擔任纏繞布帶的任務,他來檢查捆紮的情況,覺得不夠緊,他又緊了緊。他說這是為了讓血更有力地噴發出來。伯爵瘋狂起來,他像條餓狼一樣撲到她身上,拿起柳葉刀在她手臂上割了五六下,鮮血噴濺到很遠的地方。他心滿意得,返身坐在了對面。

我趁機奔向伯爵夫人,止住她的血,把極度虛弱的她放在沙發上。然而,伯爵無動於衷,甚至不屑於瞅她一眼。猛然帶著兩個男僕抽身而去,留下我來收拾殘局。 我服侍熱爾南德夫人睡下。據她說,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失血都多得多,但經過細心照料,大量給予滋補,隔了一天,也就看不出什麼了。晚上,只要我在夫人身邊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熱爾南德就差人讓我到他那裡說話。他正在吃晚飯,這頓飯比午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必須侍候他,他的四個男僕與他同桌共餐。通常這淫魔每晚都要喝醉,但二十瓶最上等的葡萄酒還不足以灌醉他,我常常讓他喝光三十瓶。然後,這個荒淫之徒就在男僕的攙扶下去睡覺了,每天晚上他要和其中的兩個一起睡。不過,他倒不付出什麼,他們只是作為工具,為大場面預做準備。

現在我已經找到了竅門,非常巧妙地掌握了他內心的奧秘,他自然承認了很少有女人這麼討他喜歡。這樣,我贏得了他的信任,然而,我利用這樣的機會只是為了我的女主人。 一天早上,熱爾南德讓我到他的房裡去,為的是向我談談他淫亂的新計劃。在認真地聽完之後,我為他鼓了掌。我看見他相當平靜,便想趁機使他對可憐的夫人稍加憐憫。 我對他說:“先生,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個跟您有不一般的關係的女人呢?求求您,試著想想對女人寬容一點吧!” 伯爵回答說:“噢!泰瑞絲,你這麼聰明,怎麼可以不說點讓我安靜的話,反倒叫我再生氣不過呢?我的孩子,你聽我說,”接著,他叫我坐在他身邊,繼續說道,“無論你聽見我怎麼罵你們女人,也不必惱怒,只要你道理能講明白,講得對,我就服從。

“泰瑞絲,我請問你,你有什麼權利聲稱做丈夫的一定要使妻子幸福呢?妻子有什麼理由要求丈夫給予她幸福呢?互相給予幸福的必然性僅僅合情合理地存在於兩個同樣具有互相損害能力的人中間,也就是存在於兩個勢均力敵的人中間。這樣的協作要產生,只有一種情況才可能,就是這兩個人立即形成合約,規定雙方使用自己力量的方式均不能給對方造成損害。但是,這種可笑的協議肯定無法存在於一個強者和一個弱者之間。後者有什麼權利要求前者寬容照顧他?前者又為何愚笨得要這樣做呢?我可以同意不對可能令人畏懼的人使用我的力量,但是,我出於什麼動機要對那些造化使之被我奴役的人減輕使用力量呢?你會回答我,出於憐憫!然而這種感情只有在對與我相似的人時才能存在,並且既然人是自私的,那麼也只有在那個使我感到憐憫的人同樣對我也感到憐憫時才能存在。假如我由於自身的優越而永遠凌駕於對方之上,他的慈悲對我毫無用處,那我就絕對不應該為了得到它而同意作出任何犧牲。對為我的晚餐而宰殺的母雞產生惻隱之心,我不是大傻瓜嗎?遠遠低於我的人和與我毫無關係的人永遠不會使我產生任何感情。妻子對丈夫的關係與母雞對我的關係沒有什麼不同,二者都是佐餐的牲口,供造化指定的用途使用,毫無任何區別。不過,我要問一問,如果自然的意圖是創造女性為了男性的幸福,反之亦然的話,那麼這個有眼無珠的自然何以會在兩性體質結構上做出這麼許多荒唐的差異呢? 造化決定男女相互給予嚴重的損害,不可避免的結果只能是互相疏遠,互相厭棄。不用到遠處去尋找例子,只看你知道的我的身體結構,請你告訴我,泰瑞絲,哪有我能夠使之幸福的女人?反過來說,又哪有這樣的男人,當他不具備使女人滿意所必備的巨大尺寸時,他還能夠覺得對方享受到甜蜜溫馨呢?照你的看法,是不是可以用道德上的優點來彌補身體上的缺陷呢?哪個深知女性的、有理性的男人不會像歐里庇得斯那樣大聲疾呼:'哪位神明把女人創造於人間,他可以自鳴得意了,他把一切生物中最壞的、對男人最有害的生物製造了出來!'那麼,如若證明男女雙方互相一點也不適應,一方的任何有道理的抱怨不能立即適合另一方,那麼,說自然把他倆創造出來是為了他們相互給予幸福,那就是虛偽的假話。自然可以允許他們有互相接近的願望,為的是讓他們相互配合共同為繁殖而努力,目的絕不是通過他們的結合互相找到自己的幸福。弱者無權要求強者予以憐憫,也無法阻止強者在自己身上可能獲得幸福,因此,弱者別無選擇,只有服從。並且,儘管雙方共同幸福極其困難,但男女雙方還是可以只謀求自身的幸福。弱者應該服從,從而匯集他可能得到的惟一的幸福的劑量,而強者就應該通過任何他樂意採取的壓迫手段來謀求自身的幸福。因為已經證明,強者幸福僅僅在於施行強者的功能,就是說存在於最完全的壓迫之中。所以,男女雙方的幸福不能同時獲得,一方只能通過盲目的服從來得到,而另一方則通過他的統治的最完整的力量來得到。如果男方殘暴地統治女方不是自然的意圖,那麼自然為什麼不把男女創造成勢均力敵的兩方呢?它把一方造成低於另一方,不就足以表明,它的意願是要強者行使它所給予的權利?強者越擴張自己的權威,越是使與他的命運相連的女人不幸,也就越好地完成了自然的願望。評斷做法的是非,不能根據弱者的抱怨來決定,這樣的判斷只能是有害的,因為你這樣做,是因襲了弱者的觀點。評斷行為,要依據強者的強力,依據他行使強力的廣度,當這種強力施加於一個女人的時候,就要看看女人是什麼樣的東西,考察不論是遠古還是現在,地球上四分之三的人看待被人瞧不起的女人的方式。

①歐里庇得斯,古希臘三大悲劇作家之一。其劇本中有惡婦美狄亞這一形象。 ——譯註 “現在,我冷靜地進行這番考察時看見了些什麼呢?一個羸弱的女人,總是處在男人之下,遠遠不及男人漂亮、聰明、老實,以一種令人厭惡的方式構成、與討男人喜歡的、能使他愉悅的東西完全相反。一生中間有四分之三的時間是不衛生的,在自然迫使她懷孕生產的整個時間內是無法使丈夫滿足的。而且,生性尖酸刻薄,喜歡衝動,假如讓她有幾分權利,她就要成為暴君;假如把她馴服,她就變得卑賤、俯首貼耳。然而,始終虛偽,始終使壞,始終危險,總之,是如此居心叵測,以致好幾次馬孔的宗教評議會會議都鬧得沸沸揚揚,竟然辯論要不要給這樣一種奇特的個體人類的名分,儘管她們與男人的差異是如此之大,就猶如猿猴之於人類一樣,並且就好像這樣是合乎情理的一樣。但是,即使這是個時代錯誤,那麼,古代的人看待女人會不會更好一些呢?波斯人、米堤亞人、巴比倫人、希臘和羅馬人,他們尊重我們今天膽敢崇拜的這個可惡的性別嗎?不!我所見的只是她們到處受壓迫,到處被遠遠隔離於事業之外,到處受賤視,遭侮辱,被禁閉。一句話,女人們到處被當作牲畜一樣對待,需要的時候使用一下,用完之後立刻被扔進牲口棚裡去。讓我稍稍說說羅馬,我聽見智者卡東①從世界古都的中心對我大聲疾呼:'如果男人們沒有女人的話,他們會更多地與神靈們交談!'我又聽見一位羅馬的監察

①卡東,羅馬政治人物,任過監察官——譯註 官用下面的話開始他的演說:'先生們,倘若我們的生活中可以沒有女人的話,我們就能嚐到真正幸福的滋味。 '我還聽見希臘詩人們在戲台上唱道:'啊,朱庇特,你為何必須創造出女人?你不能通過更好的、更明智的手段,一句話,通過使我們避免女人這個禍害的方法來給人類以生命嗎?我還看見希臘人他們極其輕視女性,以至於不得不強迫斯巴達男人 繁衍後代,並且這些共和國的賢人們的懲罰之一,就是強迫壞人穿上女人的衣服,就是說,迫使他裝扮成最下賤、最受蔑視的那個性別的人。 “還不必到距離我們這麼遙遠的年代去找例證,就是現在,在地面上邪惡的女性又是被怎樣看待的呢?怎樣被對待的呢?我看見她們在全亞洲被禁閉,當做奴隸供專制君主野蠻地恣意取樂。獨裁者毒打她們、折磨她們,以她們的痛苦為樂。在美洲,我看見了有些自然是屬於人類的民族,例如愛斯基摩人,他們在男人們中間實施一切可能的善舉,卻用可以想像出來的一切殘酷的手段對待女人。我還看見她們在世界的一部分地區被侮辱,被送給外族人發洩性慾,在另一部分地區則被當做貨幣使用。在非洲,她們無疑更受歧視,我看見她們乾著牲口的活計:耕地、播種,跪著為丈夫服務。假設我跟隨庫克船長進行他那些新發現,在美麗的奧泰提島上,我會看見懷孕就是犯罪,有時做母親的要被處死,孩子幾乎必定處死。這裡的女人可能更幸福嗎?在被這位水手發現的其他島嶼上,我看見女人被自己的孩子毆打、欺負,而丈夫也同整個家庭一起折磨她,甚至更凶狠。

“噢,泰瑞絲!不要為這一切而感到驚訝,也不要為丈夫總是對妻子享有的普遍權力而更為吃驚。越接近自然狀態的民族,就越遵守自然規律:妻子與丈夫的關係只能是奴隸與主人的關係,她們根本沒有任何權利來祈求更高貴的身份。不能把權力與一時貶低我們男人、抬高你們女人的惡習混為一談,必須尋找這些惡習的原因,把原因講出來,然後再經常回過頭去好好聽從理性的忠告。泰瑞絲,下面我要給你說說過去女性暫時受人尊敬的原因,它時至今日依然在不知不覺地愚弄繼續這種尊敬的人們。 “在從前高盧人居住的地區,也就是說在世界上惟一的不完全把女人當奴隸對待的地方,女人們一般以占卜算命為業,因為人們以為她們幹這一行很成功,是由於她們想必與神能夠密切交往,因而她們可說是天然適合於從事祭司職業,於是她們享有教士應得的部分敬重。在這些偏見的基礎上,騎士制度在法國建立起來了。這種制度發現這有利於騎士精神的發展,便加以採納。但是和一切事物一樣,原因消失了,後果卻保存下來了。騎士制度消亡之後,他倡導的偏見卻增加了。虛無縹緲的稱號賴以建立的基礎消失了,而以往伴隨這種稱號的、對女人的尊敬並沒有隨之而消滅。不再尊敬女巫,但是卻尊敬娼妓,更有甚者,繼續為了妓女互相砍殺。但願這樣的庸俗的東西不要再影響哲學家們的思想,讓他們依據大自然的指示,像那些最賢明的民族所認為的那樣,只把女人看待為創造出來就是供他們取樂的,聽從他們隨心所欲發落的,而她們的軟弱和邪惡只配受到他們的蔑視。

“泰瑞絲,地球上所有的民族不僅對自己的妻子享有最廣泛的權力,有的甚至在女人一出生就把她們處死,絕對只保留種族繁衍必不可少的很少的女人。被稱作科瑞赫的阿拉伯人把他們的女兒在七歲時就拿到麥加附近的一座高山上去活埋,因為在他們看來,女人太下賤,不配見天日。在阿什姆國王的后宮裡,只要懷疑嬪妃們不忠、或者在對親王的情慾服務中有一丁點不服從的表示,或者她們令人厭倦了,就立即施加最嚴酷的懲罰。恒河邊的女人們在丈夫死後,必須在丈夫的骨灰上殉葬,因為只要主人們無法再享用她們,她們在世界上也就一無所用了。在其他地方,人們像獵獲野獸一樣殺戳她們,殺得多是一種榮耀。在埃及,殺死她們來祭奉神靈。在福摩薩,她們一旦懷孕,就要被踩在腳下。日爾曼的法律對殺死一個陌生女人的男人只判處十個埃居的罰款,如果殺死的是他的老婆或者是個妓女,那就什麼事情也沒有。總之,我要再說一遍,到處我只見女人受屈辱,遭蹂躪,犧牲於教士的迷信、丈夫的野蠻行徑,再不,就犧牲於色狼的恣意踐踏。很不幸,我生活在依然相當粗俗的民族中間,這個民族還不敢棄絕極其荒唐可笑的偏見,就因為這,難道我就得自行剝奪天賦與我對女性的權利,就得放棄來自這種權利的一切樂趣?……不,不,泰瑞絲,這是不公正的。我掩飾自己的所做所為,是因為不得不這樣做。不過,我自動流放在這隱蔽的場所,就是為了悄悄地得到補償,解脫立法強加於我的鎖鏈。所以說,我對待妻子的方式,無非是行使我發現普天下法典中載明的權利,也是我內心的權利,大自然賦與我的權利。”

“噢!先生,”我對他說,“看來,要您改邪歸正確實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勸你不要嘗試了,泰瑞絲,”熱爾南德回答我說,“樹太老了,不能彎曲了。到了我這種年齡,還可以在邪惡的道路上再走幾步,但絕不可能再改走行善的道路了。從童年時起,我的原則和興趣就使我幸福,它們一直是我的所作所為惟一的基礎;也許我還可以向前走,但回頭是不可能了。我對人類的偏見是太厭惡了,我過於堅決地憎恨人類文明、美德和人類的上帝,所以永遠不會為此犧牲我的嗜好。” 至此,我全明白了,不論是為了自己逃離這個家庭,還是為了救出伯爵夫人,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運用計謀,並且和夫人一起商議。 我到她家裡已經一年了,我向她敞開心扉,她對我願意為她服務的願望堅信不疑,她也揣摩到了我起初採取不同的行為的原因。我進一步向她推心置腹,她完全同意了,便一致商定計劃;首先得通知她母親,讓她看到伯爵卑鄙無恥的行徑。熱爾南德夫人毫不懷疑,她母

親會立刻跑來砸碎女兒身上的鎖鏈。但是,怎樣才能做到呢?我們被嚴密囚禁著,時時刻刻有人監視!我已習慣於翻越高牆,我目測平台周圍牆壁的高度:僅僅三十法尺。我看不見外面有什麼圍牆,我相信只要越過眼前的高牆,下面就是森林大路了。但是,伯爵夫人是在夜裡來到這個套間的,並且從來沒有出去過,所以她無法證實我的想法。我同意爬過去試試。熱爾南德夫人就給她母親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要她下決心來救她不幸的女兒。我把信放進我的胸口裡面,吻別親愛的、可憐的夫人。天一黑下來,我就利用床單結成繩子,翻過牆去,到了城堡的底下。一看,天哪!要逃出牢籠還差得遠呢,怎麼辦?原來我還在莊園裡面,圍著的院牆被密密匝匝的樹木擋著,我沒有看見。院牆有四十多法尺高,頂端還佈滿碎玻璃,並且其厚度驚人……我怎麼辦呢?天快亮了,有人看見我在這個地方會怎麼想呢?我在這個地方肯定是企圖逃走。我怎能逃脫伯爵的憤怒?這惡魔為懲罰我這樣的行為,不叫我把血流光才怪呢?退回去是不可能的,伯爵夫人已經收回了床單。去敲門是更確鑿無疑地暴露自己。我簡直要急瘋了,強烈的絕望襲擊之下,我差不多要暈倒了。伯爵的心靈假如還能讓我看出有那麼一點點憐憫之情,也許我還會暫時心存僥倖,可是,他這個暴君、野蠻人,仇恨婦女的人,自稱早就在找機會再犧牲一個女人,要她流血,一滴一滴地流,看看她能活多久。毫無疑問,即將供他試驗的就是我。我不知所措,覺得危機四伏,索性撲倒在一棵樹下,等待命運的安排,我默默地服從於上帝的意志……天終於亮了。上帝啊!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伯爵本人!夜裡熱得難耐,他出來透透氣。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看見了幽靈,向後退去。勇敢極少是叛徒的品德。我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衝過去跪在他的腳下。

他吼道:“泰瑞絲,你在這里幹什麼?” “噢!先生,懲罰我吧,”我回答,“我有罪,我無話可說。” 不幸的是我在驚恐之中忘了撕毀伯爵夫人的那封信。他有所懷疑,向我要那封信,我想否認,可他已經看見這要命的信從我的胸口露了出來,他抓過信,貪婪地讀完,然後命令我跟他走。 我們通過拱頂下的一個隱蔽的樓梯進入城堡,裡面依然悄無聲息。左拐右拐,伯爵打開一道門,把我扔進了牢房。 接著,他對我說:“不要命的蠢貨!我早就警告過你:犯這樣的罪行就得處死,你就準備好接受你咎由自取的懲罰吧!明天,我吃完飯就來打發你上路。” 我再次撲倒在他腳下,可他一把揪住我的頭髮,把我在地上繞著牢房連拖了兩三圈,然後把我朝牆上摔過去,好像要把我摔扁似的。 “我真該現在就把你的四條血管切開,”他關上門時說,“我延緩執行,你可得相信,只是為了讓它更恐怖。” 他出去了,我處在最強烈的躁動不安之中。我不必仔細向您描述我度過的那個夜晚了,反正各種想像的恐怖情景使我受盡折磨,更何況剛才這惡魔叫我稍稍嚐嚐厲害,我已渾身疼痛難忍。這真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一個苦命人隨時等著即將遭受酷刑,眼前毫無希望,甚至不知道正在呼吸的這一分鐘是不是生命的最後一分鐘,這樣失魂落魄的慘狀,別人是無法想像的。琢磨不出即將受到怎樣的酷刑,只能設想一幕更比一幕恐怖的情景。略微聽見一點點聲音,就覺得行刑的時刻到了,血液停止了流動,心臟也熄滅了。唉!就算利劍落下來,結束生命,也不如這死亡不斷威脅著的致命時刻殘忍。 好像伯爵先報復他的妻子去了,下面將說到的情況會使您像我一樣相信這一點的。我陷入這樣驚恐萬狀的狀態已經三十三個小時了,還沒有人來招呼我。這時,牢門打開了,伯爵出現在門口,他一個人,眼裡閃著憤怒的火星。 “你一定想到了你將怎麼個死法!”他對我說,“你那卑劣的血必須細細地流盡,我一天將給你放三次血,我要看看這樣你到底還能活多久。這是我一向渴望進行的一種試驗,這你是知道的,我謝謝你為我提供了這個機會。” 當時,這個魔鬼已經沒有其他慾望,他一心一意地打算復仇。他揪住我,命令我伸出一隻胳臂,把針扎了進去,接了兩小碗血之後又把傷口包紮上。他剛剛做完這件事,就听見有人大喊大叫。 “先生!……先生!”侍候我們的一個老太婆跑來報告說,“……趕快來吧,夫人快死了,她嚥氣之前有話對您說。” 老太婆說完又趕回女主人身邊去了。 儘管已經習慣於犯罪,但是聽到自己剛剛犯下的罪行得以完成的消息也很少不使兇手感到恐慌的。這種恐懼為道德報了仇,正是在這個時候,道德又掌握了權力。熱爾南德昏頭昏腦地出去了,他忘了關上牢門。我利用了這微弱的機會,儘管我四十個小時以來什麼東西也沒吃,剛剛又被放了一次血,身體十分虛弱,我還是衝出了牢房。門全部開著,我穿過院子。我跑到了森林裡,沒有被人發現。我對自已說,“向前走,勇敢地向前走。儘管強者輕視弱者,但有萬能的上帝保護弱者,他絕不拋棄弱者。”滿懷這樣的信念,我拼命往前奔。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我到達距城堡四里路的一個茅草房裡。我身上還有點兒錢,便在那裡盡可能接受了治療,休息了幾小時,恢復了體力。天濛濛亮我就出發了,我讓人為我指了路。我放棄了一切起訴的計劃,不論是過去的,還是新的計劃。我直奔里昂,第八天抵達那裡,我極度虛弱,非常痛苦,但幸運的是沒人追趕我。我只想好好休息,然後前往格勒諾布爾,我始終以為幸福在那裡等著我。 一天,我隨意瀏覽著一份陌生的報紙,我大吃一驚:發現罪惡居然又一次得到了獎賞——聖米歇的那個外科醫生羅登,使我遭受苦難的元兇之一,居然身居高位了。這個因我打算阻止他殺害自己的女兒而那麼殘酷地懲罰我的無恥之徒,報上說他剛剛被任命為俄羅斯女皇的首席外科醫生,而且待遇極為豐厚。我尋思:“既然天意要他走運,那就讓他走運吧;而你,受苦吧,你這苦命人,並且不要抱怨,因為據說苦難和痛苦必然是美德應得的辛酸報償。沒關係,我永遠不會厭倦道德。” 罪惡大奏凱歌的例證,令美德垂頭喪氣的例證,並沒有完。我將重新見到的一個人的大交鴻運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使我感到氣憤與驚訝,因為他是使我遭受最血腥凌辱的元兇之一。我正一心一意準備出發。這時,一天晚上,一個我絕對不認識的、身著灰色服裝的男僕給我送來一封信。把信交給我時,他對我說,他的主人吩咐他務必將回信帶回去。信上寫的是:一個對你犯下某些錯誤的男人,他覺得在貝爾庫廣場上認出了你,非常希望見到你,想彌補他的所作所為。請急速來見。他有些事要告訴你,或許能夠還清他對你所欠的一切。 信未署名,僕人也不加解釋。我對他說,只有知道了他的主人是誰,我才能有回話之後,他對我說: “小姐,我的主人是聖弗洛朗先生,他從前在巴黎近郊有幸認識您的。據他說,您幫過他的大忙,他急著要報答您。他現在是這座城市中的商界首富,他在本地享有的尊重與財富使他完全可以向您表示謝意。他在等著您。” 我的想法很快就確定下來了。心想:假如此人對我不是抱著善良的意圖,他又何必寫這個便條給我,還打發人這樣傳話給我?他一定是對自己無恥的過去感到內疚了,他恐懼地回憶起奪取了我最寶貴的貞操,他的惡劣行為把我置於一個女人可能有的最悲慘的境地……是的,是的,用不著懷疑,是悔恨!如果我不去平息這些悔恨,那在上帝面前我就是有罪的。況且,我目前的境遇能讓我拒絕送上門來的幫助嗎?難道我不應該抓住這樣熱切渴盼、可以減輕我的痛苦的機會嗎?這個男人希望在他的府邸見我,他既然非常富有,想必周圍僕人很多,在他們面前他不能不自尊自重,是不敢對我再次放肆的。而我,我目前這樣的處境,上帝呀!我除了讓人可憐之外,還能使人有其他想法嗎?因此,我讓聖弗洛朗的僕人放心,說我肯定明天十一點左右去見他的主人,祝賀他成了命運的寵兒,——而命運對我卻根本不像對他那樣。 我回到住地,不過,我是那麼惦記著這個男人要對我說的話,以致我一夜未曾合眼。我終於來到指定的地址,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府第,一大群僕人和這些富有的下等人對他們蔑視的窮人投來的侮辱的目光,這一切都使我感到壓抑。我剛要離開,昨天送信給我的那個僕人走了過來。他一邊請我放心,一邊將我領進一間陳設考究的書齋。我一下子就認出了蹂躪過我的那個劊子手,雖然他現在已經四十五歲了,並且我差不多已經九年沒見過他了。他沒有站起來,只是命令僕人們統統退下,並且用一個手勢向我示意,要我過去坐到他身邊的一張椅子上去。 他開口說道,居高臨下,我不由得感到十分屈辱:“孩子,我想再見到你,並非因為我認為我對你有什麼大的錯誤,也不是因為回憶往事令我不安,迫使我給予補償——我自信以我的身分而言是談不上什麼補償的。不過,我記得在我們相識的短暫時刻裡,我覺得你很有頭腦,我要向你提出的建議正需要這個。如果你接受,那麼,從我的財產裡面你將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生活來源,如果你不答應,你將生活無著。” 我打算用對這個輕率的開場白的指責來回答聖弗洛朗,但是他不許我作聲,繼續說道: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這是情慾所致,我依照的原則使我認為任何障礙都不應該阻擋情慾的激情,當情慾出現時,只應該發洩出來,這就是我的法則。當我被那些和你在一起的強盜抓住時,你看見我抱怨自己的命運了嗎?如果是個弱者,就只能尋求安慰,妄想用聰明才智來應付;假如是個強者,就會充分享受自己的權利,我就是這樣行事的。泰瑞絲,你既年輕又漂亮,我們又在森林深處,而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姦污處女更能燃燒我的性慾的了,恰恰你是處女,所以我就強奸了你。要是我的嘗試不能成功,你要是拼命反抗,我或許會對你還要殘酷得多。我還偷了你的錢,在深夜的時候把你丟在一條危險的大路上,讓你一籌莫展。我這樣再次犯罪有兩個原因:一是我需要錢,但是我沒有;至於另一個原因,即使向你解釋也沒有用,泰瑞絲,你不會懂得的。只有了解男人心的人才可以向你解釋這種迷惑,因為他們研究了這顆心的深處,弄清楚了這個黑暗的迷宮中的最難進入的角落。” “什麼!先生,我把錢給了您,還為您出了力,您給我的報答就是那樣卑鄙的強暴行為,……您居然還說這是可以理解的,並想證明這是合情合理的?” “是的,泰瑞絲,是的,是可以理解的,證明就是:在搶了你的錢、虐待了你(因為我打了你)之後,剛走出二十步遠,想到我使你所處的狀態,我頓時就又有了進行新的污辱的力量,否則,我也許永遠不會對你那樣做。你只不過失去了你的第一次,於是我又回來,讓你再失去一次。對某些心靈而言,情慾確實是可以從罪行里面產生的!叫我怎麼說呢?確實,只有罪行才喚醒情慾,決定情慾,世上還沒有哪樣的情慾,不是罪行燃起的,不是罪行促進的。” “噢,先生,多麼可怕啊!” “我難道不能犯下更大的罪行嗎……我向你承認,只差一點。但轉眼一想,你自己就會被迫走極端的,這個想法令我滿意,我就離開了。別提這些了,泰瑞絲,談談我要見你的原因吧。 聖弗洛朗繼續說,“泰瑞絲,我對小姑娘前後兩方面的童貞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興趣,現在仍然沒有消失,這就和一切其他的淫蕩越軌行為一樣,人越是上了年紀,就越帶勁。新的慾望從原來的罪行中產生,而新的罪行又產生新的慾望。親愛的,如果為了成功,人們使用的方法不算犯罪的話,這一切就算不了什麼。然而,既然作惡的需要是我們隨心所欲的首要動力,促使我們犯罪的動機越罪惡,我們就越激起更大的慾望。到了這時候,我們也就只嫌手段還不夠狠毒了,手段越凶狠,我們的情慾就越旺盛。我們就這樣陷人泥淖,但是一點也不想逃脫出來。 “泰瑞絲,這就是我的經歷,每天必須有兩個小妞兒為我作出犧牲,我才能滿足。享用完了,我便再也不見她們,甚至要她們立刻離開這座城市,這成了我的興致得到完全滿足的主要條件。第二天,如果我想到昨天的受害者還與我呼吸著相同的空氣,我就享受不到快感。至於如何擺脫她們,那再容易也不過了。泰瑞絲,你相信嗎?正是由於我喜歡尋歡作樂,在朗格多克和普羅旺斯境內才有了大量的供男人發洩性慾的小東西。這些小妞兒為我服務完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就派遣可靠的人員把她們送上船去,賣給尼姆、蒙彼利埃、圖盧茲、埃克斯和馬賽的老鴇們。我從這樁買賣中分得三分之二的利潤,補償我為她們花費的本錢綽綽有餘,這就滿足了我的兩種熱切的慾望:淫蕩和貪婪。不過,發現她們、引誘她們對我來說比較困難。此外,姑娘的種類對我的淫欲至關重要,我要求她們都來自貧窮的收容所裡。在那種地方,求生而不可得,她們的勇氣、自尊、敏感都已耗盡,終於萎靡不振,為了苟延殘喘,對於任何可以確保延續生命的事情,只好下定決心接受。我讓人毫不留情地搜查所有這種偏僻的角落,他們提供給我的有多少,簡直沒法說。我的收穫還遠遠不止這些呢,泰瑞絲。要是市場景氣,工業發達,人們生活還寬裕,這一切都不利於我的收買賄賂,這奪走了我的大部分姑娘。我運用我在本城的威信,在生意場上興風作浪,促使生活必需品漲價,這就增加了窮人的數量,一方面剝奪掉他們的勞動手段,另一方面使他們生活更加艱難,這樣,貧困提供給我的獵物數量就以同等的比率增加了。我使用的方法尋常得很,泰瑞絲,巴黎這麼多年來缺乏木柴、小麥和其他食品,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貪婪和淫蕩,這兩種欲情從金碧輝煌的房屋裡撒開大網,把窮人的破屋牢牢套住。但是,不管我如何一方面巧妙地施加壓力,如果沒有一雙靈活的手從另一方面迅速攫取的話,我是白費力氣,行動就會失敗,就如同我不絞盡腦汁、不大力運用我的聲望就會失敗一樣。所以我需要一個敏捷、年輕、聰明的女人,她自己必須也歷經佈滿荊棘的貧困小路,比任何人都懂得怎樣使貧窮的姑娘腐化墮落。她必須有敏銳的眼光,一眼就能揣摩到最昏暗的閣樓中的不幸,她的引誘能使受害者們下決心使用我提供的方法從困苦中擺脫出來。總之,必須是一個有頭腦的女人,既無所顧忌又冷酷無情,為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斷絕她們賴以保持一點點希望的生活來源,制止她們自謀出路。我有過一個非常出色的女人,也非常可靠,可惜她不久前死了。簡直難以想像,這個聰明的女人厚顏無恥到何種地步,她非但迫使那些可憐的小妞兒與世隔絕,以至於逼迫她們跑來跪下哀求收容她們,而且假如此計不成,不能加速她們的墮落,這個邪惡的女人甚至乾脆把她們綁來。真是能幹呀!我每天只需要兩個小妞兒,但如果我想要,她甚至可以給我十個。所以,我挑選的餘地大多了,我操作的原料簡直過量了,補償了我花費的人工。親愛的,我要你接替這個女人的位置。你將有四個人聽從你的吩咐,還有兩千埃居的工錢。我說完了,泰瑞絲,該你回答了。當偶然和我的手把幸福送給你時,請千萬不要讓一些夢想阻止你接受它。 ” 聽了他的這番談話,我渾身發抖,便答复說:“噢!先生,這樣荒淫無恥的陰謀,您怎麼想得出來呢!還竟敢提出要我來實現。您讓我聽到了多少駭人聽聞的事情啊!殘忍的人,假如讓您自己哪怕是僅僅貧困兩天,您就會看見您所謂的'慈善'事業不攻自破。因為您太有錢了,所以對您造成的禍害視而不見,您還以為自己可以逃脫應得的懲罰!您希望自己永遠感受不到災難臨頭,就自以為可以施於別人。財富使人腐化墮落到這樣的地步,我寧肯永遠予以棄絕。噢,公正的上帝啊!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人,誘騙了不幸的姑娘仍然不感到滿足,膽大妄為、凶橫殘暴之至,居然增加她們的不幸,延續她們受到的傷害,惟一的目的就是滿足自己的淫欲!多麼殘酷無情啊!先生,即使最兇惡的野獸也不會像這樣殘暴!” “你搞錯了,泰瑞絲,豺狼為了使羔羊落入它的圈套,沒有什麼詭計不可以使用。陰謀詭計是自然生成的,這裡談不上什麼慈悲。所謂的美德不過是奴隸們軟弱的表現,旨在軟化他們的主人,讓主人更加溫和一些。美德出現在人們心中,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是當人們是弱者的時候;二是一個人害怕自己成為弱者的時候。證明就是,這個所謂的美德並不是造化賦與的,最接近大自然的人對美德卻是茫然無知的。蒙昧時代的人藐視美德,他們或者出於報復,或者出於貪婪,毫不憐憫地殺死自己的同類。如果這種美德存在於他們的心中,他們能不尊重它嗎?但是美德從來沒有在他們心中出現過,今後在人們一律平等的地方也不會出現。文明淨化著人群,區分出等級,讓一個窮人出現在富人面前的時候,使富人擔心地位會起變化,可能使他迅速墜入窮人那樣一無所有的境地,便立刻在他的思想中產生了救濟不幸者的願望,為的是如果他失去了財富,也會被救濟,這樣就產生了仁慈的愛心,這是文明與擔心的結果。所以說,美德只是權宜之計,絕對不是天然感情。大自然賦予我們內心的從來只是自我滿足的慾望,不管得到滿足是以什麼為代價。而人們卻常常混淆一切感情,在從來不做任何分析的情況下盲目從事,喪失了一切歡悅。” 我急切地打斷他的話,說道:“啊!先生,還有比接濟不幸的人更好的事情嗎?姑且不談自己也會受苦這種畏懼,世上還有比施惠於人的滿足來得更真實的滿足嗎?看見感激的眼淚而喜悅,因為剛剛對窮苦人群行善而分享他們的快樂,窮人本是與您一樣的人,只是缺少了最低需要的東西,聽見他們歌頌您,把您叫做父親,使他們由於匱乏、被拋棄、絕望而黯淡的額頭重顯光彩,先生,這不是最大的滿足麼?不,世上沒有任何樂趣能與之相比,這甚至是上帝的樂趣,他許諾給予人世間為之努力的人們的幸福,無非是使我們得以看見或者塑造 在天堂也享受幸福的人。一切道德都由此而產生,先生。當我們體會到減輕不幸的人的負擔的魅力時,我們就是最好的親人、兒子和丈夫。行善的人將善舉廣施於周圍的一切,就像陽光普照一般,他們散播著富饒、溫馨、歡樂和大自然的奇蹟。有了這樣的上帝的光明的源泉,正直、敏感而體貼他人的人們就會以努力為他人謀幸福作為自己的最高福祉。 ” “泰瑞絲,你說的好像孚比斯①呀!人的享樂取決於他從自然那裡得到的結構的種類,而弱者的快感,也就是所有女人們的快感必然偏向於精神方面,這更能刺激她們的官能,勝似僅僅影響她們那全然缺乏活力的肉體的享受。而強者則恰恰相反,他們更喜歡他們強加在周圍人們身上的一切有力的打擊,而不是給予他們身旁這些人感覺到的一些溫和的印象。根據他們的這種結構,他們不可避免地更喜歡造成他人的痛苦,而不喜歡只以溫和的方式觸 ①孚比斯,希臘神話中太陽神阿波羅的別名。 及他人。這就是殘酷的人與寬厚的人惟一的區別,這兩種人都很敏感,但每個人敏感的方向不同。我不否認這兩類人都有享樂的需要,但是我以許多哲學的道理來認定:體質結構較堅強有力的個體享受的樂趣,無疑要比所有那些軟弱無力的個體所享受的樂趣強烈得多。既然如此,就有可能,也必定有這樣的一種人:他們發現從殘酷對待他人中可以得到極大的樂趣,賽過別人從行善中享受到的樂趣。後者的快感是溫和的,前者的快感是非常強烈的。前者的樂趣更為實在,更為真實,因為這代表著尚處在自然的搖籃之中一切人的傾向,甚至代表著尚不知道文明束縛的孩子們的傾向,而後者的樂趣受到了文明的侵蝕,從而官能的享受是虛假的,而且沒有任何味道。不過,我們在這裡交談,並不是為了研究哲學,而是為了增強一個決心,那麼請你給我一個最後的答复,你究竟是接受,還是不接受我對你提出的建議?” 我站起身來,斷然回答:“我當然拒絕!我雖然很窮,……噢!是的,非常窮,先生。但是,我內心的感情比財富的一切賜予要富裕得多,我永遠不會犧牲我的感情去換取財富。我寧願在貧困中死去,也決不背叛道德。” 這個可惡的人冷冷地對我說,“出去!為了使我不至於擔心你洩漏機密,我要把你立刻關進一處我再也不必為此擔心的地方去。” 道德最能消除對邪惡的恐懼——我比我自已認為的要大膽的多。我向他保證,不用擔心我洩密的同時,大膽地提醒他在蓬迪的森林中偷走了我的錢,並且讓他感覺到在我目前所處的情況下,這些錢對我是不可或缺的。然而,這惡魔卻厲聲回答說,錢是要靠我自己掙的,但是我拒絕了。 “不,先生,”我堅定地回答,“不,我要再說一遍,我寧願死上一千遍,也不想以這樣的代價苟全性命。” 聖弗洛朗說:“而我,我也覺得最難過莫過於對方自己不來掙錢卻要我白給。儘管你蠻橫地拒絕了我,我還是願意和你待上一刻鐘。咱們到那間秘室裡去,只要你稍稍順從,一會兒的工夫你就會有錢了。” 我驕傲地回答, “先生,我拒絕用任何方式為您的淫行效勞。殘酷的人,我不是在乞求施捨,不是,我不打算向您提供這樣的快樂。我要求的是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是您以最無恥的手段偷走的屬於我的東西。您要是覺得需要,那您就留著吧,留著吧!您就毫不憐憫地瞧著我流淚,如果您做得到,就無動於衷地聽著我缺乏需求的悲慘的聲音吧。但是,您要記住,要是您再犯一次罪行,我就要不惜任何代價,行使我永遠鄙視您的權利。” 怒不可遏的聖弗洛朗喝令我滾出去,我從他那猙獰的面目上可以看出,要不是他已對我透露秘密,惟恐爆發,我也許已經由於大膽對他講了真話而遭受酷刑了。 ……我出去了。與此同時,有人給這個淫棍帶來一個為他那荒淫無恥的醜行服務的受害者。他建議我與之卑鄙共事的一個女人,將一個可憐的、九歲的女孩子領進他的房間。這孩子滿面愁容,精神萎靡,她似乎連站著的力氣也沒有了。 ……噢,上帝啊!我心想,這樣的孩子除了使人產生憐憫之情外,怎麼能激起別的什麼感情?該死的怪僻瘋子,居然想從她那因缺乏需求而乾癟的乳房上取樂,從她那因飢餓而髮乾的嘴唇、只為詛咒他而張開的嘴唇上摘取一個又一個吻! 我的淚水流了下來,恨不得立即把這犧牲品從虎口里奪走,但是我不敢。我怎能辦到呢?我趕緊返回旅舍,我既為不幸遭到這樣的建議而感到恥辱,也對富比王侯的人居然敢提出這種建議而萬分憎恨。 第二天,我離開了里昂,走上通往多菲內的大道。我一直滿懷希望,以為在那個地區裡,總有一點幸福在等待著我。我帶著兩件襯衣,口袋裡裝著幾條手絹,像通常那樣步行,我剛剛走出里昂兩里路就碰到一個老太婆,她一臉痛苦的表情,走過來求我施捨。雖然在殘酷的經歷中受到了很多殘忍的待遇,但我自己卻不是那樣心如鐵石的人,而且只覺得世間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施恩於窮人,我立刻拿出錢袋打算取出一個埃居交給這個女人。不料,這個無恥的老女人趁我猝不及防,一把抓走我的錢包,對准我的肚子就是一拳,非常敏捷,非常有 勁,儘管我起初以為她年老力衰。我被打翻在地,她卻逃之夭夭,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到了百步開外。她的周圍還有四個惡棍,他們威脅我,使我不敢走上前去。 我悲痛欲絕地大聲呼喊,“偉大的上帝啊!這麼說,只要我一旦敞開心胸行善積德,我立刻就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頓時我勇氣盡消,今天我要誠懇地祈求上帝饒恕,可當時我我被絕望蒙住了眼睛,就想立即脫離這種滿是荊棘的正道。我面前有兩種路可以選擇:一是加入方才搶了我的錢袋的強盜團伙,一是返回里昂接受聖弗洛朗的建議。上帝拯救了我,沒有讓我就此沉淪,儘管他讓我重新燃起的希望是虛假的,因為還有那麼多的艱難險阻在等待著我,我還是感謝上帝繼續支撐了我。儘管我是清白無辜的,那顆命裡註定的災星卻要把我送上絞架,它從來只是要我的性命,而另外的選擇都是要我陷入荒淫無恥的泥坑,這比讓我去死更加殘忍。 我繼續朝著維埃納這座城市走去,決定在那裡賣掉我剩下的東西,好湊足去格勒諾布爾的盤纏。我心情鬱悶地走著,在距城市四分之一法裡的地方,我看見大路右側的平原上,有兩個騎馬的人正用馬蹄踐踏一個男人。他們把他扔下幾乎死去之後,就快馬加鞭地逃之夭夭了。一見這悲慘的景象,我的眼淚就下來了,心想:唉!這個人比我更可憐,我至少還有健康的身體和力氣,我可以掙錢糊口。要是他並不富有,那他會落到什麼下場呢?” 儘管我克制自己不作出憐憫的舉動,儘管這樣做對我來說兇多吉少,但我還是禁不住感到必須過去看看這個人怎麼樣了,盡可能給予他救助。我朝他飛奔而去,在我的照顧下,他聞了聞我身邊還帶著的烈性酒,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頭一句話就是感謝我。我更是迫不急待地幫助他,我連忙把我的一件襯衣撕成布條,給他包紮傷口,給他擦血;我所剩無幾的財物也捨得拿出來為這個人犧牲。初步的照料完成之後,我讓他喝了一點酒,這個不幸的人完全清醒過來了。我仔細觀察,看得清楚些了。儘管他輕裝步行,但是他看起來並不貧窮。他有幾件很值錢的東西:幾隻戒指、一塊懷錶和一些盒子,但是這些物品在他剛才遭難的過程中已損壞得十分嚴重了。他剛能說話,便問我這位救助他的慈悲天使是誰,怎樣才能表達他對我的感激之情。我仍然還是太天真了,以為他那樣洋溢著感激之情,想必永遠義無返顧,而我當然可以無所顧慮地與這個剛才還在我懷裡拋灑眼淚的人分享流淚的溫馨樂趣,於是,我把自己一生的坎坷都告訴了他。他頗為關注地聽著。等我把最近這次遭遇的災難講完,我的故事使他看到了我所處的一貧如洗的境地,他便喊道: “我多麼幸運,到底能夠對您剛才為我做的一切略表感激之情!我叫羅朗,我在距此地十五法里路遠的山里擁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城堡,我邀請您隨我到那裡去。為了使這個建議不至於使您感到詫異,我待會兒就告訴您想要您做什麼。我是個單身漢,但我有個我極其熱愛的妹妹,她樂意終生與我孤獨廝守,分擔寂寞生活。我需要一個服侍她的人,我們剛剛失去了擔任這一職務的女人,我想請您接替她。” 我謝過了這位保護人,便不失冒昧地問他:像他這樣的人為何竟然不帶隨從獨自旅行,以至於險遭不測,受到強盜的虐待。 “我有些肥胖,但是年輕力壯,”羅朗對我說,“幾年以來,我習慣於像這樣從我家到維埃納去走走。這樣,既可增進健康,又可省錢。我倒不是必須節省開支,因為我的家財還算不薄,您一會兒就會看見證明的,如果您願意到我家來的話。但是節儉點,總不會有任何壞處吧?至於剛才折磨我的兩個男人,他們是本地的小貴族。上個星期,我在維埃納的一家賭場裡贏了他們一百路易,我相信了他們的許諾,今天剛好碰見他們,便要他們還錢,您看,他們就這樣對待我。” 我和這個人一起為他遭受的雙重不幸感到悲哀,這時,他建議我們上路。 “感謝您的照顧,我感到好一些了,”羅朗對我說,“天快黑了,咱們要趕到離這兒兩法里外的一個旅店去。明天,咱們可以在那兒租兩匹馬,晚上就可以到我家中了。” 我暗下決心,好好依靠這彷彿是上天賜予的救助,便扶著羅朗出發了。一路上我攙扶著他,我們果然在兩法里之外找到了他說的旅店。我們一起在店裡用了體面的晚餐,飯後,羅朗把我託付給女店主。第二天,我們分乘租來的、由店裡的一個伙計趕著的兩頭騾子,來到多菲內的邊緣地區。我們一直朝著山里進發。路程太長,一天走不完,便在韋里歐歇息了。我始終感受到這位主人的關心和照顧,第二天繼續趕路,還是同樣的方向。晚上四點左右,我們到達山腳下,從此,道路變得幾乎難以行走了。羅朗叮囑騾夫緊跟著我,惟恐出事。接著,我們進入了峽谷。四法裡的路程,一直在轉來轉去,上上下下,早已看不見任何房屋,也不見人跡常至的道路,以致於我以為自己到了世界的盡頭。我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不安,羅朗當然覺察了,但是他始終沒有吭聲,他的沉默更使我感到害怕。終於,我們看見了一座高踞在大山山頂上的城堡,就在令人膽顫心驚的懸崖峭壁邊上,彷彿城堡隨時可能墜人深淵似的。似乎沒有道路通向那裡,我們能走的路只是山羊踏出來的,盡是石子,不過,到底還是通向了那險惡的巢穴——那根本不像正直本分的人住的地方,倒像是強盜們避難的場所。 “那就是我的家。”羅朗覺得我看見了城堡,就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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