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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的眼淚

淑女的眼淚

萨德

  • 外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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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70-01-01發表
  • 17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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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部分-1

淑女的眼淚 萨德 13637 2018-03-21
洛桑熱伯爵夫人是個高級妓女,她憑著一張漂亮的臉蛋和許多放蕩的行為掙得了大量的財產。她擁有的眾多頭銜儘管令人眼花繚亂,但都只存在於基西接島的檔案之中,這些頭銜由她與生俱來的放蕩不羈所鑄就,被輕信的人們加以傳播而流傳至今。她頭髮油黑,身段婀娜,眼角眉梢含有一種獨特的春情。正是這種蔚為時尚的懷疑一切的春情增添了幾分情慾,促使男人們更積極追求像她這樣的女人。她處世有些凶狠,毫無原則,認為任何事情對她而言都沒有壞處,不過,她的良心還沒有敗壞到麻木不仁的地步。驕傲而淫蕩,這就是洛桑熱夫人。 儘管如此,這個女人所受的教育還是最上乘的。她是巴黎一位大銀行家的女兒,和比她小三歲的妹妹鞠斯汀娜一起在修道院里長大,這所修道院是巴黎最著名的。在那裡,一個長到十五歲,一個長到十二歲,諄諄的教導、優秀的老師、美好的書籍、一切的才華,無一不施予她們。

就在這個決定兩姐妹的德行操守的關鍵時刻,一夜之間她們卻失去了一切。一場可怕的破產使她們的父親陷入了悲慘的境地,他終於鬱鬱而亡。一個月之後,她們的母親也接著進了墳墓。冷漠而疏遠的雙親也曾考慮過如何安排兩個年幼的孤女,但他們的財產已被債務吞食殆盡,他們能留給兩個孤女的只有每人一百埃居。沒有人打算收留她們。修道院的大門也將對她倆關閉了,修道院允許她們把遺產帶出去,然後就听任她倆自生自滅了。 當時,洛桑熱夫人名叫鞠麗埃特,她的性格與思想已經形成,與她三十歲的時候幾乎一樣,我們要講的故事就從此時開始。這時她好像只感到自由的快樂,一點也不考慮使她從家庭束縛中解脫出來的那殘酷的厄運。我在前面已說過了鞠斯汀娜當時才十二歲,她性格陰沉憂鬱,這使她更深地感受到了處境的險惡。她天性溫柔、敏感得令人吃驚,不像她姐姐那樣富於心計、那樣狡獪;她既天真,又單純,很容易上當受騙。除了這許多的優點之外,她還具備溫柔的容貌,這截然不同於造化賦與其姐姐的那種美貌。可以說,姐姐的相貌中有多少陰謀詭計和搔首弄姿的風情,妹妹的容貌中就有多少端莊正義和嬌羞怯弱。妹妹有著聖處女般的神態,藍色的大眼睛充滿活力與關懷,膚色皎潔,身段纖柔,嗓音清脆,皓齒如貝,金發耀眼。我只能這樣草草勾勒幾筆,這是因為她那天真的美態和精妙的面容,遠非我這支禿筆所能盡情描繪。

姐妹倆被限定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離開修道院,讓她們帶著各自的一百埃居隨便上哪兒去。鞠麗埃特一見可以自己作主了,欣喜欲狂,起先還想去擦拭妹妹的淚水,後來看見做不到,便不再安慰妹妹,開始責罵她。她指責妹妹太多愁善感了,並且以一種遠遠超過她那個年齡的哲學口吻告誡妹妹說:在這個世界上,只能為那些損傷了我們自己的利益的事情而悲傷。我們在自己身上就可以獲得相當刺激的、足夠器官享受的肉體歡愉,這完全足夠消除那些可能使我們痛苦的精神創傷。運用這樣的辦法非常必要,主要是因為真正的明智在於不斷地增加快樂,而不是增加憂愁。總之,為了消磨這種危害甚大的多愁善感,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像妹妹這樣的多愁善感,只能為他人所利用,只能給自己徒增煩惱。然而,要使一顆善良的心變得冷漠是困難的,它抵禦著奸猾兇惡的人的理論,它的愉快的感覺足以使它不受虛假閃亮的巧言令色的誘惑。

見自己的勸說尚未奏效,鞠麗埃特又採取了其他的方法。她對妹妹說,以她倆這樣的歲數和美貌,她們不可能被餓死。她還舉了一個鄰居的女兒為例,說她從父親家裡跑出來之後,如今被闊老養著,過著富足的生活,這無疑比待在家裡快活多了。千萬不要以為婚姻能使女人幸福,做了合法婚姻的奴隸,就得忍受對方乖戾的性情,而可以指望的歡愉卻微乎其微。然而,要是縱情放蕩,就能夠確保情人不會性情乖張,或者說,由於有許多情人,就不至於為此深感苦惱。 聽到這番議論,鞠斯汀娜感到十分可怕。她表示寧願死去,也不願失貞縱慾。之後,姐姐又多次加以勸說,她看到姐姐執意要自行其是,就堅決拒絕和姐姐再住在一起。 既然兩位姑娘的意願是如此迥然不同,於是,她們沒有互相許諾再次見面就分手了。鞠麗埃特自命今後一定要成為貴婦人,怎能同意接納一個天性貞潔因而可能使她丟臉的小姑娘呢?從鞠斯汀娜這方面來說,她又怎麼會願意冒喪失美德的危險,與一個即將淪為公開的荒淫行為的犧牲品、道德敗壞的女人同流合污呢?因此,姐妹倆互相訣別,第二天就雙雙離開了修道院。

鞠斯汀娜小時候得到過母親的女裁縫的寵愛,以為這個女人會對自己的不幸表示同情,便去找她,向她訴說了自己的厄運,請求她給自己一點事情做做,……不料,對方剛剛認出她來,就粗暴地把她趕走了。 “噢,上帝啊!”這個可憐的姑娘喊道,“難道我初入世界的第一步就這樣悲慘? 過去這個女人是喜歡我的,可是為什麼今天拋棄了我?唉!就是因為我成了孤兒而且一貧如洗,就是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已一無所有。看來人們是根據從他那裡能夠得到多少幫助與好處來衡量一個人的。” 鞠斯汀娜哭著去找自己的神父,以她那個年齡的率真向神父傾訴了她的處境……她身著小小的白色緊身連衣裙,秀發隨隨便便地捲在一頂大帽子下面。她微微隆起的胸脯在兩三尺薄紗下面若隱若現。由於極度的悲傷,她的臉色有些慘白,眼眶中滾動的淚珠使她的表情更加嫵媚動人。

“您看見了吧,先生?”她對神聖的教士說,“是的,您看見我正處於對年輕姑娘來說 非常痛苦的境地。我失去了雙親……在我最需要他們的幫助的年齡,上帝奪去了他們。 ……他們死於破產,先生,我們什麼也沒有了……瞧,這就是他們留給我所有的東西。 ”她掏出自己那十二枚路易給教父看,又繼續說道,“……我連稍稍安身的一個角落都沒有了!……您會可憐我的,是吧,先生?您是宗教的使者,而宗教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積德行善的。看在我崇拜的,以您為化身的上帝的份上,請您像我的父親那樣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應該怎樣做人? ” 仁慈的神父斜眼瞅著鞠斯汀娜,回答說,教區的負擔已經很重,再也不能進行新的救濟了。不過,假如鞠斯汀娜願意為他服務,如果她願意“幹粗活”,他的廚房裡總會有麵包給她吃的。這位代表神意的使者一邊說著,一邊就把手伸過去,撫摸著她的下巴,並給了她一個對於一位神職人員來說過於世俗的吻。對他的用意,鞠斯汀娜很明白,她立即推開神父,說道:

“先生,我來既不是向您乞求施捨,也不是為了尋求一個女傭的位置。我前不久的地位遠遠不適合乞求這樣的恩典,我還不至於降低到乞求這種施捨的地步。我來是想請您給我忠告,我很年輕,又遭受不幸,非常需要您的忠告,而您卻打算讓我為此付出過於昂貴的代價。” 被揭穿的神父羞愧難當,馬上就把這個可憐的姑娘趕走了。不幸的鞠斯汀娜被迫孑然一身的頭一天就遭到兩次拒絕。她只好走進一棟掛著出租牌子的樓房,在六樓租了一間小房間,預付了租金,進去之後就痛哭流涕起來,流盡了辛酸的眼淚。因為她生性敏感,而她僅有的一點自尊剛剛卻被殘酷地碰得粉碎了。 請容許我們暫時撇下鞠斯汀娜,回過頭來說說鞠麗埃特,看看她如何在不到十五年的時間裡,從我們見到的,並不比妹妹強的貧賤境地中,變成了一位具有封號的貴婦人,她擁有三萬利弗爾年金,還有不少珍貴珠寶,在城里和鄉下還有兩三處房子。並且,目前她還擁有樞密官科韋勒先生的心、財產與信任。這位先生此刻官運正亨通,就快要當上內閣大臣了。無庸置疑,她的歷程荊棘叢生。這類姑娘往往都是從最恥辱、最艱苦的學徒做起,走上了人生之路。也許今天與某位王爺同榻而眠的某一位,前不久還由於年輕、沒有經驗而落入過一些淫棍的魔掌,此刻還帶著飽受他們虐待的烙印呢。

離開修道院之後,鞠麗埃特就去找她說的那位鄰居女孩曾提到過的一個女人。她打算學壞,並且已經受到這個女孩的勾引而跟著學壞了。她身穿邋裡邋遢的藍色長裙,胳膊下夾著小包袱,披散著頭髮,去找這個女人。倘若說這個打算學壞的姑娘的眼睛還稱得上有魅力,那她那張臉龐可以說是世上最漂亮的。她向這個女人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乞求她像對待鄰居的女孩那樣保護她。 “您多大歲數?”迪韋爾吉埃問。 “過幾天就滿十五周歲了,夫人。”鞠麗埃特回答。 “就從來沒跟過男人?”老女人繼續問道。 “噢!沒有,夫人,我向您發誓。”鞠麗埃特說。 “不過,有時候在那些修道院裡,”老女人又說,“什麼聽懺悔的神父呀,修女呀,女朋友呀,什麼的,……我需要確鑿的證據。”

“您自己就能找到這些證據了。”鞠麗埃特回答,臉紅了。 老女人裝模作樣地戴上一副眼鏡,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查看了那些東西。 “好吧,”她對姑娘說,“您就留下吧,要重視我的勸告,要嚴格遵守我定的規矩,要乾淨、節省,對我要坦誠無私,對女伴們要講策略,對男人們要手腕靈活。這樣,用不了十年,我保證讓您有資格住在四樓,將會有自己的座櫃、壁爐鏡子和女傭,您將在我這裡學到的技巧會為您提供餘下的一切。” 訓誡完畢,迪韋爾吉埃抓過鞠麗埃特的小包袱,問她還有沒有錢,鞠麗埃特非常誠實,向她承認有一百埃居。親愛的媽媽沒收了這些錢,並讓她的新女孩放心,她將用這筆錢為她買彩票,一個小姑娘身邊是不應該有錢的。

“金錢是做壞事的手段,”她對姑娘說,“在這樣一個腐朽的世道之中,一個本分的、出身高貴的姑娘應該竭力避免可能使她上當受騙的圈套。我說這些是為了您好,我的小姑娘,”老女人補充道,“你應該感謝我為您做的事情。” 這一番說教完了之後,新來的姑娘被介紹給她的女伴們,接著被領到她的房間裡。從第二天開始,她那剛上市的鮮果就待價而沽了。 四個月的工夫,這件商品被接連不斷地賣給了近一百個人。一些人對夜裡見紅很滿意,另一些更難纏、更下流(這個問題尚未解決)的人則想讓這個已綻開過的花蕾重新盛放。每一次,迪韋爾吉埃都設法使之狹窄,重新修整一下。所以,四個月以來,這個老狗婆始終都拿得出剛上市的鮮貨款待顧客。經過這段艱辛的入門實習,鞠麗埃特終於獲得了打雜妓女的執照。從這個時候起,她就真正地被承認是這家妓院的一位姑娘了,同時也就開始了同甘共苦的生活。

這是又一次學習。如果說在第一個學校裡,除了偶爾的脫離正軌之外,鞠麗埃特還是遵從了自然規律,那麼在這第二個學校裡,她已經把這些規律忘得一干二淨了。她完全敗壞了自己美好的品德,她在邪惡中獲取的勝利使她的靈魂完全墮落了。她感到自己就是為犯罪而生的,至少本來就是攀高枝的材料,早就應該拋棄在低人一等的境況中奄奄一息的生活,這樣的生活讓她犯同樣的錯誤,也同樣讓她墮落,但是,讓她獲得的收益卻完全不同。她很討一個十分淫蕩的老貴族的歡喜,起初他叫她來只是為了片刻的歡樂,而她卻有本事迫使他把 她當個闊太太供養起來。她終於出現在劇院裡、出現在散步道上,陪伴她的總是佩戴著基西拉勳章的藍綬帶的人。人們注視她,時常以她為榜樣,暗暗羨慕她,而這個狡獪的女人也確實神通廣大,在不到四年的時間裡,她就使六個男人破了產,其中最窮的一個也有十萬埃居的年金。想出名,這就足夠了。上流社會的人都是睜眼瞎,這樣的一個女人表現得越是邪惡,他們就越是巴不得把她列入寵幸的名單;似乎一個女人墮落的程度成了人們爭先恐後向她奉獻熱誠的尺度。 鞠麗埃特剛滿二十虛歲時,一個大約四十歲的狂熱的貴族瘋狂地愛上了她,此人就是洛桑熱伯爵。他決定把自己的姓氏賦於她,還讓她享有一萬兩千埃居的年金,並且允諾,如果他先她而去,遺留的財產將全部歸她所有。此外,他給了她一幢房子、若干僕人——都穿著特定的號衣,還讓她在社交界獲得了相當不壞的地位。這樣一來,不出兩三年,人們也就忘記了她當初是怎樣開始的。 這時,可悲的鞠麗埃特把自己的出身門第和所受的良好教育給予的感情忘得一干二淨,並且受到了不良勸告和危險書籍的毒害。她急切地想獨自享樂,獨自擁有顯赫的姓氏,而不想受到任何羈絆,於是斗膽產生了縮短丈夫生命的罪惡的想法。有了這醜惡的圖謀,她便加以醞釀,不幸的是,在這些道德的錯誤使肉體的慾念更加強烈的危險時刻裡,她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在這樣的危險時刻,不正常的願望和激蕩的情慾不會遭到任何反對,衝破的阻礙、抹去的聖潔越多,得到的快感就越強烈。所以,人們就更不想拒絕了。假如恢復理智,夢幻一旦消逝,妨礙倒也不大,無非是心靈的一時出軌,我們知道這並不損害任何人。然而,不幸的是她走得太遠了,竟敢這樣對自己說:“這個想法,即使實現,又算得了什麼?既然它一經出現,就使人大受鼓舞,使人這樣激動!”於是,這個可詛咒的想法愈來愈強烈,而有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罪惡。 洛桑熱夫人非常幸運,極其隱蔽地實現了計劃,居然沒有受到追究。她把促使丈夫急速進入墳墓的一切痕跡連同丈夫一起埋葬了。 重獲自由、並且成了伯爵夫人的洛桑熱夫人恢復了往日的習慣。不過,她自以為已是上流社會中的一個人物了,行為舉止稍微檢點了一些。她不再是個被男人供養的娼妓,而是有錢的貴婦人了。她經常擺設豪華的晚宴,王室成員和城裡的達官顯貴無不以被邀請為榮。一句話,她是一個端莊體面的女人,不過,和她睡一夜索價二百路易,而包月只收五百。 直到二十六歲以前,洛桑熱夫人依然戰績輝煌、頻頻得手。她把三位外國大使、四位大貿易商、兩位主教、一位紅衣主教和三位御前侍衛騎士害得傾家蕩產。不過,初次作姦犯科之後很少有就此住手的,尤其是初犯就交上好運,更是欲罷不能,可悲的鞠麗埃特又兩次犯罪,罪惡毫不遜於頭一次。一次是強佔了她的一個情夫的錢財,這個男人將家裡不知道的一筆巨款交給她保管,而洛桑熱夫人就把這筆錢據為己有了。另一次是隱匿了十萬法郎的遺產,這筆錢是她的另一位情夫以第三者的名義交給她的,讓她在此人死後奉還。除了這些惡行之外,洛桑熱夫人還犯了三四起謀殺胎兒的罪行。她害怕損害自己的體態,並且想掩蓋左右逢源的奸情,她不顧一切,下決心把淫蕩的證據扼殺在子宮之內。這些罪行和其他的罪行一樣不為人知,也就無法阻攔這個野心勃勃的狡詐女人每天勾引甘願受騙上當的男人自投羅網。 的確,好運確實可以伴隨著最惡劣的行徑,並且,在淫亂之中,男人們所謂的幸福也可以充斥於生活。但是,這個殘酷的、不可避免的真理沒有引起人們的警覺,我們下面就要呈現的災禍到處追逼著美德的惡例並沒有使善良的人們更多的感到憂慮和不安。通過罪惡享受到的福祉是虛假的,只是浮光掠影。上帝早就為被成功所迷惑的那些罪人們準備好了懲罰,況且,他們雖然還沒有受到懲罰,但是,難道他們內心深處就沒有一條毒蟲時刻不停在啃噬,使他們無法享受這虛假的快樂嗎?在他們心裡留下的不是甜蜜,而是對把他們引誘到這般地步的罪行的痛苦回憶。對於受命運折磨的不幸的人來說,他有自己的良心作為慰藉,他的美德賦於他的內心的喜悅很快就補償了人世的不公正。 當享有前述聲譽、受人敬重的、五十歲的科韋勒先生決定為這個女人獻出一切,永遠把自己與她拴在一塊的時候,洛桑熱夫人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也許是洛桑熱夫人還存有幾分關心,也可能是出於一種手法或者手段,他達到了目的,同她一起生活了四年,儼若合法夫妻。這時,為了將在蒙塔爾基附近的一塊土地過戶到他們名下,他們二人必須到那個省去度過了一段時間。 一天晚上,天氣極好,他們延長了散步的時間,從住的地方一直走到了蒙塔爾基。他們走得太累了,無法再像來時那樣走回去,便歇息在來自里昂的驛車停留的那個小客棧裡,打算從那裡派個人去給他們找一輛馬車來。他們正在客棧的低矮而寒冷的客廳裡休息,看見一輛驛車駛入了客棧的院子。 看著旅客們走下驛車是一件相當自然、有趣的事情,可以為下來的是些什麼人打賭:一 個婊子,一名軍官,一個神父或是一名僧侶,差不多總是可以賭贏的。洛桑熱夫人站起身來,科韋勒先生跟著出去。兩個人以觀看被顛得散架的人們走進客棧而取樂。車裡好像已經沒有人了,忽然又見一個騎警從車上下來,他伸開雙臂從另一名騎警手裡接過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姑娘。姑娘身穿一件印花棉布的舊短襖,一件黑色塔夫綢的斗篷把她裹住,直至眉梢。她被捆綁著,像是個犯人,看起來十分虛弱,要不是那兩名看守把她扶住,她肯定會倒下去。因驚訝與恐懼,洛桑熱夫人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這時,年輕女子轉過身來,只見她身段極其苗條,面容非常高貴,非常動人,令人愛憐,百般嬌媚,令人賞心悅目,更令人激動的是她顯得清白無辜,表情痛苦卻又十分溫順,令人感動,更增添她的美貌。 科韋勒先生及其情婦不禁對這位可憐的姑娘產生了興趣。他們走過去,詢問一個看守這個不幸的女子所犯何事。 “她被控犯了三種罪,”看守回答,“殺人、偷盜、縱火。不過,我得向你們承認,我和我的同伴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如此不情願押送犯人,看上去,她非常溫順,也非常正派。” “啊,啊!”科韋勒先生說,“下面各級法庭就不可能發生一些差錯麼?……是在哪兒犯的事?” “在距里昂幾法裡的一個旅店裡,因此,她是在里昂受審的。按照慣例,她得去巴黎核准判決,然後再返回里昂執行。” 洛桑熱夫人離得很近,聽到了這番談話。她向科韋勒先生低聲表示想听一聽這位姑娘親口說說自己遭遇苦難的故事。科韋勒先生也有同樣的願望,就向兩位騎警提出了要求,同時表明了身份。兩位看守覺得不便拒絕,當下決定在蒙塔爾基過夜。科韋勒先生訂了一個合適的套間,並為女囚擔保,看守便給她鬆了綁,讓她吃了一點東西。對這位姑娘產生了最強烈的興趣的洛桑熱夫人,大概正在想:“這個姑娘也許是無辜的,卻被當作罪犯來對待;我周圍的一切都很幸運興旺,然而,我卻是一個因可怕的罪孽而站污了自己的人。”洛桑熱夫人見她精神稍好了點而且由於受到這樣的關懷而得到慰藉,便迫不及待地讓姑娘說說:她看上去這麼溫柔,究竟是犯了什麼事搞到如此悲慘的境地。 “夫人,對您講述我的生平,”美麗的女犯對伯爵夫人說,“就是給了您一個無辜的人一再遭災受難最明顯的例子,這無異於控告上蒼的安排,無異於抱怨至高無上的人的意志,也就是反抗他神秘的意圖,……我不敢這樣做,……”這時,淚水從這位身世悲慘的姑娘眼中滾滾而下。痛哭了一陣之後,她開始講述自己的遭遇。 夫人,請允許我隱瞞自己的姓名與出身。我的出身雖然不顯赫,但也是個正經人家,本不該受您現在所見的屈辱的遭遇。我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原以為憑他們留下的那一點錢財可以等待一個合適的位置,因而拒絕了所有不合適的工作。在我的出生地——巴黎不知不覺地吃完了我僅有的一點東西。我越窮,人家就越瞧不起我;我越需要幫助,就越沒有希望得到。在我不幸的遭遇開始時,我碰到過各種各樣的刻薄待遇、聽到過各種各樣的尖酸言詞,但我只想向您說說我在迪布爾先生家裡遇到的事情。他是首都最有錢的貿易商之一。我住的房子的房東太太指點我去找他,說是他的聲譽和財富完全可以幫助我緩解艱難的處境。在他家的前廳裡等了很長時間之後,才有人來把我領了進去。四十八歲的迪布爾先生剛剛起床。他胡亂地披著一件寬大的睡袍,剛剛能遮住他亂糟糟的模樣。有人準備為他梳頭,他讓此人出去,問我有什麼事。 我非常狼狽,答道:“唉,先生,我是一個可憐的孤兒,還不到十四歲,就飽嚐了不幸的種種磨難。我求求您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我求求您了。” 接著,我向他詳細地敘述了我遭受的不幸和找到一個工作的困難,也許還說了我承擔一個工作的困難,因為我生來不是乾這個的。還有在這段日子裡,我吃完了我僅有的一點東西……沒有事做,希望他能行個方便,能幫助我解決生活上的困難。總之,說了不幸使人能言善辯之後要說的一切,對一個敏感的人來說,為了求告於有錢人,說起話來也很快就利索了……迪布爾先生心不在焉地聽我說完之後,問我是不是一直很規矩。 “先生,如果我不規矩,我就不會這樣可憐,這樣窘困了。”我回答道。 “但是,”迪布爾對我說,“如果你不願意為有錢的人服務,那你憑什麼認為有錢人該幫助你呢?” “先生,您指的是什麼服務?”我說,“只要不出格,只要我這個歲數做得到,我很樂意為您效勞。” “在任何一個家庭,像你這樣的一個孩子的服務用處都是不大的。你這個歲數,憑你這副身段,也不可能像你自己說的找個什麼差事。你最好還是做些討男人歡心的事,並且努力尋找一個同意照顧你的人。你誇耀的那個什麼道德在世界上毫無用處。你儘管拜倒在道德的祭壇之下,它的無用的香火是填不飽你的肚子的。最不能迎合男人的,男人最看不上的,他們絕對藐視的,就是你們女性的循規蹈矩!我的孩子,世間受重視的只是能帶來利益或者使人愉快的東西,女人的道德對我們有什麼用處呢?正是她們的放蕩對我們有用、使我們快樂,不過,她們的貞潔我們也感興趣。一句話,我們這類的人付出的目的,從來就是為了得到回報!否則的話,像你這樣的一個小姑娘,除了獻出對方要求的肉體之外,又能怎樣報答別人為你做的一切呢?” “啊!先生,”我心中嘆息不已,說道,“這麼說,男人就再也沒有正派、願意行善的了?” “很少,”迪布爾回答,“說的倒很多,可你想哪兒有呢?無償施捨的怪癖已成過去。從行善中得到的樂趣,無非是虛榮心的滿足,既然任何東西都不會立即消失,人們就要求更實在的感受。比方說,人家看到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就覺得作為付出的報答,應該是盡可能獲 取淫蕩所能提供的一切快感,這比無償幫助所獲得的冰冷的、微不足道的快感強得多。男人心胸開闊、樂善好施、慷慨大度的名聲,甚至都不如銷魂時刻感官上的最輕微的快樂。 ” “唉!先生,照您說來,不幸的人只有等死了!” “那又算什麼!反正法國的人口已經過剩了。只要機器保持住原來的彈性,擠壓它的人多一個少一個對國家來說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您認為當孩子們受到這樣的虐待時,他們還會尊重自己的父親嗎?” “子女盡給父親添麻煩,愛不愛,對父親又算得了什麼?” “那麼,最好把我們掐死在搖籃裡?!” “完全正確,許多國家都是這麼幹的。這是古希臘人的習俗,也是東方人的習慣。在這些地方,走霉運的孩子們不是被遺棄,就是被掐死。讓這些小東西活著幹嗎?既然他們不能再指望父母的幫助,這或者是因為他們失去了父母,或者是因為他們不被自己的父母所承認,從而只能給政府增加已經過於沉重的食品負擔。私生子、孤兒、不合時宜的孩子,一生下來就應該處死。對於前兩類孩子來說,因為沒人願意或者能夠照料他們,所以他們只是一種終有一日會產生致命危險的渣滓,只會玷污社會;其他的孩子也一樣,這是因為他們對於社會也毫無用處。這些人對社會來說,就像以吮吸健康肢體的汁液為生的贅肉一般,他們削弱、敗壞健康的肢體;如果您願意,或者說,就像寄生的植物,攀附在茂盛植物上面,使它們的營養種子適應自己的需要,腐蝕之,蠶食之。施捨東西來餵養這樣的廢物,人們甚至荒唐地為他們修建了佈置得富麗堂皇的房子,好像人還太少,太稀罕,必須連最下賤的玩藝也要保留!不過,我的孩子,咱們不談你一定一點也不明白的政治問題了。為什麼要抱怨自己的命運呢?改善命運全靠你自己了。” “老天爺啊!這要付出什麼代價啊!” “就以付出一個空想為代價,以犧牲一樣只有你的自尊心認為有價值的東西為代價。而且……”這個野蠻的人站起來,打開門,接著說道:“這就是我能幫你做的一切。要么你同意,要么你就走人,我不喜歡要飯的!” 我的淚水流了下來,我無法止住眼淚。夫人,您相信嗎,我的淚水非但沒有使這個人的心腸軟下來,反而激怒了他。他把門關上,一把揪住我的衣領,粗暴地對我說,他要強迫我做我不情願為他做的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受到的痛苦給了我勇氣。我掙脫開他的雙手,朝大門跑去。 “無恥的人,”我跑開之後對他說,“你已經觸怒了上帝。總有一天,上帝會懲罰你這種粗暴的行為,你罪有應得。你不值得擁有你如此下流地使用的財富,甚至也不值得在這個被你的野蠻行徑玷污了的世界上呼吸空氣!” 我迫不及待地向我的房東述說在她讓我去的那個人家裡的遭遇。然而,這個可惡的女人不但沒有同情我的痛苦,反而對我大加責難,這使我大吃一驚。 “你這個蠢貨!”她怒氣沖沖地對我說,“你以為男人就那樣愚蠢,願意救濟你這樣的小姑娘而不索要一點利息?迪布爾先生這樣對你真是太善良了。要是我的話,不得到滿足是不會放你走的。不過,既然你不樂意利用我給你的幫助,那麼隨便你怎麼辦吧!你明天必須把欠我的錢還來,不然的話,就送你進監獄!” “夫人,可憐可憐我吧!……” “可憐你,我就餓死了!” “可是,您讓我怎麼辦呢?” “回到迪布爾先生那兒去,去滿足他。你必須把錢給我帶回來,我這就去見他,先去告訴他一聲,去設法彌補你幹的蠢事。我去向他替你道歉,可你必須放聰明一些!” 我感到羞愧、絕望,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被人們無情地推出門外,幾乎走投無路。我只好對德羅什夫人(這是房東的名字)說,為了滿足她,我決心不顧一切了。於是,她到那個有錢人家裡去了,回來後告訴我,迪布爾先生非常氣憤,她好不容易才使他軟了下來,願意遷就我,答應明天早上再見我一次。但是,我一定要對自己的行為舉止處處小心,要是我再不聽他的話,他就要親自把我送進監獄。 我忐忑不安地去了。他一個人在家,其模樣比昨天更無恥下流。他那陰險的目光裡噴射著殘暴、放蕩以及一切淫邪的火焰。 “你應該感謝德羅什夫人,”他冷冷地對我說,“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對你發發善心。你想必已認識到了,你昨天那樣的舉動是不值得我再發這樣的善心的。脫光衣服,如果你對我的慾望有一絲一毫的反抗,有兩個男人正在前廳裡等著你,他們會把你送到一個地方去,你這輩子就休想出來了。” “噢,先生,”我一邊說,一邊哭著跪倒在這個野蠻的男人面前,“請您饒了我吧,求您啦!請您發發慈悲救救我,不要要求我付出勝過我生命的代價,而順從您的要求……是的,我寧願去死一千次,也不願違背我自小就接受的原則……先生,先生,我求您不要強迫我。在厭惡和眼淚中,您難道能感到幸福嗎?您看見的只有反感,難道這樣還有樂趣嗎?您的罪惡尚未完成,我絕望的景象就會使您羞愧難耐……” 然而,杜布爾沉溺於可恥的情慾,怎能容我把話說完,他感到我的痛苦只是滿足他情慾的又一方式,我怎能指望感動這樣的一個人?夫人,您肯定難以相信:我哀告的尖銳叫聲只能使這個無恥之徒慾火中燒,他殘忍地品味著這種聲音,並準備著罪惡的嘗試!他站起來,終於向我露出了理智已喪失殆盡的模樣,他的模樣讓我認識到我的抗拒只能更加增添他情慾的火焰。他粗暴地抓住我,狂熱地剝去我身上依然掩蓋著他心急如焚地想要享受的東西的衣衫。他又是咒罵,又是恭維,又是折磨,又是撫摸……噢!我的上帝,多可怕的場面啊!聞所 未聞的殘忍和淫蕩!在我生平頭一遭的過程中,上帝似乎要在我心中打下永久的烙印,要我永世不忘這樣的罪行和種種禍害今後必將蜂擁而至,永世不忘此刻感到的恐懼。但是,我似乎不應該抱怨上帝。不!肯定不應該。正是由於他操之過急,我終於得救了!要是他稍稍收斂一些,我就會得到永遠的痛苦。迪布爾的慾火在激烈的行動中熄滅了。上帝為我報仇,銷解了這個惡魔即將放肆逞其淫欲的暴虐。他的精力耗盡,我這才得以倖免失去貞操。 但這樣一來,迪布爾只能變得更加蠻橫。他說他一時乏力,全是我的過錯,他打算以新的凌辱和更加惡毒的漫罵來補償。他什麼都說了,什麼都試了,乾了他那奸詐的想像力、殘暴的性格和墮落的習俗所能讓他做的一切。我的笨拙使他急不可耐,而我根本沒有動作的意願,絲毫不願配合,仍然悔恨交集。 ……於是,他一點也沒有成功。我任由他擺佈,但他再也無法重新燃燒他的火焰。縱然他時而溫柔,時而暴躁,時而奴顏婢膝,時而恣意暴虐,時而拘謹守禮,時而荒淫無恥,結果還是精疲力盡,彼此厭煩。幸好他沒有採用向我進行最危險的進攻的手段。他放棄了,讓我答應明天再來見他。為了讓我一定來,他堅決只給我欠德羅什夫人的錢。就這樣,我回到她家,這樣的遭遇使我倍受凌辱,我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決不到他家裡去第三次。我對她講述了一切經過,還了債,拼命咒罵這惡棍竟敢如此卑鄙地利用我的貧困處境。然而,我的咒罵非但遠遠沒讓上帝遷怒於他,反而讓他交上了好運。一星期之後,我得知這個惡貫滿盈的淫棍剛剛從政府搞到了一份專賣差事,使他的年金增加了四十萬利弗爾。我正在苦苦思索命運何以這樣乖張薄情的時候,眼前似乎突然閃亮出一絲希望的微光。 有一天,德羅什來告訴我她終於為我找到了一處人家。只要我舉止規矩點,他們樂意接收我。 “噢,天啊!夫人,”我一面對她說,一面激動萬分地投入她的懷抱,“這個條件是我自己定的,您想想我怎麼會不欣然同意呢?” 我要侍候的人是巴黎的一個遠近聞名的放高利貸的人。他發家的手段一是抵押貸款,二是在萬無一失的情況下,不受懲罰地騙取公眾的錢財。他住在坎康普瓦大街一棟房子的三樓,與他同居的是個五十歲的女人,他稱做妻子,起碼跟他一樣壞。 “泰瑞絲(我隱姓埋名,起了這麼個名字),”這個吝嗇鬼對我說:“泰瑞絲,我們家最重要的品德就是誠實,你只要偷拿了家裡的一丁點東西,我就把你送去絞死,聽明白了嗎?我的孩子。我的妻子和我現在享受到的一點點舒適全是我們辛苦勤勞、節衣縮食掙來的,……我的小姑娘,你吃的多嗎?” “每天幾兩麵包,先生。”我回答道,“還有水,還喝點湯,要是我走運能得到的話。” “喝湯!他媽的,喝湯!您瞧瞧,親愛的,”放高利貸的對他的女人說,“追求奢侈的傢伙,她還講條件!餓了一年了,小東西還要喝湯!我們像苦役犯那樣辛苦地工作,都只有在星期天才做一次湯。我的小姑娘,你每天將得到三兩麵包,半瓶河水,每一年半給你一條我老婆的舊裙子,一年干完給你三百埃居的工錢。當然,條件是我們對你的服務感到滿意,你節省符合我們的要求,家裡搞得乾淨,要有條有理、興旺繁榮的樣子。你要幹的活,簡單得很,一眨眼就完,就是每個星期把這個六居室的套間擦洗清潔三次,整理床鋪,給客人開門,給我的假髮撲粉,給我老婆梳頭,照料狗和鸚鵡,收拾廚房,擦洗鍋碗瓢盆,我老婆做飯時幫她的忙,每天勻出四五個鐘頭來做衣服、襪子、帽子還有其他小零碎兒。泰瑞絲,你瞧這算不了什麼,你剩下的時間還很多,我們允許你利用這些時間為自己做些事情,只要你聽話,孩子,不多話,特別是要節省,這是最重要的!” 夫人,您可想而知,只有處在我這樣可怕的境地,我才會接受這個位置。不僅活兒太多,超過了我的力量,而且他給的工錢簡直讓我活不下去。不過,我還是不想挑剔,當晚就在他們家住下了。 夫人,倘若我的悲慘的境況允許我使您開心一笑,倘若我只考慮怎樣博取您的同情心的話,我願冒味講一講我在這個家庭裡親眼所見的那種慳吝刻薄的情況。但是,從一開始就有一場可怕的災難在等著我,所以,我不能詳細講述那些可笑的事情,先得說說降臨到我頭上的不幸。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說說吧,夫人。在迪阿爾潘先生的房子裡從來沒有其他的光線,他們只用正好豎在臥室對面的路燈的亮光。他們二人從來不穿內衣,我做的內衣都存放起來,他們一輩子也不打算去碰一碰。先生上衣的袖子、太太裙子的袖子都有一對舊袖套,還是裁衣服時縫製的,就套在袖子上面,要我每星期六晚上洗乾淨。他們不用床單,不用毛巾,這是為了避免漿洗。他家裡從來不喝酒,迪阿爾潘太太說白水是人類的天然飲料,是最衛生、最沒有危險的。每當切麵包的時候,刀子下面都得放上一個籃子,以便接住掉下去的東西,再加上吃飯時掉下的所有的麵包渣子,星期日用一點點黃油烤一烤,就成了休息日的美味佳餚。從來不能拍打衣服與家具,這是擔心磨損它們,只可以用羽毛撣子輕輕地撣去灰塵。先生與太太的鞋底上都釘上了鐵掌,還都是他們舉行婚禮時穿的。不過,他們還讓我每周乾一次一種更為奇怪的工作:他們的房子有一間相當大的書房,牆壁沒有貼壁紙,我得用刀子從牆上刮下一定數量的白灰,然後用細篩子篩過,這番動作之後得到的就是梳妝用的粉,我每天早晨都用它來給先生的假髮和太太的髮髻撲粉。啊!上帝保佑這兩個小氣鬼只乾了這些卑鄙的事情吧!保住財產,只是人們再自然也不過的願望,但是,打算用別人的財富來增加自己的財富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我沒用很長時間就發現了迪阿爾潘家就是這樣發財的。 我們樓上住著一位先生,非常有錢,擁有相當值錢的珠寶。或者因為是鄰居,或者因為這些珠寶被我主人的手翻動過,我的主人對這些珠寶的情況非常清楚。我常聽見他跟妻子說起,非常垂涎那位先生的一個什麼金盒子,價值三四十路易。他說倘若當初他的手段再高明一些,這個盒子一定歸他所有了。最後,為了拿回盒子、安慰自己,正直的迪阿爾潘先生打算把盒子偷回來。他讓我來幹這個買賣。 他對我大講特講盜竊不算什麼,而且全世界都認為有益無害,因為盜竊可以恢復由於財富不均而完全紊亂的平衡。還有,懲罰是極少見的,因為平均在二十個小偷中死了還不到兩個人,這是有事實證明的。他還以我料想不到的稀有的博學,向我指出偷盜在古希臘是頗受敬重的,現在還有很多民族都允許偷盜、鼓勵偷盜,把偷盜當作證明勇氣和技巧(任何英勇善戰的民族都視為必不可少的兩種美德)的行為而給予獎勵。總之,他讓我相信,即使我被人發現了,他也會使我擺脫困境。迪阿爾潘先生給了我兩把鑰匙,一把是開那位鄰居的房門的,一把是開存放那個金盒子的桌子抽屜的。他要求我馬上把金盒子給他搞來,完成這件如此重要的工作之後,今後兩年他給我增加年工資一埃居。 “啊!先生,”這個建議使我渾身發抖,我大聲叫道,“主人怎麼能這樣腐蝕僕人!誰能阻止我用您交給我的武器來反對您呢?如果有朝一日我使您成為您的原則的犧牲品,您拿什麼來阻止我呢?” 迪阿爾潘非常尷尬,趕忙找了一個拙劣的藉口。他對我說他這麼做是有意考驗我,我經受住了,是很幸運的。 ……如果我服從了,我就完了……這樣的謊言真讓我感到滑稽,不過,我立刻就感覺到如此堅定的回絕是一個錯誤。壞人不喜歡他們企圖引誘的人表示反抗。只要他們對你提出要求,只能算你倒霉,你是沒有中間道路可走的。這時,如果你不做他們的同謀,這是非常危險的;你就得做他們的敵人,這就更加危險。當時假使我的經驗稍微多一些,我會立刻離開他們;但是,彷彿是天意,我的每一個誠實的動作都會遭受不幸。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就是說差不多到了我到迪阿爾潘先生家後第二年的年終,他對我拒絕偷盜這件事一直隻字未提,也沒有絲毫不滿的表示。忽然,一天晚上,我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準備稍稍休息一下,房門砰地一下被撞開了。迪阿爾潘先生領著一位探長和四名夜間巡邏兵衝了進來,一直衝到我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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