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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8

8 他下定決心:他要直面阿莉亞,要求她告訴自己所有有關父親死亡的事情。十六年了,他一直渴望跟她說說這個被禁止提起的名字:德克?波納比。他希望母親能夠非常溫柔、充滿愛意地說起父親。他在排練可能會給母親說的話: “阿莉亞,你曾經愛過他。你不能恨他。他是你的丈夫。我們的父親!” 但是當錢德勒驅車趕到波羅的海大街的家門口,在門前走廊上等待阿莉亞結束鋼琴課的時候,他的情緒慢慢溫和下來。或者說他失去了勇氣。四月下旬的一個週六晚上。天氣異常溫和,對於尼亞加拉大瀑布地區來說有些不合時節。錢德勒坐在台階上,輕拍著看見他歡呼雀躍的薩尤,撓著這條老狗的耳朵後面。在屋子後面阿莉亞的音樂教室裡面,有人在彈奏葛利格作品《皮埃爾金組曲》中的“清晨”。錢德勒傾聽著,陶醉其中。不是阿莉亞,是一個學生在彈。學生彈得勁頭十足,是個很有才華但缺乏訓練的鋼琴演奏者。阿莉亞的學生大部分只有十幾歲。有時候錢德勒無意間會聽到阿莉亞和學生說說笑笑,他就會有一絲嫉妒。阿莉亞有沒有在他面前這麼恣意放鬆過呢?每次她看到錢德勒的時候都好像有些收斂。她會條件反射似的伸手替他整整衣領,重新扣扣他的襯衣。她會像撫平薩尤的鬈髮一樣整整他翹起來的頭髮。她會嘆口氣,“錢德勒,讓我怎麼說你呢?”

錢德勒總是認為阿莉亞沒有愛過他。就是在最近他還在想:她是愛薩尤的。 薩尤,是德克?波納比帶回家的一條快要死掉的小狗。 錢德勒心不在焉地撫摸著薩尤的耳後,這讓它興奮地喘著氣,扭動著。他的眼睛是亮棕色的,充滿了感情。 “你愛我們大家,是不是?從不問為什麼。”錢德勒抱著渾身顫抖的狗,把臉埋到他的軟毛中。薩尤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急促。錢德勒感覺精力疲憊,自從梅威瑟爾自殺後他就這樣:那一聲槍響,還有緊跟著的沉寂。 錢德勒那時候(幾乎)在想:我是不是受傷了? 毫無疑問,在這個狂亂的時刻,他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出於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和頭髮。警察和危機處理工作人員會不由自主有這樣的動作。不,我不應該這樣。這一次不應該。

難道那時候他在等待艾爾?梅威瑟爾從破窗戶裡面射中他嗎?這是一種自我了結的方式。不要問為什麼。 彈得很快的葛利格的曲子突然斷了,沒有結尾。一陣停頓,然後另外一個鋼琴演奏者開始從頭彈奏。這次是老師在彈,給學生演示怎樣彈奏這個段子。每個音符都彈奏的非常用勁也非常精確。音樂流淌著,在聽者心中蔓延開來。但是錢德勒卻覺得音樂有些煩心。 你私下里為德克?波納比哭泣,是不是?然而卻禁止孩子們為他哭泣。在悲傷方面,你哄騙了我們。 肯定是朱麗葉把種上天竺葵的陶土花盆放在了走廊扶欄上了。是朱麗葉把走廊上那把陳舊、不很舒服的木頭椅子重新刷成了暗灰色。在那些很少有人坐的椅子上放著雨水沖洗過的靠墊。在波羅的海大街,人們總是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坐在走廊裡,有時候晚上很晚的時候還吃吃喝喝,當然阿莉亞?波納比是個例外。對於她來說,這樣的行為非常“平庸”——“粗俗”。

沒有什麼比“那些陌生人知道我們家的事兒”更讓阿莉亞驚慌失措的了。 阿莉亞過著隱遁的生活,竭盡全力地保護自己的隱私,然而她卻比這個街區的大部分居民更加引人矚目,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錢德勒猜想,任何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她是誰的寡婦,每個人都對德克?波納比有看法。但是在錢德勒母親的驕傲中有令人感動的東西。她拒絕卑微,“普通”。在16年中,她沒有拜訪過她的鄰居們,甚至沒有因為她住院期間為她照顧孩子而感謝過他們。僅是阿莉亞用昂貴的奶黃色的信紙寫了正式的感謝信並讓朱麗葉把信送給鄰居們。她很少接受她最有天賦的學生父母的邀請,並且強烈反對孩子們和他們一起吃飯,更不用提在晚上與朋友們在一起了。她的宣言是:“我們雖然窮,但是決不需要施捨。”然後用孩子們都學得會的惱怒的口氣說,“我婚前是自給自足,婚後也一樣。”

在悲傷方面哄騙了我們。為什麼? 錢德勒想起了他的祖母利特萊爾以及其他的親戚們,之前他沒有看到過他們,之後也沒有再見過,他們來到尼亞加拉大瀑布市陪伴阿莉亞,安慰她喪夫之痛。這些好心的人們,當然都是女性,希望阿莉亞跟她們一起回到特洛伊,她們認為她“屬於”這個地方。到底為什麼阿莉亞要待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市,她不喜歡波納比家族的那些人,很明顯他們也不喜歡她。她在這裡實際上沒什麼朋友,作為音樂教師也不是很有名望。她的孩子們也只是在鬼魂出沒的瀑布附近長大……她的家和親人在特洛伊。 但是阿莉亞靜靜地說:“不,我的家和孩子們的家就在這兒。” 阿莉亞把鋼琴當作生命演奏著——非常流暢、明快、尖利、優美。快板,什快板——明快的樂章從她的指尖流瀉下來。她也可以彈奏莊嚴的快板,她還可以同樣熟練地彈奏安靜的曲子。她彈錯一個音符的時候,手指會迅速移動過去,聽者無法確認到底聽到了什麼。

薩尤從錢德勒的懷裡掙脫出來,跑到人行道上給另一條狗打招呼。它的主人是一個膝蓋不靈活、面目毀損、眼如生雞蛋的男人。 “薩尤!晚上好,”那個男人用有口音的英語跟它打招呼。兩條狗明顯相互間很熟,互相聞著,蹭著對方,看上去非常興奮。薩尤叫著,對他來說,這種情況很少見。雖然不小了,薩尤總是很樂觀,樂於相信其他狗好的一面。他的尾巴搖得像鐘擺,眼睛裡充滿深情。阿莉亞稱薩尤是另一個自己——她身上所有的優點、多愁善感以及軟心腸都在薩尤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來訪的狗是一條雜種塞特種獵狗,粗糙的毛髮是沒有光澤的深紅色鞋油的顏色,潮濕的眼睛和一條看上去好像廢掉了的左後腿,但他也是高興地搖晃著尾巴,滿心喜悅。 “你認識薩尤?”錢德勒問這位有一雙悲劇式眼睛的男子。那男人鄭重地點了點頭,有點害羞。 “是的。很熟。雨果和我都很熟,薩尤的女主人,是你母親吧?也挺熟。”

錢德勒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女主人?母親? 這是他第一次聽說母親與鄰居結為朋友。 在房間裡,鋼琴的樂章如歡快的鳥兒一般飛翔著。 那位有很重口音的男子不確定地說,“我是約瑟夫?潘高斯基,你是錢德勒,是嗎?你是教科學的老師,阿莉亞這麼說的。有時候我站在這裡聽音樂,在天氣暖和的夜晚,在你們窗戶開著的時候。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鋼琴家,聽到她的音樂,我感到很愉快。如此美妙……” 潘高斯基穿著有品味的黑色外衣,一個斜紋嗶嘰布料的夾克衫,讓他瘦削的肩膀顯得十分寬鬆。還有黑色的褲子,很寬大,但卻不鬆垮。他的鞋子也是閃亮的黑色,有不同尋常的質地。他大概50出頭,中等身材,看上去曾經很壯。他的臉,讓錢德勒看上去很不舒服,像是縫在一起似的。他的頭蓋骨在頭皮下面拱起了腫塊。他呼吸很重,很亂。他濕潤的、飄忽不定的雙眼好像含著痛苦,讓錢德勒覺得大為迷惑,但是後來想到:他是想要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兒子。

阿莉亞的朋友是個波蘭籍的猶太人,生於華沙的維爾納猶太人聚居區,於1946年移民美國。他也曾是個音樂家,但好幾年沒有彈過琴了。手指和神經已經不再適合彈奏。潘高斯基盯著他的手指看,想活動活動它們。塞特狗雨果使勁拖著皮帶,差點掙脫跑掉。 錢德勒禁不住想問發生了什麼事情:1946年?但他知道最好別問。可以猜到這個男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第一次聽到你母親彈奏的是肖邦的《瑪祖卡舞曲》,在去年6月,就在這個地方。雨果和我正好路過,我們停了下來,走不動了。後來,不是那晚,而是另一次,我們聽到你妹妹唱歌,舒曼的《桃金孃》,當然了,我們還不認識,不知道是誰這麼有天賦。'朱麗葉'—— 一個出自莎士比亞戲劇的名字,一個羞怯的女孩卻有如此可愛的女低音。但是你當然知道這一切了,因為她是你妹妹嘛。”

錢德勒皺了皺眉頭,事實上他並不知道多少。 幾年前朱麗葉還只是個孩子,阿莉亞想訓練她的聲音,就像她試圖訓練羅約爾一樣。但是阿莉亞要求太高,這些課程只能以眼淚和傷感情告終。錢德勒知道朱麗葉在高中女子合唱團唱歌,而且常常獨唱。但她不知道朱麗葉曾為阿莉亞唱過。 出於禮貌,錢德勒問潘高斯基是否住在附近,這位老人很尷尬地說,“不太近,但也不太遠。”他五官擁擠的臉漲紅了。阿莉亞的鋼琴演奏非常突兀地停止了,潘高斯基看上去很想走。他結結巴巴地說:“請向你母親致以誠摯的問候,謝謝,晚安!” 潘高斯基走了,膝蓋僵直,牽著雨果的皮帶。這條上了年紀的塞特狗勉強地跟著主人,回頭看著薩尤。薩尤像上了發條似的不時吠叫著。

錢德勒想:他愛上她了,上帝保佑啊。 當錢德勒向阿莉亞問起約瑟夫?潘高斯基的時候,她看上去非常尷尬。 “哦,他啊。一個修鞋的。”阿莉亞試圖用一種嘲諷的語氣,但不敢看錢德勒的眼睛。 “我們有時候去公園聽夏季音樂會。他是個鰥夫。他的孩子已經長大,離開了。”阿莉亞停頓下來,好像要說跟我的孩子一樣。錢德勒說,“嗯,他看上去是個特別好的人。有文化。過去拉過小提琴,他非常欽佩你的鋼琴彈奏。”阿莉亞鄙夷地笑了笑,“他把一生經歷都告訴你了,是嗎?太孤獨的人往往說得多。”她皺著眉,帶著一絲輕蔑走到房屋的一角,好像要走進一個無窮大的空間。 “他曾在比克瑙集中營待過。他永遠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他左腕上有一個文上去的字母。他穿著長袖襯衫,但是還能看到。”阿莉亞頓了一下,摩擦著自己纖細的手腕,“我覺得如果努力的話,是可以將這樣的刺青除去的。”

錢德勒反對道,“除去刺青會很痛的,阿莉亞。也許不能這樣做的。” 阿莉亞言辭激烈地說,“我會這樣做的。” 母親和孩子呼吸急促好像在吵架一樣。吵什麼?為了什麼?錢德勒腦海裡一閃而過曾經的一次爭吵,幾年前當他悄悄走進廚房的時候,阿莉亞毫無徵兆地大發雷霆,稱他是間諜。 間諜? 阿莉亞轉移了錢德勒關於約瑟夫?潘高斯基的問題,開始問他“已婚的女朋友”的事兒。錢德勒說他已經22天沒有看到、也沒有聯繫過梅林達了。 阿莉亞很驚訝。 “22天!你還算著呢。” “不是故意的,媽媽。” 阿莉亞想她該說什麼呢。一般她是不會提起梅林達的,除了有時候遮遮掩掩地說起。就像是提到一種含糊不清的危險狀態,比如說經濟的低迷時期,亞洲型流感的前兆。她說,“我知道她是個好女人,一位護士。家中有個護士再好不過了!但是她比你大,不是嗎?而且已經離婚了。在那種不合意的狀態下,她丈夫在孩子出生前就離開了她!” 錢德勒很清楚,最好不要在母親面前袒護梅林達,好多次他都說:“是呀但他們結婚太早。這是個錯誤。”他實際上想說是的我愛她,為什麼這對你是個威脅呢? 阿莉亞繼續說,皺著眉頭,“如果她要斷絕朋友關係的話,我會很尊重她的判斷。她比你成熟得多。我理解她為什麼嫉妒你'危機干預中心'的工作。如果妻子比丈夫大是個很奇怪的事情,尤其是在男方還不是很成熟的情況下。羅約爾和坎迪斯——就是錯配的後果。” 錢德勒笑了,“錯配?是你介紹的,阿莉亞。都是你促成的啊。” 阿莉亞笑了笑,她的臉紅了,微微發燙。她喜歡兒子們跟她開玩笑;現在羅約爾已經離開,錢德勒必須這樣做了。 “嗯。你母親也會犯錯的。她也是人嘛!” 也只是人,這對錢德勒來說真是個新聞。 後來,當錢德勒要走的時候,阿莉亞心情不錯。他才敢於提出開車去過大島。 “我跟姑姑克萊麗絲和西爾維亞談過了。” “'我姑姑。'沒這麼親密。什麼時候那些討厭的勢利鬼成了'你的姑姑?'”阿莉亞沉靜地說,好像有些困惑。 “克萊麗絲姑姑告訴我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我知道。” “她告訴我——” 阿莉亞用手摀著耳朵。 “不要指責我輕信,錢德勒。我很願意相信,那個惡意的老妖婆對我遮遮掩掩會告訴你一些很奇怪的事情的。” 阿莉亞笑著,或者試圖笑出來。錢德勒猶豫了。他怎能開口問他媽媽是否嫁了兩次?是否她的第一任丈夫跳瀑布自殺了?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不僅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不可思議。就像是很早以前,人們在談論有關大瀑布的轟動事件,浪漫傳奇,厄運連連,那是在上個世紀。 他一沖動就說了:“媽媽,我——是不是——爸爸和你的兒子?我是說——我不是領養的嗎,是嗎?” “領養的!怎麼會這麼說。” 錢德勒本不想說領養的。他很猶豫,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莉亞撫摸著錢德勒的手腕,嘗試安慰他。她的目光,由於憤怒閃亮了一刻,很快就柔和下來。她用低沉的、誠摯的嗓音說道:“親愛的,你當然不是領養的。你就是在這裡出生的,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市,在醫院裡。你是看見過你的出生證明的,也肯定用過了。你究竟在說什麼啊,錢德勒?你出生得併不容易,我生了11小時12分鐘,我記得很清楚,一個母親不可能忘記這一些,特別是第一胎,你是——你是我的頭生子。”阿莉亞強調地說,她挽著錢德勒的手臂就好像他不同意似的。 “這些永遠不會改變。” “那我的父親——” “我們不要談他。他已經走了。” “我的父親是德克?波納比。” 阿莉亞閉上眼睛,身體有些僵硬。她的嘴唇緊閉,縮成蝸牛大小。她的一束頭髮鬆散下來,凌亂地堆在脖子上。錢德勒深吸一口氣,好像打了一次勝仗。在這幢房子裡,在媽媽面前,他終於說出了德克?波納比這個名字。 “他死於事故,是不是?被判定成事故?” 阿莉亞沒有回答,錢德勒鼓起勇氣問道,“那爸爸的人身保險呢,如果說是事故?他的遺囑呢?一定有錢吧。” 阿莉亞用指尖按在眼皮上。錢德勒在她開口之前,已經感覺到了她的緊張不安。 “我不能接受,用鮮血換來的,被玷污的錢,我不能要。” 錢德勒不得不思索片刻去理解她的話,阿莉亞究竟說了什麼啊? 她快速、緊張地說著話,好像在重複排練過無數次的話,錢德勒感覺他視野的邊緣開始變黑,在縮小。 “他們想讓我接受錢,就是他的律師們,甚至他的家人。但是,我拒絕了。我不得不拒絕。不是由於驕傲,我不是一個驕傲的人。當他離開的時候,我把他和所有波納比家的人都關在了心靈的門外。” 錢德勒不相信阿莉亞所說的話。即使他可以平靜地想:當然了,我知道,一定是這樣。 “媽媽,什麼?你'拒絕'了多少錢?” “我確實賣了那幢房子。那幢奇怪的房子,浮華的地方,必須要賣掉。因此我們搬到了這裡。我們在這裡很快樂,不是嗎?我們四個。還有薩尤,是個小家庭。” “哦,媽媽。” “嗯,不是嗎?我們誠實地過著日子。美國的什么生活來著”——阿莉亞試圖找到這個詞,這對於錢德勒很有吸引力——“自尊生存。哦,我也用了一些錢,是賣房子的錢。在銀行里總有一些錢,雖然很少,但可以應付一些緊急情況,如果有三個孩子,又無依無靠。上帝知道怎樣幫助你。我想讓你們離開那種生活,波納比的生活。不管從前我們過得如何,那是我們自己的生活。”阿莉亞辯解,“而且我們很快樂,不是嗎?” “你回絕了多少錢?” “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不想被誘惑,錢德勒。站在我的立場上,我希望你也會這麼做的。” 這麼多年住在波羅的海的街區,這麼多年過著貧苦生活的波納比家。錢德勒不可思議地笑了。他會做同樣的事情嗎? “不會。” “哦,錢德勒。你肯定會的。在愛的運河案件之前,我就知道波納比的錢已經受到了污染。” “'污染'!阿莉亞,你真像大歌劇中的一個人物,不像是現實生活中。這是尼亞加拉大瀑布,這是生活。老天,所有的錢都是被污染過的。” “不是的。你,作為公立學校的一名教師,應該有更高的道德標準。” “事實上,你想要懲罰他。德克?波納比。拒絕他的錢是在懲罰我們。好像,他在墳墓裡會看到,感到慚愧。” “不,這是原則問題。站在我的立場上,你也會這麼做的。錢德勒,跟我說,是的。” 這時候,錢德勒的頭開始劇烈的疼痛。他又感覺到那種臨床症狀,視野變窄,像在危機救援的現場。管狀視。是恐慌的症狀,控制住的恐慌。 “媽媽,我要走了。” 這會兒朱麗葉在鄰居家照顧孩子回來了。她像野貓一樣悄悄、知趣地走下樓梯,只是含糊地問候了一聲,好像明白母親會揮揮手讓她走開,以免防礙她與兒子在廚房裡的對話。 錢德勒踉踉蹌地站起來。試著想像事實是,我是她的兒子,其他的就不重要了。他擁抱了阿莉亞,感覺到她很瘦,像金屬絲一樣乾瘦。當他吻她向她道晚安的時候,感覺到她的皮膚發燙。他想說他會打電話,明天下課之後還來看她,但是話哽在喉,說不出口。實際上,他的膝蓋已經酸軟。阿莉亞跟著他到了前門,在前廳用低沉的、小女孩似的聲音叫住他,“親愛的,告訴我'是。'你會的。” 錢德勒在坐進車子之前,回頭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好像那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和那筆想著就會眩暈的幾百萬美元沒有絲毫關係,“哦,媽媽,當然。你是知道我的。” 他永遠也不理解媽媽。雖然不理解,但卻不得不去愛她。 媽媽用鋼絲刷刷著爸爸的手腕。他們兩個待在月神公園那所老房子的樓上,那是他們的第一幢房子。在那裡,錢德勒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媽媽有些激動、焦慮。爸爸的臉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五官扭在了一起。還是個小孩兒的錢德勒蹲在門口,慢慢爬近,在床角處躲過大人的視線。那是張雕花桃花木心床。房間裡鋪滿了燈光,很刺眼但還有些昏暗。很難看清楚。看不到那男人的臉,但他知道那是爸爸。媽媽還在用鋼絲刷刷那流著血的手腕,因為皮膚上的一些東西冒犯了她。幾滴血像雨滴一樣飄在空氣中,有一些散落在錢德勒身上。他抽泣著,想把鋼絲刷從母親強壯的手中奪走,在爭奪中,他醒過來了,覺得腦子一陣眩暈,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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