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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2)

答案只有風知道 西默尔 12259 2018-03-21
哼! “您沉默。”鑽石伊爾德說,“您開始沉思了。盧卡斯先生,咱們現在的處境都很可怕。如果他們再一次想打死您,如果這一次成功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 “那就會發生我對您宣布過的事。”我粗暴地說,“現在讓我們停止猜測和懷疑吧。未來怎麼樣,會顯示出來的。還有什麼事嗎?因為我不能長時間接待來訪。” “您……您沒有洩露我們?”這是細聲講出的。 “沒有。” “在您虛弱時,在睡眠中,在胡言亂語時也沒有?” “這我不知道。我想沒有。因為否則您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了,赫爾曼夫人。” “您什麼消息也沒傳出去——不管是哪一種,不管是對誰?” “沒有。” “謝謝。我謝謝您。” “您別說了。”

“黎貝勒……” “他怎麼了?” “我想讓他現在進來一下。”她走到門口,跟外面的警察講話,又跟查爾斯?黎貝勒走回我的床前。公證員像往常那樣溫文爾雅、寡言少語。他禮節性地向我打招呼,對我躲過了一場謀殺而向我表示他的欣喜。他說:“事發之後,赫爾曼夫人就來找我。我告訴她,我得到的指示是,當我有了一目了然的證據,說明您果然是死於非命或死於一次暴力襲擊的後果時,我才將我所擁有的一切材料交出去。我說,同樣的條件也適用於黛爾菲婭夫人。” “正確,先生。”我說。 他略一鞠躬。 “可您沒有死,”黎貝勒說,“好長時間看上去像是死了,但您沒有死。” “差不了多少。”我說。 “由於您沒有死,我也就沒有把材料交出去。另外,赫爾曼夫人在來訪時帶來了三十多萬法郎,我為您收下了它們,存放在銀行的保險箱裡。”

“您應該馬上看出來——我是指黎貝勒先生應該看出來——我們對發生的事情沒有責任。”鑽石伊爾德懇求地說。 “謝謝這筆錢。”我說,“從現在開始,在下次到期時請將約定的數目交給黎貝勒先生。我不知道我得在這里呆多久。當然沒有收據。相反,如果您哪次支付拖延了一個月的話,黎貝勒先生會馬上告訴我。” “我及時付錢!準時!”鑽石伊爾德叫道。 “這很好,盧卡斯先生。”公證員說。 “還有,”我說,“你們倆都在這兒,很好。這樣我就不必通過黎貝勒先生轉告您了,赫爾曼夫人。我有點想法。” “什麼?”鑽石伊爾德心驚膽戰地問。 我告訴了這兩個人我的想法。 6“我聽說,你有客人來訪。”昂熱拉說。現在是七點。她還採購了點東西。現在她站在我的床前,剛理過發,很漂亮,那麼漂亮,但還是充滿了恐懼。

“是的,”我說,“赫爾曼夫人和黎貝勒公證員來過。” “他是誰?” “我通過我的律師馮塔納認識的一個人。一個完全可靠的人。當我被槍射中時,赫爾曼夫人找到他,向他保證,不是她和她的朋友們幕後指使的。” “你相信她這番話嗎?” “對。”我說。 “為什麼?” “我不是查出了一些有關她和她的朋友們的情況嗎?那是真的,我認識想賣給我真相的人們。這點鑽石伊爾德也知道。事發前我在黎貝勒公證員那兒做了文字說明。放在一隻銀行的保險箱裡,在公證員那兒,不是在警方。他受託如果我出了什麼事,就將它們公佈出來。我想這樣一來,我們的生活就有了保障。你理解嗎?” “你大錯特錯了!” “這是一場不幸的巧合,一場誤會,一個貿然的行動。它不會再重複了,相信我,昂熱拉。”

“你從哪兒這麼肯定呢?” “因為我在這些天裡想了一些事,因為我今天下午告訴了鑽石伊爾德和黎貝勒。” “是什麼事?” “我將寫下我的故事。”我說,“我們的故事,如果你想听的話。有關我遭遇到的一切和我所知道的一切的故事。一切。我將這個告訴了鑽石伊爾德。醫生們說,離我能出院還要幾個月。現在,在這段時間裡我寫下我的故事——我擅長速記,法語也行。黎貝勒的女祕書每天晚上來取我白天寫下的內容並譽清。手稿打好後存放進銀行的保險箱。黎貝勒有第二把鑰匙,我將集中精力快速工作。鑽石伊爾德這下知道了,一旦我出了什麼事,一旦你出了什麼事,這部包含所有細節的故事就會被出版。我這是為咱們倆著想。這裡的醫生們知道我把寫下的東西交給黎貝勒。因此我有證人。咱們要作為自由的人生活,平平安安,沒有恐懼。鑽石伊爾德將傳播我從事寫作的消息。不,不,當我寫下我的故事之後,咱們倆就都安全了。”

昂熱拉坐到我的床沿,側過身來,小心地吻我。她的頭髮好聞極了。 7只是寫作的事沒有成——反正沒有馬上成。醫生們一個勁兒地抗議。他們說我還太虛弱。幾星期過去了,我的狀況一直在好轉。昂熱拉將那台日本產的小“索厄”電視機搬進了我們的房間。它也有一個浴室,晚上我們又一起看電視了。我大多是很快就睡著,我確實還很虛弱,後來虛弱感漸漸消退。我再也睡不著了。在治療的第四個星期的周末,我頭一回可以站起來,走了一點,由昂熱拉和一位護士攙扶著。當我邁步時,我的左腳疼得很厲害,但是我一聲不吭。每天的散步時間漸漸地延長,一位按摩師定期來。我接受醫療浴,突然又有了食慾,簡直是患了飢餓症。在第五個治療週結束時,八月十日,一個星期四,他們允許我開始動筆寫。

我全力投入工作。我忙得很——寫作,散步,體操運動,按摩,洗澡。我的白天每一分鐘都分掉了。醫生們甚至認為我寫作是好事,他們從中看到一種工作療法。警方當然也知道我的活動。在迪爾曼的安排下,黎貝勒公證員的女祕書可以每天晚上來,取走寫下的紙頁。我非常勤快。昂熱拉耽擱了她的一切工作,敷衍客戶,沒有畫畫。現在她得滿足早就到期了的許諾。因此,白天我大多數是一個人。昂熱拉傍晚時來,早晨九點左右離開。我有生以來頭一回懷著激情乾一項工作。您在此讀到的這份報告是我寫的。它應是對我所愛的女人的一種生命保險——對昂熱拉。好吧,當然對我也是。為此,您看,我每天夜裡都祈禱上帝,讓我成功地將我所經歷的一切寫完。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如果是為了昂熱拉,我什麼都能做。那隻是時間的問題。

八月份熱得不得了,九月份也是。有時有很大的雷陣雨。昂熱拉經常得去參加宴會。開始她一個都不想去,可我強迫她。那屬於她的職業,生活必須繼續下去。當昂熱拉去出席宴會時,我在夜裡也寫作,許多個小時,直到她回來,經常是直接從宴會桌上回來,還穿著晚禮服。十月的一個夜裡——現在已經涼爽些了,雖然白天還是陽光燦爛,醫院的大花園裡灌木茂盛,花兒怒放——十月裡的一天夜裡,昂熱拉凌晨三點左右踮著腳尖走進我的房間。我一直寫到兩點,頭腦清醒得很。她在黑暗中脫去衣服,去洗澡,然後我看到敞開的窗戶前她的身影,月亮照耀著。這是我頭一回又感覺到了渴望。 我輕聲叫她的名字。 她一顫。 “我以為你睡著了。我吵醒你了?”

“過來。” “什麼?” “到我這兒來。來吧,昂熱拉。” “你瘋了。外面的警察會向裡看……” “你在我這裡時,他夜裡從不進來看。” “或者夜班護士來。” “她已經來過了。來吧,昂熱拉,我求你。我是如此強烈地渴望你。” “發瘋……這是發瘋,羅伯特!” “可你也想要啊!你跟我一樣想要啊!” “當然,羅伯特,當然。” “那就來吧。” 她非常迅速地出溜進我的被子底下。我聞到她的皮膚的香氣,感覺到她的赤裸的身體,然後,我們像很久很久都沒有過的那樣融合在一起了。 8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六日,我出院了。 這是個星期一,戛納下著大雨。在這個十一月六日,下午兩點三十分左右,我離開了布洛賽醫院。我在這幾個月裡寫作大有進展,差不多已經寫到了您剛才讀到的地方。在我繼續寫之前,我還得講一下兩次談話。有一次實際上是不斷重複的談話,它一直出現,是昂熱拉和我進行的。句子差不多總是相同的……“如果他們讓你出院了,那會怎麼樣,羅伯特?那就一切又回到跟事發前一樣了。他們又會設法殺死你。咱們將不會再有一分鐘的安寧。咱們要一直生活在警察的保護下嗎?”

我回答:“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朝我開槍。那我能怎麼做呢?” “你可以給這位赫爾曼打電話,告訴她,你不再為環球保險公司工作,再也不過問這件事了,一秒鐘也不再過問了。就說你不知道你會洩露什麼,說你想跟我安安靜靜地生活。” “這我已經告訴她了。”我撒謊說。 “那就再對她講一遍!” 於是,我最終給鑽石伊爾德打了電話。我告訴她:“我現在即將出院了。您知道,我不再為環球保險公司工作了。關於您哥哥的死或其它事我什麼也沒查出來,因此我不可能洩露什麼。” “黛爾菲婭夫人在用另一隻話筒聽,對不對?”鑽石伊爾德問。 “是的,赫爾曼夫人。” “我已經對您講過,我為黛爾菲婭夫人再重複一次,我們圈子裡沒人想要你們的命。我們做夢也沒想到過要加害於你們。我們沒有一點點這麼做的理由。您曾經對我講過,您想將您的全部經歷寫下來。”

“這我已經做了,赫爾曼夫人。” “您瞧,這足以在任何人面前保護你們倆,不然您為什麼要寫呢?我肯定,迪爾曼先生和警方也知道這些文字。” “是的,赫爾曼夫人。”我保證了我的昂熱拉的安全,盡我所能。 “如果迪爾曼知道此事,克萊蒙和阿貝爾就也知道。” “肯定的。” “那好,在這個幅員遼闊的世界裡,您不可能有更多的保護了,盧卡斯先生!” “這個幅員遼闊的世界充滿了數百萬的小笨蛋,赫爾曼夫人。” “只要想一想……”她猶疑,“……您是多麼擅長保護自己,就不會有這樣一個傻瓜,決定再去動您一根毫毛。” “非常正確。我只想再次告訴您,從我出院起,我完全是以私人身份生活在戛納。” “您留在此地,我很高興。繼續好好地恢復吧,親愛的盧卡斯先生。”鑽石希爾德說。 我終於以這席談話讓昂熱拉滿足了。 探長魯瑟爾堅持,至少在剛出院後應當由警察保護我。 “誰都說不准。”他說。我同意了。 第二席談話發生在十一月六日上午,當醫生們再一次為我全身檢查時。我最後單獨跟儒貝爾大夫進了一個房間。我們彼此註視了很長時間,不講話,然後他說:“我花了很大的功夫說服同事們。他們根本不想放您出院,而是要您留在這裡。” “為什麼?” “這您一清二楚!您的左腿。這條腿的狀況當然也引起了同事們的注意。通過這次襲擊、治療和在這裡的休息,您又得到了一個寬赦期。但是,儘管有這一切,腿裡出血的情況還是災難性的。不久您的腳將開始發藍。” “它還沒藍。” “但是您一走路就疼。您別反駁。您一定疼!” 我只是點點頭。 “如果能馬上截肢,對於外科醫生要容易些。” “不行!”我強硬地說,“我不願意這樣!我在這裡躺了這麼長時間。在截肢前我還想再一次——再一次離開醫院。您對此不能理解嗎?” “我當然能理解。因此……” 我打斷他:“黛爾菲婭夫人還一點也不知道。” “她從我們這兒什麼也聽不到。” “這麼說我得告訴她!為此我需要時間。只有一點點時間了。” 他重重地嘆息。 “多長?” “到聖誕節和除夕之後。” “為什麼這樣?” “我……”我忍不住咳嗽,“聖誕節和除夕我還想跟昂熱拉一起出去,我答應過她。出去,快快活活,跳舞。跳舞,儒貝爾大夫!她可還一點也沒覺察到!” 他傷心地看著我說:“那好吧。但一月初是最後的期限。到那時腳和腿的一部分無論如何會發藍,您又會疼得難受並發作。您可以想像到,您的心臟一點也沒好轉。” “您淨給我壞消息,大夫。” “我只告訴您真相,這就是一切。這條腿必須截去。好,我同意最後一次延期,但到時候不能再拖了。” “這是我送給昂熱拉的一個漂亮的聖誕禮物。”我說。 “她會以理智和愛情忍受一切的。”他說,“我現在認識她了。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想起來,在遊艇的小船停靠的“岩石樂園”的台階底下,那個老人也講過同樣的話。在很長時間之前,那位老翁給我們講了他的妻子,她跟一位來自格拉瑟的含羞草種植人離開了他。 十一月六日下午,當我跟醫生和護士道別,向眾人道謝時,雨下得很猛。昂熱拉給我把換洗衣服、一套西服、鞋和一件大衣拿進了醫院。魯瑟爾、拉克洛斯和迪爾曼來了。他們堅持護送我回家。接下來的這段時間我也受到保護,魯瑟爾說。當我離開住宅樓時,警察會跟踪我,到處跟著我。平時有一個人在房門外站崗,另一個人在住宅樓大門口。我承認,我對這一守衛非常高興,因為開始幾天能看出會發生什麼事。我這回得告訴昂熱拉截肢的真相、這讓我心情沉痛,我費很大勁堆出了一副愉快的笑臉。我當然也害怕手術。但是,我想,聖誕節和新年時我們還將一起跳舞,正如我許諾過的。 就這樣我離開了布洛賽醫院,這家優秀的醫院,在這裡面他們將我從死亡接回了生命。布洛賽醫院是一座巍峨的白色建築。它有一座中翼,穿過它走進醫院,兩側是寬闊的、高高的兩翼建築。當我在昂熱拉的身旁走到外面時,我看到,對面有另一座醫院大樓。房子之間有一塊大空地,上面長著幾棵非常高大的漂亮的棕櫚樹,樹葉正在往下滴水。中翼的突出部分建在圓柱上。當我們離開醫院時,左邊一堵較低的牆前面有一個停車場,那後面是一座小教堂。我被槍打倒時還是夏天,炎熱的、美妙的、色彩迷人的夏天。現在許多花都凋謝了,天空差不多是黑色的,到處的電燈都已經亮了,冷雨打在我的臉上。昂熱拉把她的梅塞德斯車停在停車場上,就去取它。迪爾曼、魯瑟爾和拉克洛斯是分乘三部車來的。它們形成一支縱隊,拉克洛斯在最前面,其次是迪爾曼,第三是昂熱拉駕駛著她的梅塞德斯車,魯瑟爾跟他的雪鐵龍車殿後。我看到五六個人身穿雨衣跑向他們的車,他們顯然是在等我們。當他們現在慢慢開動時,三輛車組成了這個護送隊的隊首。 “保護得夠好的。”我說,跟往常一樣坐在昂熱拉身旁。 “謝天謝地。”她說。 在醫院前面的大廣場上,有一條瀝青路向下通向醫院區的出口。兩側棕櫚樹林立。畫在瀝青上的箭頭精確地顯示著哪兒進哪兒出。這條路在一個問拱彎了一下,繞過大門附近的一幢管理樓。來的車輛沿著彎道繞過這幢樓,離開的車輛在另一邊繞過另一幢。管理大樓前就是一扇打開的寬鐵柵門。門柱上掛著燈籠。柵欄向兩側打開。 拉克洛斯和迪爾曼已經讓他們的車滑上路了。勃蘭登伯格醫院位於格拉瑟街上。這里街面不太寬。大門對面另有一個停車場和出租汽車站。正因為格拉瑟路面不太寬,所以交通很繁忙。醫院門外設有兩盞交通燈,它們顯示著紅燈,拉克洛斯和迪爾曼不得不停下來。昂熱拉將梅塞德斯車直接停在出口。 對面的停車場上停著一輛大貝克車。我看到司機的窗戶旁槍口噴出的火焰閃爍,非常快,一下接一下。我還想,這一定是支衝鋒槍。 昂熱拉叫起來。我把她從方向盤後拉開,拉到車底,發動機一下子停住了。我聽到人們在亂嚷。然後我聽到很多的槍聲,護衛我們的警官們還擊了。拉克洛斯和迪爾曼肯定也開槍了,我像傻子似的想。我怒氣沖天。我得看看!我得知道這裡在發生什麼事!我得知道,那個朝我們開槍的該死的傢伙是誰。 於是我打開我這一側的車門。我對昂熱拉說:“無論如何躺好,等我回來。” 然後我繞著車子匍匐前進,直到我看清了。我看到,有嚇壞的行人被打倒了。警官們一部分也伏在人行道上,一部分藏到了柵欄後面和大門的水泥柱後面。他們像瘋了似的朝貝克車掃射——相距不足十米。對面,在停車場上,出租車司機們趴到了地上。突然,又橫掃過來一排子彈,擊中了牆,亂飛出去,打碎了對面一家食品店的櫥窗玻璃,那店就在交通燈後面。人聲亂作一團,女人們尖叫。一切進行得比我這裡寫時快得多。每一分鐘都熄滅許多燈光。剛剛還是槍聲隆隆,現在卻幽靈似的闃靜。我看到兩名警官,他們跑向貝克車,成之字形大步跳躍著。我也跟著他們。我跟他們同時來到了那輛米色的車前,它側面的窗戶和擋風玻璃被子彈打碎了。在另一個人動手之前,我打開了司機一側的門,想看看那隻狗,那隻該死的狗,他剛剛又想殺死我。當我打開車門時,那個身穿藍大衣的人跌了出來,倒在水淋淋的瀝青地上。他臉朝下跌倒了。現在誰也阻止不了我。我跪下去,將這人翻成背朝下,以便看清他的臉。我看到了波恩的緝稅官克斯勒的臉,看到了這位高大魁梧的人的臉,他的眼睛始終顯得那麼無情,那麼冷酷,那麼習慣了命令,那麼專橫。現在它們差不多已經閉上了。現在,這張臉像石灰一樣蒼白。一定有許多顆子彈擊中了這傢伙。他瀕死了。他的呼吸像抽煙。大衣解開了。西服裡淌出血來,許多的血。克斯勒差不多死了,但他還沒完全死。在這一刻我失去了自製。我將這個人往空地上拉過去一點兒,直到他完全是仰面躺著。有什麼“嗵”的一聲響。他的衝鋒槍掉了出來。奧托?克斯勒躺在瀝青上,雖然警官們想把我從他身上拽開,卻沒有成功。我衝克斯勒吼叫,奧托?克斯勒,德國緝稅部門的這張王牌。 9“你為什麼這麼做,你這條狗?” 他沉默。 我抽打他的臉。我無所謂,什麼都不在乎。 “回答!” 警官們現在聽任我行動,顯然沒有人懂德語,或者他們明白了,我這樣也許還能從一個快死的人嘴裡得到一份招供。他們的同事們雙手忙不過來,把看熱鬧的人們擋回去。 雨瀟瀟,雨瀟瀟。 “叫你回答呢,你這頭豬!”我又打他。 “錢……”他只能含糊地講。他一講話,嘴裡就湧出血來。 “許多錢……” “多少?” “兩百萬馬克……” “他們給了你嗎?是嗎?是嗎?你回答呀!” 他的眼睛睜開了一點。它們完全扭歪了,我幾乎只看到眼白。 “給了我,是的……” “那你就是那個職業殺手?” “是的……別讓我死……我……我……在死……救命……” “你把他們全殺死了,是不是?先是維阿拉?” “是……” “女護士呢?達儂呢?你讓人破壞了梅塞德斯車?” “是……是……” “我剛到時,是你的另外一些朋友在'巴黎宮'門外打了我。” “另外……朋友……是……是……我要死了……” “你肯定要死。給赫爾曼的那封匿名恐嚇信是怎麼回事?是你寫的嗎?” “我,是……” 這下我明白了,為什麼那些參與者的筆跡中沒有一個對得上。 “誰向你口授了那封信?薩岡塔納?” “是……是……救命……請……救命……” “是你在'岩石樂園'沖我開了槍?” “是我……全都是任務……” “他們沒想到,當你放倒我時,他們自己也就完了?” “我不知道……他們非常有信心……要不然他們不會給我……這個任務……現在不會,今天也不會。兩百萬……媽的,這是……”他的頭突然歪向一邊。眼睛瞪得很大,眼白消失了。那雙眼睛看著我。自從我見到奧托?克斯勒的眼睛以來,它們頭一回顯出一種感傷的、溫暖的幾乎是善良的表情。 這一下他死了。雨滴落進他睜開的眼睛裡。直到現在我才注意到,一位警官在用勁拉我的大衣袖管。 “什麼……事?” “您快去您的車子吧,先生!您去吧!快去!” 他在我前頭跑走了。我跟在後面,拖著條疼得厲害的腿一瘸一拐,拐回梅塞德斯車。 我擠到車前。一位醫生跪在昂熱拉座位旁敞開的門邊。我推推他。 “她怎麼……” 他抬起頭,然後站起身走到一邊。 現在我跪在那骯髒、潮濕的路面上,我的臉緊貼著昂熱拉的臉。 “昂熱拉……昂熱拉……結束了……那傢伙死了……又一次順利地……”我頓住了,“你受傷了嗎?你別動,昂熱拉,你別動。你就這樣躺著。”她倒在座位和方向盤之間,在操縱桿底下,眼睛睜著,臉非常嚴肅,雖然嘴唇上有非常奇怪的微笑。一隻手還抓著方向盤。 “我看不到血……可是你受傷了,是不是……震驚……你不能講話……昂熱拉……昂熱拉……” 有人在撫摸我的肩。我抬起頭來,再也控制不住了。 “請您站起來,讓醫生們過來。”加斯東?迪爾曼說。 “她受傷了,是不是?她坐在左邊的呀。所有的子彈都從左窗射進來……但是她傷得不重,您說啊,不重,是吧?”雨下得還很大。 “我看不到有血……” “沒有血?”被我推到了一邊的醫生說,解開昂熱拉的大衣。她的淺色羊毛衫被血浸透了。 “昂熱拉,這沒什麼……這是……皮肉傷……” “您停下吧。”那位醫生對我說,“天哪,難道您看不出來,這個女人已死了?” 10星期三,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八日,晚上。 今天我們埋葬了昂熱拉。我坐在她的寫字台旁,天還在下著雨。自從我回家後,我就在寫。我們將昂熱拉埋在了大羊圈公墓上。這是一座很大的公墓。大羊圈公墓也位於格拉瑟街上,這裡的街道已經開始往上升了。公墓地處城市上方。這裡柏樹很多,只有少量棕櫚樹。它的入口處坐落著低矮的灰灰的小屋,其中有一間裡面開著家古董店。墓碑看起來跟德國的不一樣。墳墓大多數要大得多,石座常常高出地面差不多一米。石座上有十字架和石頭的雙十字。大墓碑上有很多花兒。今天,在連下數天雨之後,花兒看上去滿目淒涼。這裡有許多墳墓也建成了小廟和小教堂的形狀,整個公墓給人可憎的印象。我們在德國熟悉的低矮的大理石的扁平的墓,這里當然也有。只不過是一排排的,不是互相平行。在相當程度上像座迷宮。 他們派給了昂熱拉一塊墳地,它位於公墓高高一側的最上面。從這個位置能看到所有的墳墓,能眺望整座城市,能看到海洋。大海今天是灰濛蒙的,像天空一樣,非常的孤寂。這裡跟近旁的昂熱拉平台上一樣能看得很遠。我聽到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平台上,但是從康託港到拿破崙海灣我沒有看到一隻船。為了不必望墳墓,牧師講話時我老望大海。可後來我又不停地望著墳墓。掘墓人還在用繩子拽著昂熱拉的棺材。我從前不認識這位牧師。他負責昂熱拉生活的加利福尼亞區。他昨天來找到我,主動要求通過一家殯儀館代我辦理一切手續。這是一位非常和氣的牧師,我感激他,因為我連一步路都無法走,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上午。昨天他們一直將我留在布洛賽醫院裡,今天上午他們給我打了幾針,然後我才能走、能站、能講、能念、能寫。我也能夠思考了,真不幸。這位牧師打聽了一些有關昂熱拉的情況,因為他不熟悉她,他該怎麼寫悼詞呢?因此我對他講了一點,全是不重要的事,重要的事我沒能講。如果我想講的話,我真的會泣不成聲。我告訴牧師,昂熱拉心地善良,正直勇敢,我愛她勝過愛一切。牧師後來在墓旁講了所有這一切和另外一些東西。認識昂熱拉和我的人們都來了。我們站在雨中。我站在最前面,站在敞開的墓坑旁,站在一大堆花束前。我發現矮個子督察拉克洛斯、探長魯瑟爾和加斯東?迪爾曼站在我周圍,還有清潔女工阿爾奉欣?佩蒂,她老是為我們的幸福祈禱,凱馬爾夫婦,澤爾熱,“莊嚴”酒店的那位泊車師傅,那位年輕的畫家,他夏天在十字架路上展銷他的畫作(我不知道他從哪兒得知了昂熱拉的死訊),“費利克斯”的老闆,尼古拉,“黃金時代”的老闆,雅克,康託港俱樂部的調酒師領班,帕斯卡勒和克勞德?特拉博,昂熱拉專門畫過像的小格奧吉婭,以及她的父親,來自好萊塢的大電影製片商,“莊嚴”酒店的我們的“侍者”羅伯特,“保安警”賭場裡坐在收銀台後面的那位老太太,她已經八十歲了,還在工作,波恩聯邦財政部的那位衣著過分整齊的丹尼爾?弗里瑟博士,他有一張鎮定、憔悴的臉,還有大概二十幾個我不認識的人。弗里瑟是昨天一大早到達的,來澄清克斯勒的案子。他在醫院裡探望過我,向我表示了他的同情。我不知道他都講了些什麼。 牧師講了很長時間,他是好意,可他講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我感覺,我一分鐘一分鐘地越來越不安。我的腳很疼。 “……人,由女人生下,短暫人生,充滿不安。他像一朵花開放又凋落。他像個影子一樣逃跑。風不再知道他的處所……” 自昂熱拉死後我就哭過,可是沒有人看到,我在內心裡哭。我的臉看上去一定像個面具,一個石頭面具。當牧師這樣祈禱時,我眺望著大海,海上烏雲籠罩。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有一層密密的雨紗在飄。然後,掘墓人終於用繩子將棺材放下了墓穴。牧師伸給我手,說了點我沒聽懂的話,然後遞給我一把小鐵鏟。我彎下身,鏟起一點濕土,拋了進去,拋在昂熱拉的棺材上。鏟子然後傳給一個個來參加葬禮的人。他們全往棺材上扔土,還有許多的花。他們全都跟我握手,有些人也講了點話,但我不知道講的是什麼。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了,最後剩下我一個跟四名掘墓人。他們合上墳墓,同時邊吸煙邊交談。我站在一邊,不停地眺望大海,昂熱拉曾經那麼愛它。天色已經暗了,我冷得直抖。我看著掘墓人結束他們的工作,把所有的鮮花和花環放在堆起的土堆上。然後他們也走了。這個墓當然還沒有完。我挑選了一塊墓碑,付了錢,請求在上面只刻一個詞:昂熱拉。他們告訴我,要過一段時間,土才能堅固,他們才能將石頭、那塊黑黑平平的大理石運過來。 大羊圈公墓確實非常大,但最後還是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走近那個土丘,想跟昂熱拉交談。我確實嘗試過,盡了最大的努力,因為我還有許多的話要對她講。但沒有意義,我一句話也想不起來。於是後來我穿過雨走向公墓的出口,坐進了昂熱拉的車子。這一天我頭一回駕駛這輛梅塞德斯車,它的左側座位上有幾個槍眼。我原來送給昂熱拉的那隻小熊掛在擋風玻璃下方。我非常慢地開回城裡,沿著十字架路向下,經過“莊嚴”酒店,經過“費利克斯”,經過幾?克萊夫和阿爾佩爾斯珠寶店。 我把梅塞德斯車開進了車庫,鎖好了。在住宅區大門口,有一個男人向我打招呼,當我從電梯出來到樓上時,又有第二個,他站在門外。魯瑟爾還讓人一直保護著我,雖然克斯勒已經死了。但我跟垂死的克斯勒講的是德語,我周圍沒有人聽得懂我們。我只告訴魯瑟爾,克斯勒受命幹掉我,讓我停止到處探聽。同樣的話我也對弗里瑟講了。所有其它的東西新聞界都將獲知,如果我們的公證員黎貝勒把巴黎國家銀行保險箱裡的材料,連同這份長篇報告和鑽石伊爾德的招供、照片和磁帶在蘇黎世向新聞界公佈的話。這期間我沒有見到黎貝勒,他也沒來公墓上。可他知道他該怎麼做。我當然不斷地問自己,他們為什麼要促成克斯勒作出這一瘋狂的舉動。鑽石伊爾德一清二楚,如果昂熱拉或者我死於非命,他們會有什麼樣的遭遇。這些人失去理智了嗎?他們給自己找到了一條出路,令我們的證據不重要了嗎?不管我怎麼絞盡腦汁,我想像不出會有這麼一條出路。無論如何我沒有想太長時間,我很快就累了,很難集中精力。 房子裡變冷了。我打開所有的燈和所有的電視機,從一間房走進另一間房,非常仔細地打量了一切——畫室裡已經畫完和完成了一半的畫像,廚房裡的餐具,我經常在上面坐過的小凳子,我的衣櫥和昂熱拉的衣服。我試著再次從布料裡聞出她的皮膚的香味,但我很快就放棄了,因為我受不了這個。我走進我們的臥室,在寬大的床上躺了很長時間,我們總是一起睡在上面。最後連這個我也無法忍受了。我看了我們所有的像。客廳裡的桌上有一隻杯子。杯子裡還有半杯茴香酒。在她開車去接我出院之前,昂熱拉一定喝過。杯子上有一個唇膏印,當我坐在昂熱拉的寫字台旁寫下這些字行時,它就放在我的面前。 雨又下大了。我先前聽見,門外的警官被另一名警官換崗了,我一直在往下寫。又花了相當長的時間。現在是二十二點十五分。我剛才給公證員黎貝勒打過電話,對他說,請他十一點鐘無論如何再來一下,取我的報告這最後幾頁。然後,他應該照我們約定的去做。他講,他理所當然會這麼做。我也找過門外的刑警,他坐在電梯旁的樓梯口。我把房門鑰匙給了這位警官,對他講,公證員黎貝勒十一點要來。請放他進房,黎貝勒來取一點東西。我想躺一下,因為我累了。這位警官也通知到了。他會帶黎貝勒進屋。在我跟這位刑警講過之後,我回到屋裡,來到平台上,走進雨裡,它冷冷地有力地打在我臉上。這時我突然想起來,曾經有人警告過昂熱拉當心而。這個人也曾經講到過那許多白大褂和某個將要死去的人。那之後——我又想起來——貝尼斯夫人,卡諾特街上“奧地利旅館”裡的那個算命女人。她說,那之後昂熱拉和我之間就什麼也沒有了,我們將化為一體,永遠幸福。這事兒,她說,還將在這一年發生。是的,講所有這一切的是貝尼斯夫人。 我走過平台。那許多的花有一部分被雨打落了。我越過欄杆往下看,昂熱拉曾經想跳下去。房子的位置確實很高,我看到底下的水泥地面。如果從這兒跳下去,必摔死無疑。 我走回屋內。我聽到電視機裡在播新聞,但沒聽明白。我關掉了所有的電視機和所有的燈,只留下寫字台上的燈,然後我寫下了這幾行。黎貝勒一刻鐘後就會來。我要將我的報告的最後幾頁放整齊,好讓他很快就發現手稿。我相信,我寫下了所有重要的內容。現在我要走回到平台上去。欄杆潮濕得發亮,但是很容易躍過它。一切肯定非常快。 代替宣誓我,具結人,在此聲明,今天,星期五,一九七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昨夜自殺辭世的德國籍公民羅伯特?盧卡斯於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六日來到我的事務所找我。他希望,我跟他一起去布圖拉街上的巴黎國家銀行租一隻保險箱,鑰匙由我們倆保管。死者將兩隻信封放在這只保險箱裡。他告訴我,一隻信封裡裝著照片,另一隻信封裡是一盒磁帶。我既沒看過磁帶也沒看過那些照片。羅伯特?盧卡斯要求我,在他暴死的情況下或者在昂熱拉?黛爾菲婭夫人暴死的情況下,將兩隻信封拿到蘇黎世,將其內容在一個新聞發布會上向國際新聞界的代表們以及國際刑警組織公佈。 在對他的謀殺失敗之後,羅伯特?盧卡斯想到一個主意,就他的經歷寫一份報告。我的女祕書每天晚上去布洛賽醫院取他速記寫滿的這些紙頁,用打字機打出來。次日我再將它們送到巴黎的國家銀行的保險箱裡。直到羅伯特?盧卡斯死後我才想起也讀一讀這份報告。我在此聲明,其中一部分是有意的純想像——大概是為了復仇、敲詐或隱瞞自己罪行的目的——尤其是一種病態的情感混亂的產品。我從沒跟羅伯特?盧卡斯談起過伊爾德?赫爾曼夫人,也從沒給這位夫人打過電話。我純屬偶然地在布洛賽醫院裡遇到她一回,當我在第一個允許探訪日去見羅伯特?盧卡斯並請求新的指示時。因此,如果認為在赫爾曼夫人和我之間或者其他人和我之間存在什麼不正常的關係或協議的話,這是不真實的。任何人持此觀點,我都將訴諸法庭。我從來沒有收到過赫爾曼夫人的那筆三十萬新法郎,正如羅伯特?盧卡斯在他的報告裡所寫的。我不清楚赫爾曼夫人的一份“招供”。類似的東西在巴黎國家銀行的保險箱裡也從沒放過。 刑警今天在“棕櫚海灘”賭場裡聽從法官的決定,讓人打開了屬於黛爾菲婭夫人的十三號保險箱,在場的有魯瑟爾探長、拉克洛斯督察、法國外交部的加斯東?迪爾曼和預審法官蓋拉德?帕尼塞。保險箱裡除了錢和死者的首飾,也有一隻封上的信封。它在預審法官的指示下被打開了。信封裡有蘇黎世的瑞士水星銀行的一個賬號的表格,上面存有一千七百八拾萬零伍百瑞士法郎。正如預料到的那樣,瑞士的水星銀行的行長堅決拒絕公開這個賬戶主人的名字,當然更不會講,這筆錢是以何種方式如何進到這個戶頭上的。 羅伯特?盧卡斯在他自殺前不久還打電話給我,要求我去黛爾菲婭夫人的房子裡取最後數頁的報告,我也照做了。次日,我讓人迅速謄清了這幾頁,拿著它們去了巴黎國家銀行,打開保險箱,取出其中的所有內容,嚴格按照逝者委託我的去執行。他請求過,在黛爾菲婭夫人死後不要立即打開保險箱,而是等他寫完。羅伯特一定是把上面提到的兩個信封——不管它們有什麼內容——在不知什麼時候,在謀殺他之前或者在他從布洛賽醫院出院之後,從鋼格里取了出去,因為它們已不在那裡了。保險箱裡只有現在的這部手稿。 公證員查爾斯?泰貝勒於戛納本小說情節的發生地點主要是在戛納及其附近地區。其中包括酒店、遊艇、賭場、商店、飯店和其它許多地方,以及一群生活和工作在這裡的可愛的人。這些人口頭同意我在書裡提到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在其中扮演一個角色。另外,我的小說裡還有另一組人,他們跟整個情節一樣,都是自由虛構的。任何跟真實事件和機構的相似都純屬巧合,尤其是貨幣危機、世界範圍的金融操縱和跨國公司,或者這第二組人中的人物,不管他們在世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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