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熱戀
樹枝與樹枝之間的天空
天空清澈深邃,幾乎可以把人吸進去。
我就像乳罩中的乳頭一樣被牽動著。
我在田園都市線的電車裡,透過車窗仰望著明亮的天空。
我已答應做百合人物畫的模特,現在正趕往二子玉川那邊。
據她說,這與學校的工作無關,她是憑著自己的興趣畫油畫。她在二子玉川租了一間公寓,自稱美術工作室,利用休息日呆在那裡作畫。
聚會的第二天,百合彷彿把兩人曾在車站繞了一圈的事忘得一干二淨,想學校裡對我的態度與往日無異。
大約過了兩個星期,有一天我們在走廊裡擦身而過時,百合忽然叫住了我。
“餵,磯貝。”
然後她接著說:“我想請你幫個忙,作我的模特。”
“裸體的?”我笑道。
她也笑了。
“那麼,沒問題。”我答道。
她想了想又說:“下個星期日怎麼樣?”
我點了點頭。
正因為如此,這個星期天我才往她在二子玉川的美術工作室那兒趕。
車門一開,我的嘴唇感到了一絲寒意。從二子玉川車站的站台上可以看見蜿蜒遠去的多摩川。多摩川前方的河面上籠罩著一層濃重的白霧,這就預示著冬天即將來臨。
百合騎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來車站接我。
百合披著一件米黃色長外套,我穿的則是一件粗呢短大衣。
她瞟了一眼我的粗呢短大衣說:“這件大衣不錯,像個高中生。”
“您說的這話太老套了。”我答道。
她轉了兩下眼珠,然後指了指自行車的貨架。我老老實實地跨了上去。
“您騎得動嗎?”
“沒問題。”
她果真帶著我騎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將手搭在她那渾圓的肩膀上。
“換換吧。”
“沒有多遠。”
她雖然這樣說,但我聽到她蹬車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不由得笑了。
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百合騎自行車竟然能載我這一米七六的男人!儘管我很瘦。不過從體重上來看,骨格結實、身材豐滿的百合說不定不比我輕多少呢。
“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看您身體不錯。”
百合嘻嘻笑了兩聲。
“您的這輛自行車挺可愛的。”
“謝謝。噢,馬上就到了。”
大約十分多鐘後,我們來到了一座小公寓前。
“二層,我住二層。來,從這兒上。”
“好的。”
百合上樓時嘩啦嘩啦地甩動著手中的自行車鑰匙,我則緊跟在她的身後來到了203號房間。
“把鞋脫掉。”
“知道了。”
“真有點兒過意不去。”
“怎麼了?”
“讓你跑這麼遠。不過,我一定會畫出好畫的。”
“我相信,而且也感到很榮幸。”
這是一間佈置簡單的屋子,繪畫的材料以及尚未完成的畫看上去令人感到擺放略顯零亂。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另一個房間好像是臥室。
放繪畫材料的這個房間裡還放有碗櫥及MD收錄機等物品。雖說是工作室,但看樣子百合也常常睡在這裡。
“你坐在這兒,擺個舒適的姿勢。”
百合拍了一下椅背。
“好的。”
“啊,把外套給我,我幫你掛上。”
“謝謝。毛衣可以穿嗎?”
“可以。時間大約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我打算先畫素描,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她拿出素描本,盤腿坐在了地板上。
剛開始的時候,一動不動地保持一個姿勢尚不覺得辛苦,可是時間一長便焦躁起來。百合一言不發,鉛筆在素描本上飛速地遊走著。
“肚子有點兒餓了。”
我試探著說了一句。
“是嗎?”
她只是隨口應了一句。我見狀便不再做聲了。
什麼呀!原來真是素描啊!我很失望,其實自己是有所期待的。
“我的頭好癢。”
“真的頭癢嗎?”
“真的。”
我使勁兒地抓著頭皮。
她嘆了一口氣。
於是,我停止搔癢,又恢復到原來一動不動的姿勢。她手中的鉛筆這才又動了起來。
又過了一個半小時左右。
“今天就到這裡吧,謝謝。你要是還能再來,那可就太好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當然可以。”
聽到我的回答後,她說∶“太好了!”
說著便把一個醃蘿蔔裝在塑料袋裡遞給我,那意思好像是付我模特費似的。
“這是您自己醃的嗎?”
“不是……因為正好廚房這兒有,所以順手拿給你的。”
“噢。”
回去的時候是我騎的自行車,她坐在我的後邊緊緊地摟著我的腰。到了車站,我們就揮手告別了。
我坐地鐵到澀谷,在那裡換乘JR線電車。我家在北浦和,下了電車還要坐公共汽車,而從公共汽車站到我家還要走十分鐘的路。我家這兒也許算是郊區吧。
在公共汽車站下車後,我一邊往家走,一邊仰望著天空。
樹枝與樹枝之間的天空,那是現實中存在的嗎?
巨大的天空和被樹枝包圍著的小小的天空其實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一旦受到包圍,景物就會被截取下來。
想到這裡,我對哪些屬於自己的範疇也模糊起來。
皮膚與空氣的接觸面是自己與外界的分界線嗎?那麼頭髮呢?指甲屬於“我”的範疇嗎?
肉體的逐漸衰老又該怎樣解釋呢?
我之所以成為我,難道就是因為自己是在時間上和空間上被截取下來的嗎?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百合看我時的眼神又浮現在眼前。
唉,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愛就說出來
從前,我總是在想如何使自己長一身結實的肌肉,怎樣使自己顯得更蕭灑。然而,現在自己卻動搖了。
原本修飾整齊的眉毛變得亂糟糟的,有時也不換穿著睡了一宿覺的襯衫就上學去了。
在學校的時候,百合又變成了一本正經的老師。
我覺得自己作模特的事還是不要聲張為好,因而只是悄悄地告訴了堂本一個人。
“我真羨慕你。”
堂本發自內心的話語令我這個頗為矯情的人感到在他的面前有些自慚形穢。
“百合是個蠻不錯的老師吧?”
我也為了盡量不去掩飾,所以才這樣說。
“那還用說!”
堂本笑呵呵地點著頭。
上的課依舊是那麼冗長沉悶,學生們只顧聊天,不動畫筆,百合也不去管,甚至還打哈欠。我望著眼前的老師,送去一個甜甜的微笑。可是,她卻視而不見。
我們在校內相遇時也僅僅是點個頭而已。
當時她向我略微點頭的那種感覺以及微笑時臉上的表情令我久久難以忘懷。
人往往會對他人的某些細微動作妄加猜想,一相情願地解讀他人的情感。自己的情感雖然不像別人想像的那樣六神無主,但我發覺自己也在猜度百合的想法。
當我揣測百合可能生氣了的時候,她避開我目光的行為就成為了證據;當我覺得百合想與自己修好時,同樣的行為就會被解釋為僅僅是羞怩不安而已。
倘若是關係親密的人,感情表達的最好方式是直接說出來。要是我跟百合的關係再進展一點兒的話,我也能自己說出來。
現在就是這樣,無論幹什麼事都心浮氣躁。
自從那次聚會她說喜歡我以來,就再也沒有說過。我去作模特那天她也沒有什麼表示。儘管她嘴上說希望我再去給她作模特,可是自那以後卻再也沒有跟自己提過。她說的那個“喜歡你”難道只是表明好感的程度嗎?到底是大人呀!我真感到心灰意懶。
並非心血來潮
第二次去給百合作模特是在三個星期以後。
後來就是每隔一個星期去她那兒一次。漸漸地我也放鬆下來。不久,我也漸漸變得泰然自若了。百合畫好了一張油彩畫,畫中是一個神色不安的青年。百合還要畫一張,於是便又開始了素描。
模特的工作很有意思。
雖說是工作,但卻沒有錢,得到的僅僅是茶水和點心。
畫第二張畫時,百合叫我把衣服脫掉,儘管她先前說過不畫裸體。
“把衣服脫下來。”
聽她這麼一說,我便乖乖地脫下了汗衫和牛仔褲。
我穿著一條大褲衩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她則盤腿坐在地板上,手持鉛筆在素描本上勾勒著我身體的線條。
其實也不只是一條褲衩,我下面還穿著一雙襪子。
她好像很喜歡襪子,畫在素描本上的襪子被仔細地塗黑了。
我想起來了,她第一次送我的禮物就是一雙襪子。
那天下課以後,我們坐在快餐店裡吃著漢堡包,兩人都是一臉倦容。百合似乎很怕燙,她不敢立刻用舌頭去碰那剛炸好的洋蔥圈,而是先用舌頭試著碰幾下洋蔥圈的邊兒,待適應了以後才一口咬下,接著便大吃大嚼起來。
“昨天,我還是讓你脫了,所以這是……”
她面帶羞澀的從便利店的口袋裡拿出一雙襪子遞給了我。那是一雙很不起眼的襪子,看樣子像是中年人穿的。 “還是讓你脫了”——正像她說的那樣,她的確是讓我脫下了襪子,不過後來回去的時候還是穿上了,所以她大可不必特意給我買一雙新的。我覺得她送給我襪子似乎是在向我表白著什麼,即彷彿是在說“昨天發生的事並非心血來潮”似的。於是,我恭恭敬敬地接過了裝著襪子的口袋。
我記得就在那天的前一天,我們初次發生了關係。
直到發生關係之前,我給她作模特的時候從未脫過襪子。
收到襪子的前一天,我去了百合在二子玉川的美術工作室。
房間裡開著暖氣,畫完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百合“啪”地一聲合上了素描本,坐在那裡默然不動。
我心裡很清楚,百合是在等待我的行動,儘管實際上她並未做出任何表示。我走到她身邊,拉了拉她那半開的白襯衣的衣領。她仰起頭,我輕輕地吻了她一下,那感覺彷彿是向她傾訴自己心中的煩惱。緊接著,我開始不顧一切地解她襯衫上的釦子。襯衫的扣眼比釦子稍小,我一時間解不開,急得面紅耳赤。
我正忙得不可開交,百合卻偷偷地笑了。
“怎麼了?”我不解地問。
“我覺得很難為情。”
說罷,她又吻了我一下。
百合麻利地解開我的褲子,從裡面掏出我那玩藝兒,手指大動起來,然後又用舌頭在上面游來滑去。我感到在那裡游走的是世界上最柔軟的東西。
“感覺如何?”
百合仰頭看著我問道。
“窩囊。”
我答道。
“這就對了。”
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我窘迫地低下了頭。
“哦?”
說著,她拉起我的胳膊,領我進了那間放著床的屋子。
我們兩人在床上坐定之後,我扶住了她的肩膀,沒想到她卻捉狹地就勢倒了下去,那樣子彷彿是我要強暴她似的。我隨後俯身上去,身體也動了起來。
事畢,我們互相開了一會兒玩笑,不久便昏然入睡了。半夜裡我醒了幾次,將百合給我的奶油麵包掰開分兩次吃掉,就這樣,醒了吃,吃了又睡。
睡在她身邊我才發現,她睡覺時嘴微微張開,非常有趣,我都看呆了。她此時的神情與說話時不同,平常她看上去不夠穩重,與她的年齡很不相稱,但睡覺時卻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女性。她不愧是一個能夠頑強面對生活的女性。
我將手指悄悄地伸進她的嘴裡,指尖觸到濕潤處立刻又抽了出來。
我感到自己有些滑稽可笑。
我輕輕地吻了她一下
收到襪子的前一天,我去了百合在二子玉川的美術工作室。
房間裡開著暖氣,畫完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百合“啪”地一聲合上了素描本,坐在那裡默然不動。
我心裡很清楚,百合是在等待我的行動,儘管實際上她並未做出任何表示。我走到她身邊,拉了拉她那半開的白襯衣的衣領。她仰起頭,我輕輕地吻了她一下,那感覺彷彿是向她傾訴自己心中的煩惱。緊接著,我開始不顧一切地解她襯衫上的釦子。襯衫的扣眼比釦子稍小,我一時間解不開,急得面紅耳赤。
我正忙得不可開交,百合卻偷偷地笑了。
“怎麼了?”我不解地問。
“我覺得很難為情。”
說罷,她又吻了我一下。
百合麻利地解開我的褲子,從裡面掏出我那玩藝兒,手指大動起來,然後又用舌頭在上面游來滑去。我感到在那裡游走的是世界上最柔軟的東西。
“感覺如何?”
百合仰頭看著我問道。
“窩囊。”
我答道。
“這就對了。”
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我窘迫地低下了頭。
“哦?”
說著,她拉起我的胳膊,領我進了那間放著床的屋子。
我們兩人在床上坐定之後,我扶住了她的肩膀,沒想到她卻捉狹地就勢倒了下去,那樣子彷彿是我要強暴她似的。我隨後俯身上去,身體也動了起來。
事畢,我們互相開了一會兒玩笑,不久便昏然入睡了。半夜裡我醒了幾次,將百合給我的奶油麵包掰開分兩次吃掉,就這樣,醒了吃,吃了又睡。
睡在她身邊我才發現,她睡覺時嘴微微張開,非常有趣,我都看呆了。她此時的神情與說話時不同,平常她看上去不夠穩重,與她的年齡很不相稱,但睡覺時卻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女性。她不愧是一個能夠頑強面對生活的女性。
我將手指悄悄地伸進她的嘴裡,指尖觸到濕潤處立刻又抽了出來。
我感到自己有些滑稽可笑。
做我的情人吧
我打算先回家換一換衣服再去學校上課,於是便趕在頭班電車發車前匆匆離開了百合的工作室。
百合肯定已發現我在那方面沒什麼技巧,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我自己反而產生了信心,深信她會一直喜歡自己。
百合跟我一樣都是在這所專科學校學的油畫專業,畢業後她在一家文具設計事務所干了幾年,後來又回到母校當了教師。
百合還堅持畫自己的油畫,每年還和朋友一起舉行個人畫展。據說儘管她畫的畫可以賣掉,但幾乎沒賺什麼錢。
百合的畫極具個性。
她將心有所感的一些小事都傾注於畫中了。
我知道百合繪畫的時候傾盡了全力,但卻不知自己是否有資格對其評頭論足。我喜歡欣賞她的畫,可是卻全然弄不清楚是否是好畫及畫中所表達的意思。
我們從來也不談及有關繪畫的問題。百合對我在課堂上畫的畫絕口不提,我也不對百合以我為模特所繪的畫發表自己的感想。或許我們互相之間都認為雙方的畫算不上高明。
我對百合的音容笑貌迷戀到了十分狂熱的地步,我們甚至在學校裡也熱烈地擁抱接吻。我們兩人嘻笑打鬧,還時常開對方的玩笑,對於繪畫和將來的事情則全不在意。
與百合在房間裡卿卿我我是最美妙的時刻。她表達愛意的方式極為巧妙。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給我看到的是與在學校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她時而拉拉我的耳朵,撫摸我的眉毛,時而又抱住我說:“你永遠做我的情人吧。”
十二月我生日的那天,她送給我一條圍巾作為生日禮物。
百合的身上也有近乎於病態的軟弱的一面,這一點常常會在她說話的時候從臉上的表情中流露出來。
舉個例子來說,就是她儘管已到了年近不惑之年的三十九歲,但卻對自己沒有絲毫的信心。
她總是說:“我要是一旦鬆懈下來,馬上就會變成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我這個人其實是非常討厭工作的。”
我說:“您還有丈夫可以依靠嘛!”
她卻搖頭道:“那是靠不住的,一旦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馬上就會散伙。”
聽說百合跟她丈夫總是爭吵不斷,雖然他們已結婚十四年了,但是其間雙方常常處於戰爭狀態。她說,恰恰因為沒有發生決定性的重大衝突,所以這種關係才顯得性質格外惡劣。他們互相之間完全猜不透對方的心思,不過目前緣分還在。
他們這對夫婦不像世上常見的那樣,雙方客客氣氣互不關心,湊和著過日子,而是存在著某些配合相當默契的部分,因此反而導致關係惡化。
我對百合的丈夫從未產生過嫉妒的心理,一來是因為我們素昧平生,二來他也已經五十二歲了,所以我才能安之若素,心平氣和地傾聽他們夫妻之間的事。不知是因為我對自己的年齡抱有自信還是百合作為成年人避免刺激我,總之當時我出奇地冷靜。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往往是一對一的。若是說百合與她丈夫的關係是一對一的話,那麼我跟百合的關係也是一對一。無論百合與她丈夫的關係如何,我跟百合的關係肯定是最美妙的。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儘管愛情已走到了盡頭,但他作為一個伴侶,對您來說依然是很重要的吧?”
我曾經毫無顧忌地隨口問過百合。
“我雖然很喜歡你,但豬熊對我也十分重要。”
百合管自己的丈夫叫“豬熊”,而且好像一直是這麼叫的。
“至於說伴侶……,嗯……我也說不好。我只是覺得一直很感謝他,有了困難我就去找他,而且他總是有求必應。即便是將來我與他解除了婚姻,他依然是我十分珍惜的人。今生能夠遇到他是我的福分,當然,能夠遇到你也是我人生所獲得的寶貴東西。總之,我遇到的都是好人。”
百合說這番話時似乎也考慮到了我的感受,為了不增加我的心理負擔,她十分坦白地把上述想法說了出來。
事實上,我也能夠心平氣和地聽下去,沒有將百合那直言不諱的話語往壞處想。
我連找工作的事情都沒有考慮,更不會有結婚的念頭了。即使我想與百合一直在一起,那也不會考慮最終和她走到結婚這一步。
百合從不使用潤膚品。
她的肘尖和足跟已顯露出了歲月的磨礪,手足的指甲根部起滿了倒刺。
她的眼際已失去了潤澤,顯得乾巴巴的。
她化妝只是塗抹一點兒睫毛膏和口紅而已。
若是說她已放棄了女人的愛美之心亦不盡然,她不願意讓我碰她的肘尖和腳跟。
總之她只是嫌麻煩而對皮膚不加任何護理,其實在心裡她還是很在意的。
我們總是在百合的美術工作室幽會,通常一直呆到晚上。百合不擅做飯和收拾房間,這些事往往由我來做。
實際上我也僅會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因為在家裡我也是隨便做一些自己想吃的東西,所以像炒麵或親子蓋澆飯這類東西我三下五除二就能做出來。
每當這時,百合十分高興,她會笑著說∶“非常好吃。”
晚上一鑽進被窩,她就併攏雙手將雙手並成狐狸頭的形狀捅我,我則伸手一把捉住。
百合很少接我的電話,我給她發短信她也是第二天才回复。她在手機的來電查詢中即使發現我的號碼也不給我回電,待我問其原由時,她卻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她還經常把手機忘在家裡,對於不太重要的人的來電,她大約過一個星期才給人家回電話,據她說第二天就回電話有點兒太早了。
我和朋友們都是手機不離身,看到來電馬上就回,因此百合的做法令我十分吃驚。
庸人自擾
冬去春來,隨著我們感情的逐步加深,轉眼之間進入了盛夏。
百合的丈夫似乎向百合保證過不來美術工作室,因此,我對她丈夫的情況一無所知。百合只告訴我說,他是一個小職員,在某家報紙做電視欄目的工作。百合跟丈夫住在多摩廣場附近,他們夫婦在那裡有一套房子。她每個星期有一半的時間住在美術工作室,另一半時間住在自己的家裡。我每星期去工作室住上一兩夜,而每逢那時百合總是心情極好,因此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沒有鬧過不愉快。
不過,因為百合幾乎什麼也不會做,所以偶爾我也會不高興。
百合總是對自己的將來憂心忡忡,可是在我看來那都是庸人自擾。
自己究竟會幹什麼?不會幹什麼?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有什麼缺陷? ——想這些有什麼用呀!世界之大,充滿了許多許多的問題。有的人處境艱難,甚至還掙扎在死亡線上。
整天想著自己如何如何,只有生活在富裕國家的人才會如此懶散。其實,值得我們考慮的事情到處都有,譬如你可以想想別人的事,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還有世界上的美好和醜惡等等。這並不是說我可以考慮到這些,我的意思是百合說的話聽起來都是以她自己為中心的。我一聽百合說自己如何如何,心裡就直冒火。她居然能夠無時無刻地考慮自己有什麼,自己想幹什麼。
百合年輕時所處的時代也許不像我們這一代充滿了危機感,所以她才顯得“不成熟”和“軟弱”。
我在思索人生時,強烈感受到的是“生存”,而對於“自己本身”及“個人的成功”則考慮得甚少。
不謙虛地說,我自信在遇到危機時,自己具有很強的生存能力,而百合恐怕只會張皇失措吧。在那種情況下,我可以做到鎮定自若,同時也有能力照顧好百合。
出於這種強烈的自信,我反而對百合產生了不滿。
那是因為現在還沒有遇到危機。我只是個毛頭小子,雖然不至於被人當成小孩子,但畢竟還顯得不夠成熟。百合是老師,怎麼說也是一個有相應身份和人生閱歷的女人。在別人的眼中,我們只不過是一個已婚的老師和一個乳臭未乾的學生在玩著戀愛之火而已。
跟百合交往的事,我只告訴了堂本一個人。
“個人輔導感覺如何?她跟你談繪畫的事嗎?你這傢伙太走運了!”
沒想到堂本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我感到十分驚訝。
百合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談繪畫,不僅如此,她說話時甚至從未用過說教的口吻。
我跟百合交往以來,無論在繪畫方面還是在做愛方面,都沒有得到任何的長進。
也許有人會說我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但我從百合的身上的確沒有學到任何東西,她總是拿我尋開心。儘管她為了拴住我偶爾也會說一些正經事,但很難令我相信。
以前她曾說:“我們在一起生活,我出生活費,讓你專心畫畫。”實際上,這種事她是不可能為我做的,當然,我也無意去依靠一個女人來養活自己。可是,既然是想方設法討我的歡心,那我倒希望她踏踏實實地為我做一些實事,哪怕是一點點小事也可以。
儘管我年齡比百合小,但我自認為還是把她作為一個女孩子加以呵護的,偶爾還用自己打工賺的錢請她吃飯喝茶。我還體貼地幫她拎東西,晚上去接她,她患了感冒我也趕去照顧她。
然而,百合對我卻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體貼和關懷。
她寂寞難耐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可我給她打電話她卻根本不接。
她有事找我就發短信,可我給她發短信她卻不回,即便是回短信也是過了很長時間以後。
跟她聊天時,她常常對我的提問不予理睬。
一切都是以她的喜好為中心的。
她自己對此毫無察覺,反而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是個溫柔體貼的女人。
女孩子不可信
女孩子不可信。
我上高中時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當時她有一個男朋友,結果後來我就被甩了。當然,僅有這一次經歷還不能說看破了情場,不過我可以想像到,假如不慎之又慎的話,自己不知將會受到多大傷害呢!
女孩子不會給人鼓舞和力量,她們性情多變,說話有口無心,可她還讓你去用心“琢磨”。
倘若明知這些卻依然迷上了某個女孩子進而走到一起的話,切記絕不能相信她,不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給對方。
我想,與女孩子交往應具有堅強的神經,既要體貼和關懷對方,自己本身也要堅強,哪怕突然被無情地拋棄也要安之若素。
想著想著,我漸漸焦躁起來。當時自己尚未認識到產生這種焦躁情緒的根源在於,自己對百合的感情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從而害怕失去她。
我輕輕地抓住百合的胳膊,她抬起了頭。
“想嗎?”我問道。
“嗯。”百合含羞一笑。
我扯下她的毛衣,解開裡面的乳罩,將乳房抓住,然後又把她的褲子脫了下來。
百合抓住了我的下體。
“用嘴好嗎?”
聽我這麼一說,百合“嗯”了一聲,然後便將嘴湊了上去。直到我快要爆發時,百合才停下。我抬起她的雙腿,將自己的身體壓了上去。
“啊!”
百合叫了一聲。
其實,她並未達到高潮。
我甚至想,也許我們之間的愛正在一點一點地冷卻吧。
我吻了小遠一下,牙撞到了她的門牙
到了暑假,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打工上,跟百合只幽會了兩次,一次是去目黑的寄生蟲館,另一次只是一起住了一個晚上。聽說百合今年秋天要跟朋友合夥舉辦個人畫展,所以她也很忙。我除了打工以外,休息日就和堂本及打工的伙伴們一起去玩。
開學剛過一個星期,猛烈的颱風便不期而至。
我在打工的那家意大利餐館裡親眼目睹了颱風的風眼。
整個餐廳嵌在風眼中,從窗口可以看到風和日麗的天空。然而好景不長,不久窗戶的半面就處在了雨中,而另一半則不見雨滴。食客們都興奮地觀賞著這一氣象奇觀。我靜靜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心中不由暗想,雨居然還會這樣下呀!
繼而,我又閉上雙眼,卻只覺店內迴旋起了小颱風。
難道自己貧血嗎?待我睜開雙眼時,眼前的情景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踪,只是在我腦海的深處殘留著颱風的種種餘味。
次日清晨,颱風掠過的天空碧藍如洗,及至傍晚又變得殷紅如血。
下課後,我一個人坐在學校院子裡的長椅上悠然自得地喝著咖啡。這時,堂本給我發來了一條短信,叫我到樓頂上去。
我一步一步踏著鏽跡斑斑的鐵梯上了樓頂,只見堂本和一個女孩子躺在地上,兩人正仰望天空唱著歌。
那個女孩子是阿遠。
有幾門課我們是在一起上的,所以我見過她。她穿著樸素,就像一個在比賽閒暇的奧運選手,作為一名美專的學生,她的衣著打扮甚至顯得有些土氣。她梳著一頭油黑的短髮,微笑時露出兩顆虎牙,從而使周圍的氣氛變得愉悅起來。
“你好。”
她主動向我打了個招呼,我也就向她點了點頭。
“她叫小遠,這是磯貝。”
堂本為我們做了介紹。聽說她的全名叫遠藤祥子,堂本也跟她在一起上課,兩人的關係似乎相處得不錯。我想,難道堂本背著我跟她好上了?可是看上去又不像是那種關係。
“我想咱們一塊兒吃晚飯。”
堂本說道。
“好。”
我點了點頭。小遠也露出了小虎牙。
我驚嘆於夕陽的美麗,它宛如一塊通紅剔透的金槍魚片。
我們三個人扶著鐵欄杆聊了一會兒便下樓走出學校,去了站前的豬排店。
我們三人在豬排店里大吃大嚼起來,這家店的圓白菜是隨便添的。
咬一口剛炸好的豬排,動物油脂便慢慢流入口中,令人不禁產生一種邪念。我吃的時候還要抹上芥末。另外,這裡的白米飯也很好吃。
在聊天中我才知道,小遠似乎正在猶豫著退不退學。
“你為什麼要退學?”
“我打算繼承家業,至於繪畫,我可以作為一項業餘愛好。其實,我本來就沒想專門幹這個。”
“佩服!佩服!我可捨不得這麼舒服的學生生活。”
堂本一邊咯吱咯吱地嚼著紫蘇醃茄子,一邊說道。
“你家是乾什麼的?”
我問道。
“開電器商店的。”
我感到有些掃興,本以為會是什麼更好玩的工作呢。
“這工作可不好乾,是你父母讓你繼承的嗎?”
“那倒也不是……我是想早點兒開始自己賺錢。我的學費和房費一直都是家裡給的,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這種情況讓自己心裡越來越不舒服。我只是迫切地希望靠自己賺來的錢付所有的賬。”
“真了不起!”
堂本大叫了起來。我也點了點頭。
“也許是我們太沒腦子了,不過,能這麼想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不,與其說這麼想,倒不如說只是產生了這種心情而已……一般來說,假如自己真有繪畫的才能和願望,那麼就肯定不會產生這種心情。我進這所學校時也沒認真考慮過,所以現在產生這種想法根本算不了什麼。”
小遠說話慢條斯理,彷彿想讓別人聽清楚她說的每一個字, 而眼前的她卻大口吃著豬排。
後來,我們又聊起了誰跟誰開始交往,哪兒的拉麵店好吃啦等等。我們互相之間還交換了手機號碼,離開豬排店時我們已經變得有些親密起來。
我們三個人都坐山手線電車回家,所以又在一起等電車。
在站台上,我趁堂本去廁所的工夫瞅冷子吻了小遠一下,結果牙撞到了她的門牙。
堂本回來時,小遠顯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在新宿換乘了崎京線。
那時,小遠在我的眼裡顯得格外亮麗動人,她是一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子。
不過,我這是生平第一次對人做出如此莽撞失禮的舉動。
回到家後,我抱住頭陷入了深深的後悔和自責中。左思右想之後,我決定給小遠打電話向她道歉,結果出意料的是,她似乎沒有生氣。
印在心裡的是你
到了十月,百合跟朋友們舉辦的三人畫展已經結束,我便約她一起去爬山。那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我們去了高尾山。
我們倆都缺乏鍛煉,所以累得滿身大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埋頭艱難地移動著腳步。
沿途可以看到許多五彩繽紛的野花,但我們也無法分享。我只顧盯著走在前面不遠的百合的後背,甚至連美麗的紅葉也沒心思欣賞。
待來到一塊大岩石下,我們才停下歇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百合水壺裡的中國茶。
這時,一隻小野兔忽然探出了腦袋,旋即又縮了回去。我們二人見狀不由得會心地笑了。我這是第一次看見野兔。
晚上,我們在百合的美術工作室裡久久地纏綿,共赴巫山雲雨。
為了排遣寂寞而去與人肌膚相親是十分荒唐的。我覺得首先應該把對方看作是自己最親密的人,並建立起深厚的感情,而愛撫則應該輕柔溫存,並為勾起情慾而細心地觀察對方。
冬日來臨,我將粗呢外套壓在衣櫃的下面,並新買了一件茶色的毛領短大衣。我走在大街上,盡量裝得像個成年人的樣子。
我和百合的關係突然又變得如膠似漆。我們已經交往一年多了,為何現在還會如此難分難捨呢?儘管我自己也感到不解,但想見對方的迫切心情卻難以克制。
我自認自己喜歡的是那種嬌小可愛的女孩子,比如自己對女孩子的容貌就有一種偏好。我喜歡從前的加賀真理子那樣像黑貓似的女孩子。我常常幻想著有一天自己的面前會突然出現一個嘴唇豐滿、長著一對機靈的大眼睛的女孩子。
從百合的身上看不到我理想中女孩子的一點影子。她圓圓的臉、單眼皮,薄薄的嘴唇總是乾巴巴的,身上還長了許多贅肉,臉上常常掛著疲倦的神態。
然而,真的談起來戀愛時我才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什麼偏好。兩人一旦產生了感情,對方的形象就會深深地印在自己的心裡,事實就是如此。其實,我的夢中情人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印在我心裡的只是眼前實實在在的形象。
就是這扭曲的形象卻令我砰然心動,難以忘懷。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被窩國度裡的國王和皇后
我對自己的評價是做愛笨拙,而且不善與人交往,因此直到現在自己也沒有信心能讓百合感到快活。我總是擔心自己說的話能否使百合開心,她會不會感到厭煩。
百合也了解我的這種不安情緒,做愛時她還安慰我說:“你記住,只要自己開心,對方也一定開心,這跟繪畫是一個道理。”
我已經弄不清這到底算不算戀愛了。或許這只不過是想向自己親近的人傾注溫情罷了。
我一方面認為自己今生今世都會跟百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卻又覺得自己命運中的女人還另有其人,目前只不過是個過渡階段。
現在還算不上是愛,充其量只是執著而已。
燃燒的火早晚會熄滅的,因此,但願我們能平靜地保持良好關係而不要燃燒起來。
可是,假如沒有一顆火熱的心,那麼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
我說不清到底是愛戀還是戀愛,總之,對百合的憐愛使我對她產生了一股無名的熱情。
新年我是跟百合在一起過的,因為她丈夫回老家了。
“你不跟他一塊兒回去行嗎?”
“只要我說這裡有工作,他家那邊就不會說什麼。”
這樣說人家不會起疑心嗎?我隱隱感到有些不安。不過,正月裡兩個人能夠在一起,我還是很開心的。去年過新年的時候,我就感到一個人很孤單。
“趁豬熊不在,到我在多摩廣場那邊的家裡去過年怎麼樣?”百合建議道。
我跟百合一直都是在她的美術工作室幽會的,在她與丈夫生活的家裡一定還有一個我所陌生的百合。去那裡令我忐忑不安,不過對於可怕事物的好奇心又驅使我很想去看看她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好,去就去!”
我決定就去她家。
我六點鐘坐電車去了多摩廣場,沒想到百合到車站接我來了。她穿著一條黑色長裙,站在田園都市線多摩廣場車站的出站口前,長裙在風中輕飄曼舞。
我們倆順路去了一趟超市,在那裡買了白菜、豆腐、布丁、茼蒿菜、魔芋絲、烏冬面和鱈魚。百合顯得格外興奮,她一邊推著購物車,一邊將選好的食品塞進車裡。
上一個大坡後,眼前出現了一片住宅區,百合的家就在其中。街上很安靜,聽百合說再往前就全是農田了。在我的印像中,多摩廣場一帶屬於高級住宅區,然而百合家卻是一座乾淨整潔的老房子。百合取出鑰匙打開門,房子裡的陌生味道立刻撲面而來,我站在那裡感到一陣暈眩。
沒來得及打掃的玄關雜亂骯髒,鞋子都隨意脫在地上。當我看到一雙男人的皮鞋時,心情頓時沉重起來。玄關里還掛著一幅百合的繪畫,畫中是一雙鞋子,看上去令人感到有些可笑。
“我進來了。”
我把自己的鞋子擺放整齊後,進了屋裡。
百合把我帶進客廳,她顯得比我還緊張。
“我家裡也不太講究,你也不要拘束。廁所在那邊。你先在沙發坐一下,我去泡茶。”
她的身影轉眼之間便消失在廚房裡。我坐在硬邦邦的沙發上,審視著房間的四周。
一個架子上擺滿了電影錄像帶,看樣子百合的丈夫肯定喜歡看電影,因為百合以前曾跟我說過,她嫌看電影太浪費時間。
整個房間給人的印像是滿目灰塵,看來也沒怎麼打掃過。沙發前還放著一個被爐。
我從沙發上溜下來,雙腿伸進被爐裡。可是,由於正方形的被爐上蓋的是長方形的被子,所以腿上蓋不嚴,坐在那裡覺得有點兒冷。被罩的圖案顯得很土氣。
正當我四處尋找電源線時,百合端著紅茶進來了。
“喝吧。”
她一邊說,一邊將被爐的電源插上,然後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除夕的紅白歌賽已經開始了。我在杯子裡放了一塊砂糖,杯子裡的紅茶咕嘟咕嘟地翻起了氣泡。我又把檸檬放了進去,眼看著紅茶變了顏色。百合默默地看著電視。少頃,她笑瞇瞇地站起身說:“我們開始吧。”
她取來電爐,插上了電源。
我挽起袖子去洗了洗手,然後要來菜板,將大蔥斜斜地切成蔥段,接著又卡嚓卡嚓地切起了白菜。百合端來盤子,並抹淨了桌子。
這時,我“啊”地叫了一聲。
“怎麼了?”
“沒買肉吧?”
“做火鍋還要放肉嗎?”
“不放肉怎麼吃呀!”
“有蔬菜和鱈魚就足夠了。”
“我現在去超市買一趟。”
“你放肉的話,鍋就給弄髒了。”
百合併非素食主義者,不過平時很少吃肉,主要是以碳水化合物和蔬菜果腹。
“對了,你是不吃肉的。”
“我只吃一點兒。”
“只吃一點兒?”
“吃很多的肉和吃一點兒是一樣的。”
“這是什麼邏輯?”
我說,要是能吃一點兒的話,我就去買一趟。於是,我向百合問明了現在還在營業的超市,然後飛快地騎上她的自行車把肉買了回來。百合拿過口袋一看,立刻就火了。她怪我買肉買得太多。聽百合這麼一說,我才發覺自己買的是有些多了。我連牛肉帶豬肉和雞肉一共買了三盒,連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氣餒。於是,我賭氣地把三盒肉一股腦兒地全倒進了鍋裡。
“哎呀,瞧你都乾了些什麼呀!”
百合叫道。
“我年輕,吃得了。”
“我年輕”這句話似乎又刺痛了百合,她的火氣更大了。百合生氣的時候顯得尤為可愛,因此也就越發勾起了我挑逗她的慾望。我捏了捏她胳膊後邊的贅肉。
“幹嘛?”
百合扭了一下身子。
“煮得太爛了,把火關上吧。”
我聞言關上了火,然後坐到百合的身後,緊緊地摟住了她。
“我餵你吃吧。”
說著,我用筷子從小碟裡挾起一塊白菜送到百合的口邊,百合順從地張口吃了下去。
我隔著毛衣揉著百合的乳房。
百合居然擁有兩個令人感覺如此舒服的東西,我真是羨慕極了。
“百合的乳房真是太美妙了!”
“你真是那麼想嗎?”
這種無聊的對話真令人開心。
我把百合拽到了沙發上。
做愛的美妙感覺超出了我的想像。那種美妙的感覺並非源自於肌膚相親,而是想到撫摸對方時所產生的那種動人心魄的快感。
“從後面可以嗎?”
我問道。
“嗯。”
於是,我撩起她的裙子,在她的身後挑逗起她來。少頃,我又問:
“躺下好嗎?”
“嗯。”
她一翻身就仰頭躺下了。
我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叫起了她的名字。
“百合。”
“我愛死你了!”
百合夢囈般地回應道。
我重新點上了火鍋。然而,最後還是剩下了。儘管如此,百合還非要吃烏冬面不可,於是我又放進了烏冬面。這樣一來,鍋裡亂成了一鍋粥。
除夕本應吃蕎麥麵,可我們卻吃起了烏冬面。我們一邊吃一邊商量著該如何迎接新一年的到來,百合說想听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現在雖然剛剛十一點,但我還是先放好唱片等待著新年的到來。
“今晚在臥室睡嗎?”
我有些膽怯了。且不說進他們的臥室,我現在連看都不敢看了。
“去那裡我有壓力。”
聽了我的回答,百合點了點頭說,“那倒也是。”
然後她又說:“我家備有客人用的被褥,就鋪在這裡吧。”
她上二樓,從壁櫃裡拿來了被褥。其實,我本想上去幫她拿,但因為沒有勇氣跟她上去,所以只好呆在下面。
“一床被就夠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鋪上潮呼呼的床單,然後兩個人鑽進了被窩。我們倆在被窩裡說笑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新的一年。至於新年來臨時我們都說了些什麼,我怎麼也想不起來,當然,連《田園交響曲》也忘了聽了。待我發覺新年已過時,百合已進入了夢鄉。
百合面朝著我,神態安詳,我入神地望著她。她睡得很沉,無論我捏她的臉蛋,還是拉她的頭髮,她都渾然不覺。我試著拽下她的一根頭髮,結果發現她的頭髮很硬,而且彎彎曲曲粗細不勻。
我忘情地緊緊摟住了百合,結果終於把她弄醒了。
“新年愉快!”
聽我這麼一說,百合不由一愣,繼而又淚光盈盈地說:“你知道什麼是幸福嗎?”
“不知道。”
聽了我的回答,百合立刻認真地說∶“我覺得這就是幸福。”
說著,她便抽泣起來。我十分理解她此時此刻的心情,於是輕輕地為她舔去臉上一顆一顆的淚珠。擁抱自己心愛的人迎接新年似乎是一種陳腐的行為,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奇蹟。
我們相擁入睡了,彷彿是被窩國度裡的國王和皇后。
我喜歡你
元旦那天,我們一直睡到過午才起來。我們忘卻了昨天那令人作嘔的火鍋,重新做了一個年糕湯。我在年糕湯裡加入了從海帶中提取的鮮汁,還放上了茼蒿菜和雞肉,最後用醬油調好了鹹淡。百合嚐了嘗說很好。
“我還有一瓶珍藏的日本酒呢!”
百合取來了一瓶一升裝的日本酒和兩隻杯子。我們也沒燙就直接喝了起來,那酒的確香醇可口。
“大白天就喝起了酒,這種頹廢的生活也不錯嘛!”
“蓋好鍋蓋就什麼都不管了,這情形好像在暗示我們的將來呀!”
“淨胡說!”
我一邊用勺子杵開年糕湯裡的年糕,一邊輕輕地踢了踢百合的腿。
我們一時興起又練起了書法,因為沒有墨汁,於是就用顏料在畫紙上寫了起來。百合寫的是“反骨精神”,而我則寫了“自由”兩個字。
將近傍晚,我們相偕去參加初詣。我看了看身邊的百合,見她頭髮也沒好好梳理一下,一看就知道她過了一個慵懶的新年。我也沒刮鬍子,大概也會給人以同樣的印象吧。
神社已經關門了,我們只好在外面參拜了一下。也許因為這次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我們分手時都有些戀戀不捨。
我每天都禁不住思念起百合。
我的眼前出現了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肚臍下那圓鼓鼓的部分也不知道該叫什麼才好。
她穿裙子時,那個地方也會明顯地鼓出來。大多數年輕女子那裡都是平平的,而到了她這種年齡的女人大抵都會變成這種體型吧。
她那個地方我怎麼摸也摸不夠。
自從上次跟小遠發生那件事後,我們依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在學校相遇時,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友好地打著招呼。我現在正與百合處在熱戀之中,因此小遠在我的眼中已不似當初那麼光彩照人,但她那溫柔賢淑、穩重大方的非凡氣質依然令我心馳神往。
我還跟堂本及其他幾個朋友一起去吃過幾次飯。
小遠到底還是退學了。
那天,小遠上完最後一次課後,快步走到我跟前說:“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好嗎?”
我笑著說:“好的。”
我們倆來到樓下的休息室,用紙杯喝起咖啡來。
“我們會想起你的。”
我說道。
“是啊,我恐怕一時也忘不了學校,暫時也許會不習慣。願你們一切都好。”
“你也是。我相信你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過得快樂幸福的。”
“真的嗎?”
“那當然。”
我狡黠地一笑,小遠也垂下眼簾羞澀地笑了。過了一會兒,她咬了咬下唇,開口說道:
“嗯……其實即使你不親我,我也會喜歡上你的。”
“即使不親?”
“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嗎?”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的,謝謝你。”
“我知道了。”
“謝謝。”
我們默默地喝光了咖啡。
“我太殘忍了。”
“不是的。”
小遠露出兩顆小虎牙,甜甜地笑了。
初會豬熊先生
初會百合的丈夫豬熊先生是在二月份我去百合家玩的時候。
百合說要給我看埃貢?席勒的畫冊,還告訴我說她丈夫豬熊星期五回來得很晚,於是我便在那天去了多摩廣場那邊。我之所以大老遠地趕過去,是因為百合嫌家裡那畫冊太沉拿不動。畢竟是第二次了,我這次走在去她家的路上比上次心平氣和多了。
我沿著新年曾走過的那條路慢慢地走向百合家。到了她家門前,我抬手按響了門鈴。
百合的臉上印著榻榻米的痕跡,頭髮也是亂蓬蓬的,看樣子是剛剛睡醒。她把我迎進屋裡,拉起我的手腕就帶我上了二樓。二樓似乎只有兩個房間,她為我打開了左邊的那個房門。這好像是一間儲藏室,到處都落滿了灰塵,裡面有幾尊臟兮兮的石像和散亂堆放著的書。
“這是起居室?”
我問道。
“樓下的才是起居室,這是我的房間呀!”
然而,這裡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儲藏室。
“等一下……,就是這個。”
百合從書堆裡拽出一本巨大的畫冊,雙手抱著拿給了我。我們把周圍的雜物搬開,騰出一塊一平方米大的地方席地而坐。我們倆盤起腿,將畫冊放在腿上欣賞起來。整個下午都很安靜,我們幾乎沒有說話,只是偶爾小聲交換幾句各自的看法。
直到六點來鐘,我們才下樓坐在被爐旁吃了點兒我帶來的蛋糕。我買的是上面有一層山莓醬的奶酪蛋糕。
吃完蛋糕後,我們一邊擺弄著包蛋糕的錫紙,一邊閒聊著。不久,我們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廚房傳來的咚咚切菜聲吵醒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甚至搞不清現在身在何處。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廚房撩開了門簾,只見一個圍著藍色粗布圍裙的五十歲上下的男人正站在那裡。
“啊!”
我驚訝得小聲叫了起來。那個人倒很鎮靜,他只是微微笑了笑。
一定是豬熊先生。
他長得很醜,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
他的體形像個大雞蛋,臉上長滿了粉刺,小得可憐的眼睛上扣著一付瓶底似的的眼鏡。
“睡醒了?”
他的嗓音有如男高音,清脆悅耳富有魅力。
“對不起。”
我不由自主地道了一聲歉。
“哪裡哪裡,不要客氣。你是百合的學生吧?”
難道他真的認為我只是百合的學生嗎?
“是。”
我悄悄抬起頭,見豬熊正和藹地微笑著,那笑容中還隱現著一絲悲哀。
是啊,他不可能不知道。
一個男人恐怕不會不知道跟自己朝夕相處的女人有沒有外遇吧。因此,如果見到妻子的情人,他肯定會有所察覺的。
我得馬上離開這裡。
沒等我開口,豬熊先生就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今天下班比平時早,一進家門就發現了你們,於是我便去超市買回來了一些菜。你瞧,飯馬上就好,嗯……大約再等十分鐘吧。到時候再把百合叫起來,咱們一塊兒吃。”
豬熊先生說這番話時態度誠懇,毫不做作。見此情景,我才恍然大悟。
此人定是個極端的變態者。不過,從他善於待人接物這一點來看,他還是具有豐富的生活經驗的。正是由於他具有此種能力,所以才能將自己變態的部分嚴密地裹在厚厚的殼中,從而令百合對他深信不疑。
他知道留我吃飯有悖常理,也知道我難言的痛苦。因此他知道只有這樣說才能留我在家裡吃晚飯。
見我沉默不語,豬熊趁機吩咐說:
“那麼,能幫我拿一下盤子嗎?那邊有幾個印著紡車圖案的藍藍的中盤,你幫我拿三個來。”
“好的。”
我依言跑到碗櫥那兒,從裡面取出了三個盤子。
豬熊將雞肉裹上澱粉用油炸熟,然後把雞肉盛入中盤,並在上面澆上中式的芡汁。
湯盤裡盛著餛飩。
小盤裡則是他自己做的燒麥。
玻璃碗裡盛的是用黃瓜和小白菜拌的金槍魚色拉。
“我去把百合叫起來。”
說著,豬熊先生撩開門簾出去了。我則將桌上的盤子一一擺好。
“來,吃飯了!”
睡眼惺忪的百合一邊叫著,一邊大步走了進來。
餐桌是白木做的,看上去顯得很單薄。豬熊先生坐在了百合的旁邊,於是我便坐到了他的對面。
“豬熊做菜的手藝很棒!”
百合順口說道。
“是在哪兒學的?”
我問道。
“我哪兒學過呀!只不過是憑興趣瞎做罷了。我也做不了太講究的,只是自己喜歡吃,所以琢磨著做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這個燒麥很好吃,蝦肉一粒一粒的,吃起來很有嚼頭。”
我讚道。
“對,對。”
百合也跟著說道。
“雞肉做得也很好吃,外焦里嫩,味道不錯。”
“嗯,很好吃。”
百合附和道。她明明不喜歡吃肉,可是卻吃得很香。
“哎,這餛飩做得也不錯,是您自己包的嗎?皮雖然很厚,可是吃到嘴裡卻很軟。”
“那是早就做好的。我趁節假日多做一些,然後冷凍起來,這樣吃起來十分方便。”
豬熊先生喜悅的心情溢於言表。
他做的菜非常講究口味,吃過之後令人有“大飽口福”之感。
當鹽分刺激到你的舌頭時,你會產生一種快感,這就是生命的神秘所在。
我們吃到一半時,豬熊先生突然問道:“你喝啤酒嗎?”
我囁嚅著說:“能喝一點兒……”
於是,豬熊先生從冰箱裡拿出啤酒,百合則去取來了三隻杯子和瓶起子。豬熊先生將三隻杯子倒滿了啤酒。
“乾杯。”
不知為何,我們三個人的聲音都很小,而且沒有把杯子舉起來,只是在桌面上輕輕碰了一下,然後便各自喝了起來。
“你知道啤酒是怎麼做的嗎?”
豬熊先生問道。
“不知道。”
我老老實實地答道。
百合問:“是用小麥吧?再不就是大麥?”
“你瞎說什麼呀!其實是從地下湧出來的。”
“什麼?”
“在惠比壽有一個大池子,很漂亮,是金色的,從池底咕嘟咕嘟地往上冒著碳酸泡。”
看到豬熊先生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不由得笑了。
“從地下湧出後成了一個池子?”
百合饒有興趣地問道。豬熊先生點了點頭。
“對呀!而且,就這樣……”
說著,豬熊先生模仿著將繩子系在水桶上的動作,緊接著垂下水桶又提上來,然後裝模作樣地用手指蘸了一點兒啤酒嚐了嘗,最後把啤酒倒進了自己的杯子。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十分連貫,宛如一出滑稽的啞劇,令人忍俊不禁。
“看樣子一定很好喝,我也要去那兒喝一杯新鮮的啤酒。”
“下次我們一塊兒去吧。那裡有普通啤酒池和黑啤酒池兩種。”
百合笑著問∶“裡面有魚嗎?”
“當然有,名字叫啤酒魚。”
“這名字太簡單了!”
百合笑出了聲。
“那些魚總是醉醺醺的,有的魚哭,有的魚笑,還有喜歡說教的,不過這種魚不受歡迎。”
吃罷飯,我就站起了身。
二人把我送到大門口,並不住地叮囑我“天冷要注意身體”啦,“喝醉了沒有”啦,“再來玩兒”啦等等。
我真猜不透他們兩人各懷什麼心思。
“謝謝你們的招待。”
說完,我就隨手把門關上了。這時,我才忍不住笑了出來,實在是太滑稽了。
我走了二十來分鐘才到車站,其間我幾次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們倆真有意思,我對豬熊先生竟然產生了好感。
那種感動無以言表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像是電視裡的紀錄片,講的是一位退休老人的故事。
我並未出現在夢中,而只是作為一名電視觀眾,隨著攝像機移動著自己的試點。
老人或許還不到七十歲?
老人將退休金和養老金全部用來買了稻田。
老人的老伴無奈地說:“這個人說乾什麼就乾什麼,從不聽人勸。”她眼睜睜地看著家裡的積蓄一天天地減少而毫無辦法。
老人似乎對農業情有獨鍾。
有人說最近苦味的東西流行。
據說味苦的蔬菜和水果賣得很火。於是,老人便種起了無農藥的苦水稻。
老人的稻田都在海岸的絕壁之上,因為據說臨海的稻田收成好。
老人每天都去田裡培育水稻。
然而,不使用農藥培育出來的水稻,稻穗不是下垂的。
據說直立的稻穗磨出的米不好吃,所以,稻穗如果不下垂的話,就收穫不到好吃的大米。
於是,老兩口就給每一個稻穗拴上小石子,這樣一來稻穗就垂下來了。
他們倆準備了許多長十厘米左右的繩子,一頭系在稻穗的尖兒上,另一頭拴上一個小石子,就這樣,使稻穗一個一個地垂下去。
金燦燦的稻穗墜上了小石子後,不停地點著頭。
眼前的情景漸漸變小,彷彿像是從直升飛機上拍攝的。
湛藍的大海與金黃的稻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簡直美極了。
躬身勞作的兩位老人的身影漸漸變成了兩個小點。
待我醒來時,心臟仍怦怦跳個不停。
那種感動無以言表。
猶豫
春天臨近了。
不知什麼時候,珍珠花已經開了。白色的木蘭宛如成群的小白兔,一簇簇地綻放在枝頭。
我跟百合手牽著手在代代木公園散步。
大自然中有許多美的東西,但它並非一定會產生美。
我仰頭望去,只見綠樹新枝舒展,嫩葉交疊,呈現出一幅我從未見過的景象。
我感到很美,但新枝的生長卻並非是為了這種美。
樹枝生長的形狀是各種偶然造成的。
它是偶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