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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巔峰只欠一跳

蛤蟆的油 黑泽明 1734 2018-03-21
------------ 巔峰只欠一跳 ------------ 我入學時,京華中學和京華商業中學都在御茶之水,和今天仍然存在的順天堂醫院隔著一條大道,堪稱近鄰。 那時御茶之水的風景,正像京華校歌裡的“惟我茗溪……”那樣。稍微誇張地說,可和中國的名勝媲美。 關於御茶之水的風景,以及我在京華中學一二年級時的情況,當時我的朋友曾在昭和二年(1927年)畢業生同窗會的會報上寫過,請允許我在這裡引用一下。 當時御茶之水的大堤是……水凌凌的叢生雜草,那香味是令人難忘的。這是一條值得懷念的大堤。挨到了下課時間,我們從京華校門(說是這麼說,實際上是個類似後門的普通門)解放出來,從本鄉元町市內電車站附近越過寬廣的電車道,瞧準機會,躥過禁止跳越的柵欄,趕快藏進繁茂的草叢裡,這就誰也看不見了。慢慢地、小心地走下陡坡的大堤,找個沒有落水危險的地方,把書包扔到草地上當枕頭,順勢躺下。如果人多,當然不能一直躺到水邊,就留出一條通道。順這裡還可到水道橋附近,攀登到橋上……這只是因為我不想立刻回家。能理解這種心情的朋友就是黑澤明。我和黑澤一起,曾從大堤陡坡上跑下去兩三次。有一次,我們看到草叢裡有兩條蛇交尾,蛇身纏在一起,成立體的螺旋狀,把我倆嚇了一大跳。黑澤作文和圖畫是超群的,他的作品常常刊登在校友會雜誌上。有一幅畫畫的是靜物,它給我留下的印象至今難忘。我想,原作一定更美。我聽說,年輕有為的岩松五良老師因為黑澤有如此才華而非常喜歡他。黑澤的運動神經幾乎等於零。他練單槓時,兩手攀住鐵槓,腳尖拖在地上,身子硬是提不上去。這使我很不愉快,但有什麼辦法呢?他的語調像女人。我記得,和這位皮膚白皙的高個子朋友走下大堤的陡坡,兩人並肩躺在草地上仰望晴朗的天空時,有股說不出來的酸甜感。

從這篇文章可以看到,那時候我身上還有許多女里女氣的地方。 我想,可能是被稱作“酥糖”的時代自嬌自寵慣了,甜得過了頭,這才使人感到有酸甜感。除了這樣安慰自己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總之,讓我感到吃驚的是,我的自我認識和別人心目中的黑澤是截然不同的。 從自詡為少年劍士時起,我自以為已很有一番男子漢氣概了,可是結果呢?這篇文章卻說,我的運動神經等於零,對這我不能不提出抗議。 我的腕力弱,吊在槓子上無力把身體提起來,這是事實,不會俯臥撑這也是事實,但這並不能說明我的運動神經是零啊。 對於不十分重視腕力的體育項目,我可是相當拿手呢。我的劍道已達到了一級水平。壘球呢,我能投出讓接球手害怕的球——我當擊手,處理滾球之妙眾所周知。游泳方面,日本的水府派和觀海派我都學過,後來我終於學會了外國的自由泳,儘管速度不快,可是按我這個年紀來說,遊起來還不算吃力。打高爾夫,我擊球的確差勁,但也不是不可救藥的。

不過,在我的同班同學眼裡,我的運動神經等於零,這倒也難怪。因為京華中學的體操項目是由退伍軍人任職的教官指導的,他們只重視腕力。 有一天,那個綽號叫“鐵扒牛排”的紅臉教官讓我練單槓。我兩手抓著槓子吊不上去,他沖我大發脾氣,想硬把我推上去。我火了,一撒手從單槓上掉下來,把鐵扒牛排先生壓在沙坑里。結果,鐵扒牛排成了灑滿沙子的炸牛肉了。這樣一來,這個學期末,我的體操分數得了零,創京華中學成立以來的新記錄。 不過,鐵扒牛排老師上體操課時也有過這樣一件事。 他教跳高采取比賽的方法,撞掉竿的就被淘汰下去,看最後剩下誰。 輪到我跳了,我剛一起跑,同班同學就哄堂大笑。當然,他們估計準是我頭一個把橫竿撞下來。出乎意料的是,我輕鬆越過了橫竿,大家為之一驚。橫竿逐漸上移,撞掉橫竿的人也逐漸增多,敢於向橫竿挑戰的人自然越來越少。然而,挑戰的人中間總有我。

看熱鬧的人們寂然無聲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居然出現了奇蹟:只剩下我一個人在挑戰了。鐵扒牛排也好,本班同學也好,一個個無不呆呆地看著我。 怎麼會出現這種事呢? 我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姿勢跳過橫竿的呢?因為,開頭我每跳一次都聽到他們哈哈大笑,我想,我跳的姿勢一定非常奇特。 這件事,至今我都覺得很費解。 難道這是一場夢? 上體操課時我每次都遭到嘲笑,難道我的希望在夢中實現了?不,決不是夢。我的的確確越過了一次比一次高的橫竿。而且,只剩下我一個人之後,我仍然幾次跳過了橫竿。也許是天使哀憐我體操課總得零分,給我背上插上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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