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朝迪勒太太家走去,不時回頭看看媽媽是不是還站在門口監視他們。她的確這樣做了,還沖他們大聲嚷嚷,“莉賽爾,把衣服拿高點兒,別弄皺了!” “好的,媽媽。” 等他們又走了幾步。 “莉賽爾,你穿得暖和嗎?” “你說什麼?” “骯髒的小母豬,你耳朵聾了!你身上穿得暖不暖和?待會兒會更冷的!” 在拐彎處,爸爸彎下腰繫鞋帶。 “莉賽爾,”他問,“能幫我卷支煙嗎?”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高興了。
他們一送完衣服就往回走,來到安佩爾河邊。這條河從小鎮旁邊流過,朝著達豪集中營的方向流去。 河上有一座用長長的木板搭成的橋。 他們坐在離橋三十多米遠的一片草地上,寫下一個個單詞,並大聲朗讀著這些單詞。夜幕降臨時,漢斯拉起了手風琴。莉賽爾看著爸爸,欣賞著他的演奏,雖然她沒有馬上註意到那晚爸爸拉琴時臉上複雜的表情。
他身上起了點變化,微小的變化。 她看出來了,不過,要等到後來所有真相都浮出水面時她才能明白這一切。她沒有看到過爸爸拉琴時走神,她不了解漢斯·休伯曼的手風琴的故事。在不久的將來,這個故事會在一天凌晨到達漢密爾街三十三號,外面穿著肩頭皺巴巴的,滿是褶子的夾克,隨身攜帶著一個手提箱,一本書,還有兩個問題。這是一個故事。故事之後的故事。故事裡的故事。 至於說現在,只用在乎莉賽爾一個人的感受,她沉醉在音樂中。 她躺在茂密的草叢中。 她閉上雙眼,聆聽著每一個音符。 當然,也有讓她煩心的事。有幾次,爸爸差點對她發火了。 “快點,莉賽爾,”他會催促她,“你知道這個單詞,你知道的!”她總是在一切看上去挺順利的時候出岔子。 天氣晴朗的時候,他們下午就去安佩爾河邊學習。天氣不好的時候,他們就在地下室裡學習,這主要是因為媽媽的緣故。起初,他們是打算在廚房裡學習的,可惜不現實。 “羅莎,”有一回,漢斯忍不住打斷了她那滔滔不絕的話匣子,“你能幫幫忙嗎?” 她從爐子上抬起頭看看他。 “啥事?” “我請求你也好,懇求你也好,拜託你把嘴巴閉上五分鐘,行嗎?” 你可以想像得出媽媽的反應。 最後他們只好搬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裡沒有電燈,他們就拿了一盞煤油燈下去。漸漸地,從學校到家裡,從河邊到地下室,從風和日麗的日子到陰雲密布的日子,莉賽爾學會了讀書和寫字。 “要不了多久,”爸爸告訴她,“你就是閉上眼睛都能夠讀那本可怕的掘墓的書了。” “我就可以從那些小矮人的班上升級了。” 她的話裡包含著很強的自尊意識。
一次,在地下室上課時,爸爸沒有用砂紙(砂紙快用光了),他拿出了一支刷子。休伯曼家沒有什麼奢侈品,但油漆管夠,用在莉賽爾的學習上是綽綽有餘。爸爸說一個單詞,女孩就要大聲拼出來,並寫在牆上,一直到她說對寫對為止。過了一個月,這面牆上寫滿了單詞,爸爸會再刷上一層水泥。
在地下室學了好些個晚上以後,莉賽爾蹲在盥洗室裡,聽到了廚房里傳來的說話聲。 “你身上臭死了,”媽媽對漢斯嚷道,“一股子煙味和煤油味。” 莉賽爾坐在水里,琢磨著爸爸衣服上的那股子味道。那不是別的味道,那是友誼的味道,她在自己身上也能聞到同樣的味道。她笑著聞聞自己肩膀上的味道,連洗澡水漸漸冷了都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