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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三章(1)

交際花盛衰記 巴尔扎克 13255 2018-03-21
卡繆索夫人像拉封丹寓言中那隻渾身脹得鼓鼓的青蛙一樣◎,在美麗的狄安娜·德·莫弗里涅斯陪同下,興高采烈地走進了格朗利厄家。這個上午,她要去拉一個關係,這關係對實現自己的雄心是必不可少的。她好像已經聽見別人在叫她院長夫人了。她感受到一種戰勝巨大障礙的說不出的高興。這主要障礙便是丈夫的無能,雖然這種無能至今還是若隱若現,但她心中已十分了然。叫一個凡夫俗子出人頭地,這要花多大勁兒!對一個女人來說,甚至對國王來說也一樣,這等於在享受誘惑眾多名演員的樂趣,也就是把一個蹩腳的劇本演上一百遍。這是利己主義的陶醉!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竭力炫耀自己的權勢。權勢是通過獨特的行徑,將荒唐戴上成功的桂冠,並對天才加以蔑視,才證實自己的力量。而天才卻是極權無法達到的唯一力量。卡利居拉◎擢升御馬這齣宮廷鬧劇,過去演出過許多次,今後還將上演無數次。

◎見拉封丹寓言詩《青蛙想長得和牛一樣大》。 ◎加利居拉(十二一四一),古羅馬皇帝。 狄安娜和阿梅莉在幾分鐘內便從美麗的狄安娜的雅緻而雜亂的臥室來到了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嚴肅整齊、頗有氣派的豪華房間裡。 這位非常虔誠的葡萄牙女人總是八點起床,然後到聖瓦萊爾小教堂去望彌撒。聖瓦萊爾小教堂屬於聖托馬一達甘教堂,當時位於榮軍院前的廣場上。這個小教堂今天已經拆毀,被遷移到了勃良第街上。原址將建造一座哥特式大教堂,據說準備獻給聖克洛蒂爾德。 ◎ ◎這座教堂始建於一八四六年,第二帝國時期才竣工。 狄安娜·德·莫弗里涅斯湊近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的耳朵說話。剛說出頭幾句,這位虔誠的女人便去見德·格朗厄爾先生,很快將他領來了。公爵向卡繆索夫人迅速打量了一眼,這是那些爵爺們洞察人的身世甚至靈魂的目光。阿梅莉的打扮使公爵很有把握地猜度出這個從阿朗松到芒特,再從芒特到巴黎的市民階層的人物。

啊!如果法官的妻子早知道公爵們有這種本領,她也許不能自在地經受住這彬彬有禮而充滿嘲諷的眼神了。她只見到彬彬有禮的一面。無知與精明各有特長。 “這是卡繆索夫人,內閣掌門官蒂里翁的女兒。”公爵夫人對丈夫說。 公爵極其禮貌地向法官的妻子致意,臉上嚴肅的神情稍稍有所緩和。他拉了拉鈴,他的隨身男僕進來了。 “你去一趟奧諾雷-什瓦利埃街,乘馬車去。到了那里後,找到十號的一個小門拉鈴,對出來開門的僕人說,我請他的主人來這裡一趟。如果那位先生在家,你就把他接到我這裡來。你可以用我的名義,這就足以排除各種困難。盡量在一刻鐘內辦完這些事情。” 公爵的男僕一走,公爵夫人的隨身男僕便出現了。 “你以我的名義到德·肖利厄公爵家去一次,叫人把這張卡片遞給他。”

公爵給了一張折疊成某種式樣的卡片。這兩個親密的朋友為某種緊急而秘密的事需要立刻見面而又來不及寫信時,便用這種方式通知對方。 人們可以看到,社會各階層有相似的習俗,只是方式方法有細微的差別。上流社會也有自己的隱語,有自己特色的隱語。 “夫人,您能完全肯定存在那些所謂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寫給這個年輕人的信件嗎?”德·格朗利厄公爵問。 他說著瞥了卡繆索夫人一眼,就像水手拋出一個測深器。 “我沒有見過這些信,可是這很叫人擔心。”她戰戰兢兢地回答。 “我女兒不可能寫任何見不得人的東西!”公爵夫人高聲說。 “可憐的公爵夫人!”狄安娜心裡想,一邊望了德·格朗利厄公爵一眼,這眼光使他顫栗。

“你怎麼看,親愛的小狄安娜?”公爵把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拉到一個窗子前,在她的耳邊說。 “親愛的,克洛蒂爾德那樣狂熱地愛著呂西安,在她動身前還跟他約會,要是沒有勒依古爾夫人,說不定她早就跟呂西安逃到楓丹白露的森林裡去了!我知道呂西安給克洛蒂爾德寫過一些信,這些信叫一個女信徒看了也會暈頭轉向!我們這三個夏娃的女兒被書信這條毒蛇給纏住了……” 公爵和狄安娜從窗前日到公爵夫人和卡繆索夫人身邊,這兩位夫人正在低聲交談。阿梅莉在這方面遵照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意見,擺出一副虔誠的姿態,以博取高傲的葡萄牙女人的歡心。 “我們在聽憑一個潛逃的無恥苦役犯擺佈!”公爵聳聳肩膀說,“家裡接待一些不完全知道底細的人,就會造成這種狀況。接納一個人之前,必須充分了解他的財產,親戚朋友,以及過去的所有經歷……”

從貴族觀點看,這句話便是這個故事給人的教益了。 “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說,“現在想想怎樣拯救可憐的德·賽里奇夫人,克洛蒂爾德和我吧……” “我們只能等亨利來了再說,我已經派人去叫他了。但是,一切都召取決於冉蒂去尋找的那個人。但願這個人現在在巴黎!夫人,”他朝著十纓索夫人說,“我很感激您想著我們……” 這就是對卡繆索夫人下逐客令了。內閣掌門官的女兒還算機靈,她領會了公爵的意思,站立起來。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以她可愛的婦媚贏得了很多默契和友情,這時她又施展這種本領,拉住阿梅莉的手以某種方式叫公爵和公爵夫人注意她。 “我看,她從一大早起身就來救我們,我請你們一定要記住這位嬌小的卡繆索夫人。首先,她已經給我幫了忙,這是我不能忘記的。另外她對我們忠心耿耿,她和她丈夫都是這樣。我已經應允讓她的卡繆索高升,我也請你們出於對我的愛,對他優先加以保護。”

“您不需要這樣的推薦,”公爵對卡繆索夫人說,“格朗利厄家的人不會忘記別人給他們的幫助。為國王效力的人不久就會有機會出人頭地,人們要求他們盡忠盡力,您丈夫會補缺的……” 卡繆索夫人告辭出來,得意洋洋,興高采烈,信心百倍。她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家裡,沾沾自喜,對總檢察長的敵意嗤之以鼻。她心裡想“我們要是把德·格朗維爾先生搞掉該多好!” 卡繆索夫人出來正是時候。國王的寵臣之一肖利厄公爵在台階上正好碰上這個平民女子。 “亨利,”格朗利厄聽見禀報他朋友來到,便喊道,“我請你快去一趟王宮,跟國王說一說。事情是這樣的,”他於是把公爵拉到剛才與輕佻而嫵媚的狄安娜談話的那個窗子邊。 德·肖利厄公爵不時偷偷地瞄睃那位狂熱的公爵夫人。她一邊跟那位虔誠的公爵夫人聊天,聽她說教,一邊跟肖利厄公爵眉來眼去。

“親愛的孩子,”德·肖利厄公爵的個別交談結束後說,“還是要明智啊!唔!”他加了一句,同時抓住狄安娜的手,“要循規蹈矩,再也不要使自己受連累,永遠不要給人寫信了!親愛的,信件造成了多少個人不幸和公共禍患……對於像克洛蒂爾德那樣初次戀愛的姑娘來說,也許還能原諒,但是對於……” “對於見過戰火紛飛的老投彈手來說就不可原諒了!”公爵夫人撇撇嘴對肖利厄公爵說。 這個表情和玩笑使兩位公爵和那位虔誠的公爵夫人的陰沉的臉又綻出了笑容。 “我已經四年沒有寫過情書了!……難道我們得救了嗎?”狄安娜問。她裝出一副孩子氣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還沒有!”肖利厄公爵說,“因為您不知道,採取任意行動是非常困難的,對於一個立憲制國家的君主來說,這種行動就像一個已婚婦女不貞一樣,就是通姦!”

“是個小毛病!”德·格朗利厄公爵說。 “禁果!”狄安娜微笑著說,“哦,我真想成為內閣首腦,因為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禁果,我都嚐過了。” “哦,親愛的!親愛的!”虔誠的公爵夫人說,“您說得太過分了……” 一輛馬車停到了台階前,奔跑的馬匹發出很大的響聲。兩位公爵聽到這一聲音便向兩位婦女告辭,離開她們,去格朗利厄的書房。有人將奧諾雷一什瓦利埃街的一個居民領到書房,他不是別人,正是反警察組織和政治警察頭目,默默無聞而又權勢灼人的科朗坦。 “請進,”德·格朗利厄公爵說,“請進,聖德尼先生。” 科朗坦對公爵高度的記憶力感到驚訝。他向兩位公爵深切致意後,第一個走進書房。 “還是那個人的事,或者說由他引起的事,親愛的先生。”德·格朗利厄先生說。

“他不是死了嗎?”科朗坦說。 “還有一個夥伴,”德·肖利厄公爵說,“一個厲害的伙伴。” “苦役犯雅克·柯蘭!”科朗坦說。 “費迪南,你談談情況吧。”德·格朗利厄公爵對前大使說。 “這個歹徒需要提防,”德·肖利厄公爵接著說,“他把德·賽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寫給呂西安·夏爾東的信件都握在手裡,以索取一筆贖金。呂西安·夏爾東原是他掌握的人。看來這是這個年輕人的一貫做法,他用自己的信去換取別人充滿激情的信,因為據說德·格朗利厄小姐寫過幾封這樣的信。我們至少有這樣的擔心,但無法得知任何情況,因為她出門旅行去了……” “那個小青年是不會保存這些東西的!……”科朗坦回答,“這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採取的預防措施!”

科朗坦把手臂支在就座的沙發扶手上,手撐著腦袋進行思考。 “為了錢!……可是,這個人比我們錢多。”他說,“艾絲苔·高布賽克為他當釣餌,從那個名叫紐沁根的金幣池塘里釣走了將近二百萬……先生們,請你們叫有權人士授予我全權,我替你們除掉這個傢伙!……” “那麼……也能消毀這些信件嗎?”德·格朗利厄公爵問科朗坦。 “聽我說,先生們,”科朗坦站起來繼續說,顯出一張漲得通紅的狡猾的臉。 他把雙手伸進黑色莫列頓呢長褲口袋裡。這個當代歷史劇的名演員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件禮服,還沒有脫掉早晨穿的褲子,因為他知道那些大人物在某些情況下對別人的迅速行動是非常感激的。他不拘禮節地在書房裡踱來踱去,高聲說著話,彷彿沒有別人在場。 “他是個苦役犯!不用訴訟就能把他扔進比塞特爾監獄單獨關押,叫他不能與外界聯繫,讓他在那裡死去……不過,他可能預見到這種情況,已經給他的同夥下了指令!” “但是,出其不意地將她從那個妓女寓所逮捕後,他馬上被單獨監禁了起來。”德·格朗利厄公爵說。 “對這個傢伙來說,還有什麼單獨監禁可言!”科朗坦回答,“他跟……跟我一樣厲害,” “那怎麼辦?”兩個公爵的目光裡透出這句話。 “我們可以立即把這個傢伙重新關進……羅什福爾苦役監獄……六個月後他就會死在那裡!……哦,不用提什麼罪行了!”他看到德·格朗利厄公爵做了個手勢,便這樣回答,“有什麼辦法呢!一個苦役犯,如果真正強制他在夏朗特河散發的疫氣中乾活,過了一個炎熱的夏天,他六個月也挺不下來的。但是,只有在這個傢伙對這些信沒有採取預防措施的情況下,這個辦法才能奏效。如果他對敵手產生了疑心--這很有可能,那就必鬚髮現他採取什麼預防措施。如果掌握信件的人很窮,可以對他進行收買……所以,一定要叫雅克·柯蘭開口!真是一場惡戰!我可能會被擊敗!最好的辦法是,用別的東西……特赦證,將這些信收買過來,然後將這個人收在我的鋪子裡。可憐的貢當鬆和親愛的佩拉德已經死了,雅克·柯蘭是唯一有足夠能力繼承我位置的人。雅克·柯蘭殺死了我的這兩個無與倫比的暗探,好像在為他自己安排位置。先生們,你們也看到了,必須授與我全權才行。雅克·柯蘭在附屬監獄。我馬上去檢察院見德·格朗維爾先生。請你們派某個心腹人物到那里和我接頭,因為我必須向德·格朗維爾先生出示信件,他對我毫不熟悉,我還要把這封信交給議長,或者派一位令人尊敬的引見者……你們還有半個鐘頭的時間,因為我大概需要半小時更衣,也就是說,把自己打扮成該在總檢察長先生眼前出現的那個模樣。” “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說,“我知道您很能幹!您能保證成功嗎?……我只要求您說出'能',或是'不能'。” “'能',但是要給我全權,而且你們保證以後永遠不要就此向我提問。我的計劃已經確定。” 這個陰險的回答使兩位大人物微微顫栗。 “好吧!先生,”德·肖利厄公爵說,“您將這件事列入您的日常公務吧。” 科朗坦向兩位貴族老爺致意告別。 亨利·德·勒依古爾立刻去見國王。費迪南·德·格朗利厄叫人給他備車。由於他擔任的職務,他享有隨時晉見國王的特權。 這樣,社會上下各種利害關係糾集在一起,受必要性所驅使,集中到總檢察長的辦公室裡。這些利害關係由三個人作為代表:德·格朗維爾先生代表司法部門,科朗坦代表豪門貴族,他們兩人面對一個可怕的敵手雅克·柯蘭,他是蠻橫強暴的社會惡勢力的化身。 司法與王權結合在一起向苦役犯和他的詭計進行較量,這是多麼驚心動魄的搏鬥!苦役犯是大膽無畏的象徵,排除瑣碎的計算與考慮,不擇手段,沒有王權的虛偽,醜惡地像徵著餓肚子的人的利益,是飢餓者急速和血腥的抗議!這不是進攻與防守的關係嗎?不是搶劫與護衛財產的關係嗎?不是社會狀態的國家與自然狀態的國家狹路相逢這一可怕問題嗎?總之,過分軟弱的政權代表與野蠻的擾事者之間達成的反社會的妥協,在這裡可以找到一幅生動駭人的畫面。 有人向總檢察長禀報卡繆索先生來到,總檢察長示意讓他進來。德·格朗維爾先生早就預感到這次來訪,想要藉此機會與這位法官商定了結呂西安案件的辦法。可憐的詩人死去的前一天,他曾與卡繆索一起找到的那個解決辦法,已經不能用了。 “請坐,卡繆索先生,”德·格朗維爾先生說,一邊坐到自己的扶手椅上。 這位官員與法官單獨在一起,讓人看出他已經疲憊不堪。卡繆索望著德·格朗維爾先生,發現他如此堅毅的臉龐幾乎變成了青灰色,顯出極度疲勞和徹底沮喪的神色,表明他的痛苦大概要超過死刑犯國書記宮宣布駁迴向最高法院上訴時所感受的痛苦。按法院慣例,宣布駁回上訴就等於說:“作好準備吧,你的最後時刻來臨了!” “伯爵先生,”卡繆索說,“雖然事情緊急,我還是下次再來吧……” “別走,”總檢察長姿態莊重地回答,“先生,真正的司法官員應該承認自己的焦慮,並且將它埋藏在心底。如果您在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煩亂情緒,那是我做得不對……” 卡繆索做了一個手勢。 “上帝保佑您不要經受我們生活中這些迫不得已的事,卡繆索先生!即使再小的事,也會把人壓垮的。我剛剛在我的一個最要好的朋友那裡過了一夜。我只有兩個朋友,就是奧克塔夫·德·博旺公爵和德·賽里奇伯爵。德·賽里奇先生、奧克塔夫和我,我們從昨晚六點直到今晨六點一直呆在一起,輪流從客廳到德·賽里奇夫人的床邊去照看,每次都擔心她死了或是永遠瘋了。德普蘭、比昂雄、西納爾,還有兩名看護人員,一直沒有離開房間。伯爵很愛他的妻子。這一夜呀,一邊是一個因愛情而發瘋的女人,一邊是悲痛欲絕的朋友,你想想我這一夜是怎麼過的!一位國家要人不會像一個合物那樣傷心絕望!賽里奇就像就坐在國務會議席位上那樣平靜,他蟋著身子坐在一張沙發上,向我們顯示出寧靜的面容。工作的重負使他低垂的前額上滲出了汗水。由於極度困乏,我從早上五點睡到七點半,而八點半還必須到這裡來下達一道處決令。卡繆索先生,請您相信我,一個司法官員在痛苦的深淵裡煎熬了整整一夜,感到上帝的手沉重地制約著人間的事物,打擊著高尚的心靈,在這樣情況下,他很難再坐在這裡,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冷靜地說:“下午四點鐘砍掉一個腦袋,消滅一個上帝創造的充滿生命活力和非常健康的人! ”然而,這又是我的職責!……我自己陷在痛苦的深淵中,但是還必須下命令豎立絞架……死刑犯不知道這位司法官員與他同樣焦慮不安。這時候,我代表要求進行報復的社會,他代表需要抵償的罪惡,雙方由一紙文書聯結在一起,我們是同一個義務的兩個方面,是法律的尖刀一時拼湊在一起的兩個生命。 “這位官員如此沉重的痛苦,誰來同情?誰來安慰?……我們的光榮就是把這些痛苦埋在心底!教士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上帝,戰士把成千上萬被他打死的人獻給國家,我覺得他們都要比這位官員幸福,官員身上只有懷疑、恐懼和可怕的責任。 “您知道要處決誰嗎?”總檢察長繼續說,“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就像昨天死去的那個一樣俊美,也像他一樣有一頭金發。處死他並不是我們的願望,因為從他那裡查獲的只有窩贓的證據。這個小伙子被判了死刑都沒有招供!七十天來,他經受著各種考驗,始終咬定自己無罪。這兩個月來,我肩膀上長著兩個腦袋!哦!他要是能招供,我寧願減少一年壽命,因為必須要使陪審團放心!……如果有一天人們發現這個年輕人因這一罪行被處死,而這一罪行卻是另一個人犯的,這對司法將是多大的打擊!在巴黎什麼事都會引起嚴重後果,最小的審判事故也會變成政治事件。 “陪審團這個機構,革命時期的立法者認為是強有力的,實際上是社會廢墟的一部分,因為它沒有盡職,不能對社會進行足夠的保護。陪審團玩忽職守。陪審員分兩部分,一部分人不主張死刑,這就導致徹底推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那些彌天大罪,如殺害父母罪,在某省竟被宣判為無罪(苦役監獄中有二十三個殺害父母的罪犯享受'減輕罪行情狀'的照顧),而在另一省,一件可以說是平平常常的罪行,卻以死刑進行懲罰。如果在巴黎,在我們這個法院管轄區內,將一個無辜的人處死了,那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他是一個潛逃的苦役犯。”卡繆索先生小心翼翼地說。 “可是,到了反對派和報界手裡,他會成為複活節的羔羊。”德·格朗維爾先生大聲說,“反對派掌握有利的條件能為他洗刷,因為他是一個狂熱地維護當地觀念的科西嘉人,他的殺人罪是'族間仇殺'行為!……在那個島上,殺死仇敵的人,自認為非常正直,別人也這樣認為 “真正的司法官員確實很不幸!您瞧,他們的生活必須與整個社會隔絕,就像過去天主教高級神職人員一樣。只有當他們在規定的時間走出自己的修室時,別人才能見到他們。他們表情嚴肅,蒼老年邁,令人尊敬,像古代社會集法權與神權於一身的希伯萊教大祭司那樣判案!人們只有在司法官員的座位上才能找到我們……今天,人們看到我們也和別人一樣喜怒哀樂!……人們看到我們在客廳裡,在家庭裡,是普通公民,也有激情,我們並不那麼可怕,也會顯得滑稽可笑……” 這發自心底的呼喊,加上有頓挫的停歇、感嘆和手勢,是那樣雄辯有力,難以用筆墨加以描繪。卡繆索聽了為之顫栗。 “先生,”卡繆索說,“昨天,我也開始感受到我們這個職業的痛苦!……我差點兒因那個年輕人的死而死去。他沒有領會到我在袒護他,這個不幸的人便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了……” “哎,本來不應該審訊他,”德·格朗維爾先生大聲說,“什麼也不做就幫上了忙,那多省事……” “可是有法律規定啊!”卡繆索回答,“他被捕已經兩天了!……” “視事已經發生了。”總檢察長說,“我已作了最大努力來進行補救,當然,這是無法補救的。我的馬車和手下的人都加入了這位意志薄弱的可憐詩人的送葬行列。賽里奇和我一樣盡了力,而且盡了更大的力。他接受了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的委託,將是他的遺囑執行人。他作出這一應允時,她的妻子向他望了一眼,眼光中閃爍著理智。另外,奧克塔夫伯爵親自參加了呂西安的葬禮。” “好吧!伯爵先生,”卡繆索說,“把我們這件事辦完吧!我們還有一個非常危險的在押犯,您跟我一樣清楚,他是雅克·柯蘭。這個歹徒將要被人認出他的真面目……” “那我們就完了!”德·格朗維爾先生叫起來。 “現在,他就在您的那個死刑犯身邊。過去在苦役監獄中,那個死刑犯是他的被保護人,就像呂西安在巴黎是他的被保護人一樣!比比一呂班扮成憲兵進入他們會面的地方。” “司法警察為什麼要參與進去?”總檢察長說,“司法警察只能按我的命令行事!……” “整個附屬監獄都會知道我們抓了雅克·柯蘭……對,我是來告訴您,這個膽大包天的要犯可能掌握著德·賽里奇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信和中最連累人的信件。” “您能肯定這一點嗎?……”德·格朗維爾先生問,臉上流露出驚訝而痛苦的神色。 “您想想吧,伯爵先生,我對這樁禍事的擔心有沒有道理。當我打開從這個倒霉的年輕人寓所搜來的那捆信件時,雅克·柯蘭專注地瞧了一眼,接著流露出滿意的笑容。這笑容的含意,一個預審法官是不會搞錯的。一個像雅克·柯蘭這樣老謀深算的惡棍是不會輕易拋棄這樣的武器的。這傢伙要是在政府和貴族的敵人中找一名辯護人,這些信件落入這個辯護人手裡,您說會產生什麼後果?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很關心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已經去通知她了。她們兩人這時候大概已經在格朗利厄家商議對策了……” “對這個人無法提起訴訟了!”總檢察長高聲說著站起來,在書房里大步走來走去,“他肯定將這些東西放到可靠的地方了……” “我知道在什麼地方。”卡繆索說。 預審法官的這句話頓時消除了總檢察長對他的全部成見。 “是嗎?……”德·格朗維爾先生說著又坐了下來。 “我從家裡出來去司法大廈的路上,對這件令人遺憾的事作了深入思考。雅克·柯蘭有一個姑媽,是真姑媽,不是假姑媽。對這個女人,政治警察已經向巴黎警察局提交了一份記錄。她叫雅克麗娜·柯蘭,是雅克·柯蘭的父親的姐妹。雅克·柯蘭是她的弟子,也是她的上帝。這個女人開一家服飾脂粉店,她借助生意中建立起來的各種聯繫,掌握了很多家庭的秘密。雅克·柯蘭如果把這些能救他命的信件託付給了什麼人保管,那一定是她!我們將她逮捕起來……” 總檢察長用精明的目光看了卡繆索一眼,這目光的含意是:“這個人不像我昨天認為的那麼傻,只是還年輕一點,還不會使用司法的韁繩。” “要使事情成功,必須改變我們昨天採取的全部措施,”卡繆索繼續說,“我是來向您請示,請您發布命令……” 總檢察長拿起他的裁紙刀,輕輕地敲著桌沿。這是那些考慮問題的人完全沉浸在思考時的一個習慣動作。 “三個大家庭處於危險境地!”他高聲說,“千萬不能莽撞行事!……您說得不錯,首先,我們要遵循富歇的至理名言;'逮捕!'必須立即將雅克·柯蘭重新單獨關押!”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確認他是苦役犯了!這就損害了呂西安死後的名聲。” “多麼可怕的案子!”德·格朗維爾先生說,“真是進退兩難!” 這時候,附屬監獄的監獄長進來了,他並非沒有敲門。像總檢察長辦公室這樣嚴加守衛的地方,只有檢察院的熟人才能到這裡來敲門。 “伯爵先生,”戈爾先生說,“那個叫卡洛斯·埃雷拉的犯人要求與您談話。” “他跟誰有過接觸?”總檢察長問。 “跟關押的犯人,因為他在放風院子里大概已經呆了七個半小時。他見了那個死刑犯,死刑犯好像還跟他聊了一陣。” 德·格朗維爾先生的腦子中突然閃過卡繆索先生的一句話,覺得可以利用雅克·柯蘭供認與泰奧多爾·卡爾維關係密切,來叫他交出那些信件。 總檢察長找到了推遲執行死刑的理由,感到很高興。他示意叫戈爾先生走到他的身邊。 “我想把死刑的執行推遲到明天,”他對戈爾先生說,“但是這一推遲不要引起附屬監獄的人懷疑,要絕對保密。叫行刑者做出去檢查準備工作的姿態。您把那個西班牙教士在嚴密看管下送到這裡來,西班牙大使館向我們要這個人。叫憲兵把卡洛斯先生從你們進出的那道樓梯帶過來,以免他見到任何人。通知這些憲兵,兩個人挾持他,一人扭住一條胳膊,直到我辦公室門口才能放開。戈爾先生,您能完全肯定這個危險的外國人只是跟那些囚犯交談過嗎?” “啊!他從死回牢房出來時,有一位女士來看他……” 聽到這句話,兩位司法官員交換了一下眼色,可這是什麼樣的眼色啊! “什麼樣的女士?”卡繆索問。 “一位向他仔悔的女教徒……一位侯爵夫人。”戈爾先生回答。 “越來越糟!”德·格朗維爾先生望著卡繆索叫喊起來。 “她叫憲兵和看守十分頭痛。”戈爾先生十分狼狽地接著說。 “你們在履行職責中,對任何事情都不能疏忽大意。”總檢察長嚴厲地說,“附屬監獄修建高牆深院不是無緣無故的。這個女士是怎麼進來的?” “她有一張符合規定的特許證,先生。”監獄長辯白道,“這位女士服飾高貴,有一名保鏢和一個僕人陪同,坐著華麗的馬車。她來看望她的聽懺悔的神甫,然後去參加您叫人運走的那個不幸青年的葬禮……” “把警察局的那張特許證給我拿來!”德·格朗維爾先生說。 “那張證件是根據德·賽里奇伯爵閣下的引薦而頒發的。” “這位女子什麼模樣?”總檢察長問。 “依我們看,像是高貴人家的女子。” “您看清她的面孔了嗎?” “她戴一塊黑色面紗。” “他們說了些什麼?” “一個手捧經書的虔誠教徒,她還能說什麼呢?……她雙膝跪地,要求神甫為她祝福……” “他們交談很長時間嗎?”司法官員問。 “不到五分鐘。可是,我們中間誰也聽不懂他們說的話,講的很像是西班牙語。” “先生,請您講一講全部經過。”總檢察長接著說,“我再對您重複一遍,最小的細節對我們來說也至關重要。這對您是一次教訓!” “她哭了,先生。” “是真的哭嗎?” “我們沒能看清,她用手帕遮著臉。她給犯人留下了三百法郎金幣。” “她不是您說的這種女人!”卡繆索高聲說。 “比比-呂班喊叫過:'她是個騙子'。”戈爾先生說。 “她懂行。”德·格朗維爾先生說,“簽發您的逮捕證,”他望著卡繆索補充說,“趕緊查封她的家,到處貼上封條!可是,她怎麼能得到德·賽里奇先生的引薦呢?……把警察局的這張特證證給我送來……您去吧,戈爾先生!趕快把這位神甫送到我這裡來。只要我們看住他,危險也許不會增加。兩小時的談話大大擴展了人的心靈!” “特別是對於像您這樣的一位總檢察長。”卡繆索機靈地說。 “我們兩人都一樣。”總檢察長有禮貌地回答。 他於是又陷入了沉思。 “在監獄的所有會客室內,應該設有一個看守的位置,付給高額的薪金,最能幹最忠心耿耿的警察退休後可以得到這個位置。”他沉吟良久後說,“比比一呂班可以在這個位子上告老。這樣,在需要監視得比現在更加巧妙的地方,我們就有耳目了。戈爾先生沒能告訴我們任何有決定意義的情況。” “他太忙了。”卡繆索說,“不過,在單人囚室和我們之間,有一個漏洞,這是不應該存在的。從附屬監獄到我們辦公室來,要經過一些走廊、院子和樓梯。我們的警察不是時時刻刻都全神貫注的,而犯人卻一直想著自己的案子。 “有人告訴我,雅克·柯蘭從單人四室出來受審時,在他經過的走廊上已經來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一直走到'鼠籠'小樓梯上方憲兵警衛室。這是執達吏告訴我的,為這件事,我把憲兵訓斥了一通。” “啊!司法大廈需要完全重建,”德·格朗維爾先生說,“可是,這得花二、三千萬!……您去議會要三千萬,以便使法院像個樣!” 這時聽到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和武器碰撞聲,大概是雅克·柯蘭來了。總檢察長立即顯出一副威嚴的假面孔,失去了普通人的姿態。卡繆索也模仿總檢察長的樣子。 果然,辦公室僕役打開門,雅克·柯蘭出現了。他十分平靜,沒有任何驚異的表現。 “您想跟我談話,”總檢察長說,“您說吧!” “伯爵先生,我是雅克·柯蘭,我自首!” 卡繆索渾身發顫。總檢察長仍然保持著鎮靜。 “你們大概認為我這樣做一定出於什麼動機。”雅克·柯蘭繼續說,用嘲弄的目光逼視著兩位司法官員,“我可能給你們造成了很大麻煩。如果我還是西班牙教士,你們會派憲兵把我送到巴約納邊界,到了那裡,西班牙的刺刀會把我從你們手裡帶走!” 兩位司法官員毫無表情,沉默不語。 “伯爵先生,”苦役犯繼續說,“促使我這樣做的原因比這還要重要,儘管完全是個人原因。但是,我只能對您說……要是您害怕的話……” “怕誰?怕什麼?”德·格朗維爾伯爵說。 這位高貴的總檢察長這時的姿態、面容、表情、手勢、目光都體現出司法官員的生動形象,可以作為國民勇氣的楷模。在這短暫的瞬間,他達到了昔日內戰時期最高法院老法官的水平,當時法院院長面對死亡巋然不動,如同人們為他們樹立的雕像。 “怕和一個越獄的苦役犯單獨呆在一起。” “卡繆索先生,就讓我跟他單獨談談。”總檢察長急切地說。 “我願意請你們叫人把我手腳都捆起來。”雅克·柯蘭冷靜地說,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望瞭望兩位官員。 他停頓片刻,又嚴肅地說: “伯爵先生,過去我只是尊敬您,此刻我真是欽佩您了……” “您自以為令人可怕嗎?”這位司法官員問,顯出一臉蔑視的表情。 “'自以為'令人可怕?”苦役犯說,“為什麼要這樣?我就是令人可怕,我知道這一點。” 雅克·柯蘭拿一把椅子坐下,像一個自知在會談中能與對手平起平坐的人那樣從容自如,這會談是強權與強權的較量。 這時候,已經走到門檻上正要關門的卡繆索又返回來,一直走到德·格朗維爾先生身邊,遞給他兩張折疊起來的紙…… “您看!”法官指著其中一張紙對總檢察長說。 “再把戈爾先生叫來。”德·格朗維爾伯爵一看到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貼身女僕的名字,便大聲說。他認識這個女僕。 附屬監獄的監獄長進來了。 “您給我們描述一下來探望在押犯的那個女人。”總檢察長在他耳邊說。 “矮個子,粗大壯實。”戈爾先生回答。 “這特許證是發給一個細高個的。”德·格朗維爾先生說,“那麼,多大年紀?” “六十歲。” “你們是在談我吧,先生們?”雅克·柯蘭說。 “嘿,不用找了。”他和顏悅色地接著說,“這人是我的姑媽,差不多是真姑媽,是個女人,老太太。我能免除你們很多麻煩……只有我願意,你們才能找到我的姑媽……如果我們這樣糾纏不清,那事情就別想有什麼進展了。” “神甫先生不再說西班牙腔的法語了,”戈爾先生說,“也不再含糊不清了。” “因為事情已經夠亂的了,親愛的戈爾先生!”雅克·柯蘭直呼監獄長的名字回答,顯出一絲苔笑。 這時候,戈爾先生急速地向總檢察長走去,對他耳語說: “伯爵先生,請您小心,這個人已經怒氣沖衝。”德·格朗維爾先生從容地註視雅克·柯蘭,見他很平靜。然而他很快發現監獄長對他說的話確實沒有錯。那騙人的外表下隱藏著野蠻人冰冷而可怕的狂怒。雅克·柯蘭的眼睛裡孕育著火山的爆發,緊握的雙拳正在顫動,這正是猛虎蜷起身子準備撲向獵物的姿勢。 “讓我與他單獨談談。”總檢察長以嚴肅的神態對著監獄長和法官說。 “您把殺害呂西安的兇手打發走了,這很好!……”雅克·柯蘭說,並不在意卡繆索是否聽見這句話,“我忍不住了,馬上要掐死他……” 德·格朗維爾先生驚顫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眼睛這樣血紅,臉頰這樣慘白,額上滲出這樣多的汗珠,肌肉這樣抽搐。 “掐死他,對您有什麼好處?”總檢察長從容地問罪犯。 “先生,您每天都在為社會復仇,或者您認為在為社會復仇,您還問我複仇的原因嗎!……這麼說,您的血管裡從來沒有感受過復仇的狂濤洶湧澎湃……這麼說,您也不知道就是這個愚蠢的法官殺死了他!我的呂西安,您是喜愛他的,他也熱愛您!先生,我對您非常了解。我那個心愛的孩子每天晚上回來把什麼都告訴我。我安排他睡覺,就像一個女僕服侍小孩睡覺一樣,然後我叫他給我講述所有的事情……他什麼都向我傾吐,直至自己最細小的感受……啊!一位慈愛的母親疼愛自己的獨生子,也不會超過我疼愛這個天使。您知道嗎,善良從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兒在草地上開放一般。他很軟弱,這是他唯一的缺點。他像豎琴上的弦那樣柔弱,但是當它緊繃時,卻又是那樣緊張……這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溫情,是仰慕,是在藝術、愛情和美的陽光下成長的特性。上帝為人類創造了千姿百態的美蔔一說到底,呂西安是個像女子的男人。對剛才出去的那個合貨,我什麼沒有說過啊……啊!先生,在我作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處的活動範圍內,為了拯救自己的兒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為了救兒子,哪怕陪他去見彼拉多◎!……” ◎彼拉多:公元一世紀(約二六一約三六)羅馬帝國駐猶太的總督。據《新約全書》記載,耶穌由他判決而被打死在十字架上。 苦役犯那雙明亮的黃眼睛,現在湧出了一串串淚水。他繼續說: “那個蠢貨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他把這孩子給葬送了!……先生,我用淚水洗淨了孩子的屍體,懇求著這個我不認識的、在我們上方的人!我呀,我是不信仰上帝的!……(我如果不是唯物主義者,我就不成其為我了!……)我用這一句話把什麼都對您說了!您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什麼叫痛苦,只有我一個人體驗過。痛苦之火烤乾了我的眼淚,那一夜我都哭不出聲了。我現在能痛哭了,因為我感到您能理解我……我剛才看到您擺出司法官員的架勢……啊!先生,但願上帝(我開始信仰上帝了!)……但願上帝保佑您免遭我的厄運……那個該死的審判官奪走了我的靈魂。先生!先生!此時此刻,人們正在埋葬我的生命,我的美,我的品德,我的良心,我的全部力量!請您想像一下一隻狗,有個化學家把它的血都抽走了……這就是我!我就是這隻狗……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來這裡對您說:'我是雅克·柯蘭,我自首!……'今天早晨人們過來從我手里奪走這具遺體時,我作出了這一決定。我像瘋子、像母親,像聖母在墓地親吻耶穌一樣,親吻這遺體……我願意無條件地為司法部門效勞……現在我應該這樣做了,您馬上會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您這是在向德·格朗維爾先生說,還是在向總檢察長說?”司法官員問。 這兩個人,一個代表罪行,一個代表司法,他們對視了一下。苦役犯的話深深打動了這位司法官,他對這個不幸的人產生了高尚的憐憫之心。苦役犯猜測到了司法官的生活和情感,而司法官(司法官總是司法官)卻不了解雅克·柯蘭越獄後的行為,以為自己可以支配這個罪犯,覺得他無非是犯了偽造文書罪。對這個由善和惡構成的人--就像不同金屬合成的銅器一樣,他想用寬大手段來檢驗一下。另外,德·格朗維爾已經到了五十三歲,還從來沒能使別人對他產生過愛情,他像所有沒有被人愛過的男子一樣,欽慕溫柔的情性。這種失望的心態,這種如很多男人所經歷的只得到了女人尊敬和友誼的命運,也許就是德·博旺先生、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賽里奇先生結成知心的內在紐帶。同樣的不幸,猶如彼此共享的同樣的幸福,會使心靈以同一節拍跳動。 “您還有前途!……”總檢察長說,向這個垂頭喪氣的惡棍投去一瞥審訊者的目光。 那人做了一個手勢,表示對自己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呂西安留下一份遺書,遺贈您三十萬法郎……” “可憐啊!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雅克·柯蘭大聲說,“他總是'過分'正直!我是懷有各種惡劣的情感,而他卻體現著善良、高尚、美和高貴!這樣美好的心靈是無法改變的!先生,他從我這裡拿走的只是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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