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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章(3)

交際花盛衰記 巴尔扎克 8406 2018-03-21
這些人最初幾乎都是因情慾挺而走險,行凶殺人。對女色的過分愛好--醫生認為這是“體質問題”--使他們一味親近女人,消耗了這些強有力的人的全部智力和體力。他們於是在遊手好閒中打發日子。由於縱慾,就需要休息和飲食補養。他們於是厭惡勞動,只好用快捷的手段去搞錢。必須生活,而且要舒舒服服地生活,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比起他們身邊的女人揮霍的慾望來,就算不得什麼了:這些慷慨的梅多爾◎總想送給她們珠寶首飾、華麗衣服,她們還講究吃喝,喜歡美撰佳餚。女人想要一條披巾,情郎就將它偷來。女人認為這是愛情的表示。他們就這樣走上了偷竊的道路。如果人們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一下人心,就會承認這幾乎是男人的本性。偷竊導致殺人,殺人使情郎一步步走向絞刑架。

◎梅多爾是阿里奧斯託的《瘋狂的羅蘭》中的人物。 根據醫學部門的說法,這些人十分之七的犯罪根源在於無節制的肉體之愛。解剖被處決的犯人時,總能找到這方面令人震驚的明顯佐證。所以,這些怪物般的情郎,社會的醜類,對情婦狂熱的愛已經成了他們的本性。而女人也忠心耿耿,堅定不移地蹲在監獄門口,總在設法挫敗預審圈套,保守著最核心的機密,使很多案件變得神秘莫測,無法深入。罪犯的力量,同時也是罪犯的弱點,正在這裡。在妓女的語言裡,“正直”,就是不違背這一戀情的所有規則,就是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入獄的男人,就是照顧好他的生活,保持對他各方面的信任,為他赴湯蹈火。一個妓女當著另一個名譽掃地的妓女的面,對她進行最無情的辱罵,那就是譴責她對獄中情人的不忠。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妓女便被看作是沒有心肝的女人! ……

拉普拉葉狂熱地愛著一個女人,這一點大家馬上可以看到。 “絲線”是個利己主義哲學家,他進行盜竊是為了給自己謀一個安穩的生活,很像雅克·柯蘭的親信帕卡爾。帕卡爾與普呂當斯·賽爾維安兩人拿到七十五萬法郎,發了財,已經逃之夭夭了。 “絲線”沒有任何依戀,看不起女人,只愛他自己一個人。至於“雄郵戳”,大家已經知道,他的綽號來源於他對“雌郵戳”的愛戀。但是,這三個著名的高級盜賊都要向雅克·柯蘭算帳。這筆帳很難結清。 只有這位銀錢總管知道還有多少入夥者仍然活著,每個人還有多少錢財。 “鬼上當”決定“侵吞公款”為呂西安花銷時,對這些委託人極高的死亡率已經作了計算。雅克·柯蘭躲開自己的同伴和警察的注意達九年之久,根據兄弟會的規章,他幾乎肯定委託人三分之二的錢財可以歸他所有。而且,他不能藉口說這筆錢已經花在那些已經上斷頭台的兄弟身上了嗎?反正對這個兄弟會頭目無法進行任何檢查。人們必須對他絕對信任,因為苦役犯過的野獸生活的內容之一,就是在這個野蠻世界的體面人之間要表現出最高尚的品質。雅克·柯蘭從儲存的十萬埃居中,大概動用了十萬法郎。這期間,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雅克·柯蘭的一個債主拉普拉葉只能活九十天了。他擁有的錢財無疑要超過他的頭目所保存的錢財。另外,他大概也是一個相當隨和的人。

所有的監獄長及其手下的人,警察局的人和他們的幫手,甚至還有預審法官,他們有個萬無一失的方法來辨認“回頭馬”,也就是看曾經吃過“吉爾加納”(一種給苦役犯吃的菜豆)的人是否習慣監獄生活。慣犯對獄中規矩自然十分熟悉,到了這裡就像到了自己的家,對一切習以為常。 雅克·柯蘭直到此刻一直謹慎小心,不論在拉福爾斯監獄還是在附屬監獄,始終精彩地扮演著無辜者的角色,顯出與本案毫不相干的樣子。但是,痛苦使他精神沮喪,在那可怕的一夜,他等於死了兩次,這雙重死亡把他壓垮了。他又重新變成了雅克·柯蘭。看守感到異常吃驚,因為還沒有等他告訴這個西班牙教士該從哪裡走向放風院子時,這個演技高超的演員居然忘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像附屬監獄的常客一樣從蓬貝克塔樓的螺旋形樓梯走了下去。

“比比-呂班說得不錯,”看守心裡想,“他確實是一匹回頭馬,是雅克·柯蘭。” “鬼上當”出現在小塔樓門框上時,囚犯們已經在所謂聖路易石桌上買完東西,分散到了放風院子裡。這院子對他們來說總是過於狹小。囚犯的目光比什麼都銳利,所有的人立刻同時發現了這新來的犯人。這些人都集中在放風院子裡,猶如蜘蛛置身於蛛網中心。這一比喻具有數學般的準確性,因為,由於視線從各方面被烏黑的高牆擋住,犯人即使不抬頭,也是一直看著那道看守出入的門,以及會客室和蓬貝克塔樓扶梯的窗子,這些是放風院子僅有的出口。這些被告處身於完全與世隔絕之中,一點風吹草動,他們都會感到新鮮,都會引起他們的關心。他們膩煩得像關在動物園籠子裡的老虎,這種膩煩使他們的注意力增強十倍。雅克·柯蘭像一個對著裝並不十分講究的教士那樣,穿黑褲黑襪,帶銀釦子的皮鞋,黑背心,和一種深棕色的禮衣,這禮衣式樣顯示出他的教士身份,不管他究竟是做什麼的。另外,那頭髮修剪的特點使這一身份的特徵更加完善了。雅克·柯蘭戴著神職人員標準而極為自然的假髮。指出這些細節並不是可有可無的。

“瞧!瞧!”拉普拉葉對“雄郵戳”說,“壞了!進來一頭'野豬'!這裡怎麼會出現這種人?” “這是他們的鬼把戲,是一名新型'廚師'(暗探),”“絲線”回答,“是個化裝的'鞋帶商人'(舊時的警察),來這兒做生意的。” 在黑話裡,警察有好幾個不同名稱:追捕盜賊時,他叫“鞋帶商人”,押送盜賊時,他叫“沙灘廣場的燕子”,送盜賊上絞刑架時,他成了“斷頭台的輕騎兵”。 為了寫完這個放風院子,也許還要花少量筆墨描述一下另外兩個兄弟會成員。塞萊里埃的外號叫“奧弗涅人”、“拉洛老爹”、“流浪漢”,最後還有“絲線”,他有三十個名字,有同樣數量的護照。我們以後只用“絲線”這個綽號稱呼他,這是高級盜賊圈子裡給他起的唯一諢名。這位老謀深算的哲學家認為那個假神甫是個警察。他是個五尺四寸高的漢子,全身每一塊肌肉都結實地向外凸起,巨大的腦袋上,一對深陷的小眼睛像猛禽眼睛似的炯炯發光,眼瞼灰暗,沉重而沒有光澤。乍看上去,他那寬闊的下頜線條堅實,輪廓分明,很像一隻狼。這一相像之處蘊含著忍殘,甚至凶狠,但它又被臉部的狡黠和機敏沖淡了,儘管瞼上有一道道小麻點。每一條傷疤邊緣清晰,似乎充滿智慧,充滿嘲諷。罪犯常常過著忍飢挨餓的生活,他們在河堤、陡坡、橋下或街頭露宿,得手後儘情歡慶,喝得酩酊大醉,這一切似乎在他臉上塗了一層釉。如果“絲線”的自然面目出現在三十步遠的地方,一個警察或憲兵就會認出他的獵物。但是他的化妝藝術與雅克·柯蘭不相上下。這時候,“絲線”與那些上台時才注意服裝的大演員一樣,並沒有著意打扮。他穿一件獵裝似的上衣,沒有釦子,透過空蕩蕩的扣眼可以看到白色襯裡。腳穿綠色破舊拖鞋。下身是已經髮灰的米黃色褲子。頭戴一頂無簷制服帽,露出撕破和洗過的馬德拉斯布舊頭巾的邊角。

“絲線”身邊的“雄郵戳”,與他形成鮮明的對照。這個名聞遐邇的竊賊個子矮小,身材粗壯,靈活機敏,青灰色的臉,黑色凹陷的眼睛,羅圈腿,一身廚師打扮。他的面部呈現出食肉動物特有的構造特徵,見了叫人感到恐懼。 “絲線”和“雄郵戳”竭力討好拉普拉葉,拉普拉葉是個殺人慣犯,他知道自己要受審,判刑,不出四個月將被處死,所以已經不抱什麼希望。 “絲線”和“雄郵戳”都是拉普拉葉的朋友,他們只叫他“議事司鋒”,也就是“抱恨山修道院議事司擇”。人們大概很容易猜到,為什麼“絲線”和“雄郵戳”對拉普拉葉那麼溫存。拉普拉葉埋藏了二十萬金法郎,接起訴書說,這是“克羅塔夫婦”家竊案中他所分得的贓物。這是一筆留給這兩位兄弟的多麼可觀的遺產!儘管這兩個老苦役犯幾天后又要回到苦役k獄去。 “雄郵戳”和“絲線”因犯了加重情節的盜竊罪(也就是匯集了所有加重罪行的情節),即將被判處十五年徒刑。這與在此之前他們曾被判十年徒刑毫不相干,那一次他們輕而易舉地中止了服刑。這樣,他們中間的一個人要服二十二年苦役,另一個要服二十六年苦役。儘管如此,兩人還是抱著越獄的希望,從而可以去獲取拉普拉葉的大堆黃金。但是這個萬字會成員一直不吐露秘密,他認為只要還沒有判他死刑,他就沒有必要把它講出來。他屬於苦役監獄中的高等貴族,他沒有洩露任何有關他的同謀的情況。他的性格盡人皆知。這個可怕案件的預審法官波皮諾先生沒能從他嘴裡獲得任何東西。

這了不起的三巨頭此刻正站在放風院子的上首,也就是自費單人四室的下方。 “絲線”剛剛對一個小伙子介紹完情況。這個小伙子是初次犯罪,他肯定自己要被判處十年苦役,便打聽各處“草地”的情況。 “你聽著,孩子,”雅克·柯蘭出現的時候,“絲線”正以教誨的口吻對他說,“勃勒斯特,土倫和羅什福爾之間的區別嘛,就在這裡……” “請講吧,長輩。”年輕人懷著初出茅廬者的好奇心問。 這個被告是富家子弟,被控告偽造文書。他就住在與呂西安牢房毗鄰的那個自費單人四室裡。 “我的孩子,”“絲線”繼續說,“在勃勒斯特,到小木桶裡去撈的話,第三勺準能撈到菜豆;在土倫,要到第五勺才行;而在羅什福爾,除非你是老手,否則永遠也撈不到。”

說完這些話,這個深藏不露的哲學家又跟拉普拉葉和“雄郵戳”湊到了一起。拉普拉葉和“雄郵戳”看到“野豬”後心神不定,便向放風院子的下首走去。雅克·柯蘭懷著痛苦的心情向院子上首走來。 “鬼上當”滿腹愁思,這是丟掉王位的國王的思緒。他沒有想到自己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大家注意的對象。他緩慢地走著,抬頭瞭望呂西安·德·魯邦普雷上吊的那扇不吉利的窗子。囚犯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因為呂西安鄰室那個偽造文書的年輕人,對這件事沒有透露半點風聲。什麼原因大家馬上就會明白。 這三個兄弟會成員排成一排,擋住了教士的去路。 “這不是一頭'野豬',”拉普拉葉對“絲線”說,“而是一匹'回頭馬',你瞧他拖著右腿走路的模樣!”

所有的讀者不可能都異想天開地去參觀一所苦役犯監獄,所以這裡有必要作一些這樣的說明:每一個苦役犯都被鐵鍊與另一個苦役犯拴在一起,結成一對(總是一個年紀大的搭配一個年紀輕的)。鐵鍊系在腳腕上方的一個鐵環上。一年以後,鐵鍊的重要使苦役犯走路時落下一個永遠改不了的毛病:他走路時必須在一條腿上比在另一條腿上使更大的勁,才能拔出這個“防護套”--這是苦役監獄裡的人給這套鐵具起的名字。犯人便養成了走路時這種不可克服的使勁習慣。他以後不帶鐵鍊時,他的感覺也和截肢的人一樣,仍然會感到腿痛,總感到“防護套”還在那裡,永遠改不了這個走路的習慣動作。用警察的話說,就是“他拖著右腿走路”。這個鑑別方法,苦役犯彼此都知道,警察也知道。如果不能靠它辨認一個同伴,至少能作為一個補充材料。

“鬼上當”越獄已有八年,這個動作已經不大明顯。但是,由於他當時正在專心思考,步伐極其緩慢而莊重,雖然這個走路的毛病十分輕微,但也逃不過像拉普拉葉這樣老練的目光。另外,人們很容易理解這一點:苦役犯在監獄裡總在一塊兒,他們只能互相進行觀察,充分研究外表,熟知某些習慣,而他們經常的敵人:暗探、警察和警察分局局長都可能不了解。塞納省兵團中校、著名的古瓦涅爾就是被派去閱兵時,他的左頰頜肌肉的某種痙攣動作被一個苦役犯認出後而被捕的。在這之前,雖然比比一呂班已經完全有把握,但是警方不敢相信蓬蒂·德·聖赫勒拿伯爵與古瓦涅爾就是同一個人。 “這是我們的老闆!”“絲線”看到雅克·柯蘭向他投來漫不經心的目光後,說。雅克·柯蘭沉浸在絕望中,對周圍一切投以這種心不在焉的目光。 “啊,真的,他是'鬼上當'!”“雄郵戳”搓著兩手說,“哦,是他的身材,是他的塊頭!可是,他怎麼啦?他可是大變樣了!” “哦,我知道了!”“絲線”說,“他在謀劃什麼,他想重新見他的'姑媽',大概快要處死那個姑媽了。” “為了使人們對隱修士、小獄吏、看守所稱的“姑媽”這種人物有個粗淺的概念,只要轉述一下一個中央監獄的監獄長對已故的杜爾哈姆勳爵◎說過的那句精彩的話就行了。杜爾哈姆勳爵在法國逗留期間,參觀了各個監獄,饒有興趣地研究了法國司法的各個細節,甚至叫已故行刑者桑松架起斷頭機,軋死一頭活活的小牛,以便了解這機器的用法。法國大革命已經使這種機器名揚四海了。 ◎杜爾哈姆(一七九二—一八四○),英國政治家,當過加拿大總督,曾於一八三四年來法國。 監獄長帶他看了監獄、放風院子、苦役作坊、牢房等,最後用手指著一個地方,作了一個表示厭惡的姿態,對他說: “我不帶大人到那兒去了,那是'姑媽'區……” “什麼?”杜爾哈姆勳爵說,“這是什麼意思?” “是第三性,勳爵先生。” “要讓泰奧多爾'入土'(上斷頭台)了!”拉普拉葉說,“多麼可愛的小伙子!多有手腕!多有膽量!這對社會造成多大損失!” “對,泰奧多爾·卡爾維在吃最後一口飯。”“雄郵戳”說,“啊,他的那些後側風該大哭一場了。她們很愛他。這個小流氓!” “老朋友,你也到這裡來了?”拉普拉葉對雅克·柯蘭說。 拉普拉葉與兩個同夥一起,臂挽臂地攔住了這個新來乍到的人的去路。 “啊,老闆,你當上'野豬'了嗎?”拉普拉葉又加了一句。 “有人說你'逮走了我們的菲利普'(竊取了起們的金幣)。”“雄郵戳”擺出咄咄逼人的姿態說。 “你還給我們錢嗎?”“絲線”問。 這三句問話就像發射出來的三顆子彈。 “你們不要跟一個被錯關到這裡來的教士開玩笑。”雅克·柯蘭刻板地回答。他立刻認出了這三個夥伴。 “確實是那個鈴鐺聲音,如果說不是那張小臉的話。”拉普拉葉把他的手放到雅克·柯蘭的肩上說。 這個動作,加上三個夥伴的面貌,有力地使“老闆”從沮喪的情緒中擺脫出來,恢復了對現實世界的感受。因為,在那可怕的一夜中,他在無邊無際的情感世界中翻滾,尋找一條新的出路。 “不要引起別人對你們老闆的懷疑!”雅克·柯蘭用黑話低聲說。他聲調粗重而具有威脅性,仿似一頭獅子的低吼,“警察就在那邊,讓他們受騙上當吧!我是在為一個走投無路的兄弟唱這齣戲。” 他說這番話時,擺出一名教士竭力要使不幸者皈依宗教的熱情,同時用眼神掃視著整個放風院子。雅克·柯蘭看到看守在拱門下,他便嘲諷地向三個夥伴指了指看守。 “這裡沒有'廚師'吧?你們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再也不要顯出認識我的樣子了,我們要小心提防。你們要把我當作教士,不然的話,我就毀了你們,你們自己,你們的後測風,還有家當。” “這麼說,你不信任我們了?”“絲線”說,“你是來救你的'姑媽'的!” “瑪德萊娜已經打扮好,要上沙灘廣場了。”拉普拉葉說。 “泰奧多爾廣雅克·柯蘭說,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沒有狂跳和驚叫起來。 這是對這個垮台的巨人的最新打擊。 “就要把他“撐”上去了!”拉普拉葉重複說,“二個月前他已被判了死刑。” 雅克·柯蘭只覺得一陣頭昏眼花,雙腿發軟,站立不住,幸好被三個夥伴扶住。他馬上靈機一動,雙手合十,作出仟悔的樣子。拉普拉葉和“雄郵戳”恭敬地攙扶著這個瀆聖的“鬼上當”,“絲線”便向在外邊門值勤的看守跑去。這扇門通向會客室。 “這位可敬的教士想坐一會兒,給他一把椅子吧!” 就這樣,比比-呂班策劃的圈套失敗了。像拿破崙被自己的士兵認出一樣,“鬼上當”獲得了這三個苦役犯的服從和尊敬。他說這幾個詞已經足夠用了,那就是:你們的後側風和你們的家當,也就是女人和金錢。這兩樣東西概括了男人全部的真正愛好。對三個苦役犯來說,這一威脅便是最高權力的標誌,“老闆”仍然把他們的錢財握在手裡。從外表看,他們的“老闆”一直是強有力的,並沒有像某些假兄弟說的那樣背叛了他們。另外,他們這個頭目名不虛傳的靈活和機敏激起了三個苦役犯的好奇心。在獄中,好奇心成了這些憔悴的靈魂的唯一興奮劑。雅克·柯蘭作了大膽的化裝,直到被送進附屬監獄都沒有被識破,這也叫三個犯人驚訝不已。 “我被單獨關押了四天,不知道泰奧多爾那麼快就要進'修道院'……”雅克·柯蘭說,“我來這裡是為了救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昨天四點鐘上吊死了,就在那兒!我現在又面臨另一樁禍事。這下我是山窮水盡了!……” “可憐的老闆!”“絲線”說。 “啊!'麵包師傅'(魔鬼)把我拋棄了!”雅克·柯蘭大聲說,一邊掙脫了兩個夥伴的胳膊,精神抖擻地站立起來。 “有時候,世界比我們這些人厲害!鸛鳥(司法大廈)最後都會把我們吃掉。” 附屬監獄的監獄長聽說西班牙教士暈倒,親自來放風院子窺察。他叫犯人坐在陽光下的一把椅子上,一邊用駭人的洞察力審視著一切。這種洞察力隱藏在漫不經心的外表下,在履行這種職務中日益增強。 “哦,我的上帝!”雅克·柯蘭說,“跟這些人,社會渣滓、罪犯、兇手、混在一起,真是夠受的!……不過,上帝絕不會拋棄他的僕人的。親愛的監獄長先生,我要用慈善行動來銘記我在這裡的逗留時刻,人們一定會懷念這種善行。我要使這些不幸的人信仰宗教,他們將懂得:他們也有一個靈魂,不朽的生命正在等待他們,如果說他們在人間失掉了一切,他們還可以爭取天堂,只要真心誠意悔過,天堂是屬於他們的!” 二、三十名犯人跑過來,聚集在那三個可怕的苦役犯身後。那三個人的兇殘目光,逼得看熱鬧的人站在他們三尺之外。他們聽見了傳播福音般的熱情演說。 “戈爾先生,這個人呀,”令人生畏的拉普拉葉說,“我們也許會聽他的……” “人家告訴我,”雅克·柯蘭繼續說,戈爾先生就站在他身邊,“這個監獄裡,有一個人被判了死刑。” “現在正在向他宣讀上訴駁回書呢!”戈爾先生說。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雅克·柯蘭環顧四周天真地問。 “天哪!他的頭腦真簡單。”剛才就各“草地”的菜豆問題請教過“絲線”的那個小個子年輕人說。 “這意思呀,就是今天或明天要給他'割草'了。” “'割草'?”雅克·柯蘭問,那天真無知的表情真叫三個兄弟欽佩得五體投地。 “在他們的話語裡,就是執行死刑的意思。”監獄長回答,“如果記錄員宣讀上訴駁回書,行刑人必將很快得到行刑的命令。這個倒霉的人一直拒絕宗教的救助……” “啊!監獄長先生,這是一個需要拯救的靈魂!……”雅克·柯蘭叫起來。 這個讀聖者雙手合十,顯出絕望的情人的神氣,聚精會神的監獄長還以為是宗教虔誠的表現呢。 “啊!先生,”“鬼上當”又說,“請您允許我叫這鐵石心腸開放出悔過之花,以此來向您證明我是什麼人,我能做些什麼事吧!上帝賦予我能說某些話的本領,這些話會使人產生重大變化。我能叫人心碎,我能打開人的心扉……您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您可以叫警察、看守、您願意指派的任何人跟著我就行了。” “我去看一下監獄指導神甫是否能允許您代替他。”戈爾先生說。 監獄長說著就走了。那些苦役犯和囚犯用雖然好奇,但卻完全無動於衷的神情望著這個教士。教士傳播福音般的聲音使他的半法語半西班牙語的模模糊糊的語言產生了一種魅力,這給監獄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怎麼到這兒來了,神甫先生?”與“絲線”講話的那個年輕人問雅克·柯蘭。 “哦,這是搞錯了。”雅克·柯蘭打量著這個上等人家的子弟說,“人家發現我在一個妓女的寓所裡,這個妓女死後她的財物剛剛被盜。人家承認她是自殺,竊賊可能是家裡傭人,還沒有被抓住。” “那個年輕人上吊自殺,就是因為這個竊案嗎?……” “他被錯誤地監禁而蒙受恥辱,可憐的孩子,想到這一點肯定就受不了啦。”“鬼上當”回答,抬眼仰望著天空。 “對了,”那個年輕人說,“人家來釋放他時,他已經自盡了。多巧!” “只有無辜的人才這樣憑空自擾,”雅克·柯蘭說,“要知道,這次盜竊受害的就是他。” “數額有多大?”精細而老謀深算的“絲線”問。 “七十五萬法朗。”雅克·柯蘭輕輕地回答。 所有犯人在這個所謂教士身邊圍成一圈,那三個苦役犯你看看我,我看看您,然後離開了那個圈子。 “肯定是他'涮'了那個妓女的'地窖'!”“絲線”湊近“雄郵戳”的耳朵說,“可是人家還想叫我們為自己這一百個蘇而擔心呢。” “他還是要當兄弟會的老闆,”拉普拉葉回答,“咱們的錢沒有飛走。” 拉普拉葉正在尋找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他真希望雅克·柯蘭是個誠實的人。特別是在監獄裡,人們往往把希望當作現實。 “我敢打賭,他能把'鸛鳥王'(總檢察長)給耍了,能把他的'姑媽'救出去。”“絲線”說。 “即使他能干成這些,”“雄郵戳”說,“我也不認為他就是上帝。不過,如人家聲稱的那樣,他能和'麵包師傅'一起抽煙斗。” “你聽見他叫喊了嗎:'麵包師傅'拋棄了我'!”“絲線”說。 “啊!”拉普拉葉叫起來,“如果他想拯救我的腦袋,我有這一份錢,還有剛剛藏好的偷來的黃金,我能過上什麼樣的好日子啊!” “你就听他的話吧!”“絲線”說。 “別逗了!”拉普拉葉接著說,眼睛望著他的這個兄弟。 “你要是犯傻啊,你只好等著掉腦袋!如果助他一臂之力,你就能夠站住,能吃,能喝,能偷了!”“雄郵戳”說。 “就這麼說定了。”拉普拉葉接著說,“咱們中間誰也不能出賣他。誰要是把他出賣,我就把他捎到我要去的地方……” “他大概會說到做到的!”“絲線”大聲說。 對這個奇特的圈子最不抱同情心的人也能想像出雅克·柯蘭此刻的心境。他的偶像成了一具屍體,他在夜間撫愛了他五個小時;他以前的獄友、科西嘉青年泰奧多爾即將被處死,也要成為一具屍體。他現在就處身在這兩具屍體之間。哪怕是為了見一下這個不幸的人,他也得施展非同尋常的才幹。要說把他救出去。那就是奇蹟了!他已經在考慮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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