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奇鳥行狀錄

第27章 第十四章

奇鳥行狀錄 村上春树 7520 2018-03-21
加納克里他的新起點 加納克里他繼續講: "此後,我在身體分崩離析的感覺中度過了幾天。走路好像腳沒完全踩在地面,吃東西也沒有咀嚼的感覺。而老實呆著不動,又屢屢感到恐怖,就像自己的身體在無須無底的空間永遠下落不止,又像被氣球樣的東西牽引著永無休止向上攀升。我已經無法將自己肉體的動作和感覺聯結在自己身上。它們似乎同我的意識分道揚鑣,自行其是,沒有秩序沒有方向。而我又不知如何匡正這極度的混亂。我所能做的唯有等待而已,靜等時機到來時混亂自行收場。我告訴家人身體不大舒服,從早到晚關在自己房間不動,差不多什麼也不吃。 "如此昏天黑地過了幾天,三四天吧。之後恰如暴風雨過後,一切突然靜止。我環視四周,打量自己,得知自己已成為與原先不同的新人。也就是說這是第三個我自身。第一個我是在持續不斷的劇痛中苦苦煎熬的我,第二個我是無疼無痛無感覺中生活的我。第一個我是初始狀態的我,我怎麼都無法把痛苦那副沉重的枷板從脖子上卸下。在硬要卸下時--我指的是自殺失敗時--我成為第二個我。這是所謂過渡階段的我。以前折磨我摧殘我的肉體痛苦確實消失了,但其他感覺也隨之退化淡化,就連求生的意志肉體的活力精神的集中力也都隨同痛苦消失得利利索索。而在通過這奇妙的中間地帶後,如今我成了新的我。至於是不是我本來應有的面目,自己還不清楚。但在感覺上我可以模糊然而確切地把握到自己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

加納克里他揚臉定定注視我的眼睛,彷彿徵求我的感想。她雙手仍放在餐桌上。 "就是說,那男人給你帶來了一個新的自己是吧?"我試著問。 "我想恐怕是這樣。"加納克里他說,並點幾下頭。她的臉宛如乾涸的池底,見不到任何表情。 "通過被那男人愛撫、擁抱進而獲得生來第一次天翻地覆的性快感,我的肉體發生了某種巨大變化。至於為什麼有此變化為什麼需要藉助那個男人的手來完成,我不得而知。但無論過程如何,在我意識到時我已進入新的容器,並在基本通過剛才也已說過的那種嚴重混亂之後,試圖將新的自己作為"更正確的存在"接受下來。不管怎麼說,我已從深重的無感覺狀態中掙脫出來,而那對我無異於透不過氣的地獄。

"只是,事後的不快感很長時間裡都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每當想起那十指,想起他往我那裡邊塞的什麼,想起我體內掉出的(或感覺出的)滑溜溜的塊狀物,我就一陣惶惶然,湧上一股無可排遣的憤怒,感到絕望。我恨不能把那天發生的一切從記憶一筆勾銷,然而無可奈何。為什麼呢,因為那男人已摸開我體內的什麼。那被撬的感觸同有關那男人的記憶渾然一體地永遠存留下來。毫無疑問,我體內有了污穢的東西。這是一種相互矛盾的感情。明白麼?我獲得的變化本身或許是正確的,並沒有錯,但帶來變化的東西卻是污穢的,錯誤的。這種矛盾或者說分裂長期折磨著我。" 加納克里他望一會她在桌面的手。 "那以後我就不再為娼,因為已經失去了為娼的意義。"加納克里他臉上仍未浮現出類似表情的表情。

"那麼容易就洗手不干了?" 加納克里他點點頭:"我二話沒說,反正就是不干了。什麼羅嗦也沒遇到,容易得甚至有點掃興。我心裡本已做好準備,料想他們肯定打電話來。但他們就此無話。他們知道我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威脅也是完全可能的,而結果什麼也沒發生。 "這樣,表面上我重新成為一個普通女孩。當時藉父親的錢如數還了,甚至有了一筆可觀的存款。哥哥用我還回的錢又買了輛不倫不類的新車。而我為還錢做了些什麼,他恐怕根本無法想像。 "適應新的自身需要時間。所謂自己是怎樣一個存在,具有怎樣的功能,感受什麼如何感受--這些我都必須一個個從經驗上加以把握、記憶和積累。知道嗎?我身上原有的東西幾乎都已脫落,都已丟失。我既是新的存在,又差不多是空殼。我必須一點一滴填補這個空白,必須用自己的雙手-一製作我這一實體或我賴以形成的東西。

"雖說身份我還是大學生,但我已沒心思返校。我早上離開家,去公園一個人呆呆坐在長椅上,或一味在甬道上走來走去。下雨就進圖書館,把書本攤在桌面上裝出看書的樣子。還有時在電影院一待就是一天,也有時乘山手線電車來回兜上一日。感覺上就好像一個人孤零零浮游在漆黑的宇宙。我沒有人可以商量。若在加納馬爾地面前自然什麼都可以推出,但前面已經說過,姐姐當時躲在遙遠的馬爾他島潛心修行。不曉得地址,通信都通不成,只能孤軍奮戰。就連一本解釋我所經歷事情的書都沒有。不過,儘管孤獨,並非不幸。我已經可以牢牢地撲在自身上了,至少現在已經有了可以補上去的自己本身。 "新的我可以感覺到疼痛,儘管不似過去那麼劇烈。但同時我也不覺之間掌握了逃避疼痛的辦法。就是說,我可以離開作為感覺出疼痛的具體的我。明白麼,我可以將自己分為肉體的我和非肉體的我兩部分。空口說起來你或許覺得費解,而一旦掌握方法,實際並不怎麼難。每當疼痛襲來,我就離開作為肉體的我,就像不願見面的人來時悄悄躲去隔壁,十分簡單自然。我認識到疼痛涉及的是自己的肉體,肉體可以感覺出疼痛的存在。可是我不在那裡,我在的是隔壁房間,所以疼痛的枷鎖套不住我。"

"那麼說,你是隨時可以把自己那麼分離開來嘍?" "不不,"加納克里他略一沉吟,"最初我能做到的只限於物理式疼痛施加在我肉體的時候。換句話說,疼痛是我分離意識的關鍵。後來通過加納馬爾他的幫助,我才得以在某種程度上自主地將二者分離開來。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如此一來二去,加納馬爾他來了信。信上說她終於結束馬爾他島上的三年修行,一周內回國,哪裡也不再去了,就留在日本。我為將同馬爾他重逢感到高興。我們七八年沒見了,一次也沒見過。前面說來著,這世上馬爾他是我唯一能夠推心置腹暢所欲言的人。 "馬爾他回國當天,我就把以前發生過的事統統說了一遍,說得很長。馬爾他一聲不響地把這段奇妙的遭遇最後聽完,一個問題也沒提。等我說完,她深深唱嘆一聲,說:看來我確實早該在你身旁守護你。怎麼回事呢,我竟然沒察覺到你有這麼根深蒂固的問題,或許因為你同我太親近了。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有我無論如何必須做的事情來看,有很多地方非我一個人去不可,別無選擇。

"我勸她不必介意。我說這是我的問題,終歸我是因此而多少變得地道起來的。加納馬爾他靜靜沉思了一陣,然後這樣說道: "我離開日本以來你所遭遇的種種事情,我想對你是難受的殘酷的。但正如你所說,無論情況怎樣你是因此而階段性地一點點接近本來的自己的。最艱難時期已經度過,一去不復返了,不會再次找到你頭上。雖說並不容易,但經過一定的時間,一切都是可以忘卻的。然而若沒有本來的自己,從根本上人是活不下去的。就如地面,如果沒有地面,在上面做什麼都無從談起。 "只有一點你必須記住--你的身體已被那個男人沾污了。這原本就是你必須經受的。弄得不好,很有可能永遠失去自己,永遠在完全的無中往來徬徨。所幸那時的你碰巧不是本來的你,因而起了很好的反作用。惟其如此,你才反倒從<假性的你>中解放出來。這實在幸運得很。不過那髒物仍留在你體內,必須找地方衝除才行。但我無法為你衝除,具體方法也不曉得。恐怕只能由你自己尋找方法自己解決。

"姐姐接著為我取了加納克里他這個新名。獲得新生的我需要新的名字。我馬上喜歡上了這個名字。加納馬爾他還把我用作靈媒。在她指導下,我一步步掌握了控制自己和將肉體與精神分離開來的方法。我生來總算第一次得以在安詳的心境中歡度時光。當然,我還沒有把握住本來的我那一存在。身上還缺少很多很多東西。可是現在我身邊有加納馬爾他,有人可以依賴。她理解我,容納我,引導我,好好保護我。" "你再次碰到了綿谷升吧?" 加納克里他點下頭:"是的,我又一次見到了綿谷升先生。那是今年3月初,距我第一次被地撫摸、實現轉變、同加納馬爾他一道工作已經過去五年多了。綿谷升先生來我家找馬爾他,我在家裡見到他的。沒開口說話,只在門口一晃兒。但我一瞥見那張臉,頓時觸電似地呆立不動。因為那是最後一次買我的那個男人。

"我叫來加納馬爾他,告訴說那就是玷污我的那個男人。曉得了,往下全交給我,你放心就是。姐姐說,你躲在裡邊,決不要在他面前露面。我照姐姐吩咐做了,所以不知道他和加納馬爾他在那兒談了什麼。" "綿谷升到底找加納馬爾地尋求什麼呢?" 加納克里他搖頭道:"我一無所知,岡田先生。" "一般都有人去你們那裡尋求什麼吧?" "是的,是那樣的。" "例如尋求什麼呢?" "所有一切。" "具體說來?" 加納克里他咬了下嘴唇:"失物、運氣、前程……等等。"

"你們都能料到吧?" "料得到。"加納克里他指著自己太陽穴說,"當然也不是什麼都料得到。但答案大多在這裡面,只要進這裡即可。" "像下到井底一樣?" "是的。" 我臂時支在桌面,慢慢做個深呼吸。 "可以的話,有一件事希望你告訴我:你好幾次出現在我夢裡。那是你以自己意願有目的進行的,是吧?" "正是。"加納克里他說,"是有目的進行的。我進入您的意識之中,在那裡同你交合。" "這你可以做到?"

"可以,那是我的任務之一。" "我和你在意識中交合。"我說。一旦實際出口,覺得很有些像在雪白的牆壁上掛一幅大膽的超現實主義畫作,而我像從遠處審視它是否掛得端正似地再次重複道:"你和我在意識中交合,對吧?可你為什麼偏要和我做那種事呢?" "因為加納馬爾他命令我那樣。" "那麼說,加納馬爾他是通過作為靈媒的你來探索我的意識,以便從中尋求某種答案?而那又是為什麼呢?所尋求的答案是綿谷升委託的?還是久美子委託的?" 加納克里他默然良久,顯得有些迷惘。 "那我不知道,我沒得到詳細情報。因為在沒得到情報的情況下作為靈媒才能更為主動自覺。我只是受命通過那里而已。至於給在那裡發現的東西賦予意義則是加納馬爾他的任務。不過有一點想請您理解:總的來說加納馬爾他是偏向您的。因為我憎恨綿谷升先生,而加納馬爾他是比誰都為我著想的人。大概她是為你才那樣做的,我想。" "哎,加納克里他,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你們出現後她身邊怪事層出不窮?這麼說,倒不是把一切責任推到你們身上。也許你們是為我做了什麼。不過坦率說來,我無論如何也不認為自己因此得到了幸福,莫如說反而失去了許多許多。很多東西離我遠去了。一開始是貓,繼而老婆失踪。久美子走後來了封信,坦白說同一個男的睡了好些日子。我沒有朋友,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未來的希望,沒有生存的目的--這難道對我有好處不成?你倆在我和久美子身上到底子了些什麼?" "您說的我當然十分理解,您生氣也理所當然。我也希望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我嘆口氣,手摸右臉頰那塊痣。 "啊,算了算了,就算我自言自語,別往心裡去。" 她目不轉睛看我的臉道:"確實,這幾個月您身邊事情一個接著一個。對此我們或許有幾分責任。不過我想這恐怕是或遲或早總有一天非發生不可的。既然遲早總要發生,那麼快些發生不是反而好些嗎?我的確是這樣覺得的。跟你說,岡田先生,事情甚至更糟糕哩。" 加納克里他說要去附近自選商場採購食品。我遞過錢,勸她外出最好穿得多少整齊些。她點點頭,去久美子房間穿了白布襯衫和綠花裙子出來。 "隨便拿您太太的衣服穿,您無所謂嗎?" 我搖頭說:"信上叫我全部扔掉,你穿是誰都無所謂的。" 不出所料,加納克里他穿起來件件衣服都正相合身,合身得近乎不可思議,連鞋號也一致。加納克里他穿起久美子的拖鞋出門去了。目睹她穿著久美子衣服的身姿,我覺得現實正進一步偏離方向,猶如巨大的客輪正緩緩轉舵。 加納克里他外出後,我倒在沙發後茫然望著院落。約三十分鐘後,她抱著三個塞滿食品的大紙袋搭出租車返回,動手為我做了火腿蛋和沙丁魚色拉。 "您對克里他島可有興致?"飯後加納克里他突然問我。 "克里他島?"我問,"地中海的克里他島?" "對" 我搖搖頭:"說不清,沒專門考慮過克里他島,興致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 "沒有和我一起去克里他島的想法?" "和你一起去克里島?"我重複問道。 "說實話,我打算離開日本一段時間。上次您走開後我一個人在井底一直想這個問題。從姐姐給取這個名字時我就想遲早去一次那個島。為此看了不少有關克里他島的書。還自學了希臘語,以便將來能在那裡生活。我有相當的存款,一段時間裡生活不成問題。錢你不必擔心。" "你要去克里他島加納馬爾他知道嗎?" "不,還什麼也沒跟加納馬爾他說起。不過,要是我說想去,姐姐不會反對,說不定認為那對我有好處呢。姐姐把我作為靈媒用了五年,但她並不單單是把我當作工具使用。在某種意義上,她是以此來幫助我恢復。姐姐認為通過讓我在形形色色的人的意識或自我世界中穿行可以使我獲得自己這一實體,我想。您知道麼?這就是所謂自我模擬試驗一類。 "想來,這以前我還一次也沒有向誰明確提出過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幹這個。說實在話,我也不曾想過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幹這個。降生以來我就一直生活在以疼痛為中心的歲月裡,設法與酷烈的疼痛共處幾乎成了我生存的唯一目的。二十歲時自殺未遂倒是使得疼痛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又是深而又深的無感覺。我簡直就是行屍走肉。厚墩墩的無感覺外套裹著我的全身,根本不存在可以稱為我的意志的東西。在被綿谷升玷污肉體掘開意識之後,我獲得了第三個我。然而那仍不是我自身。我不過取得了最低限度的容器,如此而已。而作為容器的我。在加納馬爾他指導下穿行在各種各樣的自我世界。這就是我26年的人生。想像一下好了,26年時間我竟什麼也不是。我一個人在井底下思考時恍然大悟:我這個人在如此長久的歲月里居然什麼也不是!我不過是娼婦,是肉體娼婦,是意識娼婦! "但今天我要爭得我新的自身。我既非容器也不是穿行物,我要在地面上豎立我自身!" "你說的我理解,可我為什麼要和你同去克里他島呢?" "因為這無論對我還是對您恐怕都是件好事。"加納克里他說,"眼下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沒必要留在這裡,既然這樣,莫如不在這里為好。或者說您往下有什麼別的安排?有什麼安身之計?" "沒有安排什麼都沒有。" "有想在這里辦的事?" "現在我想沒有。" "有不得不辦的事?" "找工作我想是必要的。不過也並不是說馬上非找不可。" "如此看來,您不覺得我們有很多共通點?" "確實有的。" "我們兩人都需要從某處開始新的什麼,"加納克里他看我的眼睛說,"作為開端,我認為去克里他島並不壞。" "是不壞。"我承認,"唐突固然唐突,作為開端則的確不壞。" 加納克里他朝我菀爾一笑。想來,加納克里他還是第一次朝我微笑。她這一笑,使我覺得歷史似乎朝著正確方向多少前進了一步。 "還有時間。就算馬上做出發準備,怕也需兩週時間。這期間您慢慢考慮一下。我不知道是否能給予您什麼,現在好像沒有給予您的。因為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空殼。我要一點點填充這空殼。但如果您認為這也無妨的話,我可以把這個自我自身交付給您。我想我們是可以互相幫助的。" 我點頭。 "想想看,"我說,"很高興你這麼說,果真那樣,我想肯定很妙。不過我還有事必須考慮,必須處理。" "即使萬一您仍說不願去克里他島,我也不會因此受打擊。遺憾自然遺憾,您只管不客氣地說出就是。" 這個夜晚加納克里他還住在我家裡。傍晚她問我去附近公園散散步如何,我遂忘了臉上那塊痣走到外面,老是對這玩藝兒耿耿於懷也沒什麼意思,我想。我們在這心曠神治的夏日黃昏散步了一個小時,然後回家簡單吃點東西。 散步時,我對加納克里他詳細講了久美子信上的內容。我說估計她再不會回到這裡了。她已經有了情人,且跟他睡了兩個多月。就算同那男的分手,也不至於回心轉意。加納克里他默默聽著,沒發表任何例如感想之類。看樣子她早已知曉來龍去脈。大概這方面我是最為蒙在鼓裡的人。 飯後加納克里他提出想跟我睡覺,想同我進行肉體式性交。如此風風火火的,我不知怎麼辦才好。 "如此風風火火的,我不知怎麼辦才好。"我坦率地告訴加納克里他。 加納克里他盯著我臉道:"您同我一起去克里他島也罷不一起去也罷,反正請您把我作為娼婦睡一次好麼?一次即可。這和去克里他島是兩碼事。我想今晚在這裡請您買我的肉體。這是最後一次,此後我就徹底不當娼婦,意識上的也好肉體上的也好,甚至加納克里他這個名字都想扔掉。但為此需要到此為止這樣一個眼睛看得到的分界。" "需要分界我自是明白,可是何苦偏要跟我睡呢?" "跟您說,我想通過同現實的您進行現實性交來從岡田先生您這個人當中穿過,想以此來使自己從自身污穢中解放出來。這就是分界。" "噢,對不起,我可不買人家肉體。" 加納克里他咬咬嘴唇:"這樣吧,不用出錢,讓我穿幾件太太的衣服好了,包括鞋,作為形式上買我肉體的代價,這回可以了吧?這樣我就能獲救。" "你說的獲救,就是指你從綿谷升最後留在你體內的穢污中。解放出來?" "是那麼回事。" 我注視一會兒加納克里他的臉。加納克里他沿沾假睫毛的臉龐看上去比平時孩子氣得多。 "我說,綿谷升到底是什麼東西?那小子是我老婆的哥哥。可細想之下,我對他差不多一無所知。他到底在想什麼追求什麼……我一點兒都不知曉。我知曉的僅僅是我們相互憎惡。" "綿谷升先生同您是完全屬於兩個世界的人。"加納克里他說,隨即閉嘴篩選詞句。 "綿谷先生在您不斷失去的世界裡接連得分,在您被否定的世界裡受到歡迎,反之亦然。也正因如此,他才對您深惡痛絕。" "這我很不理解。對那小子來說我豈非微不足道?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綿谷升有名聲,也有勢力。與他相比,我完全是零。對這樣的小角色他何必非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呢?" 加納克里他搖頭道:"憎惡這東西猶如長拖拖的黑影。在大多情況下,連本人都不曉得黑影是從哪裡伸過來的。也是一把雙刃劍,在劈砍對手的同時也劈砍自己,拼命劈砍對方的人也在拼命劈砍自己。有時甚至會喪命,但又不可能作罷,即使想作罷也不成。您也得注意才是。這東西實在不是好玩的。憎惡這東西一旦在心裡生根,要想剷除比登天還難。" "你能覺察到是吧,覺察到綿谷升心中那憎惡的根源?" "可以覺察到。"加納克里他說,"是那東西把我的肉體撕為兩半並沾污了的,岡田先生。正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把那個人作為我最後一個客人。" 這天夜裡,我上床抱住她。我脫去加納克里他身上久美子的衣服,同她交合。文靜的交合。同加納克里他交合感覺上總好像是夢境的繼續。恍惚兩人夢中的雲雨直接變成現實。這是真正的血肉之軀,但又缺少什麼--缺少切切實實同這女子交合的實際感受。在同加納克里他交合過程中,我甚至不時產生同久美子做愛的錯覺。我想射精時自己肯定醒來,但沒醒來。我射在了她體內。這是真正的現實。然而現實又好像在我每當認識到其為現實的時候一點點變得似是而非。現實正一點點脫離現實,卻又仍是現實。 "岡田先生,"加納克里地雙手摟住我的背,"兩人一起去克里他島吧。對我也好對你也好這裡都已不再是應留戀的地方。我們必須去克里他島。留在這裡,您身上篤定兇多吉少,這我知道的。" "兇多吉少?” "非常地兇多吉少。"加納克里他預言,聲音低而透澈,猶如森林中的預言鳥。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