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與博雅一直對酌到夜晚。
不過,他們畢竟沒有在正殿內喝。
他們移到正殿旁一棟與草堂相去不遠的小屋內喝酒。
那小屋是如水的臥室。入口處不但有泥巴地,也有爐灶,可以生火煮炊。
三人坐在地板房內。炕爐旁鋪著圓草墊,三人圍著炕爐而坐。
只要打開房門,便可以從這間地板房內直接通往正殿。
“這是給客人們喝的酒……”如水向兩人解釋,自己則滴酒不沾。
只有晴明與博雅對酌。
不管喝了多久,晴明始終不肯坦白說出那和歌的秘密,所以博雅有點不高興。
博雅的下酒菜是樹枝和殼果。
他不時將這些東西拿在手上研究,又擱在地板上,瞪視著晴明那張寫有和歌的紙,再不時舉起酒杯送到嘴邊。
“看不懂……”有時候低喃了一句,又舉杯喝酒。
大概是吹起風來了,外面黑夜中,風聲呼呼作響。
不久,便到了深夜。
擱在地板燈燭盤上的蠟燭,微微左右晃動。
“大概快來了吧……”晴明仰望著昏暗的天花闆說道。
左右晃動的燭光映照之下,天花板也披上紅光搖曳起來。四周的木板牆壁上,三人的影子已伸爬到天花板附近。
“我雖然不懂和歌,不過,晴明啊……”博雅突然開口。
“什麼事?”
“我總覺得,深夜來訪的那位女人,很可能是個極為可憐的女人。”
“喔……”
“她那種年紀,竟然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而且是單獨一人吧?”
“唔。”
“不管有什麼難言之隱,總之,她每天都會到這觀音正殿來供獻一些樹枝和殼果,對吧?”
“唔。”
“然後,第一次聽到如水法師開口向她問話。在那女人聽來,如水法師是不是等於在問她,'可愛的人兒啊,請問你的芳名叫什麼'……”
“唔。”
“我想,那女人大概為了想讓如水法師多認識自己一些,才會請法師到自己的草堂去。結果,如水法師途中逃走了,那女人感覺很悲哀,只好每晚都到這兒來。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是嗎……”
“那女人只在晚上來,我想,是因為她並非普通人,而是妖物或其他非人之類的。不過,即使不是人類,我還是覺得她很可能是個可憐的女人。”
“唔……”
“我本來想試著理解這首和歌的意思,可是,看著這些樹枝和殼果,看著看著,我便逐漸有了這樣的感覺……”
“博雅啊……”晴明開口,“也許你是最能理解這首和歌的人,連我都要自嘆不如……”
出乎意料之外,晴明竟然一本正經地如此說道。
外面的風聲益發加強。
這時……
門外傳來叩叩敲門聲。
“法師大人,法師大人……”是女人的聲音。
那聲音非常細微,似乎隨時就會消失,卻又清晰地傳了進來。
如水打了個顫,全身僵硬起來,坐立不安地望著晴明。
“請您開一下門吶,我是市原野的女人……”
晴明看似在暗示如水不要擔心,向如水使了個眼色後,站起身來。
跨下地板房,來到泥巴地,晴明走到門口,站在門邊。
“法師大人……”
聲音剛剛響起,晴明冷不防鬆開支棍,將門往旁一把拉開。
隱隱可見門外站著一個人影。
無數櫻花花瓣隨著夜風,從那人影背後嘩地吹進小屋內。
晴明的頭髮往後飄動,室內的燭光即將吹滅般搖來晃去。
那是個美人胎子。
女人一看到晴明,雙眼立即左右高高豎起。
噗、噗兩聲,左右眼角都裂開了,留下一串類似眼淚的鮮血。
額頭兩端又突、突地冒出兩支穿破額頭肉的犀角。
“好小子,如水!你竟然叫了陰陽師來,企圖制伏我……”
女人發出怒吼時,晴明往女人方向跨前一步。
“讀讀看。”晴明將那張寫著和歌的紙片遞給女人。
女人接過紙片,視線移向紙上的和歌。
“噢……”女人叫了一聲。
隨即,女人額上的犀角逐漸縮小,左右豎起的雙眼也恢復原狀。
“這是,噢,我的……噢,俺的,我的,喔……喔……這真是太好了,居然有人……理解了那些東西……有人解開了……”
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女人在那鮮紅雙唇中竟交互進出男聲與女聲。
女人手中拿著紙片,在櫻花花瓣中嚎天喊地瘋狂扭轉著身子。
之後……
咻!女人突然失去踪影。
只見剛剛兩人站立的門外刮起一陣狂風,櫻花花瓣隨著狂風漫天飛舞,呼呼地飄進小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