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明月照亮了庭院。
這是秋色已近尾聲的庭院。紅葉落在即將枯萎的草叢上。
每天早晨,草叢上應該會降霜,形成像是積了一層薄雪的景色。此時,正是秋季剛要入冬的換季時期。再過十天,庭院應會轉為冬日景色吧。
夜氣澄明,上空的冷冽空氣直接降落地面。
“秋去冬來,時間過的真快。”源博雅有感而發地喃喃自語,“前些日子才覺得剛過完夏天,冬天竟然又快到了。”
博雅正在喝酒。在安倍晴明宅邸的板條窄廊上。
窄廊只點著一盞燈火,晴明與博雅悠然自得地在杯內斟酒,再送到唇邊。
“人或許也一樣,不管如何盛極一時,不知不覺中,肉體會衰弱,然後某天回神,發現自己已剩下屍骨,躺在原野草叢中。”
“唔。”晴明漫不經心地點頭,舉杯喝酒。
晴明似乎有心事。
“有時候,人大概也會像往昔永興禪師所見到的骷髏那般,厭棄這個塵世,想向釋迦求救吧。”博雅說。
聽了博雅這段話,晴明似乎心中一動,望向博雅。
“你知道永興禪師的故事?”
晴明身穿白色狩衣,背倚柱子,他看似對博雅的話題深感興趣,雙眸閃閃發光。
“他是南菩薩……京城還在奈良的時代,他是東大寺良弁僧正的門人。”博雅將酒杯送到唇邊說。
永興禪師——
離晴明、博雅這個時代約二百多年前,也就是女帝稱德天皇的時代,永興禪師住在紀伊國弁婁郡熊野村。由於位在皇城南方,通稱南菩薩。
“知道。可是,晴明,老實說來,那故事有點恐怖。”
“嗯,的確有點恐怖。”晴明點頭。
故事如下:
某天,一位僧侶來找永興禪師。那僧侶身上只帶著一部《法華經》、一個白銅水壺及打坐用的禪椅。
“貧僧很想在南菩薩大人身邊修行,請大人讓我留下。”
永興禪師聽對方如此說,便留他下來。
這位僧侶的修行法是吟誦《法華經》。早晨、中午、夜晚,每天一味持續吟誦《法華經》。偶爾吃點東西,偶爾小睡片刻,其餘時間都用來念經。
約莫過了一年,僧侶向永興禪師說:
“至今為止,承蒙大人照顧,感恩非淺。貧僧想離開此地,越過伊勢國到深山修行。”
說畢,向永興捐贈了自己的禪椅,離開該地。
永興贈予僧侶二斗糯米乾飯搗成的糯米粉,並派兩位信士作陪送行。
大約走了一天,僧侶向信士說:“送到這就可以了。”說完,將二斗糯米粉、《法華經》、托缽都送給兩位信士,讓他們回去。
僧侶自己只留下一條長約二十尋的繩子、一個白銅水壺。
之後過了兩年。某天,熊野村幾個村民相偕到熊野川上游深山伐木,打算制筏後,將木材從上游放流至鄉里。
村民在深山伐木時,遠方傳來人聲,似乎有人在深山某處念經。傾耳靜聽之下,聲音念的正是《法華經》。
“一定是某位大師在山中修行。”
十天過去,一個月過去,三個月過去,那聲音始終沒停歇過。
村民動了信奉之心,想送食物給聲音的主人,卻遍尋不到聲音來源。
又過了半年。為了拉筏子出來,村民再度進入深山,不料那聲音依舊日夜不止。
眾人感覺事情有點蹊蹺,便向永興禪師報告此事。
“由於發生如此如此之事,那聲音至今還在吟誦《法華經》。”
永興親自到深山探訪,果然聽到吟誦《法華經》的聲音。
循著聲音深入山中,永興發現森林內懸崖聳立,懸崖途中掛著一具屍骸。屍骸雙腳用麻繩綁住,可見那死者似乎是生前下定決心,自己從懸崖上跳下。麻繩一端湊巧勾在途中某塊岩石上。
屍骸已化為白骨,但懸崖下有個永興眼熟的白銅水壺。
“喔,那不是兩年半前說要入山修行的僧侶嗎?”
原來那僧侶死後依然吟誦著《法華經》。
自古以來,熊野山便是靈山之一,人們相信熊野山離極樂世界最近。那僧侶大概是為了佛法而捨身。
懸崖險峻得很,無從攀上,永興只好忍痛棄屍不顧。
又是三年。熊野村的村民又來向永興報告:
“前些日子我們再度入山,結果又聽到那念經聲了。”
永興再度到那個地點,只見繩索已腐爛,僧侶的屍骸掉落在懸崖下。
他仔細一看,發現骷髏口中的舌頭不但沒有腐壞,且色澤鮮豔,正在不停蠕動,吟誦《法華經》。
“大概是持續吟誦《法華經》,功德無量,才會如此。此人非凡人,是真正的尊者。”
永興語畢,向屍骸合掌以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