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已經回到自家庭院裡。
剛才他到廣澤的寬朝僧正那裡,欣賞了空海大師的墨寶。
雖然還不到黃昏,但紅日已經西沉。
晚上已經約源博雅來飲酒暢談。
在博雅到來之前,還有一段時間。興許遍照寺那邊會把烏龜和蛤蟆送來吧。
用汲到桶裡的清亮的水認真地浴足,用乾爽的布把水滴擦乾,雙足頓覺無比輕鬆。連日雨水綿綿,踩到地板上,感覺地板仍飽含著水汽似的。
“讓誰來幫忙呢?”晴明低聲喃喃道。
博雅來訪,是一定要共飲幾杯的,讓誰去沽酒呢?晴明正在考慮這件事。
沒有其他人居住的家中,嘩啦啦,開始有動靜,接著,周圍悄悄響起聲音。那是一種不是呼吸、也不是耳語,其實並非聲音的響動。
“我要去!”
“不,讓我去!”
正在這時,外面響起了人語聲:
“打擾了。”
家中的動靜頓時消失了。
“打擾了。”
又聽到剛才的聲音。
是誰呢?聲音相當陌生。
“安倍晴明大人在家嗎?”
走到大門口一看,那里站著一位容貌和藹的、老好人般的老法師。
因為長途跋涉,他身上的衣服沾著旅途中的塵埃,不免顯得污舊。衣裾也給擦花了,垂的垂,掉的掉。
在老法師左右,站著兩個十歲上下的童子。
一看到兩位童子,晴明就輕輕地舒了口氣:
“嗬,是式神吧。”
他把這句話咽到了肚子裡。
看上去是孩童之相,其實並非人身,而是一種式神。
若能驅使式神,便是有相當修為的陰陽師了。而且,如果數量達到兩個的話,就肯定功力不淺了。
“久仰了,您就是晴明大人吧。我住在播磨國,對陰陽道也有些興趣。”老法師講著奇怪的話。
使喚著兩名式神,卻仍是一副外行人的表情,道出有些興趣之類的言辭,還算是較為內斂吧。
“晴明大人,我聽說作為陰陽師,最精於此道的,就是您。關於陰陽道,我想向您求教,才來到這裡的。”
“欲求教稍少之事,方抵達此地。”
古書《今昔物語集》中這樣表述。
你就稍微教示一二吧。這是古往今來破題時的客套話。
哈哈——
晴明心裡已經會意。
原來這位法師是來試探我的。
在晴明鮮紅的唇邊,浮現出一絲微笑。
晴明把雙手籠入袖中,在法師還沒發現時就已結成印,默誦起咒語。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碰巧我今天晚上有些事推不掉,不得空閒。今天就請您先回去,改日再談好嗎?”
“實在太冒昧了,突然過來向您討教陰陽之道,也事出有因,日後再選擇好日子來造訪吧。”
老法師搓搓雙手,把手貼在額頭上。
“那就改天再會吧。”
說完,他離開了晴明的家。
可晴明並沒有回去,而是微笑著望著院外。
那位老法師是孤身一人離去的。
老法師好像在搜尋什麼東西似的,凡是能藏人或停車的地方都不放過,邊走邊瞧。
到後來,他竟然返回到晴明跟前,站住了。
“您這是……”眼神清亮的晴明問。
“哎呀,我本來帶了兩個童子一起來的,可是他們不見踪影了。可否請賜還呢?”
“那可糟了。您一看就明白了,我這裡沒有誰留下來呀。”晴明佯裝糊塗。
法師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的雙眼像求援似的望著晴明。
最後,老法師像是終於徹底醒悟了,他當場雙膝跪下,兩手伏地。
“真是對不起。其實我到這裡,是來試探您的功力的。”
他低頭施禮。
“我本名叫智德。聽說京城有一位名叫安倍晴明的著名陰陽師,就想,到底是什麼功底,去跟他會會吧,所以才到這裡來了。”
法師把頭抬了起來。
“我有一個願望,請把它們還給我。”他懇求道。
晴明反倒頑劣起來:
“哎呀,你說些什麼呀!”
“那兩個童子,其實是我的式神。自古以來,使用式神是此道中人的習慣。不過,把別人用過的式神藏匿起來,卻極其罕見,不是一般人所能達到的。我已經明白晴明大人功力深厚,我實在是望塵莫及。”
“可是,我並沒有把他們藏起來。只不過略略有點小事,借用一下而已。”
“借用?”
就在智德法師左思右想之際,聽到有聲音叫他:
“師尊。”
原來兩個童子從外面跑了進來。
智德法師立刻站起來迎候他們:
“餵,你們到哪兒去了?”
“遵照晴明大人吩咐,到那邊買酒去了。”
一看,原來兩個小童各提著一個裝滿酒的瓶子。
“就是這麼回事。”
晴明從兩人的手中接過灑瓶。
智德法師心悅誠服,誠惶誠恐地說:
“請收我做您的一名弟子吧。”
說完,他把自己的名字寫在木牌上交給晴明,離開了晴明的宅邸。
那麼,陰陽師主動把寫有自己名字的木牌交給別的陰陽師,是什麼意思呢?
這一舉動,就等於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晴明。
如果向收下的木牌施行咒術,不管什麼時候,晴明都可以輕易取走智德法師的性命。
把姓氏牌交出去,這在陰陽師與陰陽師之間,是再重不過的盟約了。
智德法師在晴明的實力面前就是如此遜色。
這是位於土禦門小路邊的晴明的宅邸啊。
能出入這座宅邸的人,世間其實沒有幾人。
就是家中無人時,到了晚上門也會關上,家裡還會亮起燈來。
即使沒有人的動靜,板窗也會支起來、放下去。
還有,聽說晴明自己慣常使用的式神,就放養在一條戾橋下面。
在晴明身邊,到底有多少式神呢?
有人說百把,有人說過千,也有人說上萬,數量難以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