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午夜的另一面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審判

諾艾麗·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將在雅典市阿薩凱昂法院大廈33號審判廳因被控犯有故意殺人罪而受到公開審判。審判開始前四小時,法院裡擠滿了旁聽者。 阿薩凱昂法院大廈是一座巨大的灰色建築物,佔據了大學街和司湯達路之間的整個街區。在這座建築物內的三十個審判廳中,只有三個供刑事審判用,即21號、30號和33號審判廳。因為33號廳面積最大,所以這次審判就選在這裡舉行。 廳外走廊裡擠滿了人,穿著灰制服的警察站在兩個入口處維持秩序。走廊裡的出售夾心麵包的攤子不到五分鐘全部賣光。電話間前人們排著長隊,等著打電話。 警察局長喬治奧司·斯庫裡親自負責安全措施。攝影記者到處可見,斯庫里高高興興不斷地讓他們拍他的照。旁聽券的實際價格超過了票面價值。幾個星期以來,希臘司法系統的工作人員為應付親戚朋友要票弄得應接不暇。內部手臂長的人拿旁聽券跟別人交換其他好處,或者賣給票證販子。這些票證販子以五百德拉克馬的高價轉手倒賣。

這次謀殺審判的實際環境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33號審判廳在法院大廈的二樓,又破又舊,散發著霉味,多年來這裡是在法律面前發生的數千起鬥爭的舞台。這個廳寬約有12米,長約60~70米。旁聽席分為三排,每排之間有二米寬的過道。每一排內有十多張木頭長凳。 在審判廳的前部設著一個高台,上面擺著三張審判員坐的高背皮椅。在高台的後面有一座二英尺高的漆得閃光發亮的桃花心木屏風。中間那張高背皮椅供審判長坐,在這張皮椅的正上方掛著一面不干淨的方鏡子,反映出審判廳的一角。 高台的前面是證人席,這是一個略高出地板的平台,上面裝著一個可供閱讀有關案卷的小台架。在台架上面有一個鍍金的耶穌受難像,像的旁邊有兩個耶穌的門徒。審判員待的高台的一側,靠著牆,是陪審席,現在十個陪審員都已經入座了。在陪審席的對面,即高台的左側,是被告席。辯護律師的桌子就放在被告席的前面。

審判廳的四周牆上,塗著拉毛水泥,地板上鋪著地毯,與一樓審判廳內磨舊的木頭地板形成鮮明的對比。天花板上吊著十幾盞電燈,都罩著球形玻璃燈罩。在這個廳的一角,老式取暖器的通氣管道一直升到天花板。廳內闢出了一個區,專供新聞記者坐。來自路透社的、合眾社的、國際新聞社的、塔斯社的和其他一些通訊社的專訪記者都已經在那裡了。 這次謀殺案審判本身的氣氛已經夠轟動的了,但前來參加旁聽而露面的人物更是引人注目。許多旁聽者不知道該先朝哪個方向看才好,都興奮得不得了,好像觀看奇特的雜技表演。 在前排的長凳上坐著著名電影明星菲力普·索雷爾。人們謠傳他是諾艾麗·佩琪從前的情夫。索雷爾進門時,砸碎了一架對著他的攝影機,他不肯向新聞記者講一句話。現在他獨自一人坐在座位上,默不作聲,好像在他周圍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在索雷爾後面的一排上有阿爾曼·戈蒂埃,這個修長的、表情陰沉的電影導演不斷四下張望,似乎在為下一部電影片作醞釀。 戈蒂埃附近坐著著名的法國外科醫生和抵抗運動英雄伊舍利爾·凱茲。 離伊舍利爾·凱茲兩個座位是美國總統特別助理威廉·弗雷澤。 弗雷澤的旁邊有一個座位空著,傳聞像野火一般刮遍整個審判廳,說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也要露面。 ※※※ 不管旁聽者朝哪個方向看,都是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政治家、名歌手,負有盛譽的雕刻家,全世界著名的作家……雖然參加這次公開審判活動的聽眾中有許多著名人士,大家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中間的地方。 被告席的一端坐著諾艾麗·佩琪,清秀嬌美,蜂蜜般的皮膚比平常略為顯得白一些,穿的衣服好像才從香奈爾時裝店裡走出來的樣子。諾艾麗的身上顯露著女王般的氣質,她那高貴的風度和儀態使得即將降臨到她頭上的戲劇性的變化更加突出,扣動著人們的心弦。一出精彩的好戲馬上要開場了。

當時的情景和氣氛正如一家美國新聞周刊所報導的一樣:從前來親眼看看諾艾麗·佩琪受審的人群中,投向她的目光十分強烈,在審判廳內幾乎變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存在。這種目光並不表示同情,也不意味敵對情緒,而不過是一種等著看的心情。因為被控告犯有故意殺人罪將受到審判的這個婦女,可以說是一個超女性,是金墊座上的女神,高高地在人群之上。人們來此的目的就是要看著這個偶像被拉下來,同他們一樣脫不了俗。雖然她看似超脫,但到頭來仍是糞土一堆。此時此刻,審判廳內人們的情緒同將近二百年前法國農民內心的情緒一模一樣。這些法國農民當時目睹了坐著死囚護送車駛向斷頭台。 諾艾麗·佩琪並不是這一出在法律面前演出的好戲中的唯一角色。在被告席的另一端還坐著拉里·道格拉斯,他心中憤憤不平,滿腔怒火。他那英俊的臉變蒼白了,人變瘦了,但卻使他像雕塑出來的臉部特徵更突出了。審判廳裡有不少婦女有一種想擁抱他的慾望,想用這種方法或那種方法去寬慰他。自從拉里被捕以後,他收到了幾百封世界各地的婦女的信,還有數十件禮物,有的人還表示願意嫁給他。

這一次精彩演出中的第三個角色是拿破崙·喬特斯,在希臘他的名聲和諾艾麗·佩琪並駕齊驅。公眾認為拿破崙·喬特斯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刑事律師之一。委託他擔任辯護律師的顧客中,有被發現盜竊國家資金的政府首腦,也有當場被警察捕獲的殺人犯。凡是重大的案件,他從來沒有輸過。喬特斯這人比較瘦,面容憔悴,這時他坐在審判廳裡,用他那雙獵狗似的哀傷的大眼睛觀察著前來觀看的人。在法庭內,他向陪審團致詞時,話講得很慢,吞吞吐吐,表達自己的思想十分吃力。有時他窘極了,往往有一個陪審員會情不自禁出來解他的圍,脫口說出喬特斯搜遍枯腸而未得的詞彙。每當這一場合,喬特斯便如釋重負,臉上充滿難以形容的感激之情,以致全體陪審員都不由地對他產生了好感。在法庭外,喬特斯精神飽滿,能言善辯。他分析問題透徹,還能流利地講七種語言。只要繁忙的工作日程中擠得出空,他常給世界各地的法律學家作報告。

跟喬特斯離開一米左右的距離,也坐在辯護律師席上的還有受拉里·道格拉斯委託擔任辯護的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魯思。專家們一致認為,雖然斯塔夫魯思在處理一般刑事案件時的能力綽綽有餘,但是在對付今天這樣的案件中他將會顯得毫無辦法。 諾艾麗·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已經在報紙上受到了輿論的審判。在公眾的思想中他們的犯罪事實是確鑿的,沒有人對他們的罪行有絲毫的懷疑。職業賭徒們認定諾艾麗將被判決有罪,下的賭注為三十比一,也就是說只有三十分之一的人認為她會被宣告無罪。看著歐洲最了不起的刑事律師面對許多不利條件如能像變戲法般的扭轉乾坤,大大增添了這次公開審判的吸引力。 當宣布喬特斯擔任諾艾麗·佩琪——這個女人竟敢把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不放在眼裡,而在外面另找相好,置德米里斯於公眾嘲笑之下——的辯護律師時,群情嘩然。儘管喬特斯有才華,有本領,但是與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金元王國比起來還差不知多少倍呢。大家都捉摸不透究竟什麼東西促使喬特斯要跟德米里斯頂著幹。這一事情的真實原因比難以置信的流言蜚語更加令人感興趣。喬特斯律師是在德米里斯的親自要求下才擔任被告諾艾麗·佩琪的辯護人的。

※※※ 在公開審判前三個月,聖尼科德默斯街監獄的負責人親自來到諾艾麗的牢房,告訴她說,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要求見她。在這以前,諾艾麗一直在猜測,什麼時候德米里斯會同她接觸。自從她被捕以後,他沒有送來過任何口信,諾艾麗為此感到驚恐。 諾艾麗跟德米里斯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夠長的了,完全知道他的自尊心有多強,也完全知道他對稍有藐視他的人所採取的報復手段有多狠。諾艾麗使他丟盡了臉,以前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他完全有力量進行令人髮指的複仇。唯一的問題是:心毒手辣的德米里斯將採取什麼方法來達到目的?諾艾麗肯定,像收買陪審團和審判法官這樣簡單的事情,根本就不在德米里斯的眼裡,他是不屑幹的。只有用超過馬基雅維里式的複雜的陰謀詭計來進行報復他才會感到滿足。諾艾麗躺在牢房裡的帆布床上,睡不著覺,一個晚上接著一個晚上地思考著,把自己放在德米里斯的位置,設身處地,想出一個計謀後,轉眼一盤算,又把它推翻了。她就這樣不斷冥思苦想著,想找出一個最佳方案。德米里斯就是會這樣做的。好像同德米里斯在智力上下棋,所不同的是她和拉里都是小兵小卒,下的賭注是生與死。

很有可能德米里斯要她和拉里都死,但諾艾麗比任何人更充分了解德米里斯思想上的陰險狡猾之處,所以他也有可能計劃只讓他們中的一個人死,而讓另一個人活著受罪。假使德米里斯的安排是讓他們兩人都受極刑,他當然是報了仇,但這樣一切都結束得太快了,沒有什麼留下可供他回味品嚐的了。諾艾麗仔細地考慮了每一種可能性,也就是這一場賭博中各種可能的結局。在諾艾麗看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也許會讓拉里去死,而讓她自己活著終生監禁,或者處於他的完全控制之下。這樣的話,才是他把報復的效果無限期地延長的最佳方法。首先,諾艾麗將為失去心上人受到痛苦的折磨。其次,她得默默忍受德米里斯為她的將來而謀劃的各種心靈上的極度苦惱和郁悶,使她欲死而不能。諾艾麗想,德米里斯從達到報復目的中取得的部分樂趣,就是事先把他的打算告訴她,讓她嘗夠陷於絕望的全部滋味。

由於諾艾麗有了以上各種考慮,所以監獄長來到她的牢房,通知她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要探訪的消息時,她一點也不驚奇。 是諾艾麗先到見面地點。獄卒把她帶進監獄長的私人辦公室後,見桌子上有她的女僕送來的化妝盒,便知趣地撇下她離開房間讓她為準備會見德米里斯稍作打扮。 諾艾麗對放在桌子上的化妝品、木梳和髮刷,看都不看一眼,徑直走到窗口,向外面張望。三個月以來,除了由聖尼科德默斯監獄被帶到阿薩凱昂法院大廈時她草草瞥了一眼以外,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部世界。那一天是提審她的日子,她坐著監獄的囚車被送到法院大廈,押到底層,然後狹小的籠式電梯把她和押送她的獄卒又送到二樓的走廊。初審就是在二樓進行的,結束後,她被押回監獄,等候公開審判。

此刻,諾艾麗朝著窗外,凝視著下面大學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和小的,都匆匆趕回家去與家人團聚。諾艾麗一生中第一次覺得有一陣恐懼感流過全身。對於能否宣判無罪,她並不抱任何幻想。她讀過報紙,知道自己的事情的嚴重性,已經遠遠超過了公開審判的一般概念。這將成為一場浴血的悲劇,她和拉里將作為犧牲品,來滿足社會上受到傷害的道德心和人們的義憤。希臘人仇恨她,因為她居然敢褻瀆和凌辱婚姻的神聖性;羨慕她,因為她年輕、漂亮,有錢;鄙視她,因為她竟然對他們的思想感情冷眼相待。 以往,諾艾麗對生活掉以輕心,不顧死活地胡亂浪費時間,好像時間是永存的。但是,現在她的內心世界變了。迫在眉睫的死亡使諾艾麗第一次意識到她多麼想活著。她內心的驚駭像發展中的癌腫,不斷擴散。如果有可能,她願意為求得生存做一筆交易,即使德米里斯會有法子使她像在人間地獄般地生活著,她也願意。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她準備毅然接受。到一定的時刻,她總能找到辦法勝過他。 目前,為了能活下來,她需要他的幫助。她有一個有利的因素,也就是對死她一向抱無所謂的態度,所以,活著對她究竟有多少分量,德米里斯並不清楚。萬一他知道她不願死,那他肯定會要她去死。諾艾麗反复揣摩,這幾個月來他為她編織的網究竟是什麼樣的。正當她在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她聽見辦公室的門開了,轉過身子,看見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已經站在門口。她吃驚地向他看了一眼後,頓時明白,不必心驚害怕了。 諾艾麗自從最後一次見過他後,在短短的幾個月裡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老了十年。他面容憔悴,雙頰深陷,身上穿的衣服鬆鬆垮垮。但是,引起她注意的不是外表,而是他的一雙眼睛。這是經歷了苦境的一個人的眼睛。德米里斯眼神中從前具有的那種實質性的力量感,那種操縱生死大權、統治一切的核心不復存在了,好像一盞燈給熄掉了,留下來的只是淡淡的餘暉,僅僅能勾起人們對過去光耀一時的記憶。他站在原地,盯著她,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有片刻工夫諾艾麗懷疑這是不是他耍的一種花招,是他詭計的一部分,但她轉念一想,世界上不會有一個人能夠表演得這麼出色、逼真。是諾艾麗第一個打破長長的沉寂。 “我很傷心,康斯坦。”她說。 德米里斯慢悠悠地點點頭,好像點頭的動作很費力似的。 “我原先要把你殺了。”他倦乏地說,聲音完全像一個年邁的老頭子,“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很清楚。”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 他輕輕地回答說:“因為是你先殺了我。從前,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我想從前我從來沒有真正感到痛苦過。” “康斯坦——” “慢,讓我說完。我不是一個寬大仁慈的人。要是我能夠沒有你,請相信,我早把你殺了。但是我不能沒有你。我再也不能挨下去了。我要你回來,諾艾麗。”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讓內心的真實思想有絲毫洩露出來:“這已經不是我能辦得到的了,是嗎?” “如果我能讓你獲得自由,你願意回到我身邊來嗎?永遠不再離開?” 永遠不再離開。許許多多人物形象閃過她的腦海。她將永遠看不到拉里了,再也碰不著他了。諾艾麗沒有選擇的餘地,即使她可以選擇,活著總比死亡要美好得多。只要能活下來,何愁沒有翻身的機會。她抬頭看了看德米里斯。 “好的,康斯坦。” 德米里斯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臉上流露出十分感動的神情。他又開口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 “謝謝你,”他說。 “我們把過去的一切都拋在腦後。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再也改變不了了。”他的聲音爽朗起來了,“我感興趣的是將來。我要給你找一個律師。” “誰?” “拿破崙·喬特斯。” 這一時刻,諾艾麗確切地知道,這一局棋她贏了。要將了!而且將死了! ※※※ 現在,拿破崙·喬特斯坐在辯護律師的長木桌旁邊,思考著即將進行的一場戰鬥。喬特斯寧願公開審判在愛奧阿尼那舉行,而不要在雅典舉行,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根據希臘法律,公開審判不能在犯罪發生的地區進行。喬特斯對諾艾麗·佩琪的犯罪事實沒有絲毫的懷疑,但這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他像所有的刑事律師一樣,認為委託人是有罪還是無辜純屬精神範疇內的事。每一個人都有權受到公正的審判。 公開審判馬上就要開始了,然而卻有點不一般。拿破崙·喬特斯在他的律師職業生涯中是第一次與委託人在感情上發生糾纏:他愛上了諾艾麗·佩琪。審判前好幾天,他根據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要求,到監獄去見她。雖然喬特斯從報章雜誌和電影中已很熟悉諾艾麗·佩琪,但面對面地見到她本人他一點也沒有準備。她把他當作來進行社交禮節性拜訪的客人一樣接待。諾艾麗的神態既不顯得緊張也不害怕。最初喬特斯以為她對問題的嚴重性和渺茫性缺乏應有的了解,但是事實證明,情況正好相反。諾艾麗是他所遇見的女性中最富有聰明才智的,最令人神往的,當然也是最漂亮的。這個喬特斯,雖然裝得道貌岸然,卻是一個鑑賞女人的行家。他辨認出了諾艾麗身上的特殊氣質。對喬特斯來說,只要坐著同她談談,就感到其樂無窮。他們討論了法律、藝術、犯罪和歷史,她的談吐一直使他詫異不止。像諾艾麗這樣的女人,跟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這樣的男人湊合在一起,他是充分理解的,但她同拉里·道格拉斯發生瓜葛卻使他莫名其妙。喬特斯認為,她遠遠在道格拉斯之上,然而,他也認為,人世間必定有某種無法解釋的神秘過程,千里姻緣一線牽,看上去不大可能的一對人居然會彼此相愛。才華橫溢的科學家配上腹中空空的白膚金發碧眼女郎;大作家配上傻裡傻氣的女演員;機智的政治家的配偶卻是個邋遢女人。 喬特斯回憶著與德米里斯見面時的情景。多年以來他們在社交活動中已經有過多次接觸,但喬特斯的法律事務所並未為德米里斯辦過任何事情。那一次,德米里斯請喬特斯到他在瓦基扎的家裡去。德米里斯開門見山地說:“你也知道,我對這案件的公開審判十分關心。在我一生中,佩琪小姐是唯一的真正使我陷入情網的一個女人。”他們兩人談了六個小時,討論了案件的每一個方面和各種可能採取的策略。最後決定,諾艾麗的抗辯是無罪。喬特斯起立告辭時,一筆交易也達成了。拿破崙·喬特斯擔任諾艾麗的辯護律師所得到的報酬是,通常收費的雙倍,他的事務所今後將擔任康斯坦丁·德米里斯那羽翼覆蓋全球的金元王國的主要法律顧問,這一方面的價值是無法計數的。 “你怎樣完成任務,我不管。”德米里斯最後惡狠狠地說,“只要你保證不出問題。” 喬特斯接受了這筆交易。但是後來,像是諷刺似的,他愛上了諾艾麗·佩琪。喬特斯的通訊錄上雖然有幾個情婦的電話號碼,但到現在仍是一個單身漢。現在他找到了一個他想娶的女人,可是又可望而不可即。 這時,他瞧著諾艾麗坐在被告席上,美麗清秀,儀態從容。她穿著一身樸素的黑色薄呢衣服,外面套著一件花紋簡單的高領的寬大白罩衫,看上去像童話故事中的公主。 諾艾麗回頭看見喬特斯在盯著她看,就投以嫣然一笑。他也朝她笑了笑,但他的思想已經集中在擺在他面前的艱鉅任務上了。 ※※※ 這時,法庭執事要求全體肅靜。 旁聽的人都站了起來,看著兩個穿著法官袍子的審判員走上高台,各自在審判員席上坐了下來。隨後,審判長也來了,坐在中間的皮椅子裡。他抑揚頓挫地說:“我宣布審判開始。” ※※※ 特別檢察員彼得·德莫尼迪斯緊張不安地站起來,向陪審團宣讀起訴書。德莫尼迪斯精通業務,是一個才能出眾的檢察員,但從前他一直是拿破崙·喬特斯的對頭,然而一場官司下來,其結果總是相同的。那個老雜種總是打不倒。一般來說,在刑事審判中,幾乎所有的辯護律師都橫眉冷對各個敵對的證人,但喬特斯悉心愛護證人,關心證人,照顧證人,軟化證人。當他還沒有了結,證人卻發生了自我矛盾,甚至幫他的忙了。他有一種訣竅,可以把確鑿的證據變成猜測,把猜測變成不著邊際的幻想。喬特斯具有才思橫溢的法律頭腦和廣博的法律學知識,德莫尼迪斯還沒有遇見過超出他的律師。但這並不是喬特斯的力量所在。他的力量是在於他了解人。有一次,一個新聞記者問喬特斯,他是如何深入地掌握人的天性的。 “人的天性我一點也不懂。”喬特斯回答說。 “我只了解要吃飯穿衣的人。”後來,他的這一句話被廣泛引用。 除此以外,今天這一案件的公開審判好像是專為喬特斯設計的,非常合他的胃口,好讓他在陪審團面前大顯身手。而且,案件本身已經充滿了魅力、激情和殺機。有一點,德莫尼迪斯可以肯定:拿破崙·喬特斯將不遺餘力地為打贏官司而努力。但是,德莫尼迪斯何嘗不是如此呢。他心裡十分清楚,手中的是一起證據強有力的故意謀殺案,對被告絕對不利。縱然你這個喬特斯有天大的本事可以迷惑住陪審團,使他們對證據產生懷疑,但是你瞞不過坐在審判員席上的三位法官,休想把他們動搖得了。就這樣,抱著堅定和滿有把握的心情,特別檢察員開始發言了。 ※※※ 德莫尼迪斯以富有技巧的、果斷精練的語言簡要介紹了這一控告兩個被告的公訴案件的案情。根據法律的規定,十人陪審團的首席陪審員應該是一位律師,所以德莫尼迪斯把發言中涉及司法業務上的要點對著首席陪審員講,一般性要點對著陪審團的其他成員講。 “在這次公審結束以前,”德莫尼迪斯說,“國家檢察機關可以證明,這兩個坐在被告席上的人在一起密謀過,殘忍地殺害了凱瑟琳·道格拉斯,只因為她梗在中間,妨礙這兩個人的計劃。凱瑟琳的唯一罪行是愛她的丈夫,因為這個緣故,她被殺死了。這兩個被告在謀殺現場被認出了,只有他們才有殺人動機和殺人的機會。我們將清清楚楚地證明……” 德莫尼迪斯的發言簡短、扼要。接下來,該是辯護律師講話了。 ※※※ 審判廳內旁聽者的目光都集中到拿破崙·喬特斯身上,看見他手腳笨拙地收攏身邊的文件,站起來準備發言了。他慢吞吞地走近陪審團,儀態躊躇,動作遲鈍,好像對周圍的環境很不習慣。 威廉·弗雷澤望著喬特斯,不禁對他的技巧驚嘆不已。倘若弗雷澤沒有在英國大使館舉辦的宴會上跟他共同度過一個晚上的話,也會被他的舉止蒙蔽了。弗雷澤清楚地看到幾個陪審員以合作的態度趨身向前,捕捉拿破崙·喬特斯嘴唇間輕輕吐出來的詞句。 ※※※ “現在這裡這個受審的女人,”喬特斯對陪審員們說著,“不是因為犯了故意殺人罪而受到審判。事實上,並沒有發生謀殺。假如說已經發生了謀殺,我肯定,為國家檢察機構工作的我的優秀的同行一定會非常樂意把死者的屍體給我們看看。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所以我們只能認為實際上並無屍體存在。因此,也就沒有謀殺存在。”他停止了講話,搔搔頭皮,低頭看著地板,彷彿在追憶他停在什麼地方。然後,他自個兒點點頭,抬起眼睛望著陪審團,“不,先生們,那不是這次審判的內容。我的委託人之所以在這法庭上受審是因為她觸犯了另一條法律,即不應與有婦之夫私通的不成文的法律。報紙上已經披露了她在這一點上有罪,公眾也發現了她有罪。現在,公眾要求她必須受到懲罰。” 喬特斯歇一口氣,掏出一塊白色的大手帕,對著手帕看了一陣,好像不明白手帕怎麼會在手裡似的。他用手帕擤了擤鼻子,然後把手帕放回口袋裡。 “很好。如果她犯了法,我們就要懲罰她,但不是因為謀殺,先生們。不是因為實際上不存在的謀殺。諾艾麗·佩琪犯的罪是當了——”他審慎地停頓了一下,“——當了某一個人的情婦。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名字恕我不能奉告,但是,如果你們真想知道,你們可以在許多報紙的第一版上找到他的名字。” 人群中爆發出意會到話中妙趣的笑聲。 ※※※ 奧古斯特·拉肖在座位上扭轉身子,向人群瞪著眼,他那豬一般的小眼睛迸射出憤怒的火花。他們竟然敢嘲笑他的諾艾麗!德米里斯對她來說不值一文錢,一文錢也不值。一個女人只把向那個獻出自己童貞的男人才永遠珍藏在心坎上。這個從馬賽來的矮胖的店老闆還沒有機會同諾艾麗講過話,可是,他是花了四百個來之不易的德拉克馬才得以進入審判廳的。這樣,他就可以天天看到他心愛的諾艾麗。等她被判決無罪以後,拉肖就走上前去,把她接回馬賽去。他甜滋滋地想了一陣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辯護律師身上。 ※※※ “根據檢察當局的說法,這裡坐著的兩位被告人,佩琪小姐和勞倫斯·道格拉斯先生,為了達到結婚的目的,把道格拉斯先生的妻子謀殺了。請各位看看他們吧!” 喬特斯轉身注視著諾艾麗·佩琪和拉里·道格拉斯。審判廳裡的每一雙眼睛也都跟著轉向他倆。 “他們彼此在相愛著嗎?有可能。但是,因為彼此相愛就使他們成為陰謀家和殺人犯嗎?不。如果這一審判中有受害者的話,各位現在看著的就是。我對所有的證據都非常仔細地複核了一遍,我本人確信,就像我將使你們確信一樣,這兩個人是無辜的。請允許我向陪審團作一個說明,我不代表勞倫斯·道格拉斯。他有他的辯護人,是一位很有才幹的律師。但是,國家檢察機關在起訴書中提出,這裡坐在一起的兩個人是共謀者,也就是說他們在一起謀劃後犯下殺人罪的。所以,如果一人有罪,兩人都有罪。現在我告訴各位,兩人都是無辜的。除非能拿得出犯罪事實,否則我不會改變我的意見。可惜,並沒有犯罪事實存在。” 喬特斯的聲音越來越怒氣沖衝:“這純屬虛構。我的委託人一點也不知道,各位也不知道,凱瑟琳·道格拉斯是死了還是活著。我的委託人怎麼能知道呢?她從來沒有見過凱瑟琳,更不用說傷害凱瑟琳了。勞駕各位設想一下,有一個人,你從來沒有見過,但你被控告殺害了這個人,天下有這等事嗎?至於道格拉斯太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有各種各樣的推測。她被謀害是其中之一,但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可能性比較大的推測是:在某種情況下凱瑟琳·道格拉斯發現自己的丈夫和佩琪小姐有曖昧關係,由於感情上受了刺激——不是懼怕,先生們,而是刺激——所以她就出走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想,各位不會因為這一點就處死一個無辜的女人和一個無辜的男人吧。” ※※※ 拉里·道格拉斯的辯護律師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魯思聽了喬特斯的發言後,暗暗地舒了一口氣,他心上的一塊石頭可以放下來了。原先,不斷折磨他的噩夢是諾艾麗被宣判無罪,而他的委託人則被判定有罪。萬一這一情況發生,他將成為法律界的笑柄。斯塔夫魯思一直在尋找某種方法,可以藉拿破崙·喬特斯的力量為自己所用,現在喬特斯自己主動這樣做了。由於喬特斯剛才把兩個被告聯繫在一起,諾艾麗的辯護也就成了他自己的委託人的辯護。贏得這起訴訟將改變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魯思的整個前途,使他可以獲得他想得到的一切東西。他心中充滿了對這一位法庭老手的衷心的感謝。 斯塔夫魯思非常滿意地註意到陪審團仔細諦聽著喬特斯的每一句話,似乎被說糊塗了。 ※※※ “在這裡的是一個對物質財富不感興趣的女人,”喬特斯帶著欽佩和讚美的口氣說,“她願意為了心愛的人而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切東西。毫無疑問,親愛的朋友,這種品德並不是一個善於耍陰謀詭計的、與人暗中勾結的女殺人犯所具有的。” 喬特斯繼續講著。陪審員們的思想感情發生了變化,每時每刻都在增長的同情,像可見的海潮,流向諾艾麗·佩琪。慢慢地,能言善辯的喬特斯,非常巧妙地將一個美麗的思想高尚的女性的形象勾畫出來了。這個女性是世上最有錢有勢的人中某個人的情婦,她可以享盡大手大腳賜予她的一切豪華富貴,但是她愛情至上,準備犧牲一切富貴榮華,而與一個她認識不久的、身無分文的年輕飛行員結合。 喬特斯像一個音樂大師彈撥著陪審員們的思想情緒,使他們笑,把淚珠注入他們的眼眶,始終使他們凝神靜聽。他們一會兒喜,一會兒悲,都跟著他的話題的轉移而轉移。 喬特斯的發言結束後,又是笨拙地拖著腳跟走回到長桌子旁,別彆扭扭地坐了下來,旁聽的人們中間不禁爆發出陣陣熱烈的鼓掌聲,經久而不息。 ※※※ 拉里·道格拉斯坐在被告席裡,聽著喬特斯涉及到他的辯護詞,心中怒火萬丈高。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辯護。他沒有什麼過錯,整個審判是一件愚蠢的錯誤,如果有什麼該受到指責的話,那也是諾艾麗犯的。都是她想出來的主意。拉里朝她望了一望,她沉靜地坐在旁邊,美麗、高雅、從容。此刻,他沒有絲毫邪念,只是奇怪自己怎麼會不顧法紀而聽命於這個女人。拉里的眼睛掃往記者席。有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的女記者在盯著看他。他對她微微一笑,並且看見她臉上也放出了光彩。 ※※※ 彼得·德莫尼迪斯在訊問一個證人。 “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本法庭。” “亞歷克西斯·邁諾斯。” “你的職業?” “我是做律師的。” “邁諾斯先生,請你看看坐在被告席裡的兩位被告,然後告訴本法庭你以前見過其中一個沒有?” “是的,見過的,先生。見過兩人中的一個。” “哪一個?” “那個男的。” “勞倫斯·道格拉斯先生嗎?” “一點不錯。” “那麼請你告訴我們,你在什麼情況下見過道格拉斯先生的?” “六個月以前他到我辦公室來過。” “他來找你是為了諮詢有關業務問題嗎?” “是的。” “換句話說,他要求你提供某種法律上的服務?” “是的。” “那麼請你告訴我們,他要求你為他做的是什麼事情?” “他要求我為他辦離婚手續。” “後來他有沒有聘請你辦這件事?” “沒有。他把情況對我說清楚後,我告訴他,像他那種情況在希臘是離不了婚的。” “他說的情況是什麼?” “首先,他說離婚不能公開,不登報。其次,他說他妻子不同意離婚。” “換句話說,他要求他的妻子同他離婚,但是他妻子拒絕了?” “他就是這樣跟我說的。” “你向他解釋了,說你幫不了他一點忙?如果他妻子堅持自己的立場,不同意離婚,那他要離婚是非常困難的,或者說是不可能的,並且,不登報也是非常不合適的,是嗎?” “完全是這樣。” “所以,如果不採取極端措施,那個男的被告就沒有什麼能——” “有異議!”喬特斯在座位上大聲說。 “准予異議。”審判長說。 “請向證人發問。”德莫尼迪斯說。 ※※※ 拿破崙·喬特斯發出一聲嘆息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證人跟前。彼得·德莫尼迪斯並不擔心。邁諾斯是當律師的,訴訟經驗豐富,不會為喬特斯的狡辯所迷惑。 “你是一位律師,邁諾斯先生?” “是的。” “而且是一位有才幹的律師,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在我們共同的職業道路上,我們過去未能有所接觸,真是相見恨晚。我工作的那個事務所受理許多方面的法律問題。也許你在某一法人訴訟中碰見過我的合夥律師?” “沒有。我不從事法人訴訟。” “請原諒。也許在某一稅務案件中,是嗎?” “不。我不是稅務律師。” “噢。”喬特斯好像陷入了困境,神態顯得很不安的樣子,似乎意識到自己出醜了。 “那麼,是保險業方面的?” “也不是。”邁諾斯看到被告的辯護律師在大庭廣眾下蒙受恥辱,不禁暗暗得意起來,臉上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神色。 這時,彼得·德莫尼迪斯倒擔憂起來了。他已經許多次看見過證人臉上的這種神色,到後來這些證人都被拿破崙·喬特斯送去給宰了! 喬特斯搔搔頭皮,彷彿給挫敗了。 “我認輸,”他坦率地說,“那麼你擅長哪一方面的法律問題?” “離婚案件。”這一回答像有倒鉤的箭,被嗖地射了出來。 喬特斯的面容上流露出悔恨的神情,並且搖了搖頭:“真遺憾,我沒有早知道我的好朋友德莫尼迪斯先生請了一位專家在這裡。” “謝謝你,先生。過獎了。”此刻,亞歷克西斯·邁諾斯已經不再掩藏得意的神色了。在法庭上,只有偶爾有證人會得到機會佔喬特斯的便宜。邁諾斯這時在腦海裡已經在把這事添加細節,準備當天晚上到俱樂部渲染一番。 “我從來也沒有受理過離婚案件,”喬特斯吐露真情說,語句中夾雜著窘迫的味兒,“所以我得聽從你的專業意見。” 這個包打官司的律師完全投降了。這比邁諾斯預見的結果更為令人滿意,他彷彿看到自己成了當晚俱樂部的英雄了。 “我敢打賭,你工作一定很忙。”喬特斯說。 “我手頭的案件多得很,勉強才能處理得了。” “案件多得很,勉強才能處理得了!”在拿破崙·喬特斯的語氣中流露著明顯的欽佩和羨慕。 “有時候離婚案件還要多,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工作。” 彼得·德莫尼迪斯低著頭看地板,不敢目睹正在發生的事情。 喬特斯怯生生地說:“我不想打聽你私人的業務情況,邁諾斯先生,不過,由於職業上的好奇心,能否請你說一說每年找上門來的人有多少?” “嗯,這很難說。” “說吧,邁諾斯先生。不必客氣。大致上有多少?” “噢,我估計有二百個。這是個大約數目,你不要搞錯。” “每年二百起離婚案,光是案卷工作就夠你受的了。” “嗯,實際上沒有二百起離婚案。” 喬特斯摸摸下巴,顯得困惑不解:“什麼?” “二百起並不都是真的離婚案。” 疑惑的神態出現在喬特斯的臉上:“難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只受理離婚案件嗎?” “是只受理離婚案件,不過——”邁諾斯的聲音顫抖了。 “不過什麼?”喬特斯問道,似乎給弄糊塗了。 “嗯,我的意思是說,來找我的人並不都是想離婚就能離得了。” “可是,他們不就是為了要離婚才來找你的嗎?” “是的,然而他們中有的人——唉——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後來改變了想法。” 喬特斯點點頭,突然有所領悟:“啊!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的和解了,或者諸如此類的事?” “完全正確。”邁諾斯說。 “那麼,你是說那個——什麼來著?——大約百分之十的人不想自找麻煩去離婚了。” 邁諾斯在椅子裡不安地移動了一下:“這個百分比比你說的要高一些。” “那有多少?百分之十五?二十?” “接近百分之四十。” 拿破崙·喬特斯驚異地望著他:“邁諾斯先生,你是不是在對我們說,來找你的人中間大約有一半決定不離婚了?” “是的。” 細小的汗珠從邁諾斯前額上冒了出來。他轉身看彼得·德莫尼迪斯,但德莫尼迪斯正故意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地板上的一條裂縫上。 “唉,我肯定這並不是由於你對自己的能力缺乏把握吧?”喬特斯說。 “當然不是。”邁諾斯被動了,採取了守勢,“他們常常因為一時愚蠢的衝動來找我。丈夫和妻子發生了口角,吵了架,覺得彼此合不來,沒有共同的基礎,認為離婚才是辦法。但是,你一本正經把它當作一件事對待時,在大多數離婚案中他們又改變了主意。” 他突然停住了,因為他充分意識到他的話在目前這次公開審判中的重要性。 “謝謝你。”喬特斯客氣地說,“你幫了一個大忙。” ※※※ 彼得·德莫尼迪斯正在訊問一個證人。 “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本庭。” “卡斯泰,艾琳·卡斯泰。” “結了婚沒有?” “結婚了。現在我是寡婦。” “你的職業是什麼,卡斯泰太太?” “做女管家。” “你在哪兒工作?” “在拉菲那的一個有錢人家裡。” “拉菲那是海邊的一個村莊,是不是?在雅典北面100公里的地方?” “是的。” “請你看看坐在桌邊的那兩個被告人。以前你見過他們沒有?” “肯定見過。見過多次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們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他們的?” “他們住在我工作的那個別墅的隔壁房子裡。我看見他們在海灘上,常常看到。他們一絲不掛的。” 人群中發出了嘆氣聲和噓噓聲,有的在竊竊私語。 彼得·德莫尼迪斯向喬特斯掃了一眼,看他是不是有要提異議的動靜,但那個訴訟老手紋絲不動坐在桌旁,臉上堆著隱隱約約的微笑。那種笑的樣子使德莫尼迪斯感到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心神不安。他轉過臉又問證人:“你肯定他們就是你看到的那兩個人嗎?要知道,你是立了誓的。” “就是他們倆,錯不了。” “他們一起在海灘上的時候,看上去很要好嗎?” “喔,他們的舉動不像是同胞兄妹。” 人群中發出了一陣笑聲。 “謝謝你,卡斯泰太太。”德莫尼迪斯說完後,轉向喬特斯,“請向證人發問。” 拿破崙·喬特斯點點頭,一副和氣相。他站起身來,從容輕鬆地走向這個坐在證人席裡的看樣子難對付的女人。 “你在那個別墅里工作了多長時間了,卡斯泰太太?” “七年。” “七年!想來你工作一定乾得很好。” “當然我要好好乾。” “也許你可以給我推荐一個忠誠老實的女管家。我正在考慮到拉菲那海灘附近買一座房子。我的要求是,我需要幽靜,那樣我工作起來就可不受打擾。據我所知,那些別墅,鱗次櫛比都擠在一起。” “噢,不,先生。每座別墅都給又高又大的牆隔了開來。” “是嗎,那很好。那些房子不是一個挨一個緊靠在一起的吧?” “是的,先生,根本不靠在一起。那些別墅每一幢之間至少有100碼的距離。我知道有一座別墅要出售。你要的隱密僻靜都有,我可以介紹我的妹妹來給你管理家務。她做人老實,衣著整潔,還能做點飯菜。” “噢,謝謝你,卡斯泰太太,太好了。是不是今天下午我可以見見她?” “她白天有點工作,晚上六點鐘回家。” “現在幾點了?” “我不戴錶。” “喔。那邊牆上有座大鐘。鐘上是幾點了?” “嗯,雖然從這裡看過去順順噹噹,但鍾面上的字看不太清楚。” “你看這裡離開鐘有多遠?” “大約——呃——50英尺。” “23英尺,卡斯泰太太。沒有問題了。” ※※※ 公開審判已到第五天了。 伊舍利爾·凱茲醫生那一條斷腿又使他疼痛難忍了。凱茲在手術台旁的時候,可以一連幾個小時靠假腿支撐不會有一點兒麻煩。但坐在這裡,沒有緊張的工作來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神經細胞不斷地把往事的回憶信息傳到肢體的殘端。凱茲在座位上不安地移動著,一下又一下,想減輕些壓在臀部的壓力。 自從他到達雅典以後,每天都想爭取見見諾艾麗,但至今沒有達到目的。他向拿破崙·喬特斯說過自己的要求,可是她的這個辯護律師解釋說,諾艾麗情緒不佳,不能接見老朋友,最好等審判結束後再見她。 伊舍利爾·凱茲要求他轉告諾艾麗,他已到雅典,隨時準備盡他所能助她一臂之力。但是,凱茲不敢肯定,她收到了這個口信沒有。 他一天接一天地坐在法庭上,希望諾艾麗會朝他坐的方向看看,然而她根本就不向旁聽的人瞧一眼。 伊舍利爾·凱茲受過她救命之恩,找不到機會來報答使他十分苦惱。公開審判會怎樣發展下去,諾艾麗是會被定罪還是宣判無罪,他一點也不清楚。喬特斯很有才幹。如果說世上有人能使諾艾麗獲得自由,那就是他了。 然而,不知道什麼緣故,伊舍利爾·凱茲內心充滿了憂慮。審判還遠沒有結束,前面仍有發生意外情況的可能。 ※※※ 由起訴一方申請而到庭的一個新的證人在接受宣誓。 “你的名字?” “克里斯琴·巴貝。” “巴貝先生,你是法國公民,是嗎?” “是的。” “你的住所在哪裡?” “在巴黎。” “請告訴本庭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一家私人人事徵詢所的業主。” “這家人事徵詢所設在哪裡?” “總辦事處在巴黎。” “你們受理哪些工作?” “有許多種……商業上的偷竊、下落不明的人,還有為妒忌猜疑的丈夫或妻子監視對方……” “巴貝先生,能否請你在這個審判廳內四下看看,告訴我們這裡有沒有人曾經是你的顧客?” 巴貝的目光在審判廳裡掃來掃去,看了好長一陣。 “有的,先生。” “請你告訴本庭這個人是誰?” “坐在那兒的那位女士。諾艾麗·佩琪小姐。” 旁聽者們交頭接耳,感興趣地紛紛議論著。 “你是不是告訴我們,佩琪小姐僱用你為她做某種調查工作?” “是的,先生。” “請你具體地告訴我們,這一工作的內容是什麼?” “好,先生。她對一個名字叫拉里·道格拉斯的人很關切。她要我探出我所能探到的關於他的一切情況。” “這個人是否就是在本審判廳內受審的拉里·道格拉斯?” “是的,先生。” “為了這件工作,佩琪小姐支付給你一切費用?” “是的,先生。” “請你看一下我手中的這些東西,都是支付給你的費用的證據嗎?” “對。” “請告訴我們,巴貝先生,你是怎樣獲得有關道格拉斯先生的一切情況的?” “這工作不容易,先生。要知道,當時我是在法國,道格拉斯先生在英國,後來又到了美國,而法國又被德國人佔領——” “請你說清楚一些。” “我說的是,法國被佔領在——” “且慢。我要明確一下:你所說的我理解上沒問題,巴貝先生。佩琪小姐的辯護人告訴我們,她和拉里·道格拉斯是在短短幾個月前才認識的,認識後就彼此熱戀著。現在,我向本法庭說,他們的愛情早就有了——幾年以前開始的?” “至少六年以前。” 舉座嘩然,審判廳內一片混亂聲。 德莫尼迪斯向喬特斯投以得勝的一瞥:“請向證人發問。” 拿破崙·喬特斯揉揉眼睛,從長桌子旁站起來,走到證人席前。 “我不想多耽擱你,巴貝先生。我知道你急於要回法國去,回家去。” “你可以慢慢問,先生。”巴貝自命不凡。 “謝謝。巴貝先生,請允許我先談一個與案件無關的事。你穿的一套衣服顯然做工很講究。” “謝謝,先生。” “在巴黎做的,是嗎?” “不錯,先生。” “非常合身。而我在衣著問題上運氣總是不好。你有沒有請英國裁縫做過衣服?據說他們的技藝也很好。” “沒有,先生。” “我有把握說,你曾經到過英國多次?” “嗯——沒有。” “從來沒去過?” “是的,先生。” “你有沒有去過美國?” “沒有去過。” “從來沒去過?” “是的,先生。” “那你有沒有遊歷過南太平洋諸島嶼?” “沒有,先生。” “這麼說,你真是一個富於幻想的偵探,巴貝先生。我該向你致敬。你的這些報告都是關於拉里·道格拉斯在英國、美國和南太平洋諸島嶼的活動,而你剛才跟我們講你根本沒有到這些地方去過。所以,我只能認為你是超乎自然的。” “請允許我對你的假定作一些修正,先生。我並沒有必要要親自到這些地方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去。在英國和美國我們僱用通訊代理人。” “啊,請原諒我的愚蠢。當然嘍!照這樣說,實際上是那些人探得道格拉斯先生的活動情況的?” “一點不錯。” “那麼,事實是,你本人並沒有直接掌握拉里·道格拉斯的一切活動和變化。” “嗯……可以這麼說,先生。” “實際上,你的一切情報全是第二手的。” “我認為……在某種意義上來看,可以這麼說。” 喬特斯轉向審判員席:“我提議把這個證人的證詞全部勾銷,閣下,理由是他的證詞都是傳聞。” 彼得·德莫尼迪斯跳了出來:“我有異議,閣下!諾艾麗·佩琪僱用了巴貝先生調查拉里·道格拉斯的情況,不能說是傳聞——” “我這位學識淵博的同行把調查報告作為證據遞交了出來。”喬特斯溫文爾雅地說,“如果他準備把具體執行監視道格拉斯先生的人帶到庭上來,我是非常樂意把這些調查報告作為證據接受下來的。否則的話,我得請求庭上認為根本不存在這種監視,並且不接受這一證人的證詞。” 審判長對德莫尼迪斯說:“你是否準備把證人帶來?” “這是不可能的,”彼得·德莫尼迪斯氣急敗壞、唾沫飛濺地說,“喬特斯先生也知道,要把他們找到得花幾個星期!” 審判長轉向喬特斯:“同意你的提議。” ※※※ 彼得·德莫尼迪斯又在訊問一個證人。 “請說出你的名字。” “喬治·穆松。” “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愛奧阿尼那王宮飯店服務台的職員。” “請你看看那裡坐在桌旁的兩位被告。你以前見過他們沒有?” “那個男的,我見過。今年八月份他在王宮飯店住過。” “該是勞倫斯·道格拉斯先生吧?” “是的,先生。” “他到飯店辦理住宿登記時是一個人嗎?” “不是一個人,先生。” “請你告訴我們他同誰在一起。” “他的妻子。” “凱瑟琳·道格拉斯嗎?” “是的,先生。” “他們登記的名字是道格拉斯先生和道格拉斯太太嗎?” “是的,先生。” “你同道格拉斯先生談論過佩拉馬洞嗎?” “是的,先生,我們談論過。” “是你先提到那岩洞的還是道格拉斯先生先提到的?” “根據我的記憶,是他先提出的。他問我關於那洞的情況,還說妻子纏著他,要他帶她到那洞裡去。她喜歡游洞穴。我覺得情況有點不正常。” “噢?為什麼不正常?” “嗯,婦女對探險和諸如此類的事不感興趣。” “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沒有同道格拉斯太太談過佩拉馬洞,是嗎?” “是的,先生。只跟道格拉斯先生談過。” “你向他說了什麼?” “嗯,我記得跟他說過,那洞有危險。” “有沒有講起過嚮導的事?” 王宮飯店的職員點點頭:“有的。我清清楚楚記得我建議他僱一個嚮導。凡是住在我們飯店的旅客,去遊佩拉馬洞時,我都向他們介紹一個嚮導。” “沒有問題了。請你向證人發問,喬特斯先生。” ※※※ “你在旅館業工作有多少年了,穆松先生?”喬特斯問。 “二十多年了。” “在此以前你是精神病醫生?” “我?不,不是,先生。” “也許是一個心理學家?” “也不是,先生。” “噢。那麼說你不是研究婦女性情脾氣的專家?” “我雖然不是精神病醫生,但是在旅館業幹長了,可以掌握不少婦女的特點。” “你知道奧莎·約翰遜是誰嗎?” “奧莎——?不知道。” “她是全世界有名的女探險家。你有沒有聽說過?” “沒有,先生。” “?” “也沒有,先生。” “你結婚了嗎?穆松先生?” “現在沒有。不過我結過三次婚,所以我可以說是婦女專家。” “正好相反,穆松先生。我認為,倘若你真的是婦女專家,你會處理好婚姻的。沒有問題了。” ※※※ “請說出你的名字。” “克里斯托弗·科賽伊奈斯。” “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佩拉馬洞的一名嚮導。” “你在那洞當嚮導有多長時間了?” “十年。” “生意好嗎?” “非常好。每年有五六千名遊客來游佩拉馬洞。” “請你看看坐在被告庭裡的那個男的。你以前見過道格拉斯先生嗎?” “見過,先生。八月份他到洞裡來玩過。” “你肯定嗎?” “肯定。” “那好,這就使得我們都弄不明白了,科賽伊奈斯先生。在數千名到洞裡來觀光的人中間,你能記得某一個人。” “我不見得會忘了他的。” “那為什麼,科賽伊奈斯先生?” “首先,他不要雇嚮導。” “到洞裡來游覽的人是不是都僱嚮導?” “德國人和法國人有的太吝嗇,但美國人都僱嚮導。” 一陣笑聲。 “我明白了。你所以能記得道格拉斯先生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當然有。要是僅僅為了導遊的事,我也不會特別記得他。他說不要嚮導的時候,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的看上去有點兒為難。後來,大約隔了一個小時,我看見他匆匆忙忙從洞口走出來,只有一個人,神態非常慌張。我估計可能那女的碰到了意外,或別的什麼事,我就走上去問,那女士是不是沒有出問題。他盯著我看,表情有點古怪。他說:'什麼女士?'我說:'就是你帶進洞去的女士。'這時,他臉上刷地白了,我還以為他要揍我了。隨後,他開始大聲叫喊:'我同她走散了,找不到她了。我需要協助。'就那樣,他像瘋了一樣,大叫大喊。” “那是你問他那走失的女的在什麼地方後他才要求協助尋找?” “完全對。” “以後怎麼樣?” “嗯,我組織了另外幾個嚮導,一起搜索了。不知哪個該死的傢伙把新開闢區寫有'危險'的牌子移走了。那地方對公眾是不開放的。大約隔了三個小時,我們終於在那地方找到了她。她身上一塌糊塗,衣服破了,血跡斑斑。” “最後一個問題,你要好好回答,道格拉斯先生一走出洞口時,他有沒有四面張望找人幫忙?或者說,你是不是覺得他自顧走了?” “他是自顧走了。” “請你向證人發問。” ※※※ 拿破崙·喬特斯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柔:“科賽伊奈斯先生,你是精神病醫生嗎?” “不,先生。我是嚮導。” “你也不是通靈的人吧?” “當然不是,先生。” “我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在上個星期裡我們碰到了精通婦女心理學的飯店職員,還碰到了近視的見證人。現在,你跟我們說,有一個人因為看樣子心神不安,就引起了你的注意,你把他內心看透了,知道他在想什麼。當你走到他跟前同他講話時,你怎麼會知道他不是在找人幫忙?” “他看上去不像。” “你居然能把他的神態和舉動記得那麼清楚?” “一點不錯。” “顯然你的記憶力是強得驚人。我請你在這個審判廳內四周看看,這裡有沒有在今天以前你見過的人?” “那個被告。” “好,除了他,還有別人嗎?別急,仔細看。” “沒有了。” “如果你見過,你記得住的嘍?” “沒問題。” “那在今天以前你見過我沒有?” “沒有,先生。” “請你看看這張東西。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嗎?” “一張票。” “什麼票?” “佩拉馬洞的遊覽券。” “券上的日期?” “星期一。三個星期以前的。” “是的。這張遊覽券是我買了到洞內去遊覽的,科賽伊奈斯先生。跟我一起去的還有另外五個人,你是我們的嚮導。沒有別的問題了。” ※※※ “你的職業是什麼?” “我是愛奧阿尼那王宮飯店的服務員。” “請你看著坐在被告席裡的那個女的,你以前見過她沒有?” “見過,先生。在電影裡。” “在今天以前你有沒有當面見過她?” “是的,先生。她到飯店來過,問我道格拉斯先生住哪一個房間。我跟她說,最好去問服務台。她說,她不想去打擾他們。所以,我把道格拉斯先生住的小平房的房號告訴了她。” “這一件事發生在什麼時候?” “八月一日。就是刮米爾蒂密的日子。” “你能肯定坐在被告席裡的就是那個女人嗎?” “我怎麼會忘了她?她給了我二百德拉克馬的小費。” ※※※ 公開審判已經進行到第四個星期了。 大家都一致認為,拿破崙·喬特斯進行了他們從未見過的最出色的辯護。但是,即使如此,法網卻越編越緊了。 起訴人彼得·德莫尼迪斯經過與辯護人一番辯論和對證人進行調查、了解後,案情逐步明朗了。有兩個戀人,急於一起過日子,急於要結婚,而凱瑟琳·道格拉斯絆住了他們的手腳。慢慢地,一天接一天地,德莫尼迪斯詳細揭露了他們陰謀殺害凱瑟琳的過程。 拉里·道格拉斯的辯護律師弗雷德里克·斯塔夫魯思原先高高興興地放棄自己的辯護職責,固守陣地,把命運寄託在拿破崙·喬特斯身上。但是,現在甚至連斯塔夫魯思也開始覺得,除非出現奇蹟,諾艾麗難逃法網。 斯塔夫魯思凝視著人頭濟濟的審判廳內一張空著的座位,捉摸不透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是否真的要露面。如果諾艾麗·佩琪定了罪,判了刑,這個希臘的企業界巨頭很可能不會到場,這是因為諾艾麗被定罪就意味著他被擊敗了。另一方面,如果這個企業巨頭知道諾艾麗會被宣判無罪,那他很有可能會出來。一張空著的座位變成了審判朝哪個方向發展的象徵。 ※※※ 星期五下午,案情發生了爆炸性的變化。 “請說出你的姓名。” “卡佐米迪斯醫生。約翰·卡佐米迪斯。” “醫生,你見過道格拉斯先生和道格拉斯太太嗎?” “是的,先生。兩人我都見過。” “在什麼場合下見過?” “我接到一個電話,要我到佩拉馬洞去。有一個婦女在洞裡迷了路。搜索隊找到她的時候,她昏迷不醒。” “她身上受傷了沒有?” “有的。她遍體鱗傷。兩隻手,兩條胳臂,還有面頰上,都被岩石擦傷了,傷得很厲害。她跌倒時撞上了石頭,我診斷很可能有腦震盪。我給她立即註射了一針嗎啡,止止痛,要求他們送她到當地的醫院去。” “她被送到當地的醫院去了?” “沒有,先生。” “請你告訴陪審團,為什麼沒有送去?” “由於她丈夫的要求,她被送回到他們在王宮飯店租的那個小平房去了。” “當時你有沒有覺得這樣做有點奇怪,醫生?” “她丈夫說,他要親自照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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