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午夜的另一面

第18章 第十七章諾艾麗和凱瑟琳

因為時間已經變成凱瑟琳的敵人,所以,對拉里來說,時間變成了他的朋友。阿姆斯特丹的一夜完全是一個奇蹟。拉里故意惹怒引起災難的魔鬼,不料卻因禍得福,難以置信地發現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這是道格拉斯式的幸運,他滿意地這樣想著。 可是,他知道,這何止是幸運。這是他身上某種含糊的、反常的本能需要向命運挑戰,需要去干涉死亡和滅亡的地域。這是一種考驗,是他為了生死攸關的問題與命運的搏鬥。 拉里回憶起二次大戰中在特魯克群島上空的一個上午。 ※※※ 那時,一個中隊的日本零式戰鬥機突然從雲層裡鑽出來做陡直上升。他領頭,飛在自己的中隊的前面。日本飛機集中力量向他發動進攻。有三架零式戰鬥機耍了花招,把他從機群中單獨引了出來,然後對他猛烈射擊。這時,他處在每逢危險時刻都會應時而生的超乎尋常的明晰之中,同時隱約地看到下方的島嶼,數十艘船舶在波濤滾滾的海面上搖動著,吼叫著的飛機在明亮的、蔚藍色的天空中彼此追逐著。這是拉里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之一——生命即將完結,死亡在呼喚。

他急中生智,使飛機向上做旋衝,與一架零式戰鬥機的尾部達到同一水平的高度。他扳動機關槍射擊後,眼看著這架敵機炸開了花。於是,另外兩架敵機從兩翼包抄過來。拉里看著這兩架零式戰鬥機向他急急逼下來,在關鍵性的最後一剎那,他做了一個特技動作,但見兩架日本飛機在半空中撞在一起了。 ※※※ 這是拉里經常在腦海中回味的難忘的時刻。 由於某種原因,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一晚上,那次空戰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腦際。 他終於降服了她,使她乖乖就範。 這天夜裡,諾艾麗躺在拉里的臂上,談論著他們兩人在大戰以前一起在巴黎的活動。突然,拉里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一個熱切的年輕姑娘,可是,天啊,從那以後拉里搞過的姑娘已經有好幾打了。諾艾麗在他以往的記憶裡只是一縷捉摸不住的、回憶不全的煙霧。

拉里想著:真幸運,他們不同的生活的航路又偶然交集在一起,經過了這麼多年啊! “你是屬於我的。”諾艾麗說。 “現在你是我的。” 她的語氣中包含著某種東西,使拉里感到不安。他自問:管它怎麼的,我會損失什麼呢? 有了諾艾麗在他控制之下,他可以留在德米里斯處了。如果他願意,可以一直留下來。她仔細地察看著他,好像在猜測他的思潮。她的眼睛中有一種奇怪的神色,拉里不明白那是什麼含意。 這樣也不妨。 ※※※ 有一天,從摩洛哥返航後,拉里帶海莉娜出去吃晚飯,晚上就宿在她房間裡。 早晨,他駕車去機場檢修飛機,同保羅·米塔克薩斯一起吃午飯。 “你好像在賭牌中贏了一大筆錢。”米塔克薩斯說。 “能不能讓一張牌給我?”

“伙計,”拉里笑著說,“你玩不來的。要老手才行。” 這一頓午飯他們吃得很開心。飯後,拉里駛回市區去接海莉娜。這次她跟他同機飛行。 他在她房門上敲著,隔了很長時間海莉娜才慢騰騰地開了門。她赤身裸體。拉里呆呆地看著她,幾乎認不出來了。她的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不少地方還腫了,眼睛腫得只剩下兩道細縫了。顯然,她被一個職業打手打了。 “上帝!”拉里驚叫道,“發生什麼了?” 海莉娜張口要說話,拉里看見她上排三顆牙齒也給敲掉了。 “兩——兩個男人,”她牙齒打戰地說,“你一……一走他們就來了。” “你有沒有叫警察?”拉里追問道,露出了恐懼的樣子。 “他——他們說,要是我告訴別人,他們就要殺死我。他們會的,拉——拉里。”她站著,仍然十分震驚,一隻手扶住門來支撐她自己。

“他們搶走東西沒有?” “沒——沒有。他們硬——硬闖進來,先強奸了我,後來,他——他們就死命打我。” “把衣服穿上。”他命令說,“我送你上醫院。” “我臉上這副樣子,不能出——出去。”她說。 那還用說,她怎麼能出去?拉里給一個醫生打了電話,這醫生是他的朋友。在電話裡,拉里同他約好了過來治療的時間。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拉里對海莉娜說,“半個小時以後我要送德米里斯飛去雅典。我一回來,就來看你。” ※※※ 但是,後來他再也沒有見到她。 兩天以後拉里回來時,海莉娜的房間空了,房東太太說她搬走了,沒有留下地址。 即使在這一時刻,拉里對事實真相並不懷疑。一直到幾天以後的一個夜裡,他和諾艾麗睡在同一張床上時方才有一點兒曉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你這人真怪。”他說,“我從未結識過像你這樣的人。” “凡是你要的,我都給了吧?”她問。 “是的。” 諾艾麗擰了他一把。 “不過不能再同另外一個女人睡覺。”她輕輕說,“下一次我就把她殺了。” 拉里想起了她說過的話:你是屬於我的。突然,這句話具有了新的、不祥的含意。他第一次有一種預感:她的話並不是隨便說說的,並不是他可以不予理睬的。他意識到了諾艾麗·佩琪那冷酷的、致人死命的和不可捉摸的內心世界。他一陣寒戰,有點怕了。這天夜裡,有好幾次他想提起海莉娜的事。每次話到嘴邊都縮了回去,這是因為他怕知道事實真相,怕把經過用話說出來,好像語言比行動本身更有力量。如果諾艾麗真能……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拉里趁諾艾麗不留意的時刻,仔細地察看她,想尋找殘忍和性虐待的蛛絲馬跡,但是他所看到的是一個媚人的美女,跟他講有趣的名人奇聞軼事,對他的各種需要都能預見到,而且服侍得使他十分滿意。他想著,料必我對她的看法錯了。但是,從此以後,他行動謹慎,不敢再和別的女人幽會。幾個星期以後,因為諾艾麗使他完全著了迷,他也不想再另覓新歡了。

從一開始諾艾麗就提醒拉里,他們的事不能讓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知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的事不能有絲毫風聲傳出去。”諾艾麗警告說。 “為什麼我們不能租一個套間呢?”拉里建議說。 “找一個地方,我們……” 諾艾麗搖搖頭:“在雅典不能。總有人認得我的。這事我考慮一下。” ※※※ 隔了兩天,德米里斯召見拉里。起初拉里提心吊膽,不知道這個希臘巨頭是不是聽到了一些關於諾艾麗和他的事兒。但是,德米里斯高興地接見了他,談了一會兒就討論起了他準備購買新飛機的事情。 “這是一架改裝的B-25型轟炸機。”德米里斯對他說,“我想要你先去看看。” 拉里喜形於色。 “這種飛機好極了。”他說,“拿它的重量和大小來看,這是你所能買到的最理想的空中交通工具。”

“能坐多少人?”拉里想了一會:“九個人可以坐得舒舒服服,加一個駕駛員、一個導航員和一個機上工程師。每小時可以飛480英里。” “聽起來很能引起興趣。你可以替我去驗看一下,再給我一個報告嗎?” “馬上可以去。”拉里笑著說。 德米里斯站了起來:“還有一件事,道格拉斯,佩琪小姐明天上午去柏林。我想讓你把她送去。” “是,先生。”拉里說。接著,他又似乎頭腦簡單地補充說:“佩琪小姐有沒有告訴你,我們的關係相處得好一些了?” 德米里斯看著他。 “沒有啊,”他說,顯出困惑不解的樣子,“實際上,今天上午她還向我抱怨說你對她無禮呢。” 拉里驚奇地盯著他看了一會。隨後,他馬上醒悟過來——得趕快設法掩蓋自己的冒失和因高興而犯的大錯。 “我一直在設法使她和我之間相處得好一些,德米里斯先生。”他裝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說,“以後我要更努力些。”

德米里斯點點頭:“應該這樣。你是我用過的飛行員中間最出色的一個,道格拉斯。這是丟臉的,如果……”他沒有說下去,而把“如果”兩個字拖長了慢慢低了下去,但是其含意是顯而易見的。 在驅車回家的路上,拉里把自己罵了一遍,今天說話真像傻瓜一般。他該記住,現在他是處在舉世無雙的勾結之中了。諾艾麗很聰明,比他強,知道她對拉里的態度的突然改變會引起德米里斯的懷疑。他們過去的老關係,是他們目前私通的最好的掩護體。德米里斯正在把他們撮合在一起。拉里想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中的一個認為是屬於自己的東西,現在被他所佔有。這使拉里感到一陣高興。 ※※※ 在飛往柏林的航途中,拉里把駕駛盤交給保羅·米塔克薩斯,跟他說他要到後面座艙裡去跟諾艾麗·佩琪談談。

“難道你不怕碰一鼻子灰嗎?”米塔克薩斯問道。 拉里猶豫了一下,心裡癢癢的,想誇耀一番。但是他克制住了一時的衝動。 “她是一個吃得開的臭婊子。”拉里聳聳肩膀說,“如果我不想辦法用恭維話把她軟化下來,我坐也坐不住。” “祝你成功。”米塔克薩斯平靜地說。 “謝謝。” ※※※ 拉里小心地關上了駕駛艙的門,朝諾艾麗坐著的躺椅處走去。在飛機的客艙後部待著兩個女乘務員。拉里坐到諾艾麗的對面。 “當心點兒。”她輕輕地警告說,“凡是給康斯坦丁幹活的人,都會向他告密的。” 拉里向兩個女乘務員看了一眼,想起了海莉娜。 “我給我們找了一個地方。”諾艾麗說,聲調中帶著欣喜和激動。 “一個套間?”

“一幢房子。你知道拉菲那在哪兒嗎?” 拉里搖搖頭說:“不知道。” “這是海邊的一個小村子,在雅典北面150公里的地方。在那裡我們有一座與世隔絕的別墅。” 他點點頭,表示滿意:“你用誰的名義租的?” “我買下來了,”諾艾麗說。 “當然用別人的名字。” 拉里自問,能夠買得起一座別墅,僅僅為了與另一個人偶爾私會一下,該是什麼滋味。 “好極了。”他說,“我真想馬上就去看看。” 她打量了他一會兒:“你離開凱瑟琳會有什麼麻煩嗎?” 拉里吃驚地看著諾艾麗。這是她第一次提到他的妻子。雖然他沒有瞞她他已經結婚的事,但是聽到她講凱瑟琳的名字,還是不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顯然,她做過一些調查,對凱瑟琳的情況了解不少。她在等著他回答。 “沒有麻煩。”拉里回答說,“來去由我自便。” 諾艾麗點頭表示滿意:“很好。康斯坦丁要到杜布羅夫尼克一帶去作業務上的巡視。我已經跟他說了,我不能跟他去。我們可以在一起美美地待上十天。現在你最好回到前面去。” 拉里轉過身子走回駕駛艙。 ※※※ “怎麼樣?”米塔克薩斯問道:“有沒有把她軟化了點兒?” “不多。”拉里小心謹慎地回答說,“這要花時間的。” ※※※ 拉里有一輛小轎車,是雪鐵龍折篷小汽車,但是由於諾艾麗的堅持,拉里到雅典一家小規模的出租汽車公司租了一輛汽車。諾艾麗已單獨一人先行前往拉菲那,拉里徑自前去找她。 在離開海平面很高的地方,一條塵土飛揚的公路曲曲彎彎,在山坡上蜿蜒伸向遠方。驅車駛在這樣的路上,令人感到愉快。駛出雅典兩個半小時以後,拉里來到一個小村莊。這村莊半隱半現地坐落在海邊的山凹裡,頗討人喜歡。諾艾麗已事先詳細向他講了去村莊的方向和路線,所以他沒有停車,不用打听就找到了。汽車駛到村邊,向左拐了個彎,爬上一條一直通到海邊的土路。眼前出現了幾座別墅,都用石塊砌的高牆與外界隔絕了。在土路的盡頭,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其前部突入海中,形成可以俯瞰大海的一個岬角。一座看上去豪華的大別墅矗立在這塊岩石上。 拉里把汽車開到別墅大門口,按了門鈴。不久,電動的門向兩邊自行開了。拉里把汽車駛入門內後,大門又自動關上了。裡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當中有噴水池。院子的四周,奇花異卉爭妍鬥艷,陣陣香味撲鼻,沁人心脾。別墅本身是典型的地中海式建築,結構非常牢固,像堡壘一樣巋然不動。 房子的前門開了,諾艾麗走了出來,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棉布製的連衣裙。兩人站在那兒會意地笑了笑,接著,她投入了他的懷中。 “快進來看看你的新房子。”她急切地說完,就拉著他的手進去了。 別墅內部的廳室都是洞穴般的,很寬敞,上面是穹頂。樓下有一個非常大的起居室,還有一間書房、一間桌椅佈置得整齊而嚴肅的餐室和一間古老的廚房,廚房中間支著環形的爐灶。臥室都在樓上。 “傭人呢?”拉里問。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拉里吃驚地註視著她:“你自己煮飯打掃衛生?” 她點點頭:“我們走了以後會有兩個人來收拾打掃的,我們不能讓他們看見。我已經通過一個代理人全安排妥當了。” 拉里譏諷地笑了笑。 “可不能低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諾艾麗說,聲音中帶著警告的語氣,“否則要犯大錯。一旦他發現我們兩人的活動後,他會把你我兩人都殺了的。” 拉里聽得笑了。 “你誇大其詞了吧。”他說,“那老傢伙可能會恨我們待在一起,但是……” 她那紫羅藍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他會殺死你我兩人的。”她講話的口氣中包含著某種東西,使拉里感到一陣憂慮油然而生。 “你說話當真嗎,還是開玩笑?” “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肅認真過,他是殘酷無情的。” “不過你說他會殺害我們。”拉里爭辯說,“他不可能……” “當然他不會用刀或子彈。”諾艾麗平靜地說,“他會找到復雜巧妙的方法來達到目的,而他永遠不會受到懲罰。”她的聲音變輕鬆了。 “但他不可能發現我們的,親愛的。來,我帶你去看看臥室。” 她拉著他的手,走上空蕩蕩的樓梯。 “我們有四間客人的臥室。”她介紹說。接著又笑笑補充說:“我們可以在這些房間都睡一二夜。” 最後,她把他帶到他們自己的臥室。 這是在房子轉角處的一組大套間,可以俯瞰洶湧的海洋。從窗口拉里看到一大片地坪和一段小路折向海邊。海邊有一個碼頭,繫泊著一艘大帆船和一艘摩托艇。 “這兩隻船是誰的?” “你的。”她說,“這是歡迎你回來的禮物。” ※※※ 十天的時間像穿梭般的過去了。 在這十天中間,諾艾麗像走馬燈似的快速變化著:一會兒是仙女,一會兒又是阿拉伯神話中的神怪,隔了一會兒又是掌管不同職務的美麗的女僕,細心服侍著拉里。甚至他還不知道下一步想要什麼,她早已準備好了。 他發現書房裡藏著他愛讀的各種書籍。諾艾麗給他烹飪他愛吃的菜餚,手藝盡善盡美。她還同他一起揚帆海上,在溫和的藍色的海水中游泳、嬉戲,晚上同枕而眠,給他按摩,直到他睡著才住手。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們在那裡過著像囚犯的生活,這是因為他們不敢見別人。 每天,拉里都發現諾艾麗有新的獨到之處。她把她所知道的一些名流的軼事講給他聽,使他聽著了迷。她還想同他討論怎樣做生意和一些政治問題,然而拉里對這兩項一樣也不感興趣。 他們打撲克,玩各種紙牌遊戲。拉里又羞又惱,怎麼也贏不了。諾艾麗教他下棋和玩十五子遊戲,可是拉里總是她的手下敗將。 他們在別墅過的第一個星期日那天,她準備了一頓美味可口的野餐。兩人坐在海灘上,盡情享受著陽光的撫照。 當他們吃的時候,諾艾麗無意之中發現遠處有兩個男人。他們正沿著海灘朝諾艾麗和拉里漫步走來。 “我們回屋內去。”諾艾麗說。 拉里抬頭也看到了那兩個人。 “老天,不要那樣神經過敏。他們不過是兩個鄉下人,出來走走的。” “快進去。”她用命令的口氣說。 “好吧。”他粗聲粗氣地說,心裡因為這一意外情況和她說話的口氣而感到惱怒。 “幫我把東西收拾起來。” “暫時留在這裡不好嗎?”他問道,不樂意像她一樣過分膽小謹慎。 “不行,要引起別人懷疑的。” 他們兩人急急地把每一樣東西都塞進盛野餐的有蓋大籃裡,匆匆朝別墅走。 回家以後,拉里沉默不語地坐在書房裡,心事重重,諾艾麗則在廚房裡忙個不停。 黃昏時刻,她走進書房,坐在他的旁邊。諾艾麗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技巧,能夠洞察他人的內心活動。 “不要再考慮那兩個人了。”她說。 “他們不過是兩個莊稼漢。”拉里厲聲說,“我恨像罪犯一樣鬼鬼祟祟。”他低頭看著她,說話的聲音變柔了:“我不想躲東躲西,不讓人看見。我愛你。” ※※※ 這時,諾艾麗心裡明白,他是真心誠意的。 她腦海中湧現出她細心策劃毀滅拉里的那些年月的情景,以及回味著設想拉里已經滅亡的可怕的痛快感。但是,從她又見到拉里的那時刻起,她立即發覺,深深埋在仇恨下面的東西並沒有完全熄滅。當她把他推向死亡的邊緣時,迫使他冒他們兩人的生命危險在濃霧中飛抵阿姆斯特丹時,她好像是不顧一切地同命運頂著幹來考驗他對她的愛情。那時,她同坐在駕駛艙內的拉里近在咫尺,在同一架飛機裡,同他一起心驚膽戰,而她心裡一清二楚:如果他要死的話,他們兩人就會死在一起。結果他既拯救了自己,也救了她。那天半夜,他們在阿姆斯特丹的旅館裡,她的恨和愛交織在一起。不知怎麼搞的,時間逝去後又倒退了回來,他們好像又回到了巴黎那家便宜客棧的小房間裡。拉里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我們結婚吧;我們到鄉下去,會找到一個鎮長給我們證婚的。” 現在和過去這兩段時間,糾纏在一起,合二為一了。諾艾麗知道,他們是永恆的,永遠沒有時限的,並沒有什麼東西真正發生了變化。她對拉里的切齒痛恨源自對他的高度的愛。深深的愛。一旦失去後,就變成了深仇大恨。如果她毀滅了拉里,她也就是毀滅了自己,這是因為她早已把她的一切交給了他,再也不會有什麼東西能夠改變得了。 在諾艾麗看來,她一生中所獲得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由於仇恨。父親對她的出賣,把她澆鑄成型,被拉里遺棄又使她淬了火,面對冷酷的現實,她更硬更頑了。她的心胸中塞滿了復仇的強烈慾望,這一慾望只有自己擁有一個王國才能滿足。在這個王國里,她有支配一切的權力,能夠確保永遠不會再被別人出賣,永遠不會受到傷害。最後,她終於獲得了這個王國。現在,她已準備好放棄這個王國。因為她佔有一個王國的根本目的是要利用王國的力量讓拉里需要她、愛她。終於,她的目的達到了,拉里是一點不假地需要她了,愛她了。從更深的一層意義上來說,她要佔有的王國,包括拉里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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