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迪斯福格斯醫生的身影,總在瑪麗腦海中晃動。他救了她的命,隨即飄然而去。好在又找到他,不然連報答的機會都沒有。瑪麗一陣衝動,就去美元商店買了一隻做工精細的銀碗,送到法國使館,轉交迪斯福格斯醫生。小小銀碗較之醫生的慷慨俠義,實在微不足道。
那天下午,多蘿西·斯通說:“大使,有位叫迪斯福格斯的醫生給您來電話,您接嗎?”
瑪麗笑了:“接,接。”她很快拿起聽筒。 “下午好!”
“下午好,大使女士!”聽得出他的法國腔充滿歡悅。 “謝謝您送來的寶貴禮物,您太客氣啦。能為您效勞,我是萬分樂意的。”
“這不是效勞二字可以概括的。”瑪麗回答道。 “我實在苦於無法酬謝。”
對方陷入沉默。隔了一會兒才說:“您願意……”
“願意什麼?”瑪麗追問道。
“我沒說什麼,真的。”他的聲音變得羞澀。
“說呀。”
“好吧。”他發出一陣笑,顯得很不自然。 “我想,您能不能在哪個晚上與我共進晚餐?算了,您是大忙人,一定……”
“我很願意……”瑪麗急忙插話。
“真的?”
她聽出,他的聲音又充滿歡悅,便說:“沒錯。”
“您聽說過塔魯餐廳嗎?”
瑪麗去過那裡兩次,但她卻回答:“沒聽說。”
“啊,太好啦。我可以讓您好好瞧瞧那地方。您週末夜晚有空嗎?”
“我在六點鐘必須參加一個雞尾酒會。宴會完後我們再一道去。”
“行。您有兩個孩子,把他們也帶上,怎麼樣?”
“謝謝,他們週末夜晚事情可多啦。”
為何撒謊呢?瑪麗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雞尾酒會在瑞士大使館舉行,這是級別最高的招待會,因為A國總統親臨酒會。
總統看見瑪麗便徑直朝她走來。 “晚上好,大使女士。”他捏住她的手,捨不得放下。 “我想告訴您,貴國同意向我國提供貨款,我深感欣慰。”
“閣下,貴國批准教會代表團訪問我國,我們也深感欣慰。”
他很大度地揮揮手:“我國人民不受限制,人人來去自由。”
“這我知道。但是,總統先生,這是……”
“您品嚐過魚子醬嗎?味道鮮美。”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主動提出開車載瑪麗去餐廳,但瑪麗卻叫佛洛里安送她去。她在電話中對迪斯福格斯說,她要晚幾分鐘才能抵達,因為她必須先回一趟使館,記下她與A國總統的那番對話。
岡尼輪值。一見瑪麗,他立正敬禮,然後開門。瑪麗進入辦公室,順手開燈,一下愣在門邊不敢動彈。牆上一幅紅漆塗寫的標語映入眼簾:趁早滾蛋,否則死路一條!她退出辦公室,臉色灰白,幾步走到接待桌前。
岡尼立正:“大使,您有何吩咐?”
“岡尼,唔,誰進過我的辦公室?”瑪麗問道。
“夫人,出啥事了?我沒看見有誰進去。”
“讓我查查來訪登記冊。”她努力不使聲音發顫。
“行,夫人。”
岡尼取出登記冊遞給瑪麗。訪客不但記錄了姓名,還登記來訪時間。她從離開辦公室的時刻五點半逐個查對,發現來訪者大約有十幾名。
瑪麗抬眼注視這個值勤士兵,問道:“登記冊上的來訪者進入各間辦公室是否都有人陪同?”
“是的,大使。凡是上二樓的人均由我們護送。出什麼差錯了?”
瑪麗命令道:“請立即叫人進我辦公室,把牆上烏七八糟的東西塗掉!”
她轉身疾步向外走去,否則就會噁心嘔吐。
電傳要在清早才會打來。
路易斯·迪斯福格斯醫生在餐廳望眼欲穿,一見瑪麗走來,連忙起身相迎。
“對不起,我來晚了。”瑪麗裝出啥事也沒發生。
他替她挪動椅子:“沒關係,我接到您的電話,您能赴約使我很愉快。”
她多麼希望,她和他不是相約在今晚聚餐。她心神不寧,惴惴不安。她雙手交握,仍禁不住簌簌發抖。
他注意到她的異樣:“大使女士,您不舒服?”
“不,”她回答,“我很好。”趁早滾蛋,否則死路一條! “請給我一杯純威士忌。”她最討厭威士忌,但此刻卻希望它能使情緒穩定下來。
醫生點了酒,接著說:“大使一定太難當了,尤其一個女人在這個國家當大使。A國人是不怎麼瞧得起婦女的。”
瑪麗勉強一笑:“講講您自己吧。”只要不再沉溺於剛才的噩夢,什麼她都願意聽。
“恐怕我講出來的東西,沒多少好聽的。”
“您說過,您在阿爾及利亞搞秘密活動,這些故事就好聽。”
他聳聳肩:“我們生活在一個可怕的時代。我相信每個人都要經歷危險,到最後才會平安無事。與恐怖主義分子作鬥爭,正如它的名稱規定的那樣,的確令人恐怖。但是,我們必須消滅他們。”他的聲音激情洋溢。
他像愛德華,瑪麗在心中琢磨,愛德華對自己的信念,也是充滿激情。迪斯福格斯醫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為了信念他敢於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仍在講:“……如果我知道,我的鬥爭的代價竟是我妻兒的性命……”他頓住,拚命抓住桌沿,指關節變白了。 “原諒我,我怎麼能把您帶到這兒聽我訴苦呢?我給您介紹介紹,這裡的羔羊肉不錯,挺鮮美細嫩。”
“好的。”瑪麗回答道。
他點來晚餐,又要了一瓶果酒。兩人一邊吃一邊談。瑪麗情緒逐漸穩定,忘記了辦公室牆上的紅漆恫嚇標語。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竟能與這位法國人交談投機。更奇怪的是,她覺得似乎在與愛德華交談。她與路易斯情趣一致又同病相憐,真叫人難以置信。路易斯·迪斯福格斯出生在法國的鄉村,瑪麗則生於美國堪薩斯的小鎮,兩地相距五千英里,但家境卻毫無二致。路易斯的父親是個農民,含辛茹苦終於把兒子供到讀巴黎的醫學院。
“大使女士,我的父親是了不起的。”
“大使女士?這稱呼太正式了。”
“稱阿什利太太?”
“叫我瑪麗。”
“謝謝,瑪麗。”
“不用謝,路易斯。”
瑪麗很想知道他的個人生活情形。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材,談吐不俗,才情過人,仰慕追求他的女人一定不少。他是否有自己的意中人?
“您考慮過再婚嗎?”
她控制不住,竟然問出這種問題。
他搖頭否認:“如果您見過我的妻子,您就會知道她是多麼讓我稱心如意。天下再沒有哪個女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愛德華也是這樣,瑪麗遐想,沒有哪個男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但路易斯太不一般。人總是需要伴侶的,這不是取代不取代的問題,而是尋找一個新伴侶共同生活。
路易斯說:“……後來有人問我去不去A國,我想這倒挺新鮮,就同意了。”他壓低聲音。 “我承認,我對這個國家印像不佳。”
“是嗎?”
“我不是指這個國家的人民,人民是挺好的。我不贊同政府的所作所為。”他環顧四周,生怕有人偷聽。 “我很高興,我的任期快完了,馬上就要回法國。”
瑪麗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也有人惟恐我不回美國呢。”
“您說什麼?”
瑪麗的話似大水出閘,滔滔而下。她講述著發生在辦公室內的形形色色的事件,尤其是塗在牆上的那幅恫嚇標語。
“這太可惡了,”路易斯憤然作色,“您知道是誰幹的?”
“不知道。”
路易斯說:“可以推心置腹地談點印象嗎?自從我知道您的身份後,我一直在想,為什麼認識您的人都為您的魅力傾倒呢?”
瑪麗興趣盎然地聽他議論。
“因為您帶來了美國的優美形象,讓人看到美、智慧與熱情。如果您堅信您的事業是正義的,就應該百折不撓地戰鬥下去。您不能走,不能讓居心不良的人陰謀得逞。”
愛德華肯定也會像這樣鼓勵她。
瑪麗臥在床上想心思。路易斯的一番表白深深地打動了她。他願為自己的事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我呢?我卻畏葸不前,苟且偷生。瑪麗責備自己。無人能殺死我,無人能嚇住我。
她在黑暗中睜著眼,汗毛直豎,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邁克·斯萊德端來兩杯咖啡。牆壁清理得乾乾淨淨,邁克一邊看,一邊頻頻點頭。
“聽說有人在您辦公室牆上亂塗亂畫。”
“查出誰幹的沒有?”
“還沒有。”邁克呷口咖啡。 “我親自審查了訪客登記冊,都看不出破綻。”
“這就意味著是使館內部的人幹的!”
“不是內奸,就是有人瞞過衛兵,偷偷溜進來幹的。”
“你相信後一種可能嗎?”
邁克放下咖啡:“否!”
“我是斷斷不信的。”
“標語的內容是什麼?”
“趁早滾蛋,否則死路一條!”
他未加評論。
“誰想殺死我?”
“我不知道。”
“斯萊德先生,我希望能聽到直截了當的回答。你是否認為我處境危險,命在旦夕?”
他端詳著她,意味深長地說:“大使,他們暗殺過亞伯拉罕·林肯、約翰·肯尼迪、羅伯特·肯尼迪、馬丁·路德·金以及馬林·格羅沙。我們都危在旦夕。因此,我的回答是:'確實如此!'”
如果您堅信您的事業是正義的,就應該百折不撓地戰鬥下去。您不能走,不能讓居心不良的人陰謀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