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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章

諜海生涯 弗·福赛斯 11796 2018-03-21
那兩位警察對剛剛發生的事情是如此地震驚,以致他們沒能很快反應過來。他們受過的訓練和以前的經歷都不習慣於這種民事對抗。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一大群人受到了攻擊和侮辱。他們呼喊了一陣子然後想到了該做什麼。 那位未受傷的警察離開在現場的鼻子被打破的同事,朝派出所走去。他們未配備個人的移動電話,因為他們習慣於使用車載電話向總部報告。向群眾求借電話時,對方都聳聳肩。民主德國的勞動人民家裡沒有電話。 那位汽車被撞壞了的黨員詢問他能否離去,但立即被“破鼻子”的警察用槍指著遭到了拘留。 “破鼻子”懷疑這些人都有可能參與了這場陰謀。 他的同事正行走在北上去耶拿的路上,這時候他看見迎面駛來了一輛瓦特堡牌轎車,於是揮手讓它停下來(也是用槍指著),並命令司機直接送他去耶拿市中心的派出所。往前行駛了1英里後,他們看到一輛巡邏警車朝他們迎面而來。瓦特堡車內的那位民警拼命地揮手讓他的同事們停車,並把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下。他們使用巡邏車上的電話,向所裡解釋了這樁罪行的性質,並被告知立即向警察局報告。同時,後援警車也紛紛被派往撞車現場。

向耶拿市中心的無線電話報告記錄的時間為12點35分。這次通話也被很遠的國境對面哈爾茨山區高山上的一座英國監聽站記錄到了。這個監聽站的代號為阿基米德。 下午1點鐘,洛塔爾,赫爾曼已經回到了他在布拉赫的辦公室,他發現隔壁樓裡的聯邦情報局彈道技術室來電話找過他,於是他回了一個電話。彈道技術室鄰近軍械庫和射擊場,他們做事情時很聰明,在向一名特工配發一支隨身槍械時,不但記錄槍支的系列號和領用人的簽名,還把兩顆子彈試射進一隻密封的容器內,然後取出子彈並保存起來。 對那位技術員來說,最理想的是能從科隆的屍體身上取得實際的子彈,但他根據子彈的照片也能完成這項工作。所有具有來複線的槍管都存在著細微的差別,在發射一顆子彈時,每一條槍管會把細小的被稱為“膛線”的抓痕留在射出的子彈上。膛線如同指紋。那位技術員把他仍然保留著的10年前簽發的一支瓦爾特PPK手槍的那兩顆子彈與他得到的照片進行了比較,至於這支槍的使用人他是一無所知的。

“完全符合嗎?我明白了。謝謝你!”赫爾曼說。他又打電話給指紋部門。聯邦情報局除了存有引起他們注意的一些人的指紋之外,還留有其自己職員的全套指紋。他從指紋部門得到了同樣的答复。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又拿起了電話聽筒。沒有其他辦法了,這事只得向總局長本人匯報了。 接下去是在他的職業生涯中的最困難的一次會見。總局長十分注重他的機構的工作效率和自身形象,並且這兩方面在波恩政府機構中和在西方情報界中是有名氣的。赫爾曼帶來的消息如同給了總局長當頭一棒。他玩味著“丟失”子彈的留樣和莫倫茨的指紋樣本的主意,但很快就把它排除了。莫倫茨遲早會被警方抓獲,而且彈道技術人員會被法庭傳去作證,那會使醜聞變得更為糟糕。

在西德,聯邦情報局只對總理辦公室負責,而且總局長明白,遲早,很可能更早些,他將在那裡得到醜聞的消息。 “去找到他,”他命令赫爾曼,“快點去找到他,並把那些帶子拿回來。”當赫爾曼轉身要離去時,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總局長補充了一句話。 “赫爾曼博士,英國人有一句諺語,我現在推薦給你。'不要殺生,但不必費心地保留活口'。” 他是用英語說出這句諺語的。赫爾曼博士聽懂了這話的意思,但還是吃了一驚。在聯邦情報局的生涯中,這是他所接到過的最明白的提示。他撥了一個電話給人事處的檔案科。 “把我們的一位職員——布魯諾·莫倫茨的履歷表送過來。”他下達了命令。 下午2點鐘,山姆·麥克里迪仍逗留在山坡上。自早上7點鐘起,他和約翰遜一直待在山上。雖然他懷疑在魏瑪郊外的第一次碰頭已經放棄了,莫倫茨現在也應該可以過來了。但他沒有來。麥克里迪又看了一遍時間表:12點會面,12點10分離開,驅車行駛1小時45分鐘——莫倫茨應該隨時會出現。他又舉起望遠鏡去察看國境對面那條遙遠的道路上的動靜。

約翰遜正在看閱他從法蘭肯瓦爾德加油站帶來的一份當地報紙,這時候他的電話輕輕地振響了。他拿起話筒聽了听就交給了麥克里迪。 “是政府通訊總局,”他說,“他們要與你說話。” 那是麥克里迪的一個朋友,從英國政府通訊總局的所在地切爾特南打來的電話。 “聽著,山姆,”那個聲音說,“我知道你現在在什麼地方。離你不遠的地方突然間無線電聯絡頻繁起來了。也許你應該打電話去問阿基米德。他們那邊比我們知道得更詳細。” 通話結束了。 “給我接阿基米德,”麥克里迪對約翰遜說,“接東德科的值班員。”約翰遜開始在號碼板上按鍵。 在50年代中期,英國政府通過駐紮在萊茵河的英軍,在距漂亮、古老的小城戈斯拉爾不遠的哈爾茨山區,購買了高山上一棟破舊的古堡。哈爾茨是覆蓋著密林的一塊高地,東德的國境線從該地區婉蜒曲折穿行而過。

施勞斯·洛文斯泰因城堡經英國人重新整修過後,對外聲稱是軍樂隊搞文藝活動的一個休養所。事實似乎果真如此,因為從古堡裡經常傳出由錄音機和功率放大器播放出來的音樂聲。當然,這是一種假象。在翻修屋頂時,來自切爾特南的工程技術人員安裝了非常先進的天線。雖然當地的一些西德要人偶爾也被邀請去那裡參加一場真正的音樂會,並由軍樂團飛到那裡去演出,但洛文斯泰因古城堡實際上是英國政府通訊總局的一個通訊分站,其代號為阿基米德。它的工作是監聽國境對面東德人和蘇聯人的無線電通訊。這個監聽站利用了高山的優勢,接收質量非常滿意。 “是的,我們剛剛把監聽到的內容傳給了切爾特南總部,”當麥克里迪報出他自己的身份之後,那位值班員說,“他們說你也許會直接來電話詢問。”

麥克里迪解釋了幾分鐘,當他放下電話時,他的臉色變得蒼白。 “耶拿地區的警察發瘋了。”他告訴約翰遜。 “顯然在耶拿南郊發生了一次車禍。一輛西德轎車,牌子不清楚,撞上了一輛特拉巴特小汽車。那個西德人動手毆打前去處理事故的一位東德民警,並駕車走了,是駕走了那輛警車。就這麼回事,當然,他也許不是我們的人。”約翰遜看上去是讚同這種說法,但他並不比麥克里迪更為相信。 “那我們怎麼辦?”他問。 麥克里迪一屁股坐在吉普車的尾板上,並用雙手抱住了頭。 “我們等待。”他說,“我們沒其他事情可做。如有新的情況,阿基米德會打電話來的。” 這個時候,那輛黑色的寶馬車正由警察駕往耶拿市警察局。沒人想到過指紋——他們知道他們要抓的人是誰。那位破了鼻樑的警察已被包紮起來,並在作詳細的匯報,他的同事也一樣。特拉巴特汽車司機已被拘留,正在接受盤問,十幾名旁觀者也一樣。警察局長的辦公桌上放著那本漢斯·格勞伯的護照,是被“破鼻子”警察掉落在街上後又被撿起來的。其他刑警搜查了公文箱和旅行袋內的每一件物品。蔡斯的國外銷售部經理被傳喚過來了,他爭辯說從來沒聽說過漢斯·格勞伯,但沒錯,他是曾經與西德維爾茨堡的BKI公司做過生意。面對放在他面前的偽造出來的邀請書上他的簽名時,他聲稱該簽名看上去像是他的簽名但實際上不是。他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因為護照是西德人,所以警察局長打了一個例行的電話給當地的國家安全局。 10分鐘後,對方回電了:我們要求用平板車把那輛轎車運到我們在愛爾福特的主車庫,他們說。不要在轎車裡到處留下指紋。從車上拿下來的所有物品也要送過來,還有證人的陳述也全要,現在就要。 這位警察局長知道誰是真正負責的。當國安局下達命令時,你只得服從。下午4點30分,那輛黑色的寶馬被用一輛平板掛車運到了在愛爾福特的國家安全局車庫,國安局的車輛技工開始工作。警察局長不得不承認國家安全局是對的。這事件似乎沒有意義。那個西德人很可能因酒後駕駛而被處以重金罰款;而現在他將面臨著坐牢。他為什麼要逃跑呢?不管國安局要從汽車裡尋找什麼,他的工作是去找到那個人。他命令附近的每一輛警車和每一名巡警都要睜大眼睛尋找格勞伯和那輛被偷走的警車。對兩者的描述用無線電通知了至耶拿北邊的阿波爾達和西邊的魏瑪的所有最基層單位。沒有在媒體上發布新聞以尋求公眾的協助。但那些無線電通訊全被阿基米德聽到了。

下午4點鐘,赫爾曼打電話給科隆的迪特·奧斯特。他沒告訴他技術室的測試對比結果,甚至也沒告訴頭天夜晚從約翰·普林茨那裡得到的東西。奧斯特沒有必要知道。 “我要你去會見莫倫茨夫人,你親自去。”他說,“你已經派了一名女特工與她待在一起,對嗎?好的,讓她繼續留在那裡。如果警察去查訪莫倫茨夫人,不要去阻止,但要讓我知道。努力從她那裡挖出各種線索,如他會去哪裡、任何度假屋、任何女朋友的公寓、任何親戚的家裡等等任何落腳點。派遣所有職員去探查她提供給你的線索。任何情況都要向我報告。” “除了他的老婆、兒子和女兒,他在德國沒有任何親戚。”奧斯特說。他也看過了莫倫茨的人事檔案。 “我相信他的女兒是一個嬉皮士,居住在杜塞爾多夫一座搶占的住房裡。我也派人去那裡查訪一下,以備萬一。”

“好的。”赫爾曼說完就放下了電話。根據他在莫倫茨檔案裡看到的某一項內容,他發了一封加密的急電給在英國倫敦貝爾格萊夫廣場西德大使館內的聯邦情報局特工沃爾夫岡·菲特策烏。 5點鐘時,放在越野吉普車尾板上的那部電話機鳴叫起來。麥克里迪拿起聽筒。他以為這次是倫敦或阿基米德來電。那聲音很輕、很細,好像說話人的喉嚨被塞住了。 “山姆,是你嗎,山姆?” 麥克里迪的心抽緊了。 “是的,”他厲聲說,“是我。” “對不起,山姆。對不起。我把事情搞糟了……” “你沒事吧?”麥克里迪急切地說。莫倫茨正在浪費致命的時間。 “完了。是的,完了。我完了,山姆。我並不想殺死她的。我愛過她,山姆。我愛過她……”

麥克里迪啪地一聲擱下電話,切斷了通訊。沒人能從東德的街頭電話亭裡打電話到西德。東德人與西德的所有電話聯絡都是禁止的。但英國秘密情報局在東德萊比錫地區保持著一座安全房,裡面有一名臥底的東德人在為倫敦工作。從東德國內撥打那個號碼,通過一台設備可經由人造衛星接通西德。 但這種電話只能打4秒鐘,不能延長,以防東德人採用三角法測定發話源並確定那座安全房的位置。莫倫茨已經嘀嘀咕咕地說了9秒鐘。雖然麥克里迪不知道,但東德國家安全局的監聽站在通訊切斷時已經確定了是在萊比錫地區。再通話6秒鐘他們就能確定那座安全房及其戶主。莫倫茨曾被告知過只有在緊急情況時才能簡短使用那個號碼。 “他已經精神崩潰了,”約翰遜說,“徹底崩潰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像孩子一樣在哭。”麥克里迪厲聲說,“他已經神誌混亂了。向我訴說我不知道的事情。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想殺死她的'?” 約翰遜顯得若有所思。 “他是從科隆過來的吧?” “這你是知道的。” 實際上約翰遜不知道這個。他只知道從科隆機場的假日旅館把麥克里迪接上車。他從來沒見過神秘鬼魂。沒有必要知道。他取出那份當地報紙,指點著頭版上的第二條報導。那是資深的刑事記者岡特·布勞恩為科隆的報紙所寫的一篇報導,被由拜羅伊特出版的(北巴伐利亞快報)所轉載。該報導的標題是:(應召女郎和嫖客在愛巢雙雙飲彈身亡)。 麥克里迪讀了一遍,放下報紙,遙望著北方。 “啊,布魯諾,我可憐的朋友,你到底幹下了什麼呀?” 5分鐘後,阿基米德來電話了。 “我們聽到了那個消息,”值班員說,“所以我設想,大家也這樣設想。對不起,他完了,對不對?” “有什麼最新消息?”山姆問。 “他們在使用漢斯·格勞伯的名字,”阿基米德方面說,“在圖林根南部已經張開天羅地網在捕捉他。酒後駕車、襲擊民警、偷走警車。他自己的那輛汽車是黑色寶馬,對嗎?他們把它弄到了在愛爾福特的國家安全局車庫裡。好像他的其他裝備也被轉交給了國安局。” “車禍確切地發生在什麼時候?”山姆問道。那位值班員與旁邊的其他人商量了一下。 “首先打電話向耶拿警方報告的是一輛過路的巡邏車。說話人顯然是那個沒遭到毆打的民警。他說了一句'5分鐘之前',這句話記錄的時間是12點35分。” “謝謝你。”麥克里迪說。 8點鐘,在愛爾福特的車庫裡,其中一名技工發現了電瓶底下的那個空盒。其他三名技工與他一起把寶馬徹底拆卸開來了。汽車的座椅和內裝潢擺得滿地都是,輪子拆下來了,輪胎剝開來了。只有車架仍然留著,那個空盒就是在車架上被發現的。那名技術員通知了國家安全局一位穿便衣的少校。他們兩人檢查了那個空盒,少校點點頭。 “一輛間諜車呢!”他說。檢查工作繼續進行下去,雖然工作量已經不大了。少校上樓去報告在東柏林總部的國家安全局。他知道應該打電話向誰報告;電話直接打給了國安局二處,即反間諜處。反間諜處處長奧托·福斯上校親自接管這個案子。他的第一道命令是,與案件有關的一切物品必須一件不留地全部送到東柏林;他的第二道命令是,自那輛寶馬進入東德起,所有見過該汽車或車主的人員,從薩勒河畔的國境邊防警官開始,全都要被帶來接受詳細盤問。以後,這些人中還會包括黑熊旅館的服務員、在高速公路上曾經並駕齊驅欣賞過該寶馬車的巡警,尤其是造成了第一次碰頭失敗的那兩位巡警,以及那兩個被偷走了巡邏車的警官。福斯下達的第三道命令是,絕對終止用無線電或非保密電話線路提及這件事情。下達三道命令之後,他提起內線電話,接通了六處,即國境和機場檢查處。 上午10點鐘,阿基米德最後一次打電話給麥克里迪。 “恐怕事情已經結束了。”那位值班員說,“不,他們還沒抓住他,但他們會的。好像他們在愛爾福特的車庫裡發現了什麼東西。愛爾福特與東柏林之間無線電聯絡頻繁,都是加密的。空中的直接通話已經完全停止了。哦,還有,國境線上的所有檢查站全面加強了警戒,崗哨已經加倍,邊境上的探照燈在加班工作。就這些,對不起。” 即使在他所站立的山坡上,麥克里迪也能看到,在過去的一個小時裡,從東德出境地的汽車大燈已經很少了,間隔也延長了。他們肯定在1英里之外處在弧光燈照耀下對每一輛出境的轎車和卡車進行徹底的搜查,直至連老鼠也休想逃出去。 10點30分時,英國秘密情報局的蒂莫西·愛德華茲打來了電話。 “聽著,我們都很遺憾,但這事已經結束了。”他說,“立即返回倫敦,山姆。” “他們還沒抓住他,我應該留在這裡。我也許能夠提供幫助。事情還沒結束。” “不要爭辯了。”愛德華茲堅持說,“我們這裡有事情要商量。那件包裹的丟失也是要討論的重要事項之一。我們的美國表兄們很不高興,至少可以這麼說。請在明天上午搭第一班飛機從慕尼黑或法蘭克福飛過來,哪裡早就從哪裡出發。” 法蘭克福去倫敦的航班更早些。約翰遜驅車連夜把他送到機場,然後駕著吉普車和裝備返回了波恩。麥克里迪在法蘭克福機場的謝拉頓賓館睡了幾個小時,第二天上午乘坐赴倫敦希斯羅機場的早班飛機,因為有一個小時的時差,降落時才剛過早上8點鐘。丹尼斯·岡特來機場接他,並駕車把他直接送到世紀大廈。他在汽車裡看閱了無線電截聽的資料。 星期四那天,柳德米拉·瓦納芙斯卡姬少校很早就起床了,由於缺少健身設備,她在克格勃兵營她自己的房間裡做了一會兒健美體操。她知道她的航班要到中午才能起飛,但她仍想再去一下在東柏林的克格勃總部,最後一次查核她在追獵的那個人的行踪。 她知道他已經於頭天晚上從愛爾福特由一個車隊護送著回到了波茨坦,並已經在那裡的軍官宿舍裡過了一夜。他們兩人都將在中午搭乘同一架飛機返回莫斯科。即使在這架軍用飛機上,他也將坐在前艙的貴賓席上,而她則以龐大的蘇聯駐東德使館內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速記員身份搭乘飛機。他們在飛機上將不會碰面,他甚至根本不會去注意她,但只要他們一進入蘇聯領空,他就會被監視起來。 8點鐘,她走進距使館半英里的克格勃總部大樓,步入了通訊室。他們會幫她打電話到波茨坦,以確認航班時間沒有變化。在等待消息時,她倒了一杯咖啡,並與一位年輕的中尉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中尉顯然已經累了,因為他哈欠連天。 “一夜沒睡吧?”她問。 “是啊,值夜班呢。那些'克勞特'們整夜都在忙碌。” 他沒去稱呼她的軍銜,因為她穿著便裝,而克勞特這個詞是對東德人的不太客氣的稱呼。蘇聯人全都這麼稱呼東德人。 “為什麼呀?”她問。 “哦,他們截獲了一輛西德轎車,並發現了車上的一個秘密部位。認為這是他們的敵對間諜所使用的。” “在這裡,柏林嗎?” “不,在南方的耶拿。” “耶拿?耶拿在什麼地方?” “對不起,親愛的,我下班了,我要去睡覺了。” 她甜甜一笑,打開錢包,晃了晃她那紅色封面的身份卡。中尉停住了哈欠,他的臉色變白了。第三總局的一名少校是很厲害的。他在餐廳一面牆上的地圖上指給了她看。她讓他離開後,凝視著那張地圖。茨維考、格拉、耶拿、魏瑪、愛爾福特……全在一條線上,在她所追踪的那個人的車隊經過的一條線上。昨天……愛爾福特,而耶拿只相距14英里。太近了,實在太近了。 10分鐘後,一名蘇聯少校向她介紹了東德人正在忙碌的事情。 “現在由他們的國家安全局二處在管。”他說,“處長是福斯上校。奧托·福斯。他在親自抓這個事件。” 她借用了他辦公室裡的電話,報出自己的官階,在東德國家安全局總部與福斯上校定下了一次會面。時間為上午10點鐘。 倫敦時間上午9點鐘,在世紀大廈局長辦公室底下一層的那間會議室裡,麥克里迪坐進了會議桌旁邊的一把椅子裡。中央情報局駐倫敦將工克勞迪亞·斯圖爾特坐在他對面,正用怨恨的目光看著他。從蘭利(美國中央情報局所在地)飛到倫敦準備親自來接取(蘇軍作戰計劃書)的克利斯·阿普爾亞德,一邊抽著煙一邊凝視著天花板。他的態度似乎暗示著:這是英國倫的事情。你們把事情搞砸了,你們要負責解決好。蒂莫西·愛德華茲坐到了桌子的上首,一副仲裁員的模樣。會議只有一項未經說出來的議程:損失估算。損失的限度,如果可能的話,要放到以後討論。誰都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全都已經讀過了無線電截聽的資料和形勢分析報告。 “好吧,”愛德華茲說,“看來你那個神秘鬼魂已在接縫處爆裂了,並把任務給搞砸了。我們現在來看看是否還有什麼補救的辦法……” “你到底為什麼要派他去,山姆?”克勞迪亞激怒地問。 “你們知道為什麼。因為你們想完成這項任務。”麥克里迪說,“因為你們自己無法去完成。因為這是一件緊急任務。因為我被排除在外了。因為潘克拉丁堅持要會見我。因為神秘鬼魂是惟一可以接受的替代人物。因為他同意去。” “可現在出現的情況是,”阿普爾亞德拖長聲音說,“他已經殺死了他的娼妓女朋友,神經已經到了極限。難道你一點都沒察覺嗎?” “沒有。他顯得緊張,但能控制得住。緊張是正常的。他沒有告訴我關於他個人的糟糕事情,而且我也不是超人。” “事情的麻煩在於,”克勞迪亞說,“他已經見過了潘克拉丁。當東德國安局抓住他後,他會招出來的。我們已經損失了潘克拉丁,還有他在盧比揚卡監獄裡受審時天知道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呢。” “潘克拉丁現在在哪裡?”愛德華茲問。 “根據他的日程時間,現在他差不多正在登上由波茨坦去莫斯科的一架軍用飛機。” “你們能與他接頭並給他發一個警告嗎?” “不行,該死的。當他降落以後,他要休假一個星期,與部隊裡的戰友一起住在鄉間。我們只能等他回到莫斯科以後才能給他發去一個緊急警告暗號,如果他還能返回莫斯科的話。” “那本戰爭計劃書呢?”愛德華茲問。 “我認為神秘鬼魂已經得到了,在他的身上。”麥克里迪說。他吸引了他們的關注。阿普爾亞德停止了抽煙。 “為什麼?” “時間。”麥克里迪說,“碰頭是在12點鐘。假定他是12點20分離開那個路邊停車處,撞車發生在12點30分,經過了10分鐘行車,而且是在耶拿另一邊的5英里處。我認為,假如他把那本手冊藏匿到了電瓶下的空盒裡,即使以他那種狀態,他也只不過是酒後駕駛違章,在牢裡蹲上一夜,付掉罰款就沒事了。警察是不大可能對那輛汽車進行徹底搜查的。 “如果那本手冊在寶馬車裡,那麼我認為截聽到的警察無線電通話中應該有某些興高采烈、如獲至寶的那樣腔調。國家安全局也會在10分鐘內接到通知了,而不是兩個小時之後。所以我認為他把那件東西帶在身上,也許放在西裝裡邊。那就是為什麼他不能去派出所。因為驗血時要脫去他的西裝,所以他逃跑了。” 會議室寂靜了好幾分鐘。 “那就回過頭來談談神秘鬼魂吧!”愛德華茲說。即使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那個特工的真名,但他們更願意稱呼他的行動代號。 “他肯定是在某個地方。他會去哪裡呢?他在附近有朋友嗎?一座安全屋?還是什麼地方?” 麥克里迪搖搖頭。 “在東柏林有一座安全房。他很早就知道了。我已經去試探過了,沒有聯繫。在南部地區,他沒人認識,從來沒到過那裡。” “他會不會躲進了山林中?”克勞迪亞問。 “那裡不是山地。不像哈爾茨有許多濃密的森林。那地方是開闊的農田、城鎮、村莊和農場……” “對於一個神經崩潰了的中年流亡者來說,是無處可以藏身的。”阿普爾亞德評論說。 “那我們就失去他了。”克勞迪亞說,“他、戰爭計劃書和潘克拉丁,我們全都失去了。” “恐怕是這樣,”愛德華茲說,“人民警察將採用飽和戰術,每一條街巷都會被設置路障檢查,無處藏身,我擔心他們到中午就可能抓住他了。” 在這種憂鬱的氣氛中,會議結束了。當美國人走了之後,愛德華茲叫住了已經走到門邊的麥克里迪。 “山姆,我知道已經沒有希望了,但不要放棄,好嗎?我已經與切爾特南的東德科打了招呼,讓他們加強監聽力量,而且一有消息就通知你。當東德人抓住神秘鬼魂時——他們肯定能抓住的,要立即向我報告。我們總得安撫一下我們的表兄吧,雖然天知道該怎麼去安撫他們。”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麥克里迪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似地一屁股坐進了椅子裡。他搞去電話機上的聽筒,目光凝視著牆壁。 假如他會喝酒,他就會伸手去拿酒瓶;假如他在多年前沒有戒菸,他就會伸手去拿煙盒。 他知道他已經失敗了。無論他們對他施加了多大的壓力,但最後是他決定派遣莫倫茨。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已經丟了那本戰爭計劃書,很可能會暴露潘克拉丁。對他來說,最糟糕的是,他已經把一位朋友送過去讓人家抓住、受審和處死,因為他當時沒有註意到現在看起來是十分明顯的警告信號:莫倫茨處於那種狀態是決不能去執行那種任務的。莫倫茨去了是因為不想回絕他的朋友山姆·麥克里迪。 這位騙術大師現在才知道,在他以後的日子裡,在半夜三更輾轉難眠的時候,他的眼前將會出現在那個旅館房間中布魯諾·莫倫茨那張遲緩的臉面…… 他試圖去除他的負罪感,轉而去思考當一個人經歷了神經徹底崩潰之後他的思維會發生什麼變化。他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那種現象。布魯諾·莫倫茨的現狀如何?他會對他的處境做出何種反應?符合邏輯的反應還是瘋狂的反應?他打電話給局裡的諮詢心理學家——一位有名氣的開業神經科醫生。他的電話追踪到了阿蘭·卡爾博士在溫波爾街的診所裡。卡爾博士說上午他很忙,但願意與麥克里迪一起吃午飯並提供一次特別諮詢。麥克里迪定下了1點鐘在蒙特卡姆飯店的飯局。 上午10點整,柳德米拉·瓦納芙斯卡妮少校走進位於東柏林諾曼納大街22號的國家安全局總部大樓並被引到了二處,即反間諜處佔用的四樓樓層,福斯上校正等待著她。他讓她坐在他獨用的辦公室裡一把麵對他的辦公桌的椅子上。他自己落座後要了咖啡。當服務員離去後,他彬彬有禮地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少校同志?” 他對在他認為是忙得焦頭爛額的一天裡會有人來訪而頗感奇怪。但接待來訪的要求來自於負責克格勃總部的那位將軍,而福斯上校清楚地明白,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到底是誰說了算。 “你在處理耶拿地區的一個案子。”瓦納芙斯卡婭說,“一名西德間諜撞車後拋下自己的汽車逃走了。你能否告訴我到目前為止的詳細情況?” 福斯補充上了這位俄羅斯女士所不了解的那部分情況。 “我們假設,”當他補充完時,瓦納芙斯卡婭說,“那個叫格勞伯的間諜是來收取或遞交某一件東西……在那輛汽車里或秘密盒子裡是否發現了他試圖要帶進來或帶出去的任何東西?” “沒有,沒有發現任何東西。他的所有個人證件僅僅是他的身份掩護。車上的盒子是空的。如果他把某件東西帶了進來。那麼他已經遞交出去了。如果想把某件東西帶出去,那麼他還沒有收取到,或者仍留在他的身上。” “有可能,是的。我們在審問他的時候就會知道。我能否問一下你為什麼對這個案子這麼感興趣?” 瓦納芙斯卡婭仔細地斟酌著詞句。 “我在負責的一個案子,碰巧,有可能與你這個案子有重疊之處。” 奧托·福斯雖然在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但他的內心卻在思考著。這麼說來,這位漂亮的蘇聯女偵察員是在懷疑那個西德人跑到東部來是要與一個俄羅斯人接頭,而不是一個東德叛徒。有意思。 “上校,你是否有任何理由相信,克勞伯是來進行碰面接頭或者只是來到一個死信箱裡交接東西?” “我們相信他來這裡是進行一次碰面接頭。”福斯說,“雖然車禍發生在昨天下午12點30分,但他實際上是前天,星期二中午11點鐘入境的。假如他僅僅是為了把一件包裹放進一隻死信箱或從中取出來,那是用不了24小時時間的。他完全可以在星期二夜晚完成。事實是,他前天晚上在耶拿的黑熊旅館住了一宿。我們相信他來這裡是要進行一次當面交接。” 瓦納芙斯卡婭的心跳加快了。一次當面交接,在耶拿-魏瑪地區的某個地點,很可能是一條公路沿線,是差不多同一時間她在追踪的那個人所旅行的同一條道路。他來碰面接頭的是你,你這個狗雜種。 “你們是否已經確認了格勞伯的身份?”她問道,“那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福斯隱藏著他勝利的喜悅,他打開一份卷宗,遞給她一張畫像。那是在耶拿的兩位警察、在魏瑪西郊協助格勞怕擰緊螺帽的兩位巡警和黑熊旅館的員工幫助下畫出來的一張圖像。這張圖畫得很好。福斯又一言不發地遞給她一張大照片。兩者很像。 “他的名字叫莫倫茨,”福斯說,“布魯諾·莫倫茨。是西德聯邦情報局科隆分局的一名職業情報官。” 瓦納芙斯卡妮感到奇怪。這麼說來,這是西德搞的一次行動了。原來她一直懷疑她的獵物是在為中央情報局或英國人工作。 “你們把他抓住了嗎?” “沒有,少校。我承認,我也對於遲遲未能抓獲歸案而感到奇怪。但我們會抓住他的。那輛遭拋棄的警車已在昨天夜晚被發現了。發來的報告說,汽車的油箱已被穿孔。在被偷走之後,車子只開了10至15分鐘。發現的地點是在這裡,耶拿北郊的阿波爾達附近。所以,我們的人員已經開始行動了。我們有份完整的描述:身材高大粗壯、灰頭髮、穿著一件皺巴巴的風雨衣。他沒有身份證件,說話帶萊茵蘭口音,身體狀況不佳。他看上去呆頭呆腦,與眾不同。” “到時候我要參加審訊。”瓦納芙斯卡婭說。她並不是一個易受驚嚇的人。審訊場面她已經見得多了。 “如果這是一份來自克格勃的要求,那麼我當然是會同意的。” “克格勃會提出這種要求的。”瓦納芙斯卡婭說。 “那就不要走遠,少校。我們會抓住他的,很可能在中午時。” 瓦納芙斯卡姬少校返回克格勃大樓,取消了她從波茨坦搭乘飛機的計劃,並用一條保密線路與謝利平將軍取得了聯繫。將軍同意了。 中午12點,一架安東諾夫32型蘇聯空軍運輸機從波茨坦升空,開始飛向莫斯科。潘克拉丁將軍和其他返回莫斯科的陸軍和空軍高級軍官都在飛機上。一些低級軍官坐在堆放著郵袋的後艙。同機返回的沒有那位穿著深色西服的來自使館的“女祕書”。 在吃西瓜和餐前的小吃時、心理學專家卡爾博士說:“他將會處於一種我們稱之為分裂、沒落或神遊的狀態。” 他已經仔細聽取了麥克里迪對於一位顯然已經遭受了巨大的神經分裂的無名氏人士的描述。他沒被告知,也沒去打聽那人所執行的是什麼任務,或者這種分裂是在哪裡發生的,只知道是在一處敵對領土上。餐桌上的空盤子撤走了,比目魚上來了,魚骨已被剔除。 “與什麼相分裂?” “當然是與現實!”卡爾博士說,“這是這類綜合病症的典型症狀之一。在他最後崩潰之前,他也許已經顯示出自欺欺人的跡象。” 他是如何自我欺騙的呢?麥克里迪沉思著。真的認為一個漂亮的妓女會愛上他?而且在殺了兩個人之後能逍遙法外? “神遊的意思,”卡爾博士繼續說,一邊用叉子叉起一片比目魚,“是逃避。逃避現實,尤其是嚴酷的、令人不愉快的現實。我認為你那個人現在的狀況很不好。” “他具體會做些什麼?”麥克里迪問,“他會到什麼地方去?” “他會去一個避難聖所,某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某一個他可以躲藏的地方,某一個能拋開所有問題、沒人會去打擾他的地方。他也許甚至會返回孩子般的狀態。以前我有過一位病人,被問題難倒了,就爬到床上,把身體像胎兒般地縮成一團,還把一隻大拇指舍進嘴裡,賴在那裡不肯下來。童年,你明白的,安全、保險,沒有煩惱問題。順便說一下,這魚味道很好。好的,再來一點葡萄酒……謝謝。” 能躲起來當然很好,麥克里迪想,可是布魯諾·莫倫茨沒有避難聖所可去。他在漢堡出生、長大,在柏林、慕尼黑和科隆工作過,他在耶拿或魏瑪地區應該沒有藏身之處。他又添加了葡萄酒,並問道:“假定他沒有避難聖地可去呢?” “那樣的話,恐怕他只能糊里糊塗地到處徘徊,無法幫助自己。根據我的經驗,假如他有一處目的地,他是能夠理智地到達那裡;如果沒有一個目的地……”心理醫生聳聳肩,“他們就會抓住他。很可能現在已經抓住了。至遲是晚上。” 但是他們沒有抓住他。整個下午,東德國安局二處處長福斯上校的怒火和挫折感開始加大。時間已經超過了24個小時,快接近30個小時;在阿波爾達-耶拿-魏瑪地區,警察和國安局反間特工隊已經在街頭巷尾和路障檢查處布下了天羅地網;但這個身材高大、步履蹣跚、精神錯亂、目的地不明的西德人似乎奇蹟般地蒸發了。 整個晚上,福斯在諾曼納大街的辦公室裡踱著步;瓦納芙斯卡婭坐在克格勃兵營單身女宿舍內的行軍床床沿邊;英國通訊工程師們弓著背坐在施勞斯·洛文斯泰因古堡和切爾特南的無線電設備前;麥克里迪在世紀大廈內的辦公室裡一杯接一杯喝著咖啡,但是……布魯諾·莫倫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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