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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輕柔說話的風 弗·福赛斯 10600 2018-03-21
他在這座城堡裡生活了一個月之後,客人們來了,但他外出去山里設陷阱捕獸了。他們共有8個人,是坐兩輛長長的鐵管車輛來的,車下滾動著幾隻黑乎乎的中間是銀色的軲轆,但不是用馬拉的。 其中一個人是他們的導遊,其餘7個人是他的客人。那導遊是在博茲曼的蒙大拿大學西部歷史系主任約翰·英格爾斯教授。他的主要客人是那位州參議員,是遠道從華盛頓趕過來的。還有3位來自於赫勒納的眾議員和3位教育部的官員。英格爾斯教授打開那把掛鎖,於是團隊步行進去了,一邊好奇地、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四周。 “參議員、先生們,歡迎你們來赫里蒂奇堡。”教授說。他展現出歡快的笑容。 他是一位喜歡說幽默話的人,並熱衷於自己據以為生的專業。他的工作是他畢生的愛好,是對古老的西部及其詳細歷史的研究。他著迷於關於舊時候蒙大拿、平原上的戰爭和曾在這裡交戰、狩獵過的土著美洲人的知識。赫里蒂奇堡是他精心關愛了10年並在委員會會議上吹噓了100次的一個夢想。

“這座城堡和集貿市場是一個仿真的複製品,仿照當年不朽的卡斯特將軍應該所處的這麼一個地方,逼真到了最後的一些細節。我已經親自監管了每一個細節情況,可以為它們做出證明。” 在他領著團隊參觀周圍的木屋和設施時,他解釋了這個項目是如何在他向蒙大拿歷史學會和文化基金會申請之後才立項的;資金是如何由基金會控制的在得克薩斯煤炭的閒置基金裡找到並經多次說服後落實的。 他告訴他們,設計時做到了盡善盡美,使用的是應該採用的當地森林裡出產的木材,而且根據他追求完美的原則,甚至那些釘子也是原先的類型,鐵螺絲是禁用的。 他的熱情感染了他的客人們。他告訴他們:“赫里蒂奇堡將不但為蒙大拿,而且我希望將為周邊各州的兒童和年輕人提供一個具有深遠意義的教育基地。旅遊大客車的團隊已經預訂到了遠及懷俄明和南達科他。

“在克勞人保留地的邊緣,我們在牆外有20英畝的圍場可供馬匹使用,而且我們會及時備妥乾草以便餵養牠們。專家們將以那種過時的方式用長柄大鐮刀去割草。遊客們將會看到100年之前邊疆居民們的生活是怎麼樣的。我向你們做出保證,這在整個美國是獨一無二的。” “我喜歡這個,我很喜歡這個,”參議員說,“那麼,你將如何配備人員?” “那是無上的光榮,參議員。這不是一座博物館,而是1870年代的一座功能齊全、可以使用的城堡。該項基金包括了最多僱用60名年輕人,他們將在整個夏天、全年的全國性主要節日和學校的所有假期時在這里工作。員工主要是年輕人,而且是從蒙大拿各大城市的戲劇學校裡抽出來的。那些想在暑假裡打工並同時完成一項有意義工作的學生們對它的反應相當不錯。

“我們有60名志願者。我自己將是騎兵二團的英格爾斯少校,統帥這個據點。我將擁有1名中士、1名下士和8名騎兵。所有的學生都會騎馬。馬匹是由一些友好的農場主出借的。 “然後還將有一些年輕的婦女,扮做炊事員和洗衣工。服裝的式樣與那時候一模一樣。其他學戲劇的學生將扮演來自於山區的設陷阱捕獸者、來自於平原的偵察兵、西行要去跨越洛基山脈的移民。 “一位真正的鐵匠已經同意加入我們的行列,所以遊客們能夠看到馬匹被釘上新的鐵掌。我將主持在那座小教堂裡的儀式,我們將會唱那時候的讚美詩。姑娘們當然會有她們自己的寢室,還將會有一位小組指導員,也就是我的系裡的助教——夏洛特·貝文女士。戰士們將擁有一座宿舍,平民們有另一座。我向你們保證,任何細節都已經考慮到了。”

“肯定還有一些現代的年輕人不會做的某些事情。關於個人衛生、新鮮水果和蔬菜是怎麼安排的?”來自赫勒納的一位眾議員說。 “絕對正確,”教授綻出了笑容。 “實際上有三處技術處理。在兵營裡我不會有裝上了子彈的火器。所有手槍和來复槍都將是複製品,除了少數幾件只能在監管之下放空槍的以外。 “至於衛生,你們看見那邊的軍械庫嗎?那裡有存放斯普林菲爾德步槍的架子,但在一堵假牆後面有一間真正的浴室,配有出熱水的自來水、廁所、水龍頭、台盆和淋浴裝置。還有那隻大木桶是盛放雨水的嗎?我們在地下舖有自來水管。大木桶後面有個秘密進口。裡面有一隻燃氣冰箱,用來放置牛排、豬肉、蔬菜和水果。瓶裝煤氣。但就這些。沒有電。只有蠟燭和油燈。”

他們正在那座旅客宿舍的門邊。其中一位官員朝里面窺視了一下。 “好像你們有一個搶占住房的人。”他評價說。他們全都盯視著角落裡那張鋪著毯子的行軍床。然後他們發現了其他痕跡。馬厩裡的馬糞,火堆裡的炭。那位參議員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一些遊客似乎等不住了,”他說,“也許你有一位真正的邊防戰士住在這裡。” 聽到這話他們全都笑了起來。 “說真的,教授,這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我肯定我們全都同意。向你表示祝賀。這是我們州里的一張名片。” 他們隨即離開了。教授轉身鎖上了正門,仍對於那張床鋪和馬糞感到迷惑不解。 兩輛車沿著土路駛向那條狹長的黑石地帶,即310號公路,然後朝北向著比林斯和機場疾駛而去。

兩個小時以後,本·克雷格從設陷阱捕獸的地方返回來了。他的孤身獨居狀態遭破壞的第一條線索,是小教堂旁邊主牆上的那扇門被從裡面插上了木槓。他知道他曾經把門關上並插入了木楔。插木槓的人不管是誰,要么已從主門離去,要么仍滯留在城堡裡。 他查驗了那兩扇高大的主門,但它們仍上著鎖。外面有一些奇怪的痕跡,是他所不明白的,似乎是由馬車輪子留下的,但顯得更寬,還顯示出鋸齒形的花紋。 他登上牆頭,手裡提著來复槍,但經過一個小時的檢查後他滿意了。裡面一個人也沒有。他卸下門上的木槓,把羅斯伯德牽進來,看著它在馬厩里安頓下來並開始吃草後,又去檢查了在閱兵場上的那些腳印。那裡有鞋印和靴印,還有更多的鋸齒形印跡,但沒有蹄印。而且大門外也沒有鞋印。這倒是很奇怪。

兩星期後,城堡居民工作小組抵達了。克雷格又一次外出在普賴爾山腳下設置捕獸陷阱。 人員浩浩蕩盪。共來了3輛大客車、4輛轎車以及20匹馬,後面拖著高大的銀色馬車。當客貨全都卸下後,汽車開走了。 這些工作人員在比林斯出發前就已經換上了適合他們各自的服裝。每個人都有一隻裝有其替換衣服和個人用品的背包。教授已經檢查了每一件物品,並堅持不得帶來任何“現代化”的東西。任何電器或電池驅動的物品都是不允許的。有些人實在難以與他們的晶體管收音機分手,但合同的規定必須遵守。甚至連90世紀出版的圖書也是不允許的。英格爾斯教授堅持認為整整一個世紀的徹底變換至關重要,無論是從完全正常的角度還是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

“過上一段時間你們將會相信你們就是你們現在的角色,是生活在蒙大拿歷史上最關鍵時期的邊民。” 幾個小時之內,那些戲劇系學生們越來越欣喜地探索起他們周圍的環境來。他們不但想在暑假裡志願參加一份在餐桌邊侍候食客的工作,而且想從事一份對他們以後的生涯有所幫助的具有教育意義的工作。 騎兵們把他們的馬匹牽到馬厩裡去,並在營房里安頓下他們的住所。兩張美女照片,是屬於拉克韋爾·韋爾什和烏爾蘇拉·安德烈斯的,釘在了牆頭上,但立即被沒收了。城堡裡洋溢著歡快友善的幽默玩笑和不斷增長的激動感。 來自遙遠的東部的那些平民工人、小商販、釘馬蹄鐵的鐵匠、廚工、偵察員和移民,佔據了第二座大營房。 8位姑娘由貝文小姐把她們安排到了女宿舍。兩輛由白帆布作篷的四輪大馬車,由雄壯高大的馬匹拖曳著抵達了,並停在了主門的附近。

它們將吸引未來游客的注意力。 當本·克雷格在半英里之外勒住羅斯伯德的韁繩並警覺地審視著城堡時,已是下午三四點鍾光景了。大門洞開著。根據那段距離,他能夠分辨出停在門內的兩輛有篷的四輪大馬車和在閱兵場上穿來穿去的人流。星條旗在大門上方的旗桿上迎風飄揚。他分辨出兩名藍軍戰士。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等待著能向人打聽那些夏延人去了何方或被帶去了何方,但現在他有點不敢去打聽了。 經過半個小時的思量,他騎馬前行。在兩名士兵正要關門時,他穿過門洞進入了城堡。他們好奇地看看他,但沒有說話。他跳下馬,開始把羅斯伯德牽向馬厩。 半路上他被攔住了。 夏洛特·貝文小姐是個好心人,善良而熱情,做事認真而仔細。她長得金發碧眼,鼻子上有幾顆雀斑,經常掛著滿嘴的笑容。現在她朝本·克雷格綻出了微笑。

“餵,你好。” 天太熱已經戴不住帽子了,所以這位偵察兵無法脫帽致意,只能點點頭。 “小姐。” “你是我們團隊裡的一名成員嗎?” 作為教授的助手和一名研究生,她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個項目,還參加過無數次的面試以確定最後的人選。但這個年輕人是她所從來沒有見過的。 “我想是吧,小姐。”那陌生人說。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加入?” “我想是的。” “哦,這有點反常,你不是我們的工作人員。但現在天色晚了,不宜在外面牧地上過夜。我們可為你提供今晚住宿的床鋪。你把馬牽到馬厩去,我去與英格爾斯少校談談。請你在半小時後去司令官辦公室好嗎?” 她穿過閱兵場走到司令官辦公室在門上敲了敲。那位教授穿著騎兵二團一名少校的全身戎裝,正坐在辦公桌後埋頭處理公文。 “坐下,夏洛特。那些年輕人全都安頓下來了嗎?”他問道。 “是的,而且我們額外增加了一位。” “什麼?” “一位騎馬的年輕人。約二十三四歲。突然間從牧地上騎馬進來了。看起來像是一名遲到的當地志願者,想加入我們的隊伍。” “我不能肯定我們可接納更多的人。我們有編制名額。” “哦,公平地說,他已經帶來了他自己的所有裝備。馬、鹿皮裝、外衣和馬鞍。甚至還在他身後的馬鞍上縛著一張捲起來的動物毛皮。他顯然很能幹。” “他現在在哪裡?” “在馬厩裡。我已經告訴他讓他半小時內來這里報到。我認為你也許至少想見他一面。” “噢,很好。” 克雷格沒有手錶,所以他是根據落日來判斷時間的,但他的準確度在5分鐘之內。當他前來敲門時,他得到了一聲進來的回答。約翰·英格爾斯已經扣好了他的軍服鈕扣,正坐在寫字台後面。夏洛特·貝文小姐站在一邊。 “你要見我是嗎,少校?” 教授立即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正宗打扮所吸引住了。他手裡抓著一頂圓形狐皮帽。一張栗棕色的開朗而誠懇的臉上,配著一雙沉靜的藍眼睛。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修剪的栗色頭髮,被用一條皮帶在腦後束成了一條馬尾巴,旁邊還插著一支單一的山鷹羽毛。那件鹿皮裝甚至還有手工縫製的歪歪扭扭的針腳,是他以前所見到過的那種真品。 “哦,這個,小伙子,這位夏洛特告訴我,你想加入我們的隊伍,相處一陣子?” “是的,少校,我很願意。” 教授做出了一項決定。該項目的操作基金留有一些餘地,以備偶爾的“應急”使用。他判定這個年輕人的加入就是一次應急情況。他把一張長長的表格移到他面前,並拿起一支鋼筆插到了墨水盒裡。 “好吧,讓我們了解一些詳情。姓名?” 克雷格猶豫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被認出的一絲跡象,但他的名字也許會使人們回想起來。可這位少校長得身材豐滿,臉色有點蒼白。他看上去好像是剛剛來到邊疆。也許在東部地區沒有提起過頭一年夏天所發生的那些事件。 “克雷格,先生。我叫本·克雷格。” 他等待著。沒有跡象表明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那胖乎乎的手工整地寫下了:本傑明·克雷格。 “住址?” “什麼?” “你住在哪裡,小伙子?你從哪裡來?” “外面那裡,先生。” “外面那裡是牧地,然後是荒野。” “是的,先生。在山區裡出生並長大,少校。” “天哪。”教授曾聽說過有些人家居住在荒山野嶺的油毛氈棚屋裡,但那通常是在洛基山脈的森林中,在猶他州、懷俄明州和愛達荷州。他仔細地寫下了“無固定住所”。 “父母名字?” “都死了,先生。” “哦,對不起。” “是在15年前過世的。” “那麼是誰把你撫養長大的?” “是唐納森先生,少校。” “哦,那麼他居住在……” “也死了。一隻熊咬死了他。” 教授放下了鋼筆。他沒有聽說過遭到一頭熊攻擊時會有如此厄運,雖然有些遊客在處理他們的野餐垃圾時有可能會漫不經心。這是關於了解荒野的另一個問題。 不管怎麼說,這位長相英俊的年輕人顯然是沒有家庭的。 “沒有親屬嗎?” “什麼?” “如果你發生了……任何事情,我們應該與誰聯繫?” “沒人,先生。沒人可去告訴的。” “我明白了。出生日期?” “52年。我想,是12月底吧。” “那麼,你快要25歲了?” “是的,先生?” “好。社會保險號碼?” 克雷格瞪起了眼睛。教授嘆了一口氣。 “唉,你確實像是一條漏網之魚。很好。在這裡簽字。” 他把表格轉過去,推向書桌對面,並提供了那支鋼筆。克雷格接過來。他看不懂“申請人簽名”這幾個字,但那個格子相當清楚。他彎腰作上了他自己的記號。 教授取回這張紙,不可置信地凝視著。 “我說小伙子呀小伙子……”他把表格轉了一個方向以使夏洛特能夠看清。她看著格子裡的那個釀著墨水的十字架。 “夏洛特,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認為今年夏天你有了一項小小的額外任務。” 她綻露出滿面的笑容。 “是的,少校,我想我會承擔的。” 她今年35歲,曾結過一次婚,後來分道揚鑣,且從未有過孩子。她認為這個來自於荒野上的年輕人就像是一個小弟弟,天真無邪,容易受傷。他將需要她的保護。 “好,”英格爾斯教授說,“本,去安頓下來,如果你現在還沒安頓好的話,然後與我們一起在擱板桌上吃晚飯。” 晚餐菜餚很好,這位偵察兵心裡想,而且很豐富。飯菜是盛在搪瓷盤裡端上來的。他用他那把獵刀、二把匙子和一塊麵包作餐具幫助吃晚飯。桌子周圍有一陣竊竊暗笑,但他沒有註意到。 與他同住一個房間的那些年輕人很友好。他們好像是來自於他所沒有聽說過的城鎮,而似乎以後還要返回東部。但這一天已經是夠累的了,而且除了蠟燭,沒有電燈可供看書閱讀,所以他們很快吹熄蠟燭,然後就睡著了。 本·克雷格從來沒對他的同伴表示過好奇,但他注意到他周圍的這些年輕人在許多方面都很怪異。他們應該是偵察兵、馴馬人和設陷阱捕獸者,可是似乎對這些技能知之甚少。但他回想起由卡斯特統領的那些新兵,他們對馬匹、槍械和西部大平原印第安人的知識也是少得可憐。他猜測在他與夏廷人一起生活和孤身獨居的這一年裡,事情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在旅遊團隊到來之前,根據日程有兩個星期的時間用於安頓和排練。在這段時間專門安排把這座城堡料理得井井有條,日常事務訓練和聽英格爾斯少校講課,這些活動主要在露天進行。 克雷格對這些安排一無所知,他又準備外出打獵了。當他穿越閱兵場向每天都敞開著的主門走去時,一個叫布雷德的年輕的牧馬人喊住了他。 “你那裡面放著什麼傢伙,本?”他指向馬鞍前方掛在克雷格左膝前面的那隻羊皮套筒。 “來复槍。”克雷格說。 “能讓我看看嗎?我正在熟悉槍械。” 克雷格從套筒裡取出他那支夏普斯來复槍,把它遞到了馬下。布雷德欣喜若狂。 “哇,真漂亮。一件真正的古董。是什麼牌號?” “夏普斯52。” “真是難以置信。我原先不知道他們還做成了這種複製品。” 布雷德用這支來复槍瞄準主門上方框架內的那口鐘。在發現或報告敵情時,這只鐘將會被敲響,由此通知在外面勞作的人們快快返回。然後他扣動了扳機。 他正要說“砰”時,夏普斯52替他說了出來。然後他被反沖力擊倒在地。假如那顆重磅子彈擊中了那口鐘的話,它是能把它擊碎的。實際上子彈打飛了,呼嘯著射上了天空。但那隻鐘還是發出了一聲鳴響。這使得城堡裡的一切活動都停頓下來了。教授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到底怎麼回事?”他叫道,然後看見布雷德坐在地上,手裡抓著那支重型來复槍。 “布雷德,你在幹什麼呀?” 布雷德站起來作了解釋。英格爾斯遺憾地看著克雷格。 “本,也許我忘了告訴你,但這個基地裡有不准攜帶火器的規定。我不得不把這支槍鎖進軍械庫裡。” “不用槍支,少校?” “不用槍支。至少不用真槍。” “那麼蘇人呢?” “蘇人?據我所知,他們在南、北達科他的保留地裡。” “但是少校,他們也許會返回來。” 教授認為這是一句幽默話。他寬容地露出了笑臉。 “當然,他們也許會返回來。但不會是今年夏天,我認為。在他們到來之前,這把傢伙必須放進軍械庫裡去。” 第四天是一個星期天,全體員工在那座小教堂裡參加宗教儀式。由於沒有牧師,所以英格爾斯少校做了主持。在儀式進行到一半時,他走到講台上準備讀經。那本大部頭的《聖經》已經翻開在夾著書箋的那一頁。 “我們今天的經文是'以賽亞書'第11章,從第6句詩開始。這裡是先知處理時間,當上帝的和平將降臨到我們萬民的大地上時。 “'豺狼必與綿羊羔同居,豹子與山羊羔同臥,少壯獅子與牛犢並肥畜同群;小孩子要牽引它們。 “'牛必與熊同食,牛犢必與小熊同臥,獅子……'” 這時候他翻過了這一頁,但兩張糯米紙粘在了一起,於是他停了下來,因為這段經文並無意義。當他正在不知所措時,在他前面第三排中間一個年輕的聲音唱響了。 “'獅子必吃草與牛一樣。吃奶的孩子必玩耍在蛇的洞口,斷奶的嬰兒必按手在毒蛇的穴上。在我聖山的遍處,這一切都不傷人、不害物,因為認識耶和華的知識要充滿遍地,好像水充滿海洋一般。'” 小教堂內一片寂靜,因為眾人都張嘴結舌地盯視著這個身穿骯髒的鹿皮裝、後腦勺上插著一支搖搖晃晃的鷹毛的身影。約翰·英格爾斯找到了剩餘的那段經文。 “對,非常準確。第一課到此結束。” “我真的不明白那個年輕人,”午飯後他在辦公室裡對夏洛特說,“他不能讀書寫字,卻能背誦兒童時代學過的一段段《聖經》經文。你說這個人怪不怪?” “別擔心,我認為我已經猜想出來了,”她說,“他確實是由選擇在荒原裡獨居的一對夫婦所生的一個孩子。當他們去世時,他確實被領養了,非正式地而且很可能是非法地,被一個孤身男人,年紀很老,被當做那位老人的兒子撫養長大。所以他確實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但他對三件事情具有淵博的知識:他母親曾教過他的《聖經》、這片最後餘留的荒原生活以及關於古老的西部歷史。” “他是從哪裡學來的?” “假定是從那位老人那裡。畢竟,如果一個人在80歲高齡時死去,在僅僅3年之前,那麼他應該是在上個世紀末出生的。那時候,這裡周圍的生活條件是很艱苦的。他肯定對那個男孩講述過他所回憶起來的或者是從倖存者那裡聽說來的關於邊民拓荒的故事。” “那麼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能把角色扮演得這麼好?他會不會是個危險人物?” “不會,”夏洛特說,“根本不會。他只是很著迷。他相信他有權可隨意去打獵和設陷阱捕獸,如同那時候人們曾經做過的那樣。” “角色扮演?” “是的,當時的角色,難道我們不是全都這麼扮演的嗎?” 教授哈哈大笑起來,還用手拍了一下大腿。 “當然,那正是我們現在全都在做的。他只是扮演得惟妙惟肖。” 她站起身來。 “因為他這麼相信了。是最佳演員。你把他交給我吧。我會使他不致對他人造成傷害。順便說一下,有兩位姑娘已經在朝他翻白眼了。” 在營房裡,本·克雷格仍在感到奇怪。他的同伴們在上床脫衣時,脫得只剩下一條短褲,而他寧願穿著那條通常的長及腳踝的白色內褲睡覺。一星期之後這成了一個問題,有幾位年輕人去與夏洛特說了。 在分派完拖木頭的工作之後,她找到了克雷格,他正揮舞著一把長柄斧把松木劈成小塊以供廚房燒火之用。 “本,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小姐。” “叫我夏洛特吧。” “好的,夏洛特,小姐。” “本,你曾經洗過澡嗎?” “洗澡?” “喏,就是脫光衣服擦洗身體,洗滌全身,不光是洗手和洗臉?” “那當然了,小姐。很正常的。” “嗯,這麼說就對了,本。你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 他想了想。老唐納森曾教育他定期洗澡是必要的,但是無須沉湎於在冰雪剛剛融化的溪水之中。 “哦,最近的一次是上個月。” “這正是我所懷疑的。你認為你能再次洗澡嗎?現在?” 10分鐘後,她發現他正從馬厩裡牽出羅斯伯德,掛上了全套馬俱。 “你去哪裡,本?” “去洗澡,夏洛特,小姐。按你的吩咐。” “可是去哪裡洗?” “去溪水里。還有其他地方嗎?” 他曾經每天漫游到外面的草地裡去方便。他在馬槽裡洗臉和洗手。他的牙齒是用折斷的柳枝刮抹的,能保持一個小時的白淨,但他可以邊騎行邊反复刮抹。 “把馬拴起來,然後跟我走。” 她把他引到軍械庫,用拴在她皮帶上的一把鑰匙打開鎖,把他帶進去了。走過用鐵鍊拴住的那些斯普林菲爾德步槍的架子後,那裡有一道後牆。她在牆上的節孔裡找到一隻壓力操作旋鈕,啪地一聲打開了那扇暗門。裡面的房間裡裝有台盆和浴缸。 克雷格曾見到過熱水浴缸,他在埃利斯堡的兩年時間裡,但那都是木桶。現在這些全是鑄鐵搪瓷做的。他知道要把浴缸注滿,需從廚房裡提來一桶桶熱水,但夏洛特在一端轉了一下一隻奇怪的旋鈕,於是冒著蒸氣的熱水就嘩嘩響著流了出來。 “本,我過兩分鐘回來,我要求在門外發現你脫下的全身衣褲,除了那件需乾洗的鹿皮裝。 “然後我要你帶上刷子和肥皂跳進去擦洗身體。全身清洗。然後我要求你拿上這個並用它洗頭髮。” 她遞給他一瓶散發著松芽香味的綠色液體。 “最後,我要你穿上在那邊的架子上找到的內衣褲和襯衫。穿好衣服後出來。好嗎?” 他按吩咐去做了。他以前從未在浴缸裡洗過澡,發現感覺很好,雖然他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關水,以至洗浴水溢出來後差不多流了一地。洗完身體後,他用香波洗髮,水成了暗綠色。他在浴缸底部找到塞子,看水漸漸流完。 他從房間角落的架子上挑選了棉布短褲、一件白色T恤和一件暖和的格子襯衣,穿上後,把那支羽毛插進後面的髮束裡,並走了出來。她正等待著他。陽光下有一把椅子。她拿著一把剪刀和一把梳。 “我不是專家,但修一下總比不修要好,”她說,“坐下。” 她修剪了他那栗色的頭髮,只留下那束插著羽毛的頭髮未去碰及。 “這樣好看了,”剪完後她說,“你聞上去不錯。” 她把椅子放回到軍械庫裡,並鎖上了門。指望能得到熱情感謝的她,卻發現這個偵察兵神情嚴肅,甚至有點沮喪。 “夏洛特,小姐,你願意與我一起散步嗎?” “行,本。有什麼想法吧?” 私下里,她對這個機會是高興的。現在她也許開始理解這個謎一般的奇怪的荒野產物了。他們穿過大門出去,由他引領著越過牧地走向那條溪流。他默默無言,心事重重。她強忍著不去打破這種沉寂。到溪水邊有1英里距離,他們走了20分鐘。 牧地上有股青草味。有好幾次,那年輕人抬起頭來去眺望在南方高聳人云的普賴爾嶺。 “到外面來的感覺很好,可以看看大山。”她說。 “這是我的家。”他說完又陷入了沉思。當他們走到溪岸時,他在水邊坐了下來。她折起她那件棉布長裙的裙擺,面對著他也坐了下來。 “什麼事,本?”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小姐?” “叫我夏洛特。是的,你當然可以問。” “你不會對我說謊吧?” “不說謊,本。只說真話。” “今年是哪一年?” 她吃了一驚。她原先指望是揭露某事,揭露他與團隊內其他年輕人之間的某種關係。她凝視著那雙寬寬的深沉的藍眼睛開始納悶了……她比他大10歲,可是…… “哦,今年是1977年呀,本。” 假如她指望的是一次態度不明朗的點頭,那麼她沒有得到。這位年輕人把頭埋在雙膝之間,用雙手摀住了臉面。他那穿在鹿皮裝之下的雙肩開始顫抖。 她以前只見過一次成年男人的哭泣。那是在從博茲曼至比林斯公路上一堆汽車殘骸的旁邊。她用膝蓋搖搖擺擺地朝前移了幾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什麼事,本?今年怎麼啦?” 本·克雷格曾感到過恐懼。面對那隻北美大灰熊,在小比格霍恩河畔的山坡上,但都沒有這次恐怖。 “我生於,”他最後說,“1852年。” 她沒有吃驚。她知道這裡有一個問題。她用雙臂抱住他,把他抱在她的胸前,撫摸著他的後腦勺。 她是一位現代的年輕女士,這些事情她在書本里都讀到過。西部的一半年輕人被東部神秘的哲理所迷住。她知道所有關於再生和死屍還魂的理論,以及人們對此的各種不同程度的信任。她讀到過有些人的記憶錯覺,就是他們認為他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 這是一個問題,是一種幻覺現象,是心理學曾經研究過的和正在研究的課題。 這是可以得到幫助、諮詢和治療的。 “沒事,本,”她輕聲說,一邊像搖晃一個孩子般地搖晃著他。 “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你能相信就好。與我們一起在這座城堡裡度過夏天,我們將像100年前的人們那樣生活。到了秋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到博茲曼,我會去找一些人來幫助你。你會好轉的,本。相信我。” 她從袖子裡抽出一塊布手帕擦了擦他的臉,不禁對這個來自於山區的遇到了麻煩的年輕人有了同情感。 他們一起走回城堡。夏洛特滿足於自己身上穿著的現代人的內衣褲,萬一皮膚被劃破、出現青腫或生病,手頭上有現代的藥品,而且如果搭直升機去比林斯紀念醫院只有幾分鐘路程,她開始欣賞這件棉布連衣長裙、簡單的生活和邊疆城堡的日常事務。而且現在她知道她的博士論文肯定能獲得通過。 英格爾斯少校的講課是全體必須去聽的。由於6月下旬的溫暖天氣,他安排在閱兵場上進行,學生們坐在他面前的一排排長凳上,他自己配妥了黑板架和圖片資料。只要是講述古老的西部的真實歷史,他就能講得頭頭是道。 10天之後他講到了平原戰爭時期。在他的身後,他已經掛上了大比例的蘇人主要首領們的照片。本·克雷格發現自己正凝視著坐牛的一張近距離照片,是在他的後期所拍攝的。這位匈克巴巴部族人的巫醫已經去過加拿大避難,但已經回來接受了美國陸軍的招安。黑板架上的這張照片是在他被謀殺之前拍攝的。 “但他們中最奇怪的首領之一是奧格拉拉首領瘋馬,”教授講解說,“由於他自己的原因,他從來沒有同意過讓白人給自己拍照。他相信照相機會帶走他的靈魂。所以,他是其中一個沒有留下照片的人。因此,我們將永遠無從知道他的長相。” 克雷格張開嘴巴但又閉上了。 在另一次講課時,教授詳細描述了導緻小比格霍恩河畔戰役的那場戰鬥。這是克雷格第一次獲悉雷諾少校和他率領的3個連隊所發生的事情,以及本蒂恩上尉從荒原裡折回在那座遭圍困的山頭上與他們會師。對於大多數戰士被特里將軍解救出來他感到由衷的高興。 在最後一堂課上,教授敘述了那些分散的蘇人和夏廷人於1877年被趕攏後帶回到他們的保留地去了。當約翰·英格爾斯要求學生提問時,克雷格舉起了手。 “說吧,本。”教授對於能解答他的一個從未邁進過學校門檻的學生的提問而感到很高興。 “少校,那時候是否提到過一個叫高糜的部族首領,或者一個叫走鷹的勇士?” 教授的臉紅了。在系裡,他的參考書可裝滿一輛卡車,而且絕大多數內容都已經印在了他的腦子裡。他曾經認為沒有一個簡單的問題能夠難住自己,他在腦海裡搜索了一番,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我相信沒人聽說過他們,而且平原印第安人中的後來的證人也沒有提及過他們。你為什麼提這個問題?” “我聽說的是,高糜離開大部族,躲開特里將軍的巡邏隊,就在那裡的普賴爾嶺度過了冬天,先生。” “哦,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如果他這麼做了,他和他的部落人肯定在春天時被發現了。你必須去萊姆迪爾打聽,那裡現在是北夏延人的保留地中心。在達爾納夫紀念學院裡也許有人知道。” 本·克雷格記住了這個名字。到秋天時,他會找到去萊姆迪爾的路,不管它在哪裡,都會去打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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