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情感教育·一個年輕人的故事

第14章 第一章

突然,一陣急促的槍聲將他從夢中驚起,弗雷德利克沒有理會蘿莎妮的勸阻,非要去看個究竟。他朝香榭麗舍走去,因為槍聲是從那兒傳出來的。當他來到聖奧諾雷大街的轉彎處時,發現有幾名著制服的人從自己身邊走過,嘴裡還喊著: “走開!那兒不通向王宮!” 弗雷德利克一直跟在他們後面。他看到聖母升天禮堂的圍欄已經不見了。遠處的路中央,他發現了三堆石塊,一定是街壘的一部分,接下來還發現了碎玻璃片和一團團用來攔截騎兵的鐵絲網;忽然,從一個小胡同里躥出一個千頭很高的年輕人,只見他臉色蒼白,一頭黑髮披散到肩頭,穿件豆綠色的緊身衣。他手持長槍,彷彿一個夜游神,抬起腳跟,像老虎一樣飛快地逃竄著。隱隱約約還能夠聽到槍聲。

前一天晚上,用載重車拉來了從修女路的死人堆裡找到的五具屍體,人民改變了行動戰略。副官們都雲集到杜伊勒里宮,先生因為內閣會議而耽擱了,梯也爾要求重組內閣,國王正在思考著,最後將大權交予,其真正用意是來阻止他的指揮權。就在這個緊要時刻,風馳電掣般的起義開始了,他們有著很嚴密的組織,統一行動。有的人在大街小巷中大肆煽動群眾,發表演講;還有人到教堂去拼命地敲鐘。人們在製造砲彈,試著炮筒。路旁的樹木、公共便池、座椅、圍欄、路燈,所有的公共設施都被破壞了。清晨,巴黎的街頭巷尾都堆滿了街壘。槍戰停息了。來了許多國民警衛部隊做調解。但是到了八點鐘,調停失敗了。動用了武力和兵器,人民一共佔領了五個兵營,差不多佔據了全部的區公所和最有利的火力點。君主政權還未來得及搖晃就倒下去了。如今人民軍正在攻取水塔哨所,想去營救那五十名囚犯(事實上他們並沒被關在那兒。)。

廣場里站了許多帶槍的人,因此弗雷德利克只好站在廣場的進口處。聖托馬斯街和弗羅曼托街也有許多步兵。瓦盧瓦街道上有一個巨大的街壘。頂端飄浮著的煙火把街壘一分為二,很多人衝到街壘上,拼命地打著手勢;於是他們立即消滅了;然後又是槍聲響起。哨所也開足了火力,可是從外面看,似乎裡邊沒有人。窗戶上的橡木擋板,被子彈射得體無完膚。這個哨所有兩層,其中有兩間房屋,二層噴泉的小門,都被子彈打得一塊塊發白。房前的三級石階上還空著。 在弗雷德利克身邊,有一個頭戴希臘帽的男人,毛衣上拴了一隻彈藥袋,正在跟一個女人爭吵著。她告訴他: “你一定要回來呀!一定!” “不要你操心!”丈夫回答說:“你一個人看好房子吧!你回答我,我這樣做對不對?我一直在盡我的職責,一八三〇年,三二年,三四年,三九年!如今,又有戰爭了!我一定要去!你快走吧!”

看門的女人沒辦法,只好順從了丈夫,聽從了他們旁邊一個國民警衛軍士兵的勸說,這個士兵四十多歲,樸實的臉上留著一撮棕紅色的鬍鬚。他將子彈壓上膛,一邊跟弗雷德利克說話,一邊射擊,在這場動亂中顯出一副神態自若的樣子,宛若處於一個園藝家的天地中。一個穿粗布衣服的年輕人在討好他,希望能得到幾個雷管,好用來開動他的武器,他用的是“一位先生”送給他的不錯的獵用卡賓槍。 那個士兵吼道:“快藏到我身後去,你這是在送死吧!” 傳來了進攻的號角。四面響起了狂叫聲和勝利的歡呼聲。群眾中洋溢著一片勝利的喜悅。弗雷德利克被擠在人堆中,擠也擠不動,也有些被感染了,感到很有意思。受傷的倒在地上,戰死的也躺在地上,傷的不像傷了,死的不像死了。他似乎在看演出。

在巨大的洪流中,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個身著黑色服裝的老頭,坐在一匹配有絨布馬鞍的白馬上。他一手高舉一枝綠色的樹枝,一手捏著一張紙,在那拼命地搖曳著。可是,卻沒有人聽到他的話,他失望地離開了。 常備隊撤走了,只留下市衛隊固守哨所。一群勇猛的人們衝到石階上;他們被打倒了,又有一群人撲了上去;人們猛烈地撞擊著那鐵棒封住的門,直撞得地動山搖;市衛隊毫不讓步。於是人們拉著一輛堆滿乾草的四輪馬車,點燃後,將車子推到牆根。人們又運來了很多木柴、麥秸,還有一桶酒精。火焰在漸漸地升起,哨所裡濃煙四起。連房頂的平台上,都燃起了大火,發出刺耳的聲音。王宮的二層樓上擠滿了國民警衛軍。子彈由廣場所有的窗口中射出來;子彈亂飛;噴池被炸開了,泉水混合著鮮血,流得遍地都是。人們在泥水中趿著,踏在衣服、軍帽和兵器上。弗雷德利克感覺到腳下軟乎乎的,低頭一看是一個穿灰軍衣的軍曹的手被踩到了腳下,他倒在那兒,臉朝下。市民們又蜂擁而至,把戰士們擠進了哨所。槍聲越來越密集了。酒館依舊在營業;人們常常進去抽一斗煙,喝杯啤酒,再接著回去戰鬥。一隻迷失了方向的狗在叫著,逗得人們大笑不已。

弗雷德利克險些被一個人撞倒,那人腰部挨了一槍,趴在他肩上,氣喘吁籲的。捱的這槍也許是對他瞄準的,他非常氣憤,正準備衝上去時,一個國民警衛軍擋住了他。 “這麼幹有什麼意義!國王已經離開了。嘿!如果您不相信,就去看看好了。” 聽到這些話,弗雷德利克才安下心來。看起來校場還沒事。南特宮始終那麼孤立地站在那兒。它的後面有一排房屋,對面可以看到盧佛博物館的圓屋頂,還有那長長的木廊,以及那連著攤位和店舖的荒涼地段,似乎都被煙霧吞沒了,混在遠處的嘈雜聲中。廣場的另一端,一束耀眼的光線穿過雲層照著杜伊勒里宮的正面牆上,將窗戶全都劃成了很多小白方塊。凱旋門旁邊,倒著一匹死馬。人們聚集在欄杆後邊在閒聊著。宮門打開了,衙役們站在門邊,叫人們進去。

樓下的一間屋子裡,放著幾碗牛奶咖啡。那些湊熱鬧的人說笑著就坐了下來;還有人站在那兒,其中包括一個馬車夫。他捧起一個裝滿砂糖的瓶子,忐忑不安地往周圍看了看,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連鼻子都伸到瓶裡去了。樓梯底下,一個人正往本子上寫著自己的姓名。弗雷德利克從背後看出他來。 “嘿,餘索內!” “是我!”那人回答道:“我未經允許私自闖入宮中來了。這太可笑了,是不是?” “走,我們上樓去吧?” 他倆進到了“元帥廳”裡。名人的畫像都未破損,僅有布約的畫像的肚子被扎了個窟窿。他們手扶軍刀,背靠一門砲架,做出一種與周圍的氣氛很不相配的可怕的動作。這時大座鐘剛好指在一點二十分。 忽然,他們聽到了《馬賽曲》。餘索內和弗雷德利克彎下身子扶著欄杆朝下邊看去,是群眾。他們朝樓梯奔來,光光的腦袋、頭盔、小紅帽、鋼刀和手臂,令人眼花繚亂,他們飛快地朝前衝,立即就被朝前湧動的人流所吞沒了。衝到樓上,民眾就分散開了,歌聲也戛然而止。

此時,聽到的是成千上萬個腳步聲,人聲沸沸揚揚。看熱鬧的民眾,都搶著去一睹為快。但是,因為人多太擠,常常有人用胳膊擠碎玻璃窗,或是一個花瓶、一座雕像被擠得摔到了地板上。地板不堪重負,發出輕脆的響聲,人人都紅光滿面,汗流浹背;餘索內來了這麼一句: “勇敢者的味道也未必好聞!” “您這個人,真討厭!”弗雷德利克說道。 他們被迫隨著人流湧入了一間大廳裡。大廳的天棚上襯著紅絲絨的帷簾。地上的寶座上,端坐一位留著黑鬍子的無產者,襯衫有一半釦子沒系上,讓人覺得又滑稽,又愚蠢,簡直像一隻短尾猴;還有人爬到陽台上,打算到他的座位上坐一坐。 “太愚昧了!”餘索內說,“這些就是尊敬的人民群眾!”

群眾將國王的寶座抬過頭頂,晃晃蕩盪地走過大廳。 “去他的!晃晃悠悠的,像一艘船!國家就是這樣在狂風暴雨中搖擺不定的!跳吧,跳起來吧!” 人們將寶座抬到窗口,在一片歡呼吶喊聲中,將它拋了出去。 “不幸的老鬼!”餘索內看到他們把寶座拋到了花園裡,便說道。人們馬上又會抬起它去遊行,直奔巴士底獄,然後燒掉它。 接下來傳出一片呼喊聲,人們都在為除去了這個寶座而歡呼,為幸福的明天而歡樂;人民群眾這樣做是因為有恨,確切地說他們是在奪取他們的自主權。他們打碎和毀掉了穿衣鏡,帷簾,壁燈,燭台,桌椅,還有全部家具,連畫冊和布製的籃子也沒放過。有了今天的勝利,豈不痛快個夠!一些卑微的民眾將花邊和羊毛織品拿來打扮自己。金黃的穗帶拴在袖頭上,鴕鳥毛插到了鐵匠的頭上,綬帶纏到了妓女們的腰間。人人都在為所欲為;有跳舞的,也有飲酒的。王后的臥室裡,一個女人找到了一瓶養髮水,正在往頭上抹著;屏風背後,兩個牌迷又犯了癮;餘索內給弗雷德利克指了指那個倚著陽台吸煙斗的人。人們在瘋狂地鬧騰著,喧鬧聲也在迅速上揚,從未間斷過,破碎的瓷器或玻璃碎片從地上彈起來,發出口琴彈片那種聲音。

慢慢地,人們的仇恨發洩完了。在利欲的驅動下,人們開始去搜尋各個房間、各個角落,不放過一個抽屜。一些囚徒們鑽到公主的被子裡,在床上翻騰著,以此來平衡他們不能滿足淫欲的心態。還有更卑劣的人,他們悄悄地徘徊著,想方設法想偷點什麼回去;但是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得手。再看那一排排房間的門口,那些鍍金的飾品周圍是黑壓壓的人群,空氣中灰塵四溢;人們都在不停地喘著氣,空氣變得越來越窒悶。弗雷德利克和余索內倆人擔心自己被憋死,趕快溜了出去。 前廳裡,有個妓女站在一堆衣物上,模仿著自由女神的神態,瞪著雙眼,動也不動地立在那,恐怖極了。 他們飛快地走了出來,一夥穿軍大衣的市衛隊向他們走來,摘下帽子,全都露出那有些發亮的腦袋,他們在向人民致意。這群破衣爛衫的勝利者受到這種敬意後,更加洋洋得意了。就連餘索內和弗雷德利克也深感快樂。

回到王宮裡,他們鬧得更兇了。有幾個士兵的屍體就放在弗羅曼托街口的麥稈上。他們若無其事地從那路過,毫無反應,甚至還挺驕傲。 王宮裡到處是人。院子裡,點燃了七堆火。人們把鋼琴、五斗櫥和座鐘從窗口扔出來。幾根水龍頭的水噴到了屋頂上。一群瘋子拼命地想用刀切斷水管。弗雷德利克派一名綜合工藝學校的學生去阻攔。而那個呆子卻沒理會他的意圖。四周的長廊上,一些無恥之徒搬來酒窖裡的酒,在拼命地喝著。酒都流成了河,泡著他們的腳;一群下流鬼還在舐吸著瓶底的酒,一步三搖地往前走,嘴裡還在罵人。 “我們走吧,”餘索內說,“這種人真噁心。” 順著奧爾良長廊走,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傷員,他們鋪著褥子,蓋著紫色的簾子;市區的一些家庭主婦們為他們送來了菜湯和內衣。 “這樣做怎麼了!”弗雷德利克說,“我嗎,反倒認為民眾是偉大的!” 寬敞的門廳裡,擠滿了怒氣沖天的群眾,有人想闖到上面幾層樓去,想砸壞所有的東西;守在石階上的國民警衛軍在竭力阻攔著他們。其中有個最突出的輕裝兵,他沒戴頭盔,頭髮直立著,腰間挎著縫合的牛皮槍帶。他把襯衣纏在腰上,在人堆裡拼命地阻擋著人們。餘索內的眼力不錯,一下子就看出那人是阿爾努。 他們又來到了杜伊勒里宮的花園,來這呼吸點新鮮空氣。他們坐在一張椅子上,閉上眼睛歇了幾分鐘,他們已經感到頭暈目眩了,一點說話的勁都沒有了。四周的行人也朝他們走來。推舉奧爾良公爵夫人作攝政王后;人們的行動才停下來,大家看到了政府恢復得很快,感到很得意。差役們鑽出他們的那個宮府,扯爛了他們的奴隸服,撇到花園裡去,對政府表示抗議。人們在為他們歡呼,他們卻嚇回去了。 此時,一位高大的漢子背著一支槍,從樹林中飛奔而來,弗雷德利克和余索內看到了他。腰間的紅背心上掛了一個火藥袋,長檐帽下的額頭被一塊方巾纏著。他扭過頭來,竟然是杜薩迪埃,他們互相擁抱,說: “啊!太幸運了!老朋友!”他又累又樂,不停地喘息著,再也講不出話來了。 他堅持了足足有兩天兩夜。他守過拉丁區街壘,攻打郎布街時,曾救過三名輕騎兵,跟隨的部隊沖進了杜伊勒里宮,又到過議院,最後到了市政府。 “我剛從那兒回來!戰鬥很快就結束了!人民勝利了!工人和資產者又站在了一起!啊!如果您能理解我所見到的事該有多好!這麼多善良的人啊!太可敬了!” 他沒有看出他們身上沒有兵器,仍然往下說: “我相信你們也在場!有一段時間可是真危急啊,但是這有什麼呢!” 他的臉上淌出一滴血來,兩位朋友關切地問他怎麼回事時,他應道: “唉!沒什麼!刺刀碰的!” “您可得多加小心啊!” “好了!我身體好得很!這事算得了什麼?共和國宣布成立了!如今人們該快樂了!剛才同我閒聊的幾名記者說,我們準備去解救波蘭和意大利了!國王再也不復存在了!你們懂了嗎!全世界都解放了!自由了!” 他望了一眼天空,雙手叉腰,作出一副勝利的樣子。這時,一隊人衝到河邊的平台去了。 “唉!真渾!我怎麼忘了!堡壘被攻占了。我得到那兒去!再會!” 他轉過頭來,端著槍沖我們喊道: “共和國萬歲!” 宮中的煙囪裡噴射出濃濃的煙霧,還夾帶著火星。遠處傳來了共鳴的大小鍾聲,似乎是一群受了驚嚇的羊兒在叫。 勝利者從左右開攻。雖然弗雷德利克沒有參戰,可是也發覺自己身體裡那源於高盧人的血液在奔騰。充滿激情的人們深深地打動了他。他貪婪地汲取著滿是煙塵風暴的空氣;他的心靈被一種崇高的愛和至高無上的憐憫所充實了,他在抖動,似乎整個人類的心都在他的胸中跳動著。 餘索內打著呵欠,說道: “或許現在可以去開導一下我們的群眾了!” 弗雷德利克同他一起來到了位於交易所廣場的餘索內所在的通訊社,著手在《特魯瓦日報》上刊登一篇有關事件的報導,要抒情的,必須寫出一篇有真實感的文章;寫完後他簽了名。隨後,他們到一家酒店吃飯。餘索內在思考著;革命比他本人的性格變得還要快。 喝完咖啡後,他們準備到政府去找點新聞,這時,他又恢復了頑皮的天性。他飛快地在街壘上竄來竄去,還用愛國將士的話來取笑那些哨兵。 在紅紅的火把下,他們聽到了臨時政府宣布成立的喜訊。一直到了半夜,弗雷德利克疲憊得要命,就回家了。 “感覺如何?”他問那個替他脫下外套的僕人,“你興奮嗎?” “當然了!我非常高興,先生!但是我不願意看到人民群眾跳來跳去的樣子!” 第二天一覺醒來,弗雷德利克想起了戴洛立葉。就匆匆地跑去他那裡,可是他已經起身去外省當外省委員了,剛走的。昨天晚上,戴洛立葉想方設法見到了,以各所大學的名義同他周旋,最終獲得一個職位。聽守門人說,他下週能寫信來,通知他的地址。 當弗雷德利克來看蘿莎妮時,她很不情願地招呼他,她怪他拋下自己就跑了。他一再解釋說,如今外邊已經停火了,沒事了,這時她才消氣。如今都相安無事了,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他抱起她來親吻著,她聲稱支持共和國,向巴黎主教大人學習,效仿那些以自己的行動來捍衛祖國的人,例如像一些當官的,國務院,法蘭西學府,法蘭西的各大元帥,,,所有的,所有的正統階級和奧爾良派一樣。 君主制國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當初的那種恐懼沒有了,資產階級對自己還能活下去,深感不解。有幾個盜匪沒有判決就槍斃了,人們對此事也無異議。足足有一個月,人們都在議論拉馬丁關於紅旗的說法:“紅旗僅在校場轉了一圈,但是三色旗反而……”等等;人們便紛紛投奔到三色旗下來,每個黨派關心的只是三色旗中屬於自己的那個色彩;如果某個黨派強盛了,就發誓將剷除那兩種顏色。 因為沒有生意可做,人們都忐忑不安,可還想湊熱鬧,每每走到街上去瞧瞧。人們已不再去追求服飾了,將人與人的差距縮小了,將彼此的矛盾掩藏起來,人民渴望看到的是和善的面孔。人們的臉上都掛著勝利的喜悅。人們表現出狂歡節時才有的那種歡快,踏著去郊遊似的步子;剛開始的幾天裡,巴黎的景象真是無與倫比了。 弗雷德利克摟著蘿莎妮到街上去散步。她發現了人們的扣眼上都掛著玫瑰章,各家各戶的窗戶上都掛著軍旗,還有那張貼在牆上的各色的佈告,她禁不住喜上心頭。街中央的椅子上還放著替傷員募捐的錢盒子,蘿莎妮便一個勁地朝里邊投錢。到了幾張漫畫跟前,她停下來了,漫畫中的路易·菲力浦是個賣蛋糕的、江湖郎中,狗和吸血螞蟥等。當她見到的下屬都掛著軍刀,帶著肩帶,她感到有些畏懼。他們還見過幾次有人在種。神父們爭著來做這個儀式,為共和國祝福和祈禱,身邊站著戴金色袖標的僕役;人們對所有的一切都很滿意。經常可以看到,無論大事小情都派代表到市政府去,由於每個行業都希望政府能夠解決他們的困境,他們總想從市政府帶回點什麼。的確,常有人跑到市府去提意見,道喜,或者一次拜會,觀察政府是否在運作。 三月二十幾號,弗雷德利克從阿爾科勒橋到拉丁區去替蘿莎妮辦事情,正碰到前面走來一隊人,他們戴著形狀各異的帽子,留著長長的鬍子。一個黑人走在前邊,打著鼓,他是從前畫室中的模特兒。一個人打旗,旗上的字隨風搖擺不定,上書:“繪畫藝術家”,他正是佩勒林先生。 他比劃著讓弗雷德利克等著他,過了五分鐘以後,他真的回來了,當時政府正好接見了石匠,能抽出時間來。他跟同行們去聲援創辦一個藝術公會,也就是交易所,能夠在那兒研究美學;有了藝術工作者的廣泛交流,肯定會創作出不平凡的作品來。巴黎馬上就會建立許多高大的紀念碑之類的建築;他可能去裝點它們;他已經開始去創作一個像徵共和國的雕像了。這時,一個同行來喊他,說後面還有家禽商業的代表們等著呢。 “真愚昧!”人群裡有人小聲議論著:“純粹在胡扯,沒一句像樣的話。” 他就是列冉巴。他沒有同弗雷德利克講話,反而藉此機會說出了他的心裡話。 他整天在街上游盪,摸著鬍子,眼睛轉來轉去的,只要聽到一點不好的消息,馬上就去傳播,他有兩句習慣用語:“小心了,我們快遭殃了!”要么就是:“去他的!他們在盜竊共和國!”他看什麼都不順眼,尤其是我們沒有收回天然邊界。凡是聽人說起拉馬丁,他便會縮脖。他認為勒德律一羅林“沒辦法處理問題”,把厄爾的杜邦看成老廢物;當阿爾貝是癡呆;把路易'布朗看做烏邦托主義者;當布朗基是最狡詐的敵人。就在弗雷德利克問他解決的辦法時,他抓起他的胳膊,拼命地握著,同時告訴他說: “攻占萊茵河,告訴您,攻取萊茵河!去他的吧!” 然後他就痛斥起反動派來。 反動派的尾巴已經露出來了。納尹和絮倫兩宮中的搶劫案,巴蒂諾爾的放火案,里昂的動亂,所有的暴行,所有的壞事,現在人們都在添油加醋地傳播著。他還講起了勒德律·羅林的佈告,逼迫人民用鈔票,國債的利息下降到六十法郎,末了,還得提取四十五生丁的稅收,這是很不公平的,是他們使出的最後一招,太嚇人了!還有更嚇人的,那就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的大道理已經整整四十年之久,它的新奇理論塞滿了圖書館,嚇得資產階級整日坐臥不安,似乎是什麼東西在扎著他們的肌膚。人們都仇恨他們,因為他們思想的深入引起了群眾怒火;思想意識首先被人們所反對,然後便名聲四起,而且無論它多麼荒謬,總歸要將它的對頭壓倒。 這樣一來,所有製就被人們所敬仰,而且不被宗教界所傳頌,同上帝平起平坐。攻擊所有製,就等於詆毀上帝,或者是信佛的人開了葷。雖然所有製講究空前的人道主義,可是九三年的鬼魂又開始活動了,如果你說起共和國,只要說出一個字,就被送上斷頭台;可是,這依然擋不住人們對共和國的衰退所持的蔑視。法蘭西已經無能為力了,它就像一個丟了拐棍的盲人,又像是沒人照管的嬰兒,在那兒惶恐不安地狂叫著。 全法國的人都包括在內,要數唐布羅士先生最惶惶不安了。新思想對他的產業是一種威脅,尤其他那老腦筋已經跟不上潮流了。過去的政策多英明啊!帝王又是那麼的聖賢!這是真的嗎?世界就要滅亡了!第二天,他就辭退了三個下人,賣了幾匹馬。為了能夠方便他到街上逛一逛,他買了一頂軟帽,還留起了小鬍子;他灰心喪氣地坐在家中,艱難地品味著那跟自己的思維方式相對抗的報紙,變得更加鬱悶了,就連弗洛孔的煙斗的故事,也不能讓他為之一笑。 他是從前政府的官員,擔心人民來復仇,將他在香檳省的財產毀滅掉。正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到了弗雷德利克夜以繼日寫出來的那篇文章。他便認為他的這位年輕朋友是一個重要人物。說起弗雷德利克,替他幹事不太可能。維護他的利益還是能做到的。於是,一天清晨,由馬蒂農帶路,唐布羅士先生親自去拜會弗雷德利克。 他說,此次來訪別無他意,只是想來看望他,陪他聊聊。他關注近來的所有動態,發自內心地讚歎“我們偉大的誓言:自由,平等,博愛,自己始終保持著一個共和黨人的心。”他在從前政府中曾選舉過內閣,無非是為了加快它的與生俱來的毀滅。他還痛斥基佐先生,“我們都清楚,是他將我們逼到了絕境!他反而大力頌揚起拉馬丁來,讚揚他那出色的表現,他還講起了紅旗一事……” “對!我都清楚。”弗雷德利克說。 然後,他又可憐起工人們了。 “總體來說,我們基本上都是工人!”他還恰到好處地講起蒲魯東的思想是順民意的。 “是的!很有道理!去他的!”他馬上憑自己的聰明才智講起了畫展的事,他還看到了佩勒林的畫。他認為他的畫很有特點,風格獨特。 馬蒂農則在對他的話一一點頭稱是;他也明白應該“坦誠地同共和國站在一起”,他講起務農的父親,硬稱自己是農民,是種地的。隨後,他們又說起了國民議會的選舉,提到了福爾泰勒區的候選人,覺得反對派的人選不可能被選中的。 “您應該去爭取反對派的位置!”唐布羅士說。 弗雷德利克吵著說沒戲。 “哎喲!怎麼就沒戲呢?”憑他的學識,弗雷德利克能夠得到過激派的投票,因為他的勢力,他可以獲得保守派的投票。唐布羅士笑了笑接著說:“或許您還可以沾我的光呢!” 弗雷德利克不贊成他的說法,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其實這最簡單了,去請首都的一所俱樂部來把自己介紹給奧布省的愛國人士即可,根本沒必要每天去宣誓;只要他莊嚴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就行了。 “您給我念一念講演稿;我清楚在什麼場合講什麼話!我告訴您,您可以為國家,為人民做出貢獻的。” 當今這種情況下,人們都在相互關照;假如弗雷德利克有什麼需求,或者是他的朋友…… “啊!萬分感謝,尊敬的先生!” “互相幫忙嘛,不必客氣!” 唐布羅士的確很友善。弗雷德利克還真的想著他的提議;他覺得有些頭暈,還伴有眼前的旋轉。 他想起了國民議會的一個千偉人。他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羅馬,維也納,柏林,都在地動山搖,奧地利人從威尼斯被驅逐出來;全歐洲都在動亂中。到了投身於運動的時刻了,也許該加快進程了;還有一件令他嚮往的事,那就是聽說將來的議員們要統一著裝。他彷彿看到自己已穿上了翻領背心,繫著三色腰帶;他有些心動了,幻境越來越真切,於是,他朝杜薩迪埃傾吐了心事。 這個正直的年輕人同樣是充滿了激情。 “對呀!這不錯!您必須去參加競選!” 弗雷德利克仍舊沒有忘了去問問戴洛立葉的看法。戴洛立葉在外省受到了腐化的反動派的反抗,燃起了他對自由主義的嚮往。他馬上回信來,全力支持他。 但是,弗雷德利克還要更多的人來支持他。於是,有一天,當著華娜絲小姐的面,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蘿莎妮聽。 華娜絲加入了巴黎的獨身主義行列。她們每天晚上上完課後,就去想辦法賣掉些小畫片,或者替別人賣手稿,回家後,衣裙上已滿是泥漿,還得自己燒飯,一個人吃飯;吃完飯後,在火爐旁烘烤雙腳,伴著一盞油燈,幻想著愛情,家庭,住房,錢財還有她所沒有的一切。所以,她也和更多的人一樣,把革命看成是複仇的武器,接受了它,隨之又充滿激情地投入到宣傳社會主義的行列。 華娜絲的想法是,只有婦女獲得了自由,無產階級才能獲取自由。要想讓婦女去從事各種職業,首先應該解決夫權問題。需要重新立法,改寫現存的婚姻法則,建立更完善的婚姻制度。到時候,一個法國女人只能跟一個法國男人結婚,得到一個丈夫的遺產。奶媽和接生婆的薪水都應由國家來支付。設立一個監督女權的專門機構,有女性的服務專刊,成立女子工藝學校,有維護婦女利益的國民警衛力量,凡事都要照顧到婦女的利益。如今的政府輕視婦女權益,她們就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如果能有一萬千女性站出來,用自己手中的權利來對抗他們,市政府也會不寒而栗的! 她認為弗雷德利克當候選人有利於她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她支持他,讓他看到了希望。蘿莎妮也贊成,這樣一來,她的一個男人就將成為一名議員。 “也許,你可以佔據一個不錯的地位。” 弗雷德利克本身卻存在著所有人的不足之處,患了狂病。他寫了篇講演稿,交於唐布羅士先生審閱。 就听“砰”的一聲,大門關上了,一個窗戶上的帷簾輕輕地拉開了;有一個女人伸出頭來。他沒能夠及時地辨認出她是誰;來到了前廳,看到一張畫後,他停了下來,這是佩勒林的作品,肯定是順手放在這兒的。 畫面上是基督耶穌開一個火車頭,通過大森林,這或許指的是共和國,也可能代表人類的發展或文明。弗雷德利克看了有一分鐘,叫道: “真沒勁!” “確實!”這時恰好唐布羅士從裡邊走出來,聽到了這句話,把弗雷德利克的話理解錯了,以為他說的是畫所代表的意義,而並非那張畫。這時馬蒂農也來了。他們一同走進書房,弗雷德利克拿出自己的稿子。這時,賽西勒小姐忽然跑了進來,很無知地問: “姑媽在嗎?” “你應該知道,她不在這兒。”唐布羅士回答她。 “別客氣!這就同您在家裡一樣,小姐。” “謝謝!我得走了。” 她剛離去,馬蒂農就裝作找不到手絹的樣子。 “我的手絹在外衣口袋裡,忘拿了,對不起!” “好了,快去拿吧!”唐布羅士先生說。 看起來,這並沒有騙過唐布羅士先生,似乎還很滿意。到底是怎麼回事?馬蒂農一會就回來了,弗雷德利克便念起了講演稿。他在第二頁中講到,看重錢財的人是很卑鄙的,聽到這兒,唐布羅士作了個怪像。下面講到的是關於改革的問題,弗雷德利克提倡貿易自由化。 “為什麼?……噢!對不起,我想問一句!” 弗雷德利克似乎沒聽到,仍在接著往下講。他提出加收所得稅,累進稅,團結歐洲各組織,重視民眾教育,重獎藝術人才。 “如果國家一年支出十萬法郎,用於獎勵德拉克魯瓦和雨果之流的人物,這該多好呢?” 他的講演結尾給政府提了很多忠告。 “資產階級的貴族們,發發慈悲吧!不能太摳門!” 他不講了,愣在那兒。聽他講演的兩個人都不講話;馬蒂農瞪著大眼睛,而唐布羅士先生面無血色。到最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遮掩過去了。 “真不錯,您講得太棒了!”他大肆誇獎他的演說,卻沒有提到演講的內容。 這個他認為不起眼的年輕人,竟然能講出這麼嚴厲的話來,令他驚詫不已,似乎這預示著什麼。馬蒂農在盡力勸慰他。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有保守黨人來干涉的;在許多城市中,人們已經把臨時政府的議員轟了出去。選舉日期選定為四月二十三日,還有充足的時間準備。總之,唐布羅士先生一定要親自到奧布省跑一趟;從那時開始,馬蒂農就一直跟隨著他,當他的隨從,侍候著他。 弗雷德利克興致沖沖地到蘿莎妮家去。戴勒馬剛好也在,並且對他說:他成了塞納區的競選候選人。在《告人民書》中,戴勒馬稱群眾為“您”,還吹牛說能善解民意,會為人民謀福利,他甘願讓藝術來束縛自己,說自己是民眾的代表和領袖。他確信自己在群眾中享有盛名,即將成為內閣成員,他還主動請戰,申請獨自一人去製止一場暴亂;當問他日後採取的措施時,他回答道: “甭擔心!我會用我的腦袋做擔保的!” 弗雷德利克想讓他丟醜,就對戴勒馬說,他自己也參加競選了。當聽到日後的同行看準了外省,戴勒馬就甘願替他賣命,帶他去各俱樂部走一走。 他們走遍了所有的俱樂部,紅色的,藍色的,大怒的,溫和的,莊嚴的,渙散的,秘密的,公開的,以及處死君主的俱樂部,還有控告食品雜貨店假公濟私的俱樂部,沒有漏掉一個。走到哪都可以聽到房客痛罵房主,穿勞動服的痛恨穿禮服的,有錢人想謀窮人的反。有些曾經被警察局逼迫的人,索取賠償;有人要求在金錢上予以資助,用來研究科研,還有要求贊助用以實現法朗斯泰爾計劃,宣布村鎮市場和計劃,提出建設公共福利設施。隨處可見那些有一絲靈氣的人在愚蠢的政府內穿堂而過,到處都是怨聲載道,罵一句就可以製定一條法律。一個光著膀子的泥瓦匠,在身上拴了一條刀帶,也同樣可以去講演。還有一位貴族老爺,溫柔和善,關心的是窮人的事情,他有意不洗手,給人以長滿老繭的樣子。一位愛國人士說破了他,因此便有一些有名望的人來數落他,氣得他憤憤地走開了。為了顯示自己的才能,你可以不停地責備律師,最好用上一些美妙的句子:“為國家添——磚——加——瓦,——民眾問題,——工廠。” 戴勒馬沒有錯過講演的時機;在他編不出來時,他的習慣性動作就是用拳頭頂住屁股,另一隻手放進背心裡,猛地扭過身子,讓人們看到他的臉。人們就會用掌聲來回報他,華娜絲就在大廳的人群裡鼓掌呢。 雖然弗雷德利克想成為講演者的願望很強烈,可是他沒有膽量去闖。他認為這些人都太魯莽,都懷有敵意。 但是杜薩迪埃反而在為他打探著,在聖雅克街為他找了一間“智慧俱樂部”。這個美麗的名字給他帶來了無限的期望。況且,杜薩迪埃還招來了一群朋友給他壓陣。 凡是過去喝過他酒的人都被他請來了:管家,賣酒的,工程師,佩勒林也來了,可能餘索內過一會兒也能來。門口的過道上,站著列冉巴和兩位先生,他們是誠實的貢板,長得又矮又粗,臉上有很多麻子,眼睛紅紅的;還有一個是黑人,一頭濃發,因為他是一位巴塞羅那的愛國人士,列冉巴才結識他的。 走過甬道,他們到了一間大房子裡,很明顯這是工匠們的工作室,牆剛刷過,還能聞到石灰味。一串掛了四盞煤油燈,射出的光線很難看。最裡邊的陽台上,放了一張帶鈴的辦公桌,平台下邊的一張桌子作為講台,兩邊各有兩張矮桌,是留給秘書的位置。凳子上坐著的聽眾有老畫工、學監、未成名的作家。那些油乎乎、臟兮兮的聽眾中,不難看到一個個女人的便帽和工人的粗布工作服。大廳的最後邊堆了很多工人,他們可能是閒得無聊,也可能是被講演者所吸引來助威的。 弗雷德利克謹慎地坐在杜薩迪埃和列冉巴中間,列冉巴的雙手一直握住手杖,下巴拄在手背上,閉著眼睛;戴勒馬站在大廳的另一側,巡視著會場。 這時,主席台上走來了塞內卡。 他的好朋友杜薩迪埃暗想,塞內卡的到來一定會令弗雷德利克快樂的;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弗雷德利克很不高興。 人民都非常尊敬主席——塞內卡。他就是在二月二十五日參與希望馬上建立勞工會的成員之一;第二天,他在普拉多發起了攻占市政府的運動。凡是參加競選的人都想方設法模仿一位有知名度的人,或是聖鞠斯特、,也有人找到了,而主席則盡力去與布朗基較量,布朗基去效仿。塞內卡戴了一雙黑手套,剃個平頭,給人一副莊重而威嚴的感覺。 他主持開會,宣讀了人權和公民權,算是一種忠心為國的誓言。然後,傳出了一陣雄厚的貝朗瑞的歌曲。 又有一些人叫喊起來。 “閉嘴! 閉嘴!不聽這支歌!” “要唱!”後面的愛國人士喊道。 接下來是大合唱《鴨舌帽》: 如果碰到鴨舌帽,你要摘禮帽! 如果碰到了工人,你要快跪下! 塞內卡一開口講話,全場一片寂靜。有個秘書在收集信件。 有幾個年輕人聲稱,他們每晚都要到先賢祠焚燒一刊,他們希望愛國人士都來效仿他們。 “可以!我們同意!”人們回答說。 “排字工約翰·雅克·朗葛列納,家住太妃街,希望人們給立座紀念碑。” 周圍爆發出一陣掌聲;也有一些人悄悄地問身邊的人:什麼是熱月死難者。 從前,有個教授叫米歇爾·埃瓦里斯特·內波繆塞納·凡桑,他要求歐洲的民主黨派統一語言。採用古代的某種語言,例如拉丁語。 “不行!不能講拉丁語!”建築師高聲喊道。 “為什麼不能?”一位學監插嘴問道。 接下來就是兩個人的一場爭執,還有另外一部分人也參與了,大家各抒己見,相互間吹噓自己,很多人都討厭這次爭辯,於是,很多人都離開了。 可是,一個矮個子老人有急事需要通報;他高高的腦門,戴著一副綠邊眼鏡。 他通報的是一個有關分攤稅款的報告,他在那裡源源不斷地念著一串串數字!人們也厭倦了,剛開始只是小聲地談論著,慢慢就變成了一片嘈雜聲;但是他依然不慌不忙地讀著,沒有什麼能夠打斷他的話。於是人們對他起哄。塞內卡便出面指責大家。老頭的講演仍在繼續。想讓他停下來,只能去掐他的胳膊。這時老頭才猛然一驚,慢騰騰地摘下了眼鏡。 “對不起大家!實在抱歉!我不講了!請原諒!” 人們對這次講演的態度,深深地影響了弗雷德利克。雖然他的衣袋裡有講演稿,可是,他仍覺得想到哪兒,說到哪最好了。 最後,塞內卡主席宣告了選舉這個重大事情。他們不會去研究共和國的選舉名單。但是,“智慧俱樂部”不同於其他俱樂部,它可以重新開一份名單,“不會顧及市政府的貴族老爺們同意與否”,完全由那些奪取到民主權利的人民選舉委員來決定。 “快開始吧!”杜薩迪埃說。 一個鬈髮的男人,穿了件黑衣服,一臉的焦急不安,早就伸出了手請求講演。他有些口吃,費了半天勁才講出自己的名字,他叫杜克列托,是個傳教士,又是個農業學者,著有《肥料》。於是人們轟他去園藝學小組講演。 接下來上台演講的是一個平民,身寬體壯,面容和善,頭髮油光光的。他用目空一切的眼光將會場掃了一遍,頭往腦後一甩,兩手叉腰說道: “兄弟們,你們好!你們趕跑了杜克列托。這太好了,但是這並不說明我們不信奉宗教,我們可都是真正的教徒。” 人們都在洗耳恭聽,似乎都是剛入教的新教徒,個個都那麼虔誠。 “我們並不是對教士都抱著這種態度,大家也都信教!工人們也是教徒,正如我們社會主義的開拓者——主耶穌基督也同樣信奉宗教一樣!” 宣告上帝主宰一切的時刻到來了!喜訊已經傳到了,推翻了奴隸制的統治,也該推翻無產階級。我們都經歷了太多的痛苦,幸福生活就要來到了! “幸福生活來源於信奉基督……” “您在諷刺我們嗎?”一個酒商喊道,“什麼地方冒出這麼個吃齋飯的人來?” 他這一喊不要緊,激起了公憤。所有在場的人幾乎都站到了凳子上,帶有一種磨刀霍霍的架勢,高聲痛斥道:“資產階級!混蛋!”塞內爾主席使勁地晃著鈴,嘴裡不停地喊道:“保持肅靜!肅靜!”但是那個酒商毫不理會,藉著剛剛喝過的三杯咖啡的勁兒,拼命地折騰著。 “我怎麼了!資產階級!滾開吧!” 由於他的強烈要求,主席被迫答應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他說:誰都不可能長久地和平相處,剛剛有人講到了節省問題,我覺得最有效的辦法是拆除教堂、聖爵,取消所有的宗教活動。 有一個人站出來表示不滿,批訐他講得太離譜。 “不錯,我講得是有些離譜了!但是,在一艘船遇到風暴……”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又有一個人站起來答道: “你的話有道理!只是一時還解決不了這麼多,就像一個泥瓦工黑白不分地……” “您這是在對泥瓦工進行人身攻擊!”一個渾身是泥灰的群眾高聲叫喊起來。他強調這是對他的污辱,便破口大罵,甚至操起凳子準備動武。三個人都招架不住他。 那個工人仍舊站在講台上。直到兩位秘書叫他下來,他仍舊對聽眾的粗魯態度表示不滿。 “誰都別想堵住我的嘴,我要為親愛的法蘭西歡呼!我永遠熱愛法蘭西共和國!” “大家注意!請注意!”貢板這時又說話了。 在他的高聲叫喊下,會場總算靜下來了,將他那雙看似不靈活的紅手放在講台上,直起了腰身,眯縫著眼睛說: “我覺得應該將革命隊伍再擴充一下。” 人們都屏住了呼吸,似乎自己聽錯了。 “沒錯!擴充革命俱樂部!” 周圍爆發出強烈的哄笑聲,直笑得地動山搖。面對這些狂笑的面孔,貢板嚇得後退了幾步。接著又氣沖沖地說道: “你們怎麼連革命俱樂部都不知道!” 會場上出現了一陣騷亂,瘋了一般。人們直笑得直不起腰來,有的人還坐到了地上,還有跌到凳子下面的。貢板再也無法忍耐了,灰溜溜地逃回了列冉巴身旁,想拽他離開。 “不行!我得堅持到最後!”列冉巴說。 他的話無疑給了弗雷德利克力量,他打算上台了;就在他左顧右盼想拉朋友給他助陣時,看到前面的佩勒林已經走上了講台。他威風凜凜地對大家說: “我想打探一下,大家哪一位是藝術界的參選者?我本人畫了一張畫……” “我們不看什麼畫!”一個乾瘦的男子無禮地吼道,他的面部有些紅痣。 佩勒林警告他,不要打擾別人講話。 但是,又有一個人很傷感地問道: “是不是政府睛就該清除娼妓和救濟窮人呢?” 這句話得到了共鳴,接下來他便大肆斥責大都市的墮落。 “卑鄙!無恥!應該到資產階級的老巢裡抓住他們,往他們身上吐口水!最起碼,政府不該縱容嫖娼!但是,哨所中的官員常對我們的女兒和姐妹們無禮……” 角落里傳出一句: “太可笑了!” “哄下去!” “他們榨我們的油,來過那種奢侈糜爛的生活,因此,演員可得到很大的收入……” “讓我說幾句!”戴勒馬叫道。 他一躍,上了講台,所有人都被推開,他做好了演講的準備;他說自己不喜歡這枯燥的斥責,講起了喜劇演員肩負著宣傳知識的重任。劇院是國民教育的源泉,他贊成劇院改革;第一個要撤經理的職,消滅特權! “好!堅決反對所有特權!” 他的演說激發了大家,人們開始提一些毀滅性的口號: “撤掉科學院!打倒法蘭西學院!” “剷除教堂!” “廢除學位!” “消滅大學的學位!” “應該保留學位!”塞內卡主席說,“可是獲取學位需要普選,人民才是可信的!” 而且,這還不是最好的方法。首要的是先達到貴族們的生活水準。他描述了一些罪惡深重的貴族們住著豪華的住宅;那些創造知識和財富的貧民,反而躲在破茅屋裡忍飢挨餓。會場上的掌聲如洶湧的浪濤,壓倒了他的聲音。他便閉目而待,整整有幾分鐘過去了,他那仰起的頭,像在他所製造的浪頭上搖晃著。 隨後,他果斷地發言;似乎他講的每句話,都是法律。銀行和保險公司該由國家來經營。要撤銷遺產繼承法。為勞動人民創立基金會。他還談到了許多日後可以適用的方法;眼前,這些方法足已。他又開始講有關競選的問題: “我們要做真正的主人,新時期的公民!谁愿意勇敢地站出來嗎?” 弗雷德利克馬上站了起來。他的朋友們在私下里稱讚他。但是塞內卡卻裝出一副鐵面無私的神情,詢問他的姓名,來歷,經歷和品德。 弗雷德利克咬著牙,簡單地對自己做了介紹。塞內卡主席詢問是否有人認為他不夠競選條件。 回答是:沒有。 但是塞內卡卻有意見。於是,人們都豎起了耳朵,直起了腰身聽他說。他說,此人曾允諾捐款給一家報社,可是卻沒有兌現。還有,二月二十二日,儘管一再通知他,但是他卻沒能去先賢祠廣場開會。 “我擔保,他當時在杜伊勒里宮!”杜薩迪埃叫著說。 “您敢保證在先賢祠遇到他了嗎?” 杜薩迪埃垂下了頭。弗雷德利克一言不發;他的朋友們沒了面子,憂慮地看著他。 “起碼,”塞內卡又問,“您難道就找不到一位能證明您行為的愛國人士嗎?” “我可以保證!”杜薩迪埃說。 “不行!一個人不夠!還要再找一個!” 弗雷德利克扭頭看了看佩勒林。佩勒林卻打著手勢告訴他: “老朋友,他們剛剛丟了我的醜!沒辦法!我也無能為力!” 弗雷德利克便用肘部捅了捅列冉巴。 “噢!到時候了!我該上去了!” “大家好,我來介紹一位巴塞羅那的愛國人士!”列冉巴跨過平台,指著身後的一個西班牙人說道。 那人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生硬地咕嚕著他的白眼珠,把一隻手壓在胸部說: “大家好!我非常珍惜大家給我這個機會,你們真的太善良了,簡直是關懷備至。” “請允許我講演!”弗雷德利克喊道。 “頒布卡迪斯憲法這個西班牙的自由條款以來,到剛剛結束的大革命,曾有成千上萬的英雄衛士為國捐軀了。” 弗雷德利克又提了提嗓門,希望大家能夠聽清楚他的話: “但是,公民們!……” 西班牙人接著說: “在下週二,準備在瑪德蘭教堂舉行一個悼念活動。” “太滑稽了,沒人能明白!” 這句無禮的話遭到了大家的責罵。 “滾下去!把他趕出去!” “哪個?是我嗎?”弗雷德利克問道。 “就是你!”塞內卡威嚴地說:“走吧!” 他站起來往外走,但是伊比利亞人的叫喊聲始終縈繞在他耳邊: “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希望看到各傢俱樂部和國民警衛軍的代表聚在一起。由巴黎的一位牧師來念一篇紀念西班牙和全世界和平的悼詞,儀式在佳音廳舉行。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可是我高興叫法蘭西人民為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民。法蘭西人民是無上光榮的!” “資產者!”一個無恥之徒呼叫著,朝弗雷德利克打去;弗雷德利克憤怒極了,拼命地逃到了院子裡。 他埋怨自己太誠實,他沒有考慮大家的斥責是正確的。想當參選者,這個想法多無聊呀!但是,他們更愚昧,更無能!他衡量一下,認為他們才是愚蠢的,似乎對他是一種安慰。 接下來,他想到了該去看望一下蘿莎妮。遭受了這麼大的打擊之後,或許她那柔嫩的肌膚可以療傷。她明明知道今晚他要去俱樂部參選。但是他進門時,她什麼都沒問。 她正坐在火爐旁,拆一件長袍的襯裡。看見她幹這種活計,他很奇怪。 “嘿!你幹什麼呢?” “難道你沒看見嗎!”她不情願地回答,“我在補我的衣服。這才是你的共和國!” “怎麼是我的共和國呢?” “難倒是我的共和國嗎?” 她將兩個月來發生在法蘭西的所有事情都怪到他頭上,指責是他引發了戰爭,致使人民遭受損失,富人們都撤離了巴黎,她用不了多久也可能死在醫院裡。 “你有收入,你能夠瀟灑自如地談論革命!但是,繼續下去,你的收入也不會長久的!” “或許你說的對,”弗雷德利克說,“精忠為國的人大家都看不到,如果一個人喪失了良知,同那些愚昧的傢伙混為一談,也會瞧不起忘我精神的!” “噢?你說什麼?什麼是忘我精神呀?這麼說你失敗了?太好了!這樣你就再也不會去獻愛心了,真是個不錯的教訓!好了!不用瞞我!我清楚你捐了三百法郎,因為她需要人來供養,你的共和國!行了,我善良的人!去跟你的共和國玩吧!” 她的這些可笑的話,把弗雷德利克從開始的懊惱推向了絕望的深淵。 他縮到了角落裡。她來到他面前。 “餵!來談談吧!國家是今大家,必須得有領頭人;如果不這樣,誰都來抓一把了。沒有人不清楚勒德律一羅林欠了一屁股債!那個拉馬丁,一個詩人如何能涉入政界呢?嘿!你晃頭也沒用,傻乎乎的認為自己很聰明,我說得沒錯吧!可是你一直挑三揀四的,不能容忍別人跟你爭辯!那個富尼埃·封丹,在聖羅希開了一間店,但是你清楚他缺少多少錢?八十萬法郎!那個高梅,那個包裝工人,是個共和黨,竟然用火鉗打妻子的頭,整天喝著苦艾酒,就快被送到醫院去了。他們這些共和黨,都一個樣!不值錢的共和國!好了!你接著去吹牛吧!” 弗雷德利克離開了。她能講出如此下流的話,無疑將她的愚蠢和無聊一覽無遺,令他氣憤不已。如此看來,自己還真有點愛國呢。 蘿莎妮的脾氣越來越壞。華娜絲正在用自己的關懷去感化她。她以為自己有義務來開導她,於是同她一起大肆議論,並向她宣傳教育;她了解的比她朋友多,便不斷地傳授給她。 有一天,華娜絲來對余索內大發雷霆,原因是他在婦女俱樂部講了許多無恥的話。但是蘿莎妮卻支持他的行為,還聲稱准備女扮男裝去“提醒她們自己應該怎麼做;而且還將抽打她們。”恰好這時,弗雷德利克進來了。 “你跟我一塊去,是不是?” 不管他的存在,他們以一個女資產者和一個女哲學家的身份爭執不休。 蘿莎妮的說法是,女人就是為了愛情,為了相夫教子而活著的。 而華娜絲則認為,婦女在國家中應佔一席之地。古時候,高盧婦女制定過法律,還有盎格魯一薩克遜婦女,胡龍人的妻子可以成為國務院議員。為國家的建設出力人人有責。婦女應該參政議政,用博大的情懷克服個人主義,讓集體來代替個人,以聰明的才智打破割據的體制。 “好了!好了!你也開始講道理了!” “怎麼能不講呢?話又說回來,這是與人類利益相關的事,代表人類的將來。” “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吧!” “那也就是我的事!” 她們都在賭氣。弗雷德利克便上前去給她們調解。華娜絲爭執得臉通紅通紅的,她是維護共產主義的。 “真是無理!”蘿莎妮說,“共產主義真的能夠成為現實嗎?” 華娜絲引用古今事例,講到了愛塞教,摩拉維亞信士會,還有巴拉圭的基督教和住在奧弗涅省梯也區旁邊的班貢家人的事例,用這些來替自己辯解。就在她手舞足蹈之際,她的錶帶勾住了小金羊鐲子中了。 蘿莎妮立即滿臉刷白。 華娜絲仍在耐心地分開她的首飾。 “不要白費心機了,”蘿莎妮說,“如今我已經理解了你的政治思想。” “你說什麼?”華娜絲紅著臉問道。 “是的!你理解了!” 弗雷德利克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來,她們之間發生了一件比社會主義更有意義、更實際的事。 “是這樣的,沒錯吧?”華娜絲答道,倔強地直起了腰板,“這都是從別人那兒拿來的,以債抵債嘛!” “嘿!我是欠了債!也只是幾千法郎,有什麼關係呢!而那也是我借的,不是竊取的呀!” 華娜絲小姐勉強笑了笑。 “我起誓!我可以發毒誓!” “小心!小心那樣身體會吃不消的。” 這位小姐朝她伸過一隻手來,正好伸到她的臉上: “只是你的情夫們還認為我可以同他們在一起呢!” “他們都是安達盧西亞人吧?他們的聲音很響的!” “下流!” 蘿莎妮行了一個大禮說道: “誰下流也不如你呀!” 華娜絲小姐沒理睬。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她一直看著地板,喘息著。後來,她來到門口,使足了力氣拉開門,說道: “晚安!咱們走著瞧吧!” “隨你吧!”蘿莎妮說。 蘿莎妮躺在沙發上,心裡難過極了,全身顫抖,還不停地罵人,淚水不住地往下淌。是否是受到了華娜絲小姐的恐嚇?不對!她才不會理會呢!想來想去,可能是什麼人欠了她的債?欠的不是錢,是金羊,是一件禮物;她哭著哭著,不由得冒出了戴勒馬的名字。噢,想不到她是喜歡這個傢伙啊! “唉!那她為什麼要跟我親熱呢?”弗雷德利克自問道,“幹嗎戴勒馬還離不開她呢?是什麼驅使她纏住我的呢?這到底是為什麼?” 蘿莎妮仍舊在那兒抽泣著。她一直側身躺在沙發邊上,雙手托著右半邊臉,宛若一個柔弱的小精靈,顯得可憐兮兮的,弗雷德利克忍不住走過去,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腦門。 她做了許多親熱的表示;親王逃走了,他們自由了。但是現在,她覺得——錢不夠用。 “你那天都目睹了,我用的依然是舊襯裡。”如今馬車也沒了!連家具也要被家具商運回去了,包括臥房和大客廳的所有家具。她已經無計可施了。 弗雷德利克想馬上告訴她:“不必擔心,我可以替你應付的!”只是,這可能是她的一個騙術。他已經有過教訓,學精了。他也只是勸慰了她一下。 蘿莎妮說的都是實情;她不得不退掉家具,搬出德魯奧街的豪華住房。她到漁婦街找了一間五樓的房子。她過去房間的古玩,足足能把三個房間裝點得漂漂亮亮。她有幾張中國百葉簾,有一張涼台上的帷幔,客廳裡還放著全新的麻將台佈,連帶著幾個粉紅絲綢的圓形坐墊。為了買這些東西,弗雷德利克曾資助過她。他感覺到這像是自己的房子,她是自己的太太一樣,令他欣喜。他很喜歡這兒,幾乎每天夜裡都在這兒度過。 一天早晨,就在他即將離開前廳時,突然看到一個戴國民警衛軍帽子的人由四層的樓梯走上來。他到底去哪兒?弗雷德利克想搞清楚。那個軍人稍稍垂著頭,一直往上走。突然,那人抬起了頭,竟然是阿爾努先生。事情已明了了。他們都臊紅了臉,都覺得不好意思。 阿爾努最先開口的。 “她好點了嗎?”好像蘿莎妮病了似的,他是專程來探病的。 弗雷德利克也將計就計,說: “可能是吧,反正她的女傭跟我是這樣講的。”他有意這樣說,是告訴阿爾努,蘿莎妮沒有招待過他。 接下來,兩個人相對而立,都在猶豫,相互打量著,想鬥一斗看誰能堅持住。這次還是阿爾努來打破僵局的。 “啊!好啦!我抽時間再來吧!您準備去哪兒?我可以陪陪你!” 於是,他們走到了大街上,同以往一樣,阿爾努在悠閒地跟他聊天。看起來他這個人並不愛猜疑,也許他根本就是個善良的人,不會發火的。 還有,就是他在替國家效力。如今,他不可能不穿制服了。三月二十九日,他參加了保衛館的戰鬥。在不法之徒強行闖入議院時,他很勇敢地衝上前去,最後,他被邀請參加了為亞眠省國民警衛軍準備的慶功宴。 餘索內始終同他在一起,朝他要的酒和煙,比誰都多;但是餘索內對什麼都無所謂,愛批訐他,污衊法律,批評它文法不通,嘲諷所舉行過的各種會議,譏笑。他看什麼都不順眼,就連農用車也不喜歡,他覺得這種車應該用牛拉,而不是用馬來拉。而且車子旁邊還擠著一堆丑丫頭。但是阿爾努就不同了,他在為政府效力,力求黨派合作。但是他的買賣卻收入太少,有些提心吊膽的。 阿爾努並不介意弗雷德利克和蘿莎妮的關係:親王離開以後,當阿爾努又一次支付給她生活費時,覺察到了他的存在,這樣就省去了這筆開銷,也對得起良心。於是他總嘮叨經濟狀況不佳,唉聲嘆氣,蘿莎妮卻是很大方。阿爾努先生便把自己當成她的情人。這就加重了他在弗雷德利克心中的位置,也使自己年輕了許多。他認為弗雷德利克一定能夠支付她的生活費,認為自己幹得很漂亮,也不再與他碰面,這樣一來,等他們遇到一塊時,也好給弗雷德利克一個機會。 這種不分勝負的情況叫弗雷德利克很難過,對手又是那樣的無可挑剔似乎是對他的一種污辱。但是,如果讓他看出自己在生氣,可能自己將會永遠地失去阿爾努太太,因為,只有這惟一的途徑可以聽到有關她的情況。或許是出乎意料,或許是狡詐的表現,阿爾努的談話間故意說到她,還責怪他沒有去看她。 弗雷德利克編了許多謊言,推說自己曾到過阿爾努太太家好多次,可都未能見面。阿爾努則確信無疑,他常常關心地問她為什麼弗雷德利克不來了;她的回答總是,他來時她不在。如此說來,倆人的話倒都成了實情,決不矛盾。 弗雷德利克的溫順,還有嘲笑他帶來的歡快,更令阿爾努喜歡他了。他對弗雷德利克產生了無比親熱的感情,這可不是對他的羞辱,是相信他的為人。有一天,弗雷德利克突然接到一封信,是阿爾努說他到外省去辦一件萬分緊急的事情,要花二十四個小時才能回來,他懇請弗雷德利克替他去值班。弗雷德利克沒勇氣回絕他,只好到比武場哨所去了。 這就要求他同一些國民警衛軍士兵在一起!他認為那兒的人都比不上他們腰間的彈藥袋聰明,只有一個提煉商,整日酗酒的酒鬼除外。他們講的就是用皮帶來作槍帶一類的話。還有人在痛責國家工場。有人問:“我們去哪兒?”被問到的人實在不知如何回答,瞪大了眼睛說道:“我們去哪兒?”這時候一個膽大的人叫道:“這種情況不可能永遠下去的!一定要消滅它!” 十一點鐘,阿爾努來了,他深感驚奇。阿爾努馬上奔到他身邊,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好了,所以他儘早趕來接弗雷德利克的班。 事實上,阿爾努壓根兒就在撒謊,只是想找個藉口,好同蘿莎妮在一塊呆上一整天。可是這個阿爾努想得太天真了,最後他煩了,覺得愧對弗雷德利克。便趕來謝謝他,還邀他去吃飯。 “謝謝您!我不餓!我現在就想睡覺!” “那就更應該一塊吃飯了,快點!瞧您那困倦的神態!現在不方便回去了!太黑了!路上不安全!” 弗雷德利克又妥協了。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兒,阿爾努是深受喜歡的人,尤其那個酒鬼更關心他。人們對阿爾努都很好,他就像個善良的孩子,會對余索內的不在而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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