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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虛假夫妻

虛幻的旅行 森村诚一 11195 2018-03-21
永倉正比在新婚旅行途中就開始後悔跟志田彩子結婚了。還在結婚以前,她就知道彩子是個嬌生慣養、驕橫任性的女人。但是,不論她如何飛揚跋扈、恣意橫行,她帶來的巨額“陪嫁錢”,卻可補償一切。 彩子是永倉任職的三立商行的後盾、協榮銀行總經理志田總一郎的小女兒。永倉不過是個小職員,對他來說,彩子是位門第高不可攀的小姐。可是,在慶祝公司成立四十週年晚會上,彩子初次與永倉見面,就為他的英俊瀟灑所吸引,而對他一見鍾情。她一再要求父親同意她跟永倉結婚。 起初,志田總一郎堅定反對。出生在志田家這樣高貴門第的子女,是絕對不能僅僅根據個人的意願嫁娶的。兒女的婚事首先應該成為維護和擴大自己勢力的最好機會,必須跟門當戶對的名門望族聯姻。 “下嫁”給一個普通職員,這是根本不能考慮的事情。

但是,彩子是志田家的小女兒,所幸她有兩個組姐,她們都遵照父親的安排,締結了良緣。對於嬌寵壞了的小女兒的任性固執,也只好聽之任之。這樣,彩子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跟永倉結婚了。 婚禮辦得極其盛大豪華。政界和財界許多要人出席祝賀。來賓中十之八九是志田家的親朋好友。特地從農村來到來京參加婚禮的永倉的雙親和少數幾位親友被志田家的氣派壓倒,畏畏縮縮地呆在一旁,尷尬極了。 婚禮上,彩子表現得傲慢無禮,任性驕橫。在披露宴開始之前,新郎新娘要向雙親獻花。永倉的雙親也實在是一副鄉巴佬的樣子。父親穿著借來的禮服,打扮的確寒酸;母親戰戰兢兢,惶恐不安,舉止委實可憐。 按規定新郎向岳父母、新娘向公婆敬獻花束。

彩子卻聲稱:“我不想給長得像猴子一樣的人獻花。” 把自己的公婆說成是猴子,這也太過分啦!永倉臉上現出不悅之色。可是,在這喜慶宴席上,他只好忍耐下來,勸妻子說:“這不過是一種形式,請別介意。” 她雖然是自己的妻子,但要把這種像對待女主人似的說話措詞變成丈夫對妻子說話的口氣,尚需待時日。 “我不!我給我的父母獻花,你給你的父母獻花嘛。這樣做不是更實際嗎?我沒有什麼值得向你的父母表示感謝的。” 彩子說起話來那副盛氣凌人的面孔,使永倉感到像嚴冬季節荒山結滿冰凌似的冷酷無情。從這時候起,永倉心裡就掠過一絲對這場婚姻的不祥預感。 最後還是決定分則向各自的父母獻花。無論是作父母的還是來賓都沒有認為這有什麼特別不合適的,倒是經辦宴席的飯店方面感到不可思議。

永倉心中悶悶不樂。彩子竟然把丈夫的父母稱作“猴子”,拒絕向他們獻花,還說出沒有值得向永倉的雙親表示感謝的話來。 彩子拒絕向自己的公婆獻花,還說出如此粗野的話來,這像在永倉心上掛了一支鐵鉤,使他的心在流血。永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但從這時起,他已認清了這個要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的真面目。 彩子是位漂亮女人。鴨蛋形的臉上配著一雙鳳眼,微微隆起的鼻樑和抿緊的小嘴使她在大多長著扁平面孔的日本女性中顯得格外出眾。她那修長的雙腿和婀娜的體態,即使和外國女人比起來也毫不遜色。美中不足的是有點不苟言笑,缺少熱情;待人接物,不夠親切,令人感到她有著一種高不可攀,難以接近的冷艷美。 永倉為她的美艷傾倒,但更為志田家的高貴門第和無數金錢所吸引。

跟彩子結婚就意味著永倉可仰仗志田家飛黃騰達,青雲直上。 他跟彩子剛一訂婚。公司董事們就立即對他另眼相看,把他從一個普通職員提升為副課長,並內定婚後升任課長。 這一切都出自志田總一郎的意志。對三立商行來說,志田總一郎是專制君主。 商業公司的流動資金數目龐大。三立商行的流動資金約為七千億日元,在全國同行業中排第十三位。而在這項資金中,公司本身的份額不足百分之三,百分之九十七是銀行貸款和企業間的信貸即賒購商品。 公司需建立企業間的信用。公司從廠家購進商品,支付票據;作為廠家來說,接受有信譽的商業公司的票據也感到放心。如果不通過商業公司,直接把商品賣給需求者,就可免受商業公司從中盤剝。但是,一旦需求者破產,廠家也要跟著倒閉。如果商業公司介於其間,貨款可由商業公司的票據得到保證。而商業公司之所以具有這樣的信譽,是因為有大銀行作後盾。商業公司一旦被銀行拋棄,就無法存在下去;銀行如果掌握了營業頗高的商業公司,就可坐享其成,大賺其錢。在這個意義上說,商業公司和銀行是一個命運共同體。

娶了銀行總經理的女兒作妻子的永倉,在三立商行的地位自然得到了保證。 彩子充分意識到自己的後盾強大。按說自己是永倉之流的小人物無法染指的“高貴女人”,理所當然地應當受到“高貴女人”的待遇。出於這種認識,她一開始就把永倉看作是侍奉主人家小姐的“家夫”,把永倉的父母視為卑賤的奴僕,自然會若無其事地口出惡言,辱罵他們是“猴子”。 永倉對此卻不能說一句不滿的話。他是彩子的丈夫,但不是。 他們的新居座落在杉井區,建築精美,庭院寬敞、環境幽靜。這是志田總一郎特意為新婚夫婦建造的。憑永倉的力量是一輩子也住不上這樣高級的住宅的。 毫無疑問,這裡的一家之主是彩子。對她來說,永倉只不過是“滿足情慾的家夫”,臥榻之上的主導權掌握在她手中。

新婚初夜,永倉就發覺她不是處女,可是,他還不能讓她看出來,要像演戲一樣,裝作全然不察。這簡直是屈辱的表演!然而她帶來的陪嫁錢和保證他未來前程的票據卻有著忍受這一切的充分價值。 儘管如此,彩子的專橫跋扈也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彩子在結婚的當初就主張夫妻要分開住,各有各的臥室。 遷入新居的第一夜,就按彩子的意見辦理,她是在蜜月旅行時提出這一主張的。 他們去美國西海岸作新婚旅行。在洛杉磯的比巴里·克萊因特飯店度過了新婚之夜。從第二天晚上起,她就提出要分開房間住。 永倉不禁一驚,反駁說:“我們是夫妻呀!夫妻同住一個房間,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愛情和睡覺是兩回事。” “那就在房間裡再增加一張床吧。”

“有外人在房間裡,我睡不安穩。” “外人?我們不是夫妻嗎?” “可呼吸完全是陌生人。呼出的是二氧化碳。一想到我睡著的時候,吸進別人呼出的氣體,我就無法忍受。” “可新婚夫婦不住在一個房間裡,豈不讓人感到奇怪嗎?” “那麼我的房間就用個假名。要不熟人住進這個飯店,還以為我們吵架了。我不願意這樣。” 永倉這時痛感自己在人生道路上做出選擇時犯了一個重大錯誤。 ——我這不是犧牲了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換來這麼一個驕奢蠻橫的女人嗎? 永倉想起了為得到彩子而失去的那個人。不,不是失去,而是自己把她拋棄了。如果這次新婚旅行是同那個被自己拋棄的女人在一起的話,將是多麼幸福美滿呀!那消逝的女人的面影在他眼前晃動,引起他無限的惆悵煩悶。

永倉在洛杉磯的旅館為妻子另訂房間時,使用了“穗積裕希子”的名字。這就在無意中改換了新婚旅行的伴侶。 在夫妻性生活中,永倉必須迎合彩子的意願。 當她需要永倉時,就像一頭髮情的母獸,只要永倉不能滿足她,就惡言垢罵:“你把我看成什麼了?你自私透項!你自己滿足就行啦?難道我是你發洩情慾的工具?” 當她不需要而永倉要求時,她就冷酷地加以拒絕:“我現在沒有那種興趣。我討厭你這種死乞白賴,糾纏不休的人,簡直像個色情狂。” 這些難以言喻的屈辱,永倉都不得不忍受下去,—切要為將來著想。 在新居的生活開始後不久,永倉的父母從鄉下來東京探望兒子。他們不僅為兒子在東京一流公司任職感到驕傲,更為兒子和大闊佬的小姐結婚而由衷高興。

永倉的父母是第一次來訪問兒子的新居,從鄉下帶來許多土產品。對於他們的到來,彩子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 “真不懂事!新婚期間就跑來添麻煩。” “彩子,別那麼說。他們大老遠趕來看我們,又是第一次來。” “我又沒請他們來!再說,他們帶來些什麼喲!沾著泥巴的蘿蔔,胡蘿蔔。我可不想吃那些東西。讓他們帶來的泡菜弄得滿屋都是臭味。我沒有工夫應酬他們,你隨便看著辦吧。” 彩子果真呆在自己的房間裡沒露面,連杯茶也沒給丈夫的雙親沏。 永倉只好對父母說,彩子由於旅途勞累,躺在床上靜養。 善良的父母對兒子的話深信不疑,打心眼里為兒媳的身體擔憂。 就是這樣,兩位老人也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我們真是幸福呀!能在兒子像皇宮—樣的家裡住上一夜,都是因為我們長壽啊!”

永倉的雙親剛走,彩子的父母就來了。 “爸爸和媽媽來啦。你快到門口迎接。” 彩子完全變成另一個人,親切地把父母讓進客廳。 “正也君,開頭是關鍵喲!一開始不拉緊韁繩,一輩子要受女人的氣。” 總一郎對彩子那趾高氣昂的態度苦笑了一下。可看得出來,他內心裡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 “哎呀!再沒有比我們家這位老爺更厲害的啦!” 彩子嘴裡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不斷吩咐永倉幹這干那的,自己連身子也不欠一下。 永倉心裡感到窩火,但在總一郎面前一點都不能表露出來,實際上,就是他們不在這裡,也仍然需要控制自己的感情。 ——走著瞧吧! 永倉咬緊嘴唇。到自己依靠志田家的名聲和財力積蓄起力量的那一天,讓你嚐嚐厲害。 ——這個女人不過是我向上爬的階梯。 在此之前,就需忍耐。可是,一個人犧牲了最寶貴的東西,拼命爬上去,會得到什麼結果呢? 永倉想到這裡,一股莫名的空虛感,像一股寒風鑽進體內,冷徹肺腑。 和彩子結婚以前,永倉從未體驗過這種感情,結婚以後,他的心裡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他本人還沒有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為了得到彩子,他不曾猶豫過。男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無論犧牲什麼,也不會後悔的。他不會滿足於平淡無奇的家庭幸福,總是憧憬著地平線盡頭那未知的東西。 但是也有這樣的情況:人們真正要追求的東西,恰恰存在於已經消逝的過去之中。 過去,當把它弄到手裡,直至把它丟棄時,他並沒有發覺這就是自己追求的東西,及至丟棄以後才發現這正是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時,為時已晚。 從在洛杉磯的旅館住宿登記卡上寫下裕希子的名字的時候起,自以為毫無留戀將之拋棄的她,在永倉心上佔據的位置日益擴大了。 彩子的任性專橫日甚一日,但對外卻出色地扮演著“可愛妻子”的角色。她在人前總是後退一步,站在丈夫身後,顯得謙恭有禮。人們一直想像著在這個女人當家作主的家庭裡,永倉在妻子麵前抬不起頭來,處境會多麼可憐。可當他們看到彩子那謙恭矜持的態度時,初則大吃一驚,繼則羨慕不已。 “永倉,你可真交上好運了!” 永倉不能對他們說:你們都被彩子的高超演技矇騙啦! “我也認為我運氣不壞,娶了個好妻子。” 對周圍人們的嘖嘖稱讚不得不違心地隨聲附和的苦澀心情,越是不能得到別人的理解,越是無法排遣。 彩子演的戲用心良苦:如果今後發生了永倉要跟她離婚的情況,那完全是永倉的過錯。因此,她要在人們面前把“理想妻子”的角色表演得盡善盡美,人人稱道。 “你聽著,我們作夫妻並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只有夫妻兩個人在一起時,彩子對永倉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我們身後永遠有志田家存在。你已經跟志田家結緣,希望你不要玷污志田家的名聲。” “怎麼,你好像把我當成你們家的上門女婿了。” 永倉以譏誚的口吻回答。可彩子根本不理睬他的嘲諷。 “你那樣認為也可以。雖然跟你結婚後,戶籍上我成了你的妻子,但我仍然是志田家的人,永倉這個姓氏就同沒有一樣。” “跟沒有一樣?你說話太過分啦!”永倉盡量用苦笑把內心的憤怒掩飾過去。 “難道不是這樣啊?你家出過一個大人物嗎?不要說大人物,就是像律師、醫生、學者這樣的人,你家出過嗎?恐怕你是最出息的一個吧!你有今天全靠志田家。這一點你不要忘記!” 這番話聽起來令人氣憤,但事實確是如此。如果不跟彩子結婚,他仍然是個小職員。在擁有資金二百億日元、職工約七千的大金字塔里,人才薈集,出類拔萃者高踞於金字塔的頂部。在這些畢業於名牌大學的優秀人材面前,象永倉這樣出身農村、無權無勢的人永遠只能是個平庸的小職員。鄉下的雙親以為兒子畢業於東京的大學,就職於一流公司,從此就可“飛黃騰達,光宗耀祖”,實際上,大多數人在這座金字塔的底層掙扎一輩子也無出頭之日。 永倉能夠躋身於這些優秀人物的行列,全靠彩子。面對事實,永倉無言以對。 “我沒有忘記呀!” 永倉點點頭,他想出賣一部分自己靈魂。 自從跟彩子結婚以來,他發覺自己每天都在出賣靈魂。跟彩子結婚本身就是以出賣靈魂為代價的。可是,將來一旦依靠志田總一郎的勢力掌握了實權,就可收回付出的全部代價。但是,這樣每天一點一點地出賣靈魂,也許沒等到那一天到來自己的心已完全死去。永倉感到深為不安。 剛結婚時,彩子疏遠了過去的男友,但是沒過幾個月,就又同他們鬼混在一起。她開始經常外出。最初只是在永倉去公司上班時出去,久而久之,永倉下班回來,她也不在家。 每當她比永倉晚回來時,總是滿身酒氣。有時永倉忍不住問她哪兒去了,彩子立刻擺開架勢,準備吵鬧。 “你不必追查我到哪兒去,偶爾我也想自由輕鬆一下。” “哎呀,才十點鐘,不是天剛黑嗎?” “我是說,你作為主婦回來得有些晚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這家的主人,不管多晚回來都沒有關係,而我作為主婦,就必須天黑以前回家嘍!” “誰也沒說這種話嘛!” “你說沒說不是一回事嗎?你是想讓妻子關在家裡,深居簡出。” “我沒那樣想,只是……” “只是什麼?” 永倉感到很疲倦,不想同她再爭論下去,而且不管怎麼說,彩子也是聽不進去的。 “沒有什麼。我不想為這事同你吵嘴。” “我也不是要跟你吵嘴,只是說明一下我的意見。” “我明白了。這樣行了吧?” “你明白什麼啦?我討厭你那種含含糊糊、模棱兩可的說話方式!我的問題是:丈夫不在家時,妻子根本不能外出嗎?” “我並沒有說不能外出。我說的是時間。” “你說話不要拐彎抹角。限制妻子外出時間,這是有關妻子的個人自由問題。” “自由?你不要小題大做啦。” “我一點也沒有小題大做。今後的女性,不單單是為丈夫操持家務,生兒育女的工具。妻子也應同丈夫一樣,把目光投向社會,擴大視野。妻子隸屬於丈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夫妻是以平等的人格相互對待的。” “難道妻子跟別的男人在外面鬼混,深更半夜才回家,這才是'以平等的人格相互對待'嗎?” 永倉真想這樣反駁她,但忍住沒說。 家務事全由女僕承擔,還沒有小孩,她那裡是“工具”,簡直是放蕩。她還要求什麼樣的自由呢? 從這以後,彩子可能認為自己外出已經正當化,公然經常比永倉更晚回家。 彩子每次從外面回來時,身上的酒味更大了。就連老女僕都同情起“老爺”來,說“老爺太可憐”。 一天晚上,永倉因工作關係深夜十二點才回來。家里人聲嘈雜,烏煙瘴氣。從彩子的起居室里傳來立體聲音樂和喧鬧的笑語聲。 “怎麼這樣吵鬧?” 永倉驚詫地問迎出來的老女僕。 “嗯,這個……” “是彩子的朋友來了嗎?” “是的。”老女僕無可奈何地回答說。 “來的是些什麼人?” “都是些我沒見過的人。” “是男的嗎?” 這不用問,整個氣氛早就回答了,而且還不止一、兩個人。 恰好這時彩子的起居室的門打開了,彩子搖搖晃晃地來到走廊上。當她看到永倉站在門邊,微微一驚,停下腳步,馬上一本正經地問道:“哎呀,老爺回來啦!您剛剛到家嗎?我一點也不知道,實在失禮了。今天晚上我舉辦了個晚會,您也來參加嗎?” “不啦,我有些疲倦,就先睡了。” 在永倉說話時,從起居室裡走出一個年輕男人。 “夫人,你怎麼偷偷溜了,可太膽小啦!” 他眼睛被蒙住,像是在玩蒙老瞎的遊戲,沒有發覺永倉站在那裡。他二十二、三歲,留著長長的鬢角,沒有一點男子氣。他邁著踉蹌的步子,想從後面摟抱彩子。 “哎呀,你喝醉了。快站好,別那樣放肆!” 當著永倉的面,呵責他沒規矩,要是永倉不在場,他們不知道會怎樣胡鬧呢? “噢?!那兒站著的男人是誰?你倒搶先一步,真卑鄙!” “你胡說些什麼呀,這是我家主人。” 彩子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聲,籍以掩飾自己的困窘。 “嗯?你家主人?” 那個男人像是酒醒了,立即變得一本正經起來。 “好啦,用不著那麼一本正經的。正好,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沒等彩子說完。永倉扭身走進自己的臥室。 從這天晚上起,彩子就公開把男友帶回家來。 這些人與其說是彩子的男友,不如說是為她捧場的人。他們都是一些二十二、三歲,徒有好看的外表,卻頭腦簡單、淺薄無聊的年輕人。 彩子在他們的包圍下儼然是女皇。 開始,當永倉在家時,他們還有所顧忌,漸漸地變得肆無忌憚,厚顏無恥起來。他們毫不迴避永倉,跟彩子調情。永倉就是掩上耳朵,彩子和他們嬉鬧調情的嬌聲嗲語也鑽進耳中。剛剛要安靜下來,馬上又響起刺耳的布魯士音樂。他們大概又跳起了貼面舞。即使不親臨現場看他們摟抱在一起跳舞的醜態,也會感到瀰漫在整個家庭裡的妖冶淫蕩氣氛。 彩子就差沒當著丈夫的面跟他們亂搞了。她似乎是在使用各種手段折磨永倉的神經,看他能忍耐到何種程度。 彩子利用永倉的軟弱地位。變得越發放浪,為所欲為。 一天晚上,老女僕忍不住對永倉說:“老爺,我已經不能不說了。” “什麼事?” “我知道,我是個傭人,不該管這些事,可太太也太不像話了。” 她本來是志田家的佣人,彩子的所作所為使她逐漸同情起永倉來了。 “都是因為我沒志氣啊!可彩子不會永遠這樣下去的。我只能眼光放長些來看她。” “話雖那麼說。可太太也實在過分了。老爺您什麼也不說,脾氣也太好啦” “今天晚上不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嗎?” “不。今天晚上可不一樣啊?” “你說什麼?今天晚上怎麼啦?” “太太和那些男人在一起洗澡哪!” “什麼?” 永倉的臉色刷地一下變了。這是彩子在向他挑戰! 老女僕望著他,像是在問“怎麼辦?” “老爺!” 老女僕喊了他一聲。這聲調聽起來像是在說:你再不採取行動,就枉為男子漢。 連毫不相干的女僕都憤懣不平了。永倉全身的血都湧了起來。明知丈夫在家,卻和另外的男人們混浴,這樣的妻子絕無僅有;這樣被妻子蔑視的丈夫也從未有過。她豈止是不把永倉當作丈夫,簡直是不把他看成男人。 “畜生!”永倉從咬緊嘴唇的牙縫裡擠出一句罵聲。他緊握的拳頭在顫抖,恨不得拿刀劈了這夥狗男女。 永倉強忍住馬上就要爆發的憤怒,為了將來的考慮使他冷靜下來。 “老爺。您再不去。他們就要洗完了!” 女僕焦急地催促著。 “算啦,彩子這樣做,可能有她的考慮。” 永倉控制住自己的衝動。 “那麼老爺是打算饒恕她啦?” “不是饒恕她,而是讓她自己醒悟。” “那她可就更放肆了。” “這不該是你管的事。” “對不起。不過,老爺您……” “我沒什麼,謝謝你的關心。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 “我多管閒事了,實在對不起。” 老女僕立刻換了一副面孔,這是傭人的職業面孔。 這樣一來,永倉連同情他的老女僕也失去了。老女僕同情的目光變成了輕蔑的神色。 從此以後,她到彩子的所作所為不再說一句批評的話,對家中發生的一切事情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這對永倉反倒更好些。即使得到女僕的同情,並不能改變他在家庭裡的地位。 婚後不久,彩子同永倉的性生活就冷淡了。對彩子來說,永倉不過是她花錢買來的一個新奇玩具。 她需要永倉,就像小孩想要玩具一樣,一旦到手,很快就玩膩了,但還沒有完全厭倦,有時想起來,就把它從玩具箱裡翻出來玩一玩。 對永倉來說,他應當感謝彩子的“召幸”。這說明彩子還需要他,他還有引起彩子興趣的“能力”。 永倉現在除了彩子沒有別的“女人”。當然,如果他想找“女人”。隨時都可找到。但是,現在他必須守著彩子一個人。不管她怎樣任性專橫、荒淫放蕩,永倉必須扮演一個品行端正,循規蹈矩的好丈夫角色。這樣就可改善自己的條件,造成志田總一郎對自己的“負債”。 永倉對妻子同男友到處遊逛放任不管;對她把他們帶回家來胡鬧視而不見;對他們一起混浴沉默不語;對她在外面可能幹下違背人倫的行為佯作不知。 可是,有一天晚上…… 這天,永倉剛到家,彩子就迎到門口。看來她的那些男友今天晚上沒來。 “您回來啦。吃過晚飯嗎?” “在外面吃了。” 最近,由於不是彩子外出。就是她的男友來,永倉已習慣每天晚上回家以前在外面吃飯。本來新婚丈夫不可能有這種習慣,可永倉反倒覺得這樣更輕鬆些。 “今天晚上到我房間裡來好嗎?” “可以去嗎?”永倉叮問了一句。 這連他自己都感到太可悲了。她是自己的妻子,根本不存在可不可以的問題,想去的話,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去嗎?可事實上卻辦不到。彩子的房間總是從裡面鎖上。她說這是“為了保障自己的私生活不受干擾”。 永倉忘記了平時所受到的屈辱,急忙衝了一個淋浴,興沖沖地向彩子的臥室走去。 當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彩子的房門時,房門就像等不及似地打開了。 喜氣洋洋的永倉一下愣住了。彩子化妝打扮、穿戴整齊準備要出去的樣子。她是想跟永倉一起出去嗎? ——難道剛才是我聽錯了? 永倉站在門口,狼狽已極。 “真對不起,我突然想起件事,需要出去一會。您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看到永倉那狼狽樣子,彩子也感到有點過意不去。 “這麼晚了,你要到哪兒去?已經十點啦!” 這與其說是責備彩子不該這麼晚出去,不如說是詰問她主動喚他來,卻讓他空盼一場。永倉感到這就像伸出誘餌,讓他聞聞氣味,又馬上收回去似的。 “就在附近,我一會就轉回來,您等我。” 彩子可能感到內疚了吧,以從未有過的細聲慢語的口氣說。 “既然就麼附近,何必打扮得這麼漂亮?” 永倉望著身穿閃閃發光的絲絨禮服的彩子,譏諷地說。 “我穿什麼樣的衣服是我的自由。難道我穿什麼衣服還要聽從你的吩咐?” 彩子柳眉倒豎,大發雷霆。 彩子回來時已是深夜一點多鐘。門前響起汽車剎車的聲音,接著傳來彩子嬌滴滴的說話聲。看來是男朋友用車把她送回來的。 彩子走後,永倉想盡力忘掉妻子的事,趕快入睡。可越是想快些睡著,頭腦越發清醒。 “這個壞女人!今天晚上她本來打算讓我代替那個男朋友,可是,我到她房間去之前,她又和那個傢伙聯繫上了,於是又把我甩到一邊。” 永倉睡不著,躺在床上喝起悶酒來。 從門口傳來彩子和女僕的說話聲,像是問永倉睡了沒有。 永倉乘著酒興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彩子臥室門前。他聽了聽裡面的動靜,彩子好像還沒睡。 永倉敲了敲門。 “誰?”彩子從裡面問道。 “是我。”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我想跟你談談,讓我進去。” “明天再說吧?我累了。” 彩子冷冰冰地回答。 “我等不到明天!” “那你就站在外面說吧。” 彩子很不耐煩。 “為什麼不能讓我進去?” “現在是幾點鐘了。你知道嗎?現在不是造訪女人臥室的時間。” “女人?難道你不是我的妻子?” “就是妻子也有保護自己的私生活不受干涉的權利。總之,今天晚上我累了,沒有心思跟你討論問題,我要睡了。”彩子打著哈欠說。 永倉再也無法壓抑胸中的怒火,猛力推開了彩子的房門。 “啊!你太野蠻了!誰允許你進來的?” “為什麼進老婆的房間還要得到允許?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彩子厭煩地瞥了永倉一眼。永倉這時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樣子非常可怕。不過,彩子很樂觀。她認為,這不過是一條豢養的狗,平時老老實實的,偶爾也會發點脾氣,衝著主人吼叫幾聲。 “我討厭你!快給我出去!現在你馬上出去的話,就算今天晚上沒有發生這件事。” 已經換上睡衣躺在床上的彩子輕蔑地瞪著永倉。 “扯淡!”永倉罵道。這罵聲不是衝著彩子來的,而是痛恨自己的無能。他借酒壯膽,闖進彩子的臥室,可到了妻子麵前,那股激憤的情緒卻突然消失了。 “你喝酒啦?我厭惡別人的酒氣。你那氣味我受不了,趕快給我出去!” 彩子像躲避瘟疫似地轉過臉去。 “我是你丈夫!我高興的時候,隨時都可以來。” “哼,丈夫?你考慮考慮你的身份吧!你不過是牽到志田家來的一匹種馬!” “你說我是種馬?!”永倉怒火中燒,憤恨滿腔。 “是的。你要是不滿意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走,我決不會留你。要找種馬的話,要多少有多少。” “彩子!你這個東西!” 在這一瞬間,永倉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力,他撲向床邊,雙手伸向彩子的頸部。 “你要幹什麼……” 彩子的話還沒有說完,聲音就中斷了。她那由於恐怖而睜大的眼睛瞪著永倉,像是在激烈抗議似的。 彩子一定不會想到,永倉會對給了他現在的地位並保證他將來前程輝煌的自己,採取這樣兇暴的行動。 但是,永倉的雙手沒有放鬆。他滿懷憎恨,愈加用力地扼緊彩子的喉嚨。理性和計算已被這一瞬間升騰而起的憎恨烈火焚燒殆盡了。 “你給我死。你這個娼婦!” 永倉騎在彩子身上。兩手使動地扼緊她的脖頸。彩子拼命反抗,但已無濟於事。不一會,她的身體僵直不動了。 永倉仍處在殺人後的興奮中,毫無後悔之意。彩子是個該殺的女人!這決不是出於一時的激憤,而是一個男人長期遭受無法估量的屈辱積集起來的仇恨的總爆發。如果說有什麼值得後悔的,那就是不該跟這樣一個女人結婚。 一旦興奮過去,自衛意識抬頭。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也許無論跑到哪裡,最終還是逃脫不掉,但也不能這樣束手就擒。 老女僕已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著了。彩子在臥室被殺的事,誰也不知道。 今天晚上就逃走的話,到明天早上便可逃到很遠的地方。 “能逃就逃!” 永倉從來沒象現在這樣體驗到自己活在世上的真實感。 “在此之前,我出賣了自己的人生,現在我把它奪回來了。雖然為時已晚,但終究是奪回來了。今後,直到我的生命結束,我都要忠實地對待人生。” 永倉在妻子的屍體面前考慮著今後的人生道路。這時,被自己拋棄、拿她交換了彩子的那個女人的面影又在眼前晃動。 等他終於醒悟到自己只有回到那個溫柔女人的懷抱裡,人生才有價值的時候,他已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如果能夠重新獲得失去的東西,即使付出更高的代價,也在所不惜。但是自己現在已成了殺人犯,失掉了重新得到她的資格。 “我要見她一面。我將告訴她,唯有她才是真正屬於我的。” 永倉深信,實現這一願望就是他最忠實地對待自己殘留的人生。 要逃走就需要錢。永倉多少有點積蓄,但都存在銀行里,他不能等到天亮銀行開門。他決定把存摺留下,拿走彩子的錢。當人們看到他留下的存摺和印鑑,就會明白他的用意。 他同彩子各有一輛汽車,但他不能用車。汽車最容易留下線索。 他收拾好隨身攜帶的東西,拿上彩子的現錢,走出了家門。 這時,他回頭望瞭望籠罩在夜色中的“自己的宅邸”。這所新婚夫婦的新居在深夜的天空下現出清晰的輪廓。不管實質如何,就在此刻之前,他仍是這裡名義上的主人。在同彩子婚後遷入的當時才它看起來像是他從人生那裡繳獲來的“戰利品”,但是,現在它已變成永倉在人生道路上失敗的標誌。他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家,離開得越快越安全。 儘管永倉知道自己處境很危險但仍然跑進公共電話亭,撥叫了一個號碼。 “我叫永倉。穗積裕希子小姐在嗎?” 此時已不是給年輕女人打電話的時間,但永倉已經顧不上考慮這些了。他覺得自己好像為了給她打這個電話,卻犯下了殺人的彌天大罪。 對方的回答使他非常失望。 “什麼?現在正在歐洲旅行?什麼時候回來?” “下月回來。您是哪一位?”像是裕希子母親的聲音擔心地問道。 永倉猶如墮入無底深淵。但他仍須與這絕望作鬥爭。 “我是貴府小姐從前任職公司的永倉。事情是這樣的:穗積小姐辭職時,有一項重要業務忘記交接,現在才發現。因為事情很急,深更半夜打電話打擾,實在對不起。您知道穗積小姐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他跟裕希子的交往極為秘密,她的父母也不知道永倉的名字。 看來,裕希子的母親對深更半夜打電話和永倉急切的聲音已經放下了心。 “根據日程表看。今天晚上應該在羅馬。詳細情況請問一下日本旅行社吧。” 從裕希子的母親嘴裡得知她現在歐洲的永倉,再次陷入絕望的深淵。回國日期是下月十日左右。 他不能等到那個時候。他現在就需要她那溫暖的雙手來拯救自己。 警方明天早上發現彩子的屍體,一定會向全國各地發出通緝令,在日本就沒有他藏身之地。突然,一個念頭在永倉腦海裡閃現。 “我是不是也追隨裕希子到歐洲去呢?” 如果到了國外,日本就無權搜捕。只要他逃往的國家不予積極協助,他就可能不會被捕。裕希子正在海外旅行,這不正是出乎意料的幸運嗎? 一線希望的曙光投射到陷入絕境的永倉面前。 在歐洲某個地方的幽靜農村,遠離人群,同裕希子一起生活的夢想在鼓舞著他。雖然她一度被自己拋棄,但只要能在歐洲找到她,也許會重新獲得從前的愛情。只要告訴她,自己是為了重新得到她而殺了人,就可能再次贏得她的心,何況裕希子本來也不是因為嫌棄他才離去的,倒是他無情拋棄了對自己無限依戀的裕希子。 由於永倉是大公司的職員,持有有效期五年的出國護照,而且出國旅遊不需辦理申請出國手續,剩下的問題就是弄到飛機票。即使警方發現了彩子的屍體,也不會立刻搜捕到羽田機場。只要趕在電視播放新聞之前離開日本,就會平安無事,遠走高飛了。 永倉馬上鎮定下來,走到大街上。他喚住一輛出租汽車,直奔羽田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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