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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希望之火

迷人的山頂 森村诚一 8833 2018-03-21
貴久子同兩個登山家的交往就這樣開始了。他們倆都是職員。影山隼人在神田的一家雜誌社工作,真柄懼二是丸內街的銀行職員。 “我們還要見面啊!” 分別之際,兩個青年戀戀不捨地向她告別。他們以護送人的身份,與她同車回到新宿站。實際上他們原想一直把她送到家裡,但被貴久子堅決謝辭了。 貴久子的家裡並不知道她是為尋找葬身之地而出門的。幾天前她離開家的時候,藉口說是要出門四、五天,作一次短期團體旅行,因此家里人大概還沒有任何擔心呢。 要是把這兩個登山家作為自己遇難的救命恩人帶到家裡,無論如何是不方便的。且不說讓父母知道自己去自殺,會引起他們的擔心,萬一他們追問起自殺的原因,那麼自己被中井拋棄的事情,就會暴露,自己還有什麼臉見人呢?

雖然影山和真柄富有同情心,不會把這事告訴父母,但看到這兩個突然出現的青年,父母一定會再三盤問自己同他們的關係。這樣,最後又會扯到中井那兒去。 貴久子不願意編造假話來為自己辯解。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把辛辛苦苦地送自己到家的救命恩人拒之於門外呀。貴久子決定改日再重新向他們致謝。她同兩個戀戀不捨的青年在新宿站分手告別了。 “我們還要見面啊!” 隨著下山、乘上火車及逐漸接近嘈雜的城市,兩個青年對貴久子使用的語言,也逐漸從親切真摯變成了禮貌客氣。貴久子聽後,覺得他們那浪跡山巔的登山家的開朗性格頓然消失,恢復了城市人的本來面目。 “一定!” 貴久子脈脈含情地點頭回答。 一種奇怪的現像在兩個青年之間產生了。最初,他們總是一起去見貴久子,而現在卻都想與她單獨相會。

貴久子深知自己插身於原來親密無間的登山夥伴影山和真柄之間,已經引起了他們微妙的不和。開始同他們相遇時,貴久子曾經被他們那種眷戀群山的登山家的形象深深打動,可現在覺察到他們在為自己而爭風吃醋,顯出了與他們的形像極不相稱的世俗之一。 貴久子很了解自己的美貌。就一般女性心理而言,她們都把男人們為自己爭風吃醋視為樂事,認為這就是自己美麗和魅力的證明,從而感到滿足和得意。 但是,當影山和真柄成為情敵的時候,貴久子首先感到的是困惑而不是得意。 對貴久子來說,他們兩人都是她非常感激的救命恩人,而且又同樣令人喜愛。貴久子不想使他們相爭,至少不希望他們的友誼因為自己而破裂。 “為什麼呢?我們還是一起相會吧。”

每逢貴久子這麼回答時,他們都很不耐煩地堅持說:“只想單獨同你相會。” 影山和真柄因登山結為好友,性格卻截然不同。在雜誌社工作的影山屬於城市型,除了在山上以外,不論在一流旅館的餐廳還是在赤坂或青山的娛樂場所,他總是衣著人時,風度翩翩;而真柄卻是個典型的銀行職員,不論在哪裡都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經。 影山佔壓倒優勢的,還有他的風雅和健談,他從未使貴久子感到過厭煩。在這方面他有些像中井,但卻比中井的趣味高雅得多。登山這一愛好(這也是城市人奢侈的愛好)就是中井所沒有的。 作為人生的伴侶,這些並非是必備的條件,但這些與生活沒有直接關係的、裝飾著男人外表的“派頭和風度”,對於年輕的姑娘來說卻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貴久子理應從同中井戀愛的痛苦教訓中,充分理解這些“風度”是毫無意義的。但影山是在她被中井遺棄而準備自盡時出現的,並且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因此在和影山交往時,貴久子完全忘記了過去的教訓。 實際上,對於年輕的姑娘來說,能夠坦然自若地與之同行,不但不怕被別人看見,甚至希望招來羨慕的目光的男性才有吸引力。她們把男人的外觀和風度看得比生活能力和才華更重要。 在這個意義上,真柄是比不上影山的。貴久子雖然並不是有意,同影山見面的次數逐漸多起來。 “阿貴。” 一直在熱烈交談著的影山,忽然露出嚴肅的表情。這時正是飯店的歌手唱完了預定的曲目,輕快的樂曲即將奏起的片刻間隙。 貴久子憑藉同中井戀愛的經驗,大致可以預料到男人在流露出這種表情時,接著要講什麼話。

中井也曾以這種表情“表白”過。貴久子想起那時的情景,不禁感到一陣昏眩,全身緊張。 飯店的樂隊取代了歌手,開始奏起輕快的流行樂曲。窗外,正值黃昏和黑夜交替之時,遠處的晚霞和人工的照明交織在一起,展現出極為壯觀迷人的景色。 這就是從號稱東洋第一的高層飯店“旋轉餐廳”上眺望到的景色。這個餐廳位於東京平河街的“東京皇家飯店”的頂層,被稱為“皇家空中餐廳”。它平地拔起四十二層,高達一百五十米,雄據於最近開始“高層化”的東京所有的建築物之上。從這裡極目遠眺,雖然身在市中心,卻能將遠在天邊的景色盡收眼底。 影山認識貴久子後,經常邀她到這個地方來。這一方面是出於喜歡登高的登山家的習性,另一方面是由於這裡十分符合他的城市人的口味。

“阿貴。” 影山再次叫道。通過這幾次間隔時間很短的約會,他已經同貴久子親近到可以稱她“阿貴”的程度了。而真柄依然叫她“貴久子”。 “你覺得我怎麼樣?” 影山問道,他的後半句話是用力擠出來的。貴久子心想“果然來了。”然而她很高興,這足以說明她已經傾心於影山了。 “覺得我怎麼樣啊?”她一時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你喜歡我,還是討厭我呢?” 影山追問道。一旦吐出了難以啟齒的話後,心靈的堤防突然崩潰了,噴射出火一樣的激情。 “喜歡呀!要是不喜歡,也不會這樣兩人單獨相會啊。”貴久子對影山的話感到有點難以回答。 “我想听的,不是這種曖昧的語言。你是把我當作男人來喜歡的嗎?”

影山好像對她謹慎的回答有些不滿。 “不好說呀。” “有什麼不好說的。餵,怎麼樣?我想你已經明白我的心思了。你是不是想說象尊敬哥哥一樣地尊敬我,或者只希望永遠和我作個好朋友?這樣的話我不想听。與其如此,你還不如說討厭我呢!” “可是……” “可是什麼?!” 影山毫不放鬆。他緊盯著貴久子的眼睛,那熱烈的目光使她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作為登山家,當他注視著即將攀登的高聳入雲的山峰時,大概用的就是這種熱烈的目光吧。 “可是,我和你相識的時間還不長呀。”貴久子在影山直視的目光凝視下,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我們這樣經常見面,你還覺得時間不長嗎?!我的心已經定了。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我一刻也不能沒有你,和我結婚吧!”

“等,等等吧。你太性急了。再過些時候,好嗎?我求求你。” “喜歡我嗎?” “喜歡。” “當作男人?” 貴久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回答了影山的追問,但那決不是違心的。 “如果現在周圍沒有人,我要吻你,你拒絕嗎?” “那樣的事叫我怎麼回答呀!”貴久子臉紅了。這是因為害羞而不是因為生氣。這就算是她的回答了。 但是影山不得到明確的表示總是不甘心。 “說呀!” “……” “你答應了?” 貴久子終於又點了點頭。她屈從於影山急切的口吻,連中井都不曾這樣強行求過婚。 貴久子在點頭的同時,意識到了其重大的意義,不禁臉上發燒。旋轉餐廳這時正好轉了一圈。窗外的景色已經完全,變成了夜景,華燈初上的大都市,閃耀著濃淡相間的五彩繽紛的光點。貴久子一邊遙望著那些璀璨的光點,一邊想到,從今天晚上起,自己就要開始新的生活。在她的腦海中,中井敏郞已經連一個角落也無法佔據了。

那天晚上,影山把貴久子送到了她家附近。她的家在杉樹林蔭道的盡頭。從火車站穿過商店街,再朝高地邊走一點便是安靜的住宅區。 從火車站尾隨而來的幾個人的腳步聲,都在途中拐向別的馬路和小道,路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初夏郊外的夜晚涼爽宜人。晚風送來陣陣花草的暗香。從車站走到貴久子家有七、八分鐘的路程。早晚上下班時長得令人詛咒的那段路程,此刻卻一下子就走完了。兩人站在貴久子家的門前。圍著木柵欄的家中閃著桔黃色的燈光,好像在等待著貴久子歸來。 貴久子真想把影山請到那燈光之下。然而,現在還沒有到那個階段。她對父母一點都沒有透露過影山的事情。雖然總算瞞過了父母自己被中井拋棄,甚至決心去死的隱痛,但母親還是察覺到她曾為中井的事而深深地煩惱過。

那件事還沒過多久,她就把影山作為新的“朋友”介紹給父母,這無異於顯示自己的輕浮,太難為情了。 “謝謝,今天晚上我非常高興。”貴久子在門前停步,轉身對著影山。兩人就這樣臉對臉地站在那裡。 “那麼,再見了。” 影山握住了貴久子伸出的手。貴久子輕輕一握,正想進門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了回去。影山非但沒有鬆開貴久子的手,反而趁勢把她強拉向自己身邊。 貴久子冷不防向前一歪,還沒待她倒下去時,影山的雙手和胸膛就接住了她。影山以一個男人的力量,緊緊摟住毫無防備地倒向自己懷中的美麗姑娘。 貴久子嚇了一跳,她那仰起的臉龐,正好置於影山渴望的嘴唇下最合適的距離和角度。影山的嘴唇勢不可擋地猛然向貴久子的嘴唇襲去。的確,用“襲去”這個詞來形容影山的吻是再恰當不過了。 中井從不曾如此熱烈地吻過她。貴久子感到喘不過氣來,於是拼命推開對方的臉。這時,她已經被影山吻了個夠。 “你說過不拒絕的。” 影山好像還沒有吻夠,又一次把臉湊了過來。 “別那樣……來人了。” 貴久子一邊壓住心跳和喘息,一邊說道。的確有腳步聲走過來。再說,擁抱時間太長了,恐怕家里人也會發現的。影山不大情願地木然而立。 “你還沒答應我的求婚呢!” “哎呀,嘴上還沾著口紅呢。”貴久子用手絹溫柔地擦著影山的嘴唇,避開了他的追問。 從那天晚上起,貴久子在影山和真柄之間搖搖擺擺的心,、迅速向影山傾倒。 真柄也敏感地察覺到貴久子的心事,但卻強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貴久子想,該解決這個問題了。對她來說,影山和真柄都是不可多得的救命恩人,也都屬於她喜歡的異性。 貴久子還沒有給影山最後的回答,可她心中暗暗想到:如果影山提出希望就可以結婚。儘管他倆都很令人喜愛,但,她總不能同時和兩個男人結婚呀。她必須“捨棄”其中的一個。既然這是勢在必行,那就越快越好。否則,這不僅折磨人,也會造成兩個登山夥伴友誼上的更大裂痕。 真柄喜愛我,那是他的自由。可我卻不想使兩個相互信賴、親密無間的登山夥伴捲入以自己為中心的世俗的三角關係中。 貴久子之所以被他們吸引,不僅是出於報恩,而且也出於對他們純潔友誼的欽佩,這種友誼是以“登山”這一高雅興趣相連結的。 當真柄請她去赴“單獨約會”時,貴久子決定就在當天把自己的心事向他挑明。 “那麼,到哪兒去呢?” 星期日下午一點,兩人在約定的地點見面了。真柄雖然主動邀請貴久子,卻不知該把她帶到哪去。過去他們已相會過幾次,可他總是如此。在這種場合,他也顯得比影山土氣。 “到皇家飯店去吧。” 貴久子事實上接受影山求婚的地方正是這家飯店。她想在同一場所,同真柄進行分手的談話。把兩個男子置於同一環境中加以比較,將是很有趣的。不過準確地說,這種環境對他們並不公平。影山是這種地方的常客,而真柄只熟悉嚴肅的銀行和山嶺,因此從一開始他就處於十分不利的地位。 把這當作“同一環境”,是貴久子對自己鍾情的男子的偏心。在選擇地點上,也顯出女人的自私和無情。 “什麼,皇家飯店?!” 真柄對貴久子選擇的地點露出為難的神色。這個在高山嚴酷的風雪中毫無懼色的倔強登山家,在上流社會的虛榮、奢華面前卻裹足不前了。這座好像為了唬人而建造的大廈,對於知情者來說毫無新意,而對局外人來說,卻往往被它的富麗堂皇所震懾。 登山者們在巨大的山峰前會感到人是如此的渺小,而在上流社會的大廈面前,感到的卻是一種本質截然不同的“卑賤感”。前者在令人感到自己渺小的同時,卻能鼓舞鬥志;後者則令人感到自己被拒之於千里之外,即使得以置身其間,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敷衍應酬,徒然增加不少多餘的煩惱。 貴久子硬拉著很不情願的真柄來到了皇家飯店的空中餐廳,而且挑選了與影山約會時大致相同的座位。 “你還知道這麼豪華的地方啊!” “是影山帶我來的。” 這句話刺到了真柄的痛處。真柄早就承認自己在城市派頭方面敵不過影山。自己在這座豪華的飯店餐廳面前腿都會打顫,而情敵影山早就陪著貴久子光顧過這裡了。聽貴久子的口氣,好像還不只一兩次。 自己被貴久子邀到了情敵“開闢”的地方,這種劣勢是很難挽回的。在這種地方約會,將會對她產生什麼影響呢?真柄的臉上佈滿陰雲。不過,由於飯前小飲和樂隊演奏的“氣氛音樂”,開始吃飯時,他那板著的面孔也多少露出了一絲笑意。 飯店裡一直壓迫著他的上流社會氣氛似乎消失了,他看見的只有貴久子的面龐。真柄滿懷深情地向貴久子描述著自己攀登過的崇山峻嶺,自豪地談起他從三峰山和鷹取山的峭壁開始,然後勇攀谷川岳和北阿爾卑斯險峰的登山“巡禮”。 從大學時代起,他和影山結成了登山夥伴。兩人都是高中時開始登山的,同一年考上東京A大後,又一起加人了該校傳統的登山隊。 在登山運動中,學校登山隊和其它業餘登山團體,一般都是以某個特定的山域或山脈為自己的登山基地。 A大登山隊選擇了垂懸於北阿爾卑斯山北穗高岳西面的T山谷為登山基地,在此傾注了他們全部的熱情。 T谷位於北穗高岳和槍尖岳陡然直下的絕壁之間,向西伸展到岐阜縣境內(長野、岐阜兩縣分界線直抵涸澤岳),是個極為險惡、陰森的山谷。 幾條激流從山脊直落萬丈深淵,連亙的絕壁上佈滿鬆動的石塊,更顯出這個山谷的猙獰可怖。激流之間,露出陰森的峭壁和山脊。 所有的羊腸小路都極為陡峭,而且登山者隨時都有遇上滾石的危險。這裡還經常起霧,在迷霧之中,往往根本無法躲避突然襲來的滾石。 由於位於北穗高岳西面,毫無遮擋的山風格外強勁。若再遇上下雨,就是夏季也時常發生凍死或凍僵摔死等事敵。 一到冬天,峭壁上佈滿了堅冰,頂著冬季的狂風攀登就更為困難。眾大登山隊就以此作為自己奮鬥的目標,依靠隊員們百折不撓的意志,高超的技術和年青人的體力,開闢出一條又一條的登山路徑。 影山和真柄的友誼就是在T谷培養起來的。影山天生的平衡能力同真柄超人的體力相結合,使他們成功地征服了幾條最艱難的道路,經常首先築起壘石堆(攀上頂峰的標誌)。 從A大畢業走人社會後,他們的友誼繼續發展,並且遠遠超過了學生時代。 職業對他們的時間限制,使他們登山的熱情比以前更為熾烈地燃燒起來。 “公司”奪走了他們學生時代那種充裕的時間,無法滿足他們登山的要求,但是這反倒增強了他們對山的思念。 他倆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創造更多的機會,又一起加入了以最佳業餘登山團體聞名的“東京雪線俱樂部”。 兩年前,他們在冬季首次成功地征服了歐洲阿爾卑斯山最險惡的峭壁光明角北坡。這使他們在登山界名聲大震。 那面峭壁又名“魔鬼之壁”。它位於光明角北坡,終年不見一絲陽光,高達一千八百米。由於冰的侵蝕作用,岩壁上現出道道深褶,險象環生,條件極為惡劣。 影山和真柄在冬季最困難的時期,首次成功地登上了“魔鬼之壁”。 使他們的成功更富於戲劇性的,是初次同他們結為夥伴的登山家野中,在接近頂峰的最後一關“黑蝎子”喪生了。 野中從黑蝎子向頂峰突擊時,由於楔子拔起而墜落。多虧影山和真柄的保護,他在墜落的途中停住了。可是,因為全身嚴重摔傷,他已經動彈不得了。 在既不能把他拉上頂峰也不能送下山的困境中,野中堅決要求他們兩人留下他繼續攀登。因為這樣下去,三人都會滾下山。影山和真柄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留下野中登上了頂峰。但是,當他們帶來救援隊時,野中已經停止了呼吸。 越過朋友的屍體而贏得首次登頂成功的榮譽,這使得他們這次登山更富於戲劇性。 真柄和影山經常以一種熱烈的口吻,講述他們引以為榮的登山奇蹟和登山故事。然而,他們卻很不願談起那次在光明角的登山經歷,好像朋友之死至今仍在他們心中刻著深深的傷痕。因此,貴久子一直不曾追問過此事。 真柄今天的談資笑料也只限於除去光明角以外的“山”。貴久子已從影山和真柄的口中多次聽過這些故事或“俠客傳”,但依然很有興趣地傾聽著。對於女人來說,傾聽真心愛著自己的男人談話,總是饒有興味的。 “可是,冒那麼大的危險,為什麼還要登山呢?” 這種興趣太危險了。貴久子也問過影山同樣的問題,當時影山只是若無其事地說句“喜歡唄”,等於沒有回答。貴久子再問他時,他還是回答“就因為喜歡,沒什麼其它理由”,貴久子也就不好再追問了。而真柄好像要做出另一種回答。 “要說為什麼……不好說呀。” “有什麼不好說的?” “這麼說可能有些費解,是冰鎬總和我訂立新的登山合同。” “冰鎬?……合同?” “我有一首拿不出手的詩,你願意聽聽嗎?”貴久子點了點頭。 “這是你寫的嗎?” “啊,真不好意思。” “我很喜歡這首詩。” “謝謝。” “這首詩好像把山想得美極了,可是……” “非常美?” “可是,你剛才講的都是山的殘酷和可怕。山也挺嚇人的吧。” 貴久子不禁回憶起幾個月前自己爬到八嶽山上,尋找葬身之地時的情景。在往上攀登的途中,天氣越來越壞,灰色的雨霧籠罩了她和周圍的一切。那時,大山現出了猙獰的本色。她被影山和真柄救起,抬到山腳下後,由於剛從死亡深淵回到人世的興奮和緊張,也無暇瀏覽山色。 她去八嶽山原是出於對上高地的美好回憶,但自從八嶽山歷險巵,在她的心目中,“山”不再是美麗的地方,變得陰森可怕。 “當然也是挺嚇人的。只要稍有疏忽,隨時都可能喪命。我們與普通遊客不一樣,不是老老實實地按照路標,沿著現成的山道上山下山,而是經常在更艱險的路徑上,探索著人類創造性的極限。每當我們向這種人類創造性的極限接近一步時,都能夠發現新的美好境界。” 儘管他的解釋相當抽象,貴久子還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話。 “真柄先生還是個浪漫主義者呢!” “那還夠不上,不過,我在山上比在下邊時更熱愛生活,也有那麼點浪漫主義的味道吧。” “你說,山在什麼時候最美呢?” 貴久子是來同真柄告別的,但不知不覺卻被真柄的談話吸引住了。 “這可是一言難盡啊!”真柄略帶靦腆地笑著說。 “不管怎麼說,結束了長時間的艱苦攀登,在頂峰解下登山繩索時,山顯得最美麗。有個詩人曾寫過這樣的詩句:'心頭燃起希望之火',人們登上山頂時就是這種心情吧。冬天,冒著隨時都可能出現的雪崩危險,氣喘噓噓地爬上山頂時,眼前經常是一片迷漫的風雪;而在夏天,晚霞把天空、雲朵、以及我們剛剛登上來的峭壁都映染得通紅,我們自己也溶入了那美麗壯觀的晚霞之中。我們解開登山繩,感到自己的心靈深處好像燃起了希望之火,一直升向晚霞染紅的天空。那時的山真是美極了。我的冰鎬也就在那時又來催我訂立新的登山合同。” 真柄眺望著窗外的遠景。天色尚明,在初夏午後強烈的陽光下,都市的喧囂和灰塵攪在一起,現出悶熱、、混濁的景象。他似乎在探尋著燃起自己希望之火的山頂上空。 “多麼純真的人啊!” 貴久子心中暗想。同時,她又想起自己今天邀他到這裡來的目的,心中不覺隱隱作痛。 “假如沒有影山,我一定會傾心於真柄的。可是,真柄晚了一步,我的心中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真可憐啊!” “當黃昏來臨的時候,我們滿載著一天的收穫,返回背風山谷中的營帳。那時,我們是幸福的。在完成了艱鉅的工作後,夕陽也顯得格外輝煌動人。輕柔的霧氣從我們露營的山谷中冉冉升起,籠罩了暮色。那時,我總是這樣想,營帳中一定有位我一直暗中相思的姑娘,在溫柔地等待著我的歸來。——我也許就是抱著這個幻想去登山的。不,這不是幻想,那個姑娘終於出現了。有一天,她將真的等待著我的歸來……” 真柄遠眺的目光閃爍著熱情的光輝,轉向了貴久子的眼睛。 “等等!” 貴久子急忙攔住了真柄馬上要講的話。要是讓他講出來,就不好告訴他自己準備和他分手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決不是令人討厭的男子。貴久子不想以一種刺傷人心的方式同他分手。如果他能接受自己的意見,以後也可以和現在一樣,作為“朋友”繼續交往。 “我想先告訴你件事。” “先告訴我件事?” 真柄感到迎頭挨了一悶棍。 “我可能要和影山結婚了。” “和影山……” 真柄魁梧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雖然早就發覺貴久子同影山關係相當親密,但萬萬沒料到就在今天聽到這樣決定性的宣告。 “貴久子,這是真的嗎?!” “真的。我考慮了很久,終於下了決心。你也很高興吧。” 貴久子想,成敗在此一舉了。真柄圓睜的雙眼像要瞪出來似地盯著她。兩人的目光如閃電般地碰在一起。 真柄先避開了貴久子的目光。貴久子佔了上風。她眼見著真柄在山上練就的強壯身體,象洩了氣的皮球似地癱了下去。真柄在心中築起的希望的壘石堆,此刻一定在轟然倒塌。 貴久子很同情真柄,但卻愛莫能助。男人除了女人之外還有自己的事業和工作。真柄有他的“山”,能夠很快填補失去了自己以後的空虛。而女人除了男人外一無所有,況且只能有一個男人。現在,貴久子已經選定了影山。 儘管如此,眼前真柄失魂落魄的樣子也真令人同情。他的目光茫然若失,身體硬撐著坐在椅子上,好像馬上就要滑到地板上去,完全處於一種虛脫狀態。 “真柄……” 貴久子叫了好幾聲後,他好不容易才聚攏了目光。 “啊,嗯。” 真柄毫無意義地答應著,終於恢復了理智。 “那,那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真柄在直落絕望深淵的途中,好像要了解這深淵到底有多深似地問道。 “還沒定。我還想再工作一段時間呢。” 貴久子雖然決定同影山結婚,但覺得自己太年輕,不想馬上悶在家里幹家務事,只把丈夫回家當作自己唯一的樂趣。 公司的工資高於一般社會水平,若把同中井的事情拋在腦後,公司的工作和環境也還不錯。 在得到了影山隼人這一理想的未婚夫後,貴久子希望更自由地享受青春的一切樂趣。這種心情大概和臨畢業前熱到工作單位的學生相同。 “你也為我高興吧?” 貴久子為自己平安無事地結束了同真柄不明確的關係而感到得意,還想使真柄也承認這一殘酷的事實。 “我也高興。”真柄被迫勉強每應道。 “我們今後還可以像現在一樣做個好朋友。” “那當然了。” 真柄多少打起了一點精神。他深知對於失態的男人來說,同自己的意中人保持“好朋友”的關係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但這總比完全絕交要點。 “啊,好極了。” 貴久子好像鬆了一口氣。她並不是為同真柄保持“朋友”關係而高興,而是為沒有使他發怒就結束了兩人間不明確的關係而歡欣。 “那麼,在營帳等待著真柄先生歸來的意中人,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貴久子儘管充分了解自己的話多麼殘酷,還是貿然發問了。 “啊,我們該回去了吧。” 真柄的話又像對外人一樣彬彬有禮,眼神也變得黯然無光。 現在正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季節,但這時窗外已是暮色蒼茫了。都市混濁的天空為濃重的暮色所籠罩。下面蠕動著的無數的人們,在勞累了一天之後,顯出一種轉瞬即失的悠閒自得的景象。 貴久子毫不動心地想到,真柄“燃起希望之火”,大概就是在這種暮色蒼茫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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