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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八嶽山行

迷人的山頂 森村诚一 7300 2018-03-21
湯淺貴久子決心去死。她相信在人的一生中,以身心相許的愛情只能有一次。她把自己青春的火熱而純真的愛情傾注在戀人身上。然而,對方卻無比冷酷,竟然背叛了她。此時,貴久子感到猶如發過一場高燒,全身虛脫無力,顧不上恨他了。 一個男人走了,就另覓新歡,這是現代姑娘逢場作戲的戀愛觀。可是,貴久子卻難以像她們那樣薄情。 貴久子認為,熱情是有限的。如果熱情消耗殆盡,就會對一切失去興趣。 她的熱情都傾注、消耗在那個男人——中井敏郎的身上了。因此在她胸中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不過是掛著湯淺貴久子名字的軀殼。儘管她只有二十二歲,長得“花容月貌”,但內心早已萬念俱灰,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她不想再活下去了。

湯淺貴久子在東京一所短期大學畢業後,進了大手街的“菱井物產”商社。菱井物產是商業界最大財團的綜合商社。目前的營業額達一兆八千億日元,經營的商品從方便麵條到軍用導彈,應有盡有。 不管在商社內從事多麼無聊的工作,只要有“菱井”職員這張招牌,人們就會另眼相待。因此,入社考試十分嚴格,商社內人才濟濟。 貴久子加入商社跟別人一樣,也經過了嚴格的各科考試、口試、體格檢查及家庭調查等關口,競爭就像賭場一樣殘酷無情。 正因為如此,貴久子朦朧地感到自己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社會精華”。 分配她去的部門是東京總社,第一機械總部東京總務部計劃二科福利衛生股,擔任總務職員。在擁有三百億日元資金,一萬二千名職工的龐大組織內,她在的部門不過象毛細血管的末梢。但是,能夠出入在近代高樓林立的日本商業中心首屈一指的菱井物產公司大廈,貴久子心中充滿了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貴久子從女子高中到女子短期大學,接觸的全都是女性。在這裡,她初次接觸到了除父兄以外的異性。 中井敏郎是她接觸的第一個,而且也是唯一的一個。 中井畢業於一所私立名牌大學,比貴久子早三年進入菱井物產公司。 他也在衛生福利股,並作為老職員,被派來指導貴久子熟悉工作。 中井的臉輪廓鮮明,時常露出一種略帶虛無的表情。他在學生時代曾是乒乓球隊隊長,身段修長、柔軔。貴久子剛離開學校大門,對社會和男人一無所知,因此,很容易地就對這個青年一見鍾情。況且,中井又是一流大學出來的尖子和她走上社會的“指導教師”。對老師和前輩的尊敬心理,更使貴久子迅速傾心於中井。 中井也被貴久子那光彩照人的美貌吸引住了。這一對青年男女互相吸引著,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度過,他們象磁石遇鐵一樣互相吸引、形影不離。

初次幽會他們就互相接吻,第二次見面時,貴久子就以身相許了。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女性。人在一生中只有一個最理想的異性。但一般的人們往往遇不上,於是就同第二個或第三個好像還可以的對象互相湊合了。我是一個幸運兒,遇上了自己最理想的對象。” 中井狂熱地擁抱著貴久子,喃喃地傾訴著這些熱烈的情話。 菱井物產公司有一條內部規定,結婚的女職員必須自動退職。 兩人雖然互相海誓山盟,但中井現在結婚還太年輕,貴久子也不想馬上閒呆在家裡。 剛剛舉行了的貴久子,看到了無限美好的未來。她陶醉在同時獲得了第一流商社女職員的身份和中井這一理想愛人的幸福之中。 同多數保持舊傳統的公司一樣,菱井物產公司也不大歡迎社內職工互相戀愛。同現代的商社及組織相反,在這里工作的人仍然殘存著幕府御用商人時代的習性和傳統。

因此,貴久子和中井兩人雖然熱烈地相愛,在商社里卻絲毫也不外露。儘管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在正式結婚前讓社里知道他們兩人相好,對他們兩人,特別是對中井的前途,確實是不利的。他們的戀愛成了兩人間“美好的秘密”。這對貴久子來說,卻是一個“危險的陷阱”。 他們相識的第二年春天,中井敏郞發生了“異常變化”。中井為此歡欣雀躍,貴久子卻幽怨欲絕。 中井憑藉朋友的校友這一微不足道的關係,到平常在商社里難得一見的“人上人”董事家去拜年,而恰恰又被出來接待的董事家的小姐看中了。 上田常務董事是最有希望的下任社長候選人,在商社里的權勢也是首屈一指。他得知女兒愛上了中井這樣一個小小的普通職員,不禁大吃一驚。他對女兒連嚇帶哄,想使她回心轉意。但女兒斷然聲稱,如不能和中井結婚就要去死,從此飯也不好好吃,眼看著一天天瘦下去。這時,上田同那些溺愛子女的家長們一樣,只得順從女兒,開始認真調查蟲井的家庭情況和人品。

象所有菱井職員一樣,中井家的門第也不錯。由於他和貴久子相好是一個“美好的秘密”,所以上田的調查沒發現問題。於是,他派人向中井家正式求婚。 中井起初不敢相信對方的求婚。上田常務董事比現任社長的權勢還大,他是菱井集團的一名重要成員,作為日本財界稱雄一方的大亨,身兼好幾個要職。 中井雖說是一流大學出來的尖子,但那隻是同整個社會比較而言。在人才濟濟的菱井物產公司內,他不過是一萬二千名職員中的一個罷了。而且,他所在的部門同富麗堂皇的營業部門相比,簡直形同一個見不到陽光的角落。最近,公司對一些非營業部門,進行人員精減,中井更覺得臉上無光。 掛在胸前的社徽多少還留下點尖子的標誌,但中井也嘗夠了屈居於“背陰角落”、坐“冷板凳”的滋味。

“這樣老老實實地干到退休,頂多當個科長,弄得不好,連個科長也混不上呢。” 即使在中井沉湎於同貴久子的熱戀時,他內心也未曾陶醉,時常這樣心灰意冷地想著自己的前程。 自從他成為這個龐大組織中的一個微不足道、不停轉動的齒輪後,他加入商社時的勃勃野心,越來越小了。看到一流大學畢業的尖子混了二三十年後的結局,他不難想像自己那並不美妙的前程。即使同心上人貴久子經營起一個甜蜜的家庭,恐怕也只能棲身於貧民窟般的住宅區的某個角落。 正當中井心灰意懶,雄心已消的時候,上田家來提親了。就女性的魅力來說,上田小姐同貴久子是無法相比的。 貴久子的美貌優雅動人,富於理性,同中井發生關係後,女性曲線美更加迷人,這一切都是那位靠著家長的權勢,固執任性、骨痩如柴的常務董事家的小姐望塵莫及的。

但是,董事小姐有一筆巨額陪嫁。這不僅彌補了她各方面的不足,而且也把貴久子的女性魅力比下去了,形勢自然朝著有利於小姐的方向發展。 女人的陪嫁往往可以增加她的誘惑力。對於野心勃勃的男人來說,董事小姐的陪嫁和地位具有絕對的價值。 為了巴結權貴,與他家的小姐結婚,是無名、無錢、無靠山的青年男子的絕好機會。中井這樣一個普通職員,怎麼能為了在公司角落裡默默無聞地工作的一個女職員,而放棄同菱井物產董事攀親的大好機會呢! 中井在天平上秤著自己的前途和貴久子的愛情,不,他連秤都沒秤,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上田的親事。 這樣,他像扔掉舊草鞋一樣,把“唯一的女性”貴久子拋棄了。起初,貴久子對中井的變心感到驚訝、怨恨。

“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呀。我喜歡你,現在還喜歡你,但喜歡並不一定要結婚啊。我們兩人互相愛著,這不是挺好嘛!” 中井滿不在乎地說,他充分估計到貴久子不是那種突然翻臉不認人的女人。 “挺好……” 貴久子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中井,他,竟然能用這樣的語言來形容他們兩人的愛情,親口污辱著自己神聖的愛情,象談論逢場作戲的風流韻事一樣,心情如此坦然,竟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貴久子感到自己最珍貴的感情被污辱了,同時也識破了自己過去一直當作珍寶來疼愛的人的醜惡本性。 她心中愛情的空中樓閣轟然倒塌了,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過,刮走了她對負心郎的怨恨和憤怒,心中只剩下了萬念俱灰的空虛。 “啊,原來中井是這樣的男人!自己過去把他當作唯一的捨命相愛的男人,原來是這麼個小人!他只顧抱著上田的大腿往上爬,即使以後飛黃騰達、出人頭地,不也是一文不值嗎?蹂躪別人的心靈,甚至不惜欺騙自己……這樣的人也能出人頭地?他想以自己的妻子作為跳板,跳上那高不可攀的職位,但這充其量也只是在一個商社之內呀。為了獲取這微不足道的成功,他竟然不惜褻瀆了愛情。”

貴久子對中井的感情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她十分奇怪自己怎麼會一直愛著這麼個一錢不值的男人。 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有產生通常對負心男人的憤恨。在這個意義上,她是清高的。 貴久子沒有對中井多加留戀,心中只有熱情燃燒殆儘後無法彌補的空虛。她過去心中之所以能燃燒起愛情的熊熊烈火,火源就是中井這個偽君子,現在當她察覺到自己受騙時,火源立即斷了,這是任何東西也無法彌補的。 於是,貴久子想到了死。 貴久子想,就是死也要找個自的地方。雖然對於死人來說,死在什麼地方都無所謂,但她卻不能忍受人們圍觀自己丑陋的屍體。 鮮花臨到凋零之時,別有一種淒楚的美麗,那是花的特權。那麼想結束自己美好青春的女人,難道就沒有選擇葬身之地的權利嗎?

貴久子首先想到了海。把蠟化的屍體沉入茫茫的大海,那是少女多麼合適而富於詩意的墓地啊!但是,這需要有許多難以辦到的條件和適宜的環境。如果身體不能很好地蠟化,被海裡的魚類和微生物侵蝕,腐爛,而變成一塊腫脹的臭肉屍體隨波漂流,那就太可怕了。她終於放棄了海。 貴久子又想到了山。她回憶起學生時代跟同窗好友在暑假去上高地(地名)遠足時的情景。站在碧波蕩漾的梓川河畔,抬頭仰望,莊嚴的穗高山上積雪皚皚。 ——“要是能葬身於那萬年不化的白雪之中,險峻的岩石就是我的墓碑,高山植物就是裝飾我墳墓的鮮花,四季的陽光、風雪都不能傷害我的屍體。就是偶然被登山者發現,由於冰雪的冷凍,我依然能像現在這樣年輕、美麗。” 貴久子正好處於富於幻想的年齡,或許把自己的死美化了,但她要死的決心是堅定的。 貴久子的父親是個教育工作者,在一所區立中學擔任校長,已快退休了。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但家教很嚴。不過,這種家庭常見的一種現像是:嚴格之中難免有所疏忽。 他憑著教育工作者的聲名和業績,對“自己的孩子”往往比較自信。又為了自己的事業和地位,常常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這樣不知不覺形成了父女之間感情上的鴻溝。同法官家裡發生兄弟互相殘殺的悲劇一樣,湯淺家裡也出現了程度和形式不同的悲劇。 女兒在同她公司的同事戀愛、並失身和遭到遺棄,現在準備去死的事情,他一無所知。 姑娘們一愛上男人,就會比陌生人更加疏遠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貴久子瞞著雙親,在暗自選擇自殺的地點。 到山上去死是定了,但因季節尚早,上高地那裡還不通汽車。沿著荒涼的小溪,步行走過開山前積雪的小路,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 貴久子放棄了上高地,而選擇了八嶽山。也是在學生時代,她和同伴們到盛飯山春遊。那山果然象盛滿米飯的一隻碗,在山頂上,她初次見到了雄偉的八嶽山連亙的石壁,和那令人心曠神怡的寬廣山地。八嶽山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從東京到八嶽山只需幾個小時,鐵路直達山腳,下車後馬上就可以登山;而且,八嶽山的主峰高達三千米,其氣勢不亞於阿爾卑申斯山。 那時正是冬去春來,乍暖還寒時節。點綴著殘雪的岩峰拱衛著尖尖的火山口,同綠色的伏松林形成鮮明的對照。 能掩埋屍體的白雪遍地皆是。頂峰的周圍依次分佈著伏松林帶、針葉林帶、山毛櫸林帶,形成了標明森林形態的條紋。散立在荒涼山峰上的落葉松和白樺樹一望無際,彷彿同天地溶為一體,伸向那無邊的遠方。貴久子當時曾為這壯觀的山景而陶醉。 “我的身體就要溶入那空曠的山峰之中了。”貴久子獨自登上中央線的列車,從新宿出發,在小淵澤站換乘小海線列車。到清里站,她和幾個當地人模樣的乘客一起下了車。 若是周末,在這裡下車的會有許多城裡來的遊客。那天是平常的日子,而且也不到旅遊季節,所以一眼望去,下車的乘客中只有貴久子一人是城里人打扮。 可能是對城里人已司空見慣的緣故,下車的當地乘客連看都不看貴久子一眼,一個個出了剪票口各奔前程了。寒冷的山風吹過站台。貴久子像只迷了路的羔羊,木然地站在那裡。 她是坐早車從新宿出發的,、而此時已是暮色蒼茫。斜陽殘照,山嶺越來越暗。逆光照射下微微閃亮的山峰上,那白雪冷酷無情;聳立的山峰無比威嚴。它們好像在拒絕貴久子。貴久子想到自己一個人要去那山嶺深處尋找葬身之地,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她是抱著堅定的決心來這裡的,但當她站在這無情而荒涼的大山面前時,忽然膽怯起來。這不是對死的膽怯,而是為她葬身之地的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態而畏懼。過去在自己的記憶和想像中,她把這裡想像得太美了。 高原的車站是寒冷的。車站職員沒有在剪票口等待還停留在站台上的貴久子。貴久子走出無人管理的剪票口,穿過車站前寥寥無幾的房屋,向山里走去。 寬闊的公路很快到了盡頭,眼前是一片遼闊的草地。一條小路穿過草地,沿著山坡緩緩上升。貴久子每前進一步,高聳、荒涼的八嶽山群峰也逼近一步,好像最後一次勸阻她走向死亡。 然而,貴久子的決心沒有動搖。八嶽山的拒絕,使她在感到戰栗的同時,又產生了一種非死不可的“責任感”。 因此,雖然沒有時間限制,但她一刻也沒有休息,毅然決然地以一種茫然而堅定的步伐,不停地沿著蜿蜒而上的小路向前邁進。 貴久子感到好像有人在眼前看著她,但那人的臉就像映在水面上的倒影,搖搖晃晃地看不清輪廓。 最初,她以為是中井敏郎。但她明白,儘管有點像,卻不是他。中井敏郎沒有這樣灼熱的目光。他們剛剛相識的時候,他曾用這樣的目光凝視過自己,而最近他的雙目裡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觀賞商品時的眼神。 她根本不認識眼前的是誰。水面的微波稍稍平靜了,她好不容易似乎看清了他的輪廓,但馬上又是一陣水波打碎了眼前的影像。 這樣反复幾次以後,影像突然清晰可見了。 “醒過來了,好極啦!” 俯視著自己的這位素不相識的青年,高興地笑了起來。這是個眉毛與眼睛長得很近、細長臉龐的男子。臉形有點像中井,但肩膀比他寬厚得多。 為什麼這個青年在這裡俯視著自己的臉呢? 更使她費解的是,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個地方呢?她好像是在什麼地方的一間山間小屋裡。房屋是用未經加工的樹幹搭的,發黑的頂棚和牆壁裸露著。小屋的地上有一個地爐,爐火熊熊地燃燒著。小屋好像坐落在森林中。從窗口射進來的光線雖然很弱,但可以感到並不是黑夜。 貴久子一下子想不起自己怎麼被中井拋棄而決心自盡,怎樣來到八嶽山的山坳深處尋找自己的葬身之地,在登頂的途中精疲力盡而倒了下去的事情。當然,她也不會明白這個青年同自己的關係。她被割斷的記憶即使馬上復甦,肯定也不會聯想到這個青年。 “啊,最好再這麼躺著休息會兒。體力消耗太大了。”從旁邊又發出另一個聲音。那裡還有一位青年。他眉毛很濃,嘴唇厚厚的,四方臉,看上去很結實。 “消耗?” 貴久子迷惑不解地低聲地重複著。 “好像全忘了。你倒在了真教寺山脊的上方。我們要是再晚一個小時路過那裡,你就沒命了。” 細長臉青年的解釋,使貴久子那中斷的記憶復甦了。 “是呀,我是為了死才到山上來的。我在原始森林中拼命地走呀走,想爬到山頂去,後來終於走不動了,靠著岩石昏睡過去。我原想再爬高一點的,但全身癱軟,無論如何不想再動了……奇怪的是那時我並沒有感到冷。” 那麼他們就是貴久子的救命恩人了。不,或許應該說他們是多管閒事,把馬上就要到達人生彼岸的貴久子硬拉了回來。她為了逃避這可詛咒的人生,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纖足登上了這座高山。 然而,貴久子並沒有這麼想。她對於這兩位救了她性命的青年,胸中湧起一股感激的熱流。她想自盡的念頭這時已煙消雲散了。 她用對待恩人的目光再次凝視這兩個青年。他們看來是可信賴和令人愉快的,這樣的人在近來的街上是難得見到的。他們兩人的臉形雖不相同,但都很消痩,面部被山中的陽光曬得黑紅黑紅的,使人感到有一種男子漢的氣概。 可能總是眺望昂然矗立的山峰的緣故吧,他們的眼裡閃著沒有為世俗之物所污染的清澈目光。貴久子不能不把他們同拋棄自己的中井敏郎相比。 中井雖說也很敏銳。但那是一種老於世故、玩世不恭的虛無的敏銳。 他那種敏銳是唯利是圖的商人式的敏銳。救了自己性命的兩個青年的敏銳同中井的有本質的區別。他們的敏銳像是經過阿爾卑斯山的風雪及高山乾燥大氣的洗煉,已排除了一切不純之物。 同他們相比,曾佔踞過自己身心的中井,顯得那樣渺小、醜陋。 她想:那不過是個憑仗著生拉硬扯的關係,處心積慮地追求微不足道的成功的小人。 自己為什麼要為那樣的小人去死呢? 年輕的貴久子毫不掩飾地沉醉在逃離了死亡深淵的喜悅之中。死於青春妙齡是不合理的,而自己竟然不顧一切地要走向死亡的深淵。此刻,青春的活力在貴久子心中復蘇,她如夢初醒地回想著自己的舉動,簡直難以相信,自己曾經想一死了之。 貴久子親切地註視著把自己從死神手中拉回人間的兩個青年,對他們的感激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 “餵,把這個吃了吧。吃了就有勁兒了。” 四方臉的青年端過一個盛著熱菜粥的鋁碗。粥裡放了雞蛋和青菜,很有營養。貴久子頓時感到自己餓得很厲害。 “別吃得太急了。” 細長臉的青年關切地說。肚裡有了溫暖的食物,使貴久子感到一種身體完全復原的活力。 突然,她的羞恥心也隨之復甦了。自己躺倒在地上的姿態該多麼難看啊!原來是為了不想讓人看見自己丑陋的屍體才到山上來的,但還沒找到地方,也未做好準備,就累得動彈不得了。因此,自己那不成體統的樣子,想必是讓他們看見了。這時,貴久子真感到無地自容,恨不得死了好。 她再一留心,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凌亂。這決不是自己原來的樣子,肯定有人在自己失去知覺後脫去,然後又重新穿上。是誰呢?只有他們。 是他們用火烤乾了自己的濕衣服,然後又幫我穿上的。 想到這裡,貴久子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 “我那時很不成樣子吧?” 貴久子在致謝之前,匆匆地用蚊子一樣的聲音說道。然而,他們用開朗的笑聲驅散了她的羞愧之情。 看到貴久子精神恢復之後,他們開始自我介紹。細長臉的叫影山隼人,四方臉的叫真柄慎二。他們告訴她,他們兩人都是登山團體“東京雪線俱樂部”的成員,利用休假來攀登八嶽山,是在躲避壞天氣下山途中發現了她。 “在山脊上發現你的時候,以為你已經不行了。你能在這種季節,穿著如此單薄的衣服爬到那麼高的地方,真令人難以想像啊!” “多虧那時你還有一點微弱的脈搏,我們採取了急救措施,就把你抬到這間避難小屋裡來了。” 兩人一面說著,一面真誠地為貴久子的複原而高興。他們並沒有追問貴久子為什麼這樣毫無道理地登山。作為救命恩人,他們當然有權問及此事。但是,當他們看見貴久子似有難言之隱的神色,覺察到她好像很擔心他們刨根問底,於是體諒了她的苦衷,沒有追問下去。 “對不起。” 貴久子深深地低頭致謝。她的話裡既有對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衷心感謝,也包含著給他們添了麻煩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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