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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性命出售 三岛由纪夫 2722 2018-03-21
那天晚上的事就此落幕,但從那之後,他與玲子的關係頓時變得緊張。 對于玲子提供的飲食,他都得存有戒心才行。 “裡頭沒毒。我已經先試過了。” 雖然玲子開玩笑這麼說,但她也很小心提防羽仁男逃走。 玲子開這種玩笑時,眼中滿含毒意,她再也不說那些溫柔天真的話語,言談間開始帶有幾分輕蔑的口吻。 “您這麼愛惜性命的人,要是感冒可就糟了。” “您可得要長命百歲才行啊。” “我們真的來養一隻狐狸狗吧。因為光靠你一個人,我實在不放心。要是真有危險,你這位騎士恐怕會自顧自的逃命去呢。” “連一天三餐都得這樣提心吊膽,真是辛苦你了。我乾脆在你的飯裡頭加些營養劑好了。” 不管羽仁男去哪兒,玲子都如影隨形,而玲子想去哪兒,也都一定會拉羽仁男跟在身旁。

玲子的服裝顯得比之前更加放浪,又開始濫服安眠藥。並陸續發明怪異的設計,她從燈籠得到靈感,作了一套活像是在身體四周套上燈籠般,圓滾滾的紙洋裝,並帶著羽仁男到艷舞酒吧跳舞,跳到酣暢之際,還放聲高喊“我是燈籠。裡頭滿是火。快撕破我!快撕破我。”要其他年輕小伙子撕破她的燈籠,然後全身只穿一件連身襯裙,火熱狂舞。 當她朦朧忘我時,羽仁男本想看準機會逃脫,但玲子似乎直覺異常敏銳。 “你要去哪兒?” 玲子旋即擋在他面前。就算羽仁男上洗手間,她也守在門外。 玲子之前說過,她因為服藥的關係,有預知和預言的能力,此時她望著羽仁男的臉說道:“你打算今晚逃離我身邊。我不會放你走的。你為了方便隨時逃脫,把銀行存摺綁進肚圍裡,連睡覺也不離身。這些我全都知道。真是個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守財奴。你要是想逃,我就殺了你。你乖乖不逃,反而可以活久一點。如何?因為我已經瘋了。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發瘋是這麼開心的事。早知如此,真應該早點發瘋的。”

她在艷舞的噪音中,邊跳舞邊大叫。 某天晚上,玲子突然喊肚疼,要求羽仁男陪他上廁所,不得已,羽仁男只好一起隨行,結果引來其他女客一陣騷動,跑去向老闆告狀,羽仁男就此被老闆揪出店外。 這是最後的機會! 他頭也不回的沖向夜晚的市街。 他盡可能走彎曲複雜的路,走向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由於他跑得又快又急,引來路人側目,而且在這鮮少有計程車的時刻,他連花時間和羅嗦的計程車機司機交涉都怕,所以只能不停的往前走,不敢稍有停歇。 眼下的一分一秒都暗藏危機。 總之,他繞了不少遠路,混進錯綜複雜的屋舍間,在霓虹燈閃爍的小巷間穿梭,踩過老鼠的屍體,撥開拉扯他衣袖的流鶯,想前往能令他安心的地方。 走著走著,來到一處昏暗的三流住宅街,一片悄靜的房舍,在高架鐵路底下形成一處低矮屋簷相連的住宅區。河堤旁有一座垃圾山,路面不僅沒鋪柏油,在欠缺路燈的幽暗中還滿地都是施工後的碎石。

之前可能是因為只顧著趕路才沒發現,羽仁男以手帕擦拭汗水涔涔的額頭,略微放慢步伐,正準備轉進一旁的巷子時,突然聽見背後有人躡步而行的腳步聲。每當他開始走就傳來腳步聲,他一停步,腳步聲也跟著停歇。 他回身而望,不見人影,但每當他開始邁步,腳步聲便又悄悄跟在後頭。 他改變念頭心想,該不會是自己腳步聲的回音吧,他決定不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就在他即將來到光線較為明亮的市街時,他才發現之前一直挑暗處走,其實是想早點來到亮處下,而就在他加快腳步時,突然感到大腿一陣刺痛。 這種季節不可能會被蚊子叮。不過,疼痛旋即消失,所以他繼續往前走,終於來到明亮的大路,就此鬆了口氣。 當然了,每家店都已關門。亮晃晃的鈴蘭造型路燈,空虛的照耀著招牌和櫥窗,汽車喧鬧的來往交錯,一個極其平凡的市街。

羽仁男在馬路對面巷口處發現一個座燈式招牌,上頭以白字寫著:“住宿八百圓、休息三百圓。” 確認過四下無人後,他橫越馬路,再次環視四周後,走進巷弄裡。 這家名為惠光館的小旅館確實是一家愛情賓館,但不知道為何會在這種地方開設一間這樣的旅館。 玄關屋簷的掛燈光線昏黃,連模樣看來都很柔弱的飛蟻,圍繞在圓形的掛燈四周打轉。打開玻璃門後,看不見櫃檯,只有一張寫著“如果店內沒人,請按此鈴”的貼紙,底下有個出現裂痕的黃色鈴按鈕,羽仁男就此按下。 屋內靜靜傳來鈴聲。不久傳來有人絆倒,將東西撞落地面的聲響,有人叫了一聲“好痛”,接著是一串咳嗽聲,一名個頭嬌小的老太大走出。 “您好,要住宿是嗎?”她以眼白偏多的凶悍眼神望著羽仁男說道。

“是的,還有空房嗎?” 羽仁男心想,反正一定多的是空房,但基於禮貌還是這樣問道。 “好一點的房間已經都客滿了。現在明明景氣不好,但唯獨我們的生意特別興隆。我們雖然沒有冷氣等設施,但夏天一樣高朋滿座,因為我們位於較隱密的地方,所以客人方便進出。就跟當舖一樣。” 羽仁男聽她這麼說,直覺這裡是供人偷窺的旅館。如果堅持要她提供“好一點的房間”,她肯定會開出五千圓的高價,狠狠敲客人一筆,然後帶至有小孔可以偷窺的房間。就這方面來說,老太太的話術著實巧妙。儘管沒冷氣,夏天一樣客人絡繹不絕,這句話間接暗示了這家旅館的特別服務,此事不言可知。 但羽仁男就只是冷冷的回道“沒關係,給我差一點的房間就行了。一晚八百圓對吧。”

老太大聞言,突然就像把臉上的鐵門拉下一般,臉色一沉。接著領羽仁男來到二樓一處三張榻榻米大,活像貯物間的細長型房間,收下八百圓後,留下一句“棉被在櫃子裡,您要就寢時,請自行鋪床”,便走下樓梯,發出陣陣嘎吱聲。沒有要端茶招待的意思。 羽仁男已疲憊不堪,很想倒頭就睡,所以他想請老太大替他鋪床,但他心想,就算說了,也只是惹來一頓白眼,因而作罷。 宛如車子駛進屋裡般的響聲,撼動著這間細長型的小房間。那是都會夜晚的海潮聲。走廊對面有女人的尖叫聲。但緊接在尖叫聲之後,是像絲線般輕細的嘆息聲,所以羽仁男決定不予理會。空氣中微微傳來廁所的臭味。 天花板的背後應該是煙霧包圍的星空,一想到這裡,羽仁男便以手當枕,仰望那有一大灘雨漬的天花板,感受天神的裝置。吊燈晶光燦然的大會議廳天花板背後,以及這種像老鼠窩似的旅館天花板背後,都有著同樣的壯闊星空。悲慘與孤獨,幸福與成功,在這片星空下完全相同。只要翻個面,不管身在何方,都一定能看到同樣的星空。因此,他無意義的人生也與這片星空緊緊相連。羽仁男也許是棲身於這處廉價旅館裡的“小王子”。

他一把拖出那又濕又冷的棉被,隨便往地上一鋪,他嫌麻煩,本想直接就這樣睡,但因為覺得很束縛,所以他粗魯的脫去長褲。這時,他感到腿上一陣刺痛。似乎有根小刺隔著長褲刺進他腿裡。他四處找尋那根刺,但始終遍尋不著。藉著燈光仔細查看後,發現有根斷折的尖刺鑽進皮膚裡,形成一顆黑點,雖沒出血,但感到隱隱作疼。 他想入睡,但輾轉難眠。玲子的臉浮現腦中,一面凝睇著他,一面把手指伸進“螞蟻之家”裡,抓起兩、三隻螞蟻,撒到他臉上,這個幻想不斷襲擾著他。不久,大腿漸感疼痛,似乎開始發燒,整條腿變得又燙又重,益發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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