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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豐饒之海2·奔馬 三岛由纪夫 1698 2018-03-21
已經是梅雨季節了。早晨上學之前,飯沼勳收到了本多寄來的大信封,往裡瞥了一眼,知道裝的是《神風連史話》和一封信。他打算到了學校再慢慢讀那封信,就連同信封一起放進書包裡,走出了家門。 飯沼走進了國學院大學的校門。教學樓門口架著一隻與這所大學非常般配的大鼓,上面鐫刻著傳馬町禦鼓師小野崎彌八的名字,像是有什麼來歷。鼓身垂掛著碩大的鐵環,鼓皮呈現出舒展的圓形,宛如早春那滿是塵埃的灰黃色天空。經常敲打造成的擦痕,白雲一般浮現在那片天空的各處。不過,在今天這樣陰濕的黃梅天氣裡,這張大鼓發出的大概是那種無可奈何而又無精打采的聲音吧。 阿勳正要走進二樓的教室時,那張大鼓就響起了上課的鼓聲。第一節課是倫理學,阿勳對這門學問以及那位面色灰暗的教授都沒有興趣,便悄悄取出本多的來信讀了起來。

終於讀完這封長信後,少年嘆了口氣。他並不讚許信的內容,從頭至尾反對這些內容。少年不明白,雖說他是父親的舊知,可他畢竟身為高級法院的審判官,為什麼會屈尊給一位只見過一面的少年寫下如此周到而又吐露真情的長信。這是非常少見的。雖然少年並不贊同這封信的內容,卻仍然被信中的直率和熱情所感動。他還從未從要人那裡得到過如此真誠的感情。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歸根到底,本多先生一定也被那本書打動了。因為年齡和職業的關係,他對一切好像都小心翼翼。不過,本多先生無疑也是一個'純粹'的人。” 雖然信中的內容與少年的感情相悖,可至少他沒有從中發現污濁之處。 儘管如此,本多又是多麼巧妙地從歷史中抽去時間概念,使其處於靜止狀態,把一切都變成地圖了啊。難道審判官就是這樣的嗎?他所說的“全貌”這種某一時代的歷史,不過是一張地圖,一幅畫卷,一個無用的廢物罷了。少年認為,“這個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日本人的鮮血,什麼叫儒家學術的系統,什麼叫志向!”

少年回過神來時,令人昏昏欲睡的課程還在繼續著。窗外的雨下得越發大了,教室裡悶熱、潮濕的空氣中,充滿了正發育著的青年們身上散發出的濃烈酸味。 總算下課了。少年的心境如同垂死的雞掙扎一番後終於斷了氣似的平靜下來。 阿勳來到被雨水打濕了的走廊,井筒和相良正在那裡等候著他。 “怎麼樣?”阿勳問道。 “中尉說,今天隊裡沒有勤務,三點鐘就能回到,那時公寓裡很安靜,可以從容地談話。他還說,讓我們在那裡吃晚飯。”井筒答道。 “那麼,今天就不參加劍道練習了。”阿勳毫不猶豫地說。 “劍道部長該不會說你吧?” “讓他說去好了,他不敢開除我。” “口氣真大啊。”戴著眼鏡的小個子相良說道。

三人一起往下一節課的教室走去。外語課三人都選修了德浯,因此大家同路。 井筒和相良都很敬重阿勳。阿勳也讓他們讀了《神風連史話》,兩人都深受感動。這本書今天正好從大阪被還了回來,阿勳打算把它再藉給今天將要見面的堀中尉閱讀。中尉不致於像本多審判官那樣表現出迴避的態度吧。 “全貌”,阿勳想起剛才信裡的詞句,現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位審判官不敢接觸灼熱的火鉗,只想碰一下火盆。可是火鉗和火盆卻是兩種完全不同質的東西呀,火鉗是金屬的,而火盆則是陶瓷的。他雖然是一個純粹的人,但卻屬於陶瓷派。” 純粹這一概念,是由阿勳提出來,滲透到另外兩位少年的頭腦和內心裡的。阿勳在同伴中還提出了這樣的口號:“向神風連的純粹精神學習!”

所謂純粹,就是把花一般的觀念,帶有薄荷味的含漱藥一般的觀念,以及在慈母懷抱裡撒嬌一般的觀念,直接轉化為血的觀念,砍倒邪惡的大刀的觀念,從肩部斜劈下去時血花飛濺的觀念,以及切腹的觀念。在“櫻花落英繽紛”之時,血淋淋的屍身隨即化作飄逸著清香的櫻花。所謂純粹,就是把兩種全然相反的觀念隨心所欲地進行倒換。因而,純粹就是詩。 阿勳認為,“純粹的死”倒是更容易一些。他所感到苦惱的是,為了始終如一地保持純粹,怎樣才能做到“純粹的笑”。無論怎樣控制感情,有時也會為看見的一些無聊的事物發起笑來。比如路旁的小狗叼來一隻木屐玩耍,他還能勉強忍著不笑,可看見它叼來一隻特大的女式高跟鞋亂掄亂甩地玩耍時,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不願意讓別人看見自己的這種笑。

“知道公寓在什麼地方吧?” “知道,我來帶路。” “中尉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一定是個能夠'讓我們去死'的人。”阿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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