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華麗血時代:兩晉南北朝的另類歷史

第7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元康年間巨變之前“歌舞昇平”的西晉政局 皇后賈南風擅權,賈家人當然吃香。 賈謐是賈南風皇后的親侄子,自然大受寵幸。加之他承襲其外祖賈充之爵,又有皇后椒房之親,權過人主,威福無比。 “(賈)謐好學,有才思”,是個文學青年,雖然“器物珍麗,歌僮美女,選極一時”,仍然不滿足於奢侈。有人諛稱賈謐文章華美,可與漢代大才子賈誼比肩,這一拍正中下懷,浮華小伙兒立刻“開門延賓”,一時間“海內輻湊,貴遊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當時聲名赫赫的這個文學小圈子共有二十四人,號為“文章二十四友”,其中不僅有剛剛倖免於楊駿之難的美男子潘岳,還有中國文學史上數位名人——陸機、陸雲、左思、劉琨以及那位因富而流名後世的石崇等人。

言及賈謐,不得不交待一下他的外祖父、當朝皇后賈南風之父賈充。 “殺人放火富貴終,修橋補路貧賤死”。賈充正是這樣一個一生壞事做盡,卻安享榮華富貴,幸福老死於床上的典型人物。 賈充,本來是曹魏朝大臣,司馬氏掌權後,他馬上見風使舵,傾心附和司馬氏。魏帝曹髦在喊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的著名歷史口號後,小伙子持劍登車,親自從宮中殺出,討伐權臣司馬昭。賈充率軍士與曹髦拒戰。由於皇帝親自出馬,司馬氏私軍從情從理處於下風,將有奔潰散逃之險。關鍵時刻,賈充對太子舍人成濟說:“司馬公豢養汝輩,正為今日之急,你還等什麼!”經過此番“激勵”,傻里巴嘰的成濟縱馬而出,一戈就把二十歲的俊美善丹青的皇帝曹髦捅個透心涼,死於馬下。不久,司馬昭雖然假惺惺誅殺成濟三族以表示自己與“謀弒”無關,心中卻對賈充這位保全了司馬家族、殺掉魏帝曹髦的“幕後黑手”非常感激,對他封侯增邑,列為親密心腹。司馬昭臨死,本想傳位給司馬攸,又是賈充盛稱司馬炎寬仁嫡長,力保立司馬炎為世子。司馬炎篡魏後,感念賈充推薦力保的“建明”大恩,封其為魯國公,轉車騎將軍、散騎常侍、尚書僕射。

賈充家門貴幸,其前妻李氏之女為齊王司馬攸的王妃,其後妻郭槐之女賈南風為太子妃。賈充自以為對司馬父子有推立深恩大功,常常肆無忌憚,恃功倨傲。當然,他也有遭受尷尬下不了台的時候。吳主孫皓被俘,晉武帝大會群臣引見孫皓及吳國諸降官,對孫皓說:“朕設此座已待卿久矣!”孫皓雖然是淫暴之君,還是有南蠻的銳氣英武,回答說:“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晉武帝大度一笑(現又有說法認為孫皓是諂媚晉武帝,指自己在南方設帝座待晉武帝,完全是誤讀史書。)。賈充想當眾斥責孫皓給自己長威風,就咄咄逼人地問:“聽說你在南方鑿人眼睛,剝人面皮,這是什麼名目的刑罰啊?”孫皓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直視賈充說:“人臣有弒其君及姦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賈充聞言,知道孫皓話裡有話,默然有愧色。一次朝士宴飲,河南尹庾純醉酒,與賈充爭吵,賈充大怒,斥責說:“父親老病,你卻貪官位不歸家奉養,真是無天無地,不忠不孝啊!”庾純也反口相譏:“高貴鄉公何在!”(曹髦遇弒後,被貶封為高貴鄉公。)賈充慚怒,也無可奈何。

古人以忠孝治天下,宋、明、清歷朝歷代更是如此,堂堂赫赫如明朝權臣張居正,父死不守喪,雖然是以皇帝名義讓其“奪情”理政,仍導致天下洶洶之議。晉朝篡魏,寫《陳情表》的李密開宗名義地便講“聖朝以孝治天下”,其實是委婉地表達晉朝不能以忠為首,因為司馬氏本身就是以下篡上。封建社會對忠孝之義極其看重,有時甚至是孝在忠上,因為不為孝子,肯定枉作忠臣。 “極左”風潮正盛時,常常有編造的感人宣傳事蹟,某某勞動模範父母病重將死,模範為了煉好一爐鋼、割完一壟麥、站好一班崗,往往堅守崗位,化悲痛為力量,就是不給父母看最後一眼的機會。如此表現,在封建社會肯定會被世人唾罵不已,且再無任何進仕的機會,因為這種“表現”有悖人情孝道。

賈充後妻郭槐奇妒。賈、郭二人原有兩個兒子,皆因郭槐奇妒而死。長子賈黎民三歲時,乳母抱於懷中,賈充從外面進來,小孩子見到爸爸樂得手舞足蹈,賈充走近前逗孩子玩耍。郭槐望見,以為賈充與乳母有一腿,當庭就搶下孩子,把乳母鞭打而死。 “(賈)黎民戀念,發病而死。”小孩子整日和乳母吃住在一起,感情極深。眼見奶娘被打死,又驚恐又想念,很快便死掉了。後來,郭槐又生一男孩,已有一歲多時,賈充愛兒子,用手撫摸乳母懷抱中的小孩子的光腦袋。 “郭(槐)疑乳母,又殺之,兒亦思慕而死。”好好兩個兒子,因郭槐奇妒,皆幼小時就暴死,賈充因之沒有了繼承人。賈家奶娘也真不好做,動輒就會被女主人弄死。 賈充與侍中任愷不睦。任愷便在一次朝會時,藉口關中氐羌反叛,勸說武帝派“德高望重”的賈充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擬外派做官。京官做久,外派雖然又增加了幾個虛銜,其實和被貶差不多。只要遠離了政治核心和皇帝,疏於走動,很快就會被人遺忘。賈充憤懣之間,其私交甚好的朋友荀毷給他出主意,勸他嫁女與太子。皇儲結婚,丈人肯定得留居京師辦大事,這樣,既無推辭之名,又可因故不行。賈充老婆郭槐也四處活動,楊皇后又使勁吹枕邊風,賈充親信等人也不斷向武帝講賈家女兒“才質令淑”,果然最終事成,賈南風成為傻太子的正妃。所以,好多大事的緣起,往往是件八桿子也不打著的小事。假使當初賈充不被外派,他也不會動起把女兒嫁給傻帽兒太子的念頭。這樣倒好,自己的老身子骨是留在京城了,安樂床簀而死,但身死數年後,數宗數族皆被殺個溜光,雞犬不留。

賈謐是賈充小女兒賈午(當時差點嫁給惠帝)的兒子,其父親是南陽人韓壽。 “竊玉偷香”一典,正是來自賈謐的這位美男子爸爸。韓壽“美姿容,善容止”,也是貴族子弟,其曾祖父韓暨曾為魏國司徒。小伙子二十歲左右,即被賈充闢為司空掾,成日與賈充一幫僚屬在府中宴飲論事。賈午少女思春,曾於窗戶間窺見美貌郎君韓壽,就遣一婢女往韓壽處,充當紅娘。這婢女伶牙俐齒,說賈午“光麗艷逸,端美絕倫”。韓壽心動,小伙子身體又好,“勁捷過人,踰垣而至”,那麼高大的府牆,竟也能跳過,這韓壽輕功真是了得。醜姑娘食髓知味,雲雨數番後暢爽得不得了,把晉武帝御賜給老爸的西域異香也偷出來贈送給韓小伙。賈充的僚屬報稱,韓壽身上奇香撲鼻,經月不歇。賈充大驚,深知這種異香武帝只賜給自己和大司馬陳騫。又聯想小女兒近來“悅暢異於常人”,明白是女兒偷漢,便也順坡下驢,把賈午嫁予韓壽為妻。韓壽命好,惠帝即位後不久的元康初年就病死,但他的四個兄弟和老婆賈午後來均被族誅,賈午更是被大棍亂捶而死。可見,男歡女愛的故事雖美好動人,但應該只觀高潮大團圓處即可止歇,再往下看,就是鮮血淋漓,血肉橫飛了。

因此,賈謐原姓韓,應為韓謐才對。正是因其外祖賈充無子絕後,他才以外孫入繼賈家,改姓為賈。賈充於晉武帝太康三年(282)病死,博士秦秀還認為他“悖禮溺情,以亂大倫”(指其以外孫為後嗣之事),請上諡曰“荒公”。武帝感激賈充擁立之功,不從,更謚為“武”。 風波過後,西晉上層歌舞昇平,高官士族聚斂無度,不理政事,多以清談為樂。王戎為司徒公,“與時浮沉,無所匡救”,政事皆委任僚屬,自己做撒手大掌櫃,天天出外獵飲宴樂。 “(王戎)性複貪吝,園田遍天下,每自執牙籌,晝夜會計,常若不足。”其家有品種優良的李樹,出賣贏利,又怕別人取李樹種仿植,便用細針在售出前把李子核鑽透,財迷到了神經病的地步。尚書令王衍、河南尹樂廣以及王衍弟弟王澄等人,“皆善清談,宅心事外,名重當世,朝野之人,爭慕效之”。這幫人成天手執麈尾,寬衣大袖,剃面熏香,望之如神仙中人,以政事為“俗務”,玩命地鑽研老莊玄言,而且舉國若狂,以他們為為人處世的儀準,上行下效,想不亡國卻也難呀!阮咸、阮修、胡毋輔之、謝鯤、畢卓等士族名士,“皆以任放為達,至於醉狂裸體,不以為非”。魏晉交迭之際,阮籍、嵇康等人為了逃避政治殺戮,醉酒佯狂,瘋瘋癲癲,還有情可原。晉武帝中後期,政局穩定,四邊無大征伐,本來正是勵精圖治之時,這些朝廷精英們卻一反常態,個個變成了大哲學家和大詩人。吏部郎畢卓(字世茂)有首詩最能表達這些人的“精神境界”:“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賈南風這邊,更是荒淫放恣,一爽到底。她先是藉看病為名,與太醫令程據搞在一起,肆無忌憚,“亂彰內外”。而後還覺得不過癮,天天派人從宮外哄取美少年俊小伙入宮,敗火過後,常常是殺人滅口,把這些“藥渣”統統做掉。洛陽城南有個管治安的小吏,“端麗美容止”,平時工資微薄,忽然身上穿戴奇異,所佩珠玉皆罕見內廷之物。他周圍的同事察覺其事可疑,禀報上司,派人馬上把他拘押審問。這個漂亮小伙辯稱:“先前遇見一個老婆子,說她家裡有人得病,巫師卜卦說要一位居於城南的年青男人至家禳解,並有重酬。我貪財心切,就隨她前往。中途換車,我被藏在盛放衣物的箱籠裡,走了十幾里,過六七道大門,箱籠一開,忽然見到壯麗精緻的樓台殿閣。我問老婦人這是哪裡,她回答是天上。馬上有人過來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過後,又給我換上華美的衣服,帶入室內。屋裡有一個婦人,大概三十五六歲年紀,身材矮小,皮膚青黑,眉間有痣。我和她歡度數晚,共寢歡宴。臨別時,這矮胖黑婦人贈我這些衣物飾品。”大概這個小吏床上功夫好,人又美貌溫存,深得賈南風喜愛,故而留其一命。堂上堂下人聽小吏辯說,紛紛竊笑,皆明白了事情原委,知道這位同事和當今傻帽兒聖上是“同情兄”,是替惠帝出汗出力。

眾人昏昏之間,也不是沒有清醒之人。南陽人魯褒作《錢神論》以譏時世:“錢之為體,乾坤之象,親之如兄,字曰孔方。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紛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撥,怨仇非錢不解,今聞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塗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除此譏諷之論以外,還有對國家大事切憂於心並泱泱作論上表朝廷的正人直士。太子洗馬江統見遷居關中的匈奴等少數民族時有紛亂,便上《徙戎論》,以警朝廷。他先是旁徵博引,歷述先世夷狄,“怪氣貪婪,凶悍不仁……弱則畏服,強則侵叛”的舊事,又講東漢馬援、魏武帝曹操遷移羌戎於關中的弊害,指出東漢以來的種種遷移政策皆是“權宜之計,一時之勢,非所以為萬世之利也”。關中土沃物豐,殷實富足,帝王常以此為都城,“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而且,當時乘其部族衰弊,遷徙這麼多戎狄之人於關中,漢族士庶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況隨時間推移,繁衍眾盛,“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伺隙乘便,輒為橫逆”。因此,朝廷應該憑藉當今兵威方盛之時,把北地、京兆等地的羌、氐各族,遷移至其原來居住的舊地,“各附本種,返其舊土……戎晉不雜,並得其所……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雖然并州胡人(匈奴)、氐、羌等族“天性驍勇,弓馬便利”,但大晉一統後這些族屬正處於“勢窮道盡”的狀態,“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製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這些措施得以執行,必能“創業垂統,謀及子孫”,否則,“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寇敵”。最後,江統又明白深刻地指出:“夫為邦者,患不在貧而在不均,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庶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芥之憂。惠此中國,經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

江統論上,朝廷不用。不到十年,江統的憂慮皆成現實。匈奴、鮮卑、羯、氐、羌,紛紛殺入中原,大地板蕩,黎民塗炭,一發不可收拾。公元216年,大英雄曹孟德把降附的匈奴人分為五部,立單于呼韓邪(魏朝當時改姓劉)為部帥,在當時的茲氏縣(今山西汾陽)和祁縣、新興(忻縣)等地居住,漸漸與漢人混居雜處,許多人從事農業生產。但匈奴屠各族的劉姓貴族仍持有舊時聲威,又有現成的五部軍事組織,一呼百應。此外,散居上黨的還有匈奴別種羯族許多人,他們也常常遭受當地漢族地主的歧視與欺壓,加上居於并州附近虎視眈眈的鮮卑、扶風等地的氐族,以及自東漢以來散居關中諸郡的羌族,數股勢力都蠢蠢欲動,只要有機可乘,“仇恨的怒火”終會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當其時也,有識之士皆早已看出離亂戰殺之徵。 “關內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歎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索靖的《出師頌》書帖於2003年由嘉德公司拍出2200萬人民幣,由故宮博物院拍得。當然,此帖真偽很值得懷疑。) 晉惠帝元康六年(公元296年),征西大將軍趙王司馬倫寵任屬下孫秀,在西北地區與雍州刺史解系交惡,互相攻訐,更相上表朝廷。晉廷朝議後,以梁王司馬肜接替趙王司馬倫職務,徵司馬倫入朝為車騎將軍。解系的弟弟解結時任朝中御史中丞,就在司空張華前力陳孫秀禍亂氐、羌的事情。張華聞知後,就讓梁王司馬肜到任後誅殺孫秀。孫秀驚懼,派好友辛冉攜帶大批珍寶到梁王處說好話,表示“氐、羌自反,非(孫)秀之罪”。梁王司馬肜與趙王司馬倫和孫秀沒什麼過結,又收到一大筆好東西,自然不了了之。 趙王司馬倫入朝後,依照孫秀的謀劃,大散珍寶,與賈氏親族深相結納,“賈后大愛信之”。與賈后搞好關係後,司馬倫上表請求錄尚書事,參預中央朝政,廷議時,張華與裴NFDA6“固執以為不可”,由此,司馬倫與孫秀深恨張、裴二人。 趙王司馬倫與孫秀入朝,為日後的禍亂埋下了一大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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