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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金枝

金枝 詹姆斯·乔治·弗雷泽 9301 2018-03-20
從以上所說,認為巴爾德爾的生命是寄託在槲寄生中的那種觀點跟原始人的思想方式完全一致。看來似乎有些矛盾的是:如果說他的生命寄託在槲寄生里面,那麼,他又怎麼會被槲寄生一擊而死呢?當一個人的生命被認為是寄託於某一特殊物體上並與之不可分隔地緊密相連時,該物體如果毀滅,則其人的生命也隨之毀滅,那麼這個特殊物體就可以客觀地被認為或被說為某人的生命或死亡所繫,像童話故事裡發生的一樣。因此,如果一個人的死亡係於某物體之內,那麼用該物擊某人,某人就必然死亡,這就十分自然了。童話裡不死的柯謝依被他秘藏生命或死亡的鴨蛋或石子一擊就身亡了;將一粒沙子放在一群妖魔的頭上,群妖就立即爆炸死亡,顯然她們的生命或死亡都在這粒沙子裡面;那個術士的生命或死亡藏在一塊石子裡,一旦這塊石子放在他的枕下,他就喪命了;韃靼人的英雄把自己的靈魂移藏在一支金箭或一把金劍中,受到警告說謹防被此武器殺身。

我曾經說過,認為橡樹的生命寄託在槲寄生之中這一看法可能是由觀察冬天橡樹綠葉脫落而寄生橡樹上的槲寄生卻仍碧綠如故這一現象而得出的。而槲寄生的位置——不從地內長大,而長在橡樹枝幹上——可能更加堅定了這種看法。原始人可能以為像他自己一樣,橡樹的生命精靈也得把自己的生命存放於某個安全地方,因此就挑選了槲寄生。因為在某種意義上說槲寄生既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可算是遠離災害的了。在本書前面一章裡我們看到原始人尋求將自己本身神性的生命托懸於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之處,庶幾盡可能減少遭受危險事物襲擊的可能,避免像人在地面那樣生命陷於危險事物的包圍之中。這樣,我們就能夠理解為什麼古今民間巫醫都有這樣一條規律:不許槲寄生接觸地面。因為槲寄生一觸及地面,就失去其醫療效用。這可能是古代迷信觀念的殘餘,認為神樹生命所寄的槲寄生植物不應冒險觸及地面而給神樹的生命帶來危害。印度有一篇傳說提出了與巴爾德爾神話相似的故事:因陀羅向魔鬼哪魔西發誓說:既不在白天殺他,也不在夜晚殺他;既不用棍棒殺他,也不用弓箭殺他;既不用手掌殺他,也不用拳頭殺他;既不用濕的東西殺他,也不用乾的東西殺他。可他在黎明的昏暗中將海水泡沫灑在妖魔身上而將他殺死。海水泡沫正是野蠻人可能選擇寄託自己生命的東西,因為它所處的位置正在天空與大地或天空與大海之間,難以名狀。因此,印度有的氏族以河水泡沫為自己的圖騰也就不奇怪了。

此外,關於槲寄生的神秘性,一部分來自它不植根於地內的這種看法,從有關山灰或山梨樹的相同的古老迷信中也得到了證實。在日德蘭[北歐的一個半島,主要是丹麥的國境和德國後勒蘇蓋格——荷爾斯泰因州的北部。 ],人們認為在另一棵樹頂上生長的山梨“防止魔法特別有效,因為它不生長在地上,妖術對它無效。如能在耶穌升天節[按基督教習俗,耶穌升天節在復活節後40天以後的第一個星期日。]那天採下它來,功效最為圓滿”。所以當地人們把山梨樹枝放在門上防止妖邪侵襲。同樣,在瑞典和挪威,把長在另一棵樹上或長在屋頂和懸崖(由於飛鳥銜落的種子而長出的)之上的山梨叫做“飛出梨”(flogronn),認為它有神奇的性能。他們說人如黑夜外出,嘴裡應該含一點“飛出梨”,否則就會有遭遇邪魔、倒地不能動彈的危險。正像斯堪的納維亞把寄生的槲樹當作防邪魔的靈物一樣,德國至今仍普遍地認為槲寄生是防巫害的良方,瑞典於仲夏節前夕採集槲寄生系在屋內天花板上,或掛於牛棚馬厩裡,相信這樣可使“特羅爾”無能為害於人畜。

蘇格蘭有一種迷信也證實了這樣的看法,以為槲寄生不僅是使巴爾德爾喪生的工具,而且也是巴爾德爾寄託生命之所在。據傳說埃羅爾——帕思郡泰灣[蘇格蘭境內泰河的入海口]附近的一大莊園——赫家的命運,就是同他家莊園的一棵大橡樹上生長的槲寄生的生命緊密相連的。赫家後裔對此古老信念作過如下記述:“在低地國家的本族後人中幾乎已經普遍地忘記了本族的徽誌了。一份古代手抄稿中記載了這一徽誌,帕思郡一些老年人口頭相傳也說赫家家族的徽誌就是槲寄生。從前,在埃羅爾附近,距獵鷹石不遠處,有一棵古老的大橡樹,已不知有多少年代了,樹上長了一叢小樹,許多神奇的傳說都認為與這棵樹有關,赫家世代的盛衰興替,據說都和此樹的榮枯息息相關。據說,赫家哪位成員在萬聖節前夕用一把新制短劍砍下一根槲寄生的枝子,手持樹枝迎著太陽方向繞樹三圈,口念咒語,這根槲寄生的枝子就成了防禦一切巫法妖術以及在戰鬥中刀槍不入的最靈驗的護符。此外,把按上述方式採下的一根小枝放在嬰兒睡的搖籃裡,便成為防止精靈侵擾嬰兒或把嬰兒變成為小精靈。還有一點,就是當橡樹的根部枯死之後,埃羅爾的'爐前就要長出青草,烏鴉也要棲息在老鷹的窩巢'。赫家子孫中只要有人射殺了一頭白鷹並從埃羅爾的橡樹上砍下一根樹枝來,就會出現這兩種最不幸的事。後來那棵老樹什麼時候被毀去了,我無從知道。赫家那座莊園後來也賣出去了,當然據說是在那棵與赫家命運攸關的橡樹被砍倒之後不久賣出去的。”傳說民謠詩人托馬斯[約1220~1297? ,全名是托瑪斯釩6伲嶄窶嫉惱疾氛吆橢竇涫恕曾將這個古老迷信用詩句記錄下來:

只要埃羅爾的橡樹挺拔獨立, 橡樹上的槲寄生便枝葉茂密。 赫家就榮華富貴,瓞瓜綿綿, 赫府上的灰色雄鷹就能在風暴中無畏地展翅飛旋。 一旦橡樹根枯葉落, 槲寄生就枯萎飄搖。 埃羅爾的爐前將生長青草, 烏鴉也長居了雄鷹的窩巢。 關於金枝就是槲寄生的看法,已經不是什麼新鮮意見了。誠然,維吉爾並未證實金枝就是槲寄生,他只是用金枝比擬槲寄生。這可能是詩的表現方法,給這個卑微的小樹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或者更可能是他的描述乃是根據民間迷信傳說古時候槲寄生確曾有過一段光榮的超自然的神奇妙用。詩人寫道[這裡引用的是古羅馬詩人維吉爾著名的十二卷史詩《埃涅阿斯紀》第四卷中的描寫]:有兩隻小野鴿引導著埃涅阿斯進入幽谷,谷底深處長著那金枝,鴿子棲息在這棵樹上,“樹枝便發出閃爍的金輝,好像嚴冬森林裡的槲寄生——寄生在大樹上的植物,綠葉扶疏,果實金黃,繞樹累累——似乎是濃蔭聖橡上的茂葉金枝,在微風中沙沙作響。”維吉爾在這里肯定是把金枝描寫為長在一株聖橡上,並把它同槲寄生相比擬。所以,按邏輯推理,結論必然是:所說的金枝,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只能是透過詩的薄霧或民間迷信看到的槲寄生。

現在我們有根據可以相信:阿里奇亞叢林中的祭司——森林之王——就是金枝所生長的那棵樹的化身。因此,如果那棵樹就是橡樹的話,林中之王就一定是橡樹精靈的化身。於是,不難理解,為什麼必須折下金枝才能把它殺死。作為橡樹的精靈,他的生或死都寄託在生長於橡樹上的槲寄生之內,只要槲寄生完好無恙,他就像巴爾德爾一樣,也不會死亡。因此,要想殺死他,就必須折斷槲寄生,並且很可能要像殺死巴爾德爾那樣,用折下的槲寄生為器械才能把他殺死。為使這兩者完全相似,只須再假定過去也是將林中之王在一年一度的阿里奇亞叢林中慶祝仲夏節的篝火中焚化(無論焚化其屍體或將他活活火化)。阿里奇亞叢林中燃燒的永恆之火,像羅馬維斯太神殿中的永恆之火以及在洛莫夫的櫟樹下燃燒的永恆之火一樣,可能都是用神聖橡樹的木柴燃燒的,因此,森林之王過去一定是在橡樹木柴的熊熊烈火中結束其一生的。到了後來,像我已經提到的那樣,森林之王在職一年的任期,則視其能否以有力的手腕證明自己確仍擁有神權而延長或縮短。不過其最終結局仍不脫一死,只是由過去的被火焚化轉為伏劍身亡而已。

這樣看來,在意大利的中心,美麗的內米湖畔,在遠古時期,每年也上演著十分激烈的悲劇。意大利的商人和士兵後來在他們野蠻的親族、高盧的克爾特人那裡也看到過這種悲劇。如果羅馬的雄鷹們曾經飛撲過挪威的話,那麼,野蠻的北方雅利安人中也曾反复地發生與此略有不同的悲劇。這種儀式可能就是古代雅利安人崇奉橡樹的一個主要特徵。 最後一點須要提問的是:為什麼把槲寄生叫做金枝呢?它那微白帶黃色的果實是不足以體現這個名稱的,因為,維吉爾說過,這金枝連枝帶葉都是金黃色的。也許這名稱的得來是由於槲寄生的樹枝折下來存放幾個月以後變得十足的金黃色的緣故。那鮮豔的金色光澤,不僅在葉上,而是遍布枝莖,整個樹枝看來確實像是一根金枝。布列塔尼的農民在自己茅屋前掛著大捆大捆的槲寄生樹枝,每年6月間它們呈現的金黃色澤確實引人注目。布列塔尼有些地區,特別在莫爾比昂一帶,農民還把槲寄生的樹枝掛在牛欄馬厩的門上,防禦魔邪、保護牛群和馬匹。槲寄生枯枝的黃色可以部分地證明何以槲寄生有時又被認為具有顯示地內寶藏的性能,因為根據巫術順勢原則,黃色樹枝和黃色金子之間有一種自然的親密關係。民間傳說紫蕨的種子具有神奇性能,認為它在仲夏節前夕開花如同黃金或火一樣。這同關於槲寄生的特性的說法,完全類似,也正好證實了前一說法。在波希米亞,據說蕨類種子“在聖約翰節那天開出金黃色的花朵,閃出火一樣的光輝”。因為蕨類種子有這樣神秘性能,誰要是有了它,或者拿著它在仲夏節前夕登山,就會發現黃金礦脈或地內寶藏發出的藍色火焰。俄羅斯民間傳說,如果你能在仲夏節前夕的子夜採到神秘的蕨花,你只須把花向天上扔去,它就會像天上星星一樣落下來,正好落在地內寶藏的上面。布列塔尼尋找寶藏的人在仲夏節前夕的子夜採集蕨類種子,一直保存到來年復活節前的星期日,將它們撒在他們認為藏有珍寶的地上。蒂羅爾的農民想像,到了仲夏節前夕,能夠看見地內埋藏的珍寶像火焰似的發光,如在這時按照規定的注意方法採集到蕨類種子,就能幫助把埋在地下的珍寶弄到地面上來。瑞士弗里堡州的人習慣在聖約翰節那天夜裡守在紫蕨旁邊希望能得到妖魔自己送來的寶藏。波希米亞人說,誰如果在這期間得到紫蕨的金花,就得到了一切地下寶藏的鑰匙;如果未婚的姑娘在一現即逝的金花下舖一塊布,就會有赤金掉到布上。在蒂羅爾和波希米亞,你如果把蕨類種子放在錢幣中,無論你花多少錢,錢幣總不減少;還有人認為蕨類種子在聖誕節夜裡開花,誰要是採到了這花,就一定要發財。施蒂里亞的人說在聖誕節之夜採集蕨類種子,可以迫使妖魔給你送一袋錢幣來。

根據與此類似的巫術順勢原理,人們認為蕨類種子能發現黃金,因為它本身就是金黃色的;由於同樣原因,它能使保存他的人永遠不乏黃金。可是,當人們說蕨類種子是金黃色的時候,又說它像烈火似的閃光。因此,我們考察採集這種神奇種子的兩大節日——仲夏節和聖誕節——也就是一年之中季節變化的兩大轉移點(聖誕節不過是古代異教徒慶祝冬至的節日而已)的時候,應當把蕨類種子烈火似的性質一面看作它的主要方面,而把它的金子般的性質一面看作它的次要和引申出來的方面。蕨類種子應是太陽在行程中每當夏至冬至兩個極點時發出的火花,一個日耳曼的故事證實了這種觀點。故事說一個獵人在仲夏節正午用箭射太陽,獲得了蕨類種子。獵人射中了太陽,太陽滴下了三滴血,落在獵人鋪開的白布上,這三滴血就是紫蕨種子。故事裡說的血滴就是太陽的血,紫蕨種子便是直接從太陽的血轉來的。因此可以認為紫蕨種子可能是金質的,因為據信它是太陽的金火噴射出來的。

像紫蕨種子一樣,槲寄生也要在仲夏節或聖誕節採集,也就是說,在夏至日或冬至日採集,它也具有顯示地下寶藏的性能。瑞典人們在仲夏節前夕用槲寄生做成神杖,或者四根不同的木質中必須有一根是槲寄生,尋寶者於日落後將神杖置於地上,如其下有寶藏,則神杖便蠕動如活物。如果說槲寄生能發現黃金的話,那麼,這也就是金枝所具有的一種特性了;如果說金枝是在夏至日或冬至日採集的,那麼,跟黃金般的紫蕨種子一樣,金枝不也是太陽噴射出來的火種嗎?對於這個問題,不能只是簡單地肯定答复。我們已經考察到古雅利安人之所以在冬至、夏至或其他節日儀式上點燃篝火,也許有一部分原因是作為太陽巫術,就是說,是為了要給太陽增加新的火力。由於那些篝火通常是用橡樹木柴摩擦起火的,所以古雅利安人可能認為太陽定期地從神聖橡樹中吸取其潛藏的火源。換句話說,他們可能以為橡樹是太陽的火庫或熱火的儲藏倉庫,不時地為它提供火熱。假如橡樹的生命被認為是寄存於槲寄生里面的,那麼,根據這種觀點,槲寄生里面一定含有火的種子或火的根源,通過摩擦橡樹的木柴迸發出來。因此,與其說槲寄生是太陽的火迸發出來的,倒不如說太陽的火是被認為由槲寄生髮出來的,這樣可能更正確些。所以,槲寄生射出金色的光輝,把它叫做金枝,就不奇怪了。也許,像紫蕨種子那樣,它被認為是只在那些固定的時候,特別在仲夏節,由橡樹取火為太陽增添火熱的時候,才現出金色來。希羅普郡[在英格蘭西部,威爾士的邊界上。 ]的普維爾巴奇地方人們相信在他們記憶中橡樹在仲夏節前夕夜間開花,天亮前就凋謝。姑娘們若想知道自己的婚姻前途如何,便在夜晚於橡樹下面舖一塊白布,第二天早上白布上面有一點灰燼,那就是橡樹上開過的,凋謝的花燼。姑娘拾起這點花燼放在自己枕下,於是未來的丈夫便會在她夢中出現。橡樹如此短促地花開花謝,大概就是槲寄生的金枝的特徵。這種推測從以下考察到的事例得到證實:在威爾士,也是於仲夏節前夕採下槲寄生的金枝放在枕下,以求夢中預示佳訊;而且用白布承接想像的橡樹花燼的做法,跟督伊德祭司們用金鐮刀割下橡樹枝上的槲寄生並以白布承接的做法,完全一樣。鑑於希羅普郡毗鄰威爾士,有關橡樹在仲夏節前夕開花的信念可能直接發源於威爾士,雖然也可能是原始雅利安人信念的遺跡。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意大利有些地方農民至今仍在仲夏節那天早晨採集橡樹製作“聖約翰膏”。這種油膏跟槲寄生一樣能治百傷,也許就正是槲寄生本身賦予它的美質。因此,就容易理解何以對像槲寄生這種微不足道的寄生植物竟冠以並不反映它在樹上真實形態的“金枝”的稱號。另外,我們還可以理解何以在遠古時期人們相信槲寄生具有滅火的顯著性能,而在瑞典迄今還把槲寄生存放在家里以防火災。根據巫術的順勢原則,它的猛烈屬性使它成為可能治療火傷和預防火災的最好藥物。

以上這些想法可以部分地說明維吉爾讓埃涅阿斯[古羅馬詩人維吉爾著名十二卷史詩《埃涅阿斯紀》裡的主人翁。這裡指的是該詩第六卷中敘述埃涅阿斯前往陰間尋訪他父親的陰魂,詢問有關羅馬未米的命運的那一段情景。 ]在進入幽昧的陰間時隨身帶著一根槲寄生的光輝樹枝的道理。詩人描寫地獄門前茫茫無際的幽深森林,英雄埃涅阿斯在飛旋的兩隻鴿子的引領下,一步步進入那太古森林深處,直至看見遠方樹蔭中閃爍著金枝的光輝,照亮著其上縱橫纏結的枝幹。如果深秋木葉蕭疏的森林中槲寄生的枯黃樹枝被認為孕育著火的種子,那麼,對於一個在黑暗陰間孤獨的徬徨者來說,還有什麼比既能照亮足下道路又能當扶手拐杖的槲寄生樹枝是更好的良伴呢?帶著它就能勇敢地面向征途中可能遇到的任何艱難險阻。當埃涅阿斯走出森林,來到冥河兩岸,那緩緩的河水曲折地慢慢地流過陰間的沼澤,粗暴的舟子不讓他乘坐渡船,這時,他只好從懷中抽出那金枝並把它高高舉起,那咆哮的篙工一見立即畏縮如鼠,溫順地請英雄登上搖搖晃晃的小船。由於載不動活人,未到中流小船便沉入水底。即使在現代,如我們已經考察到的那樣,槲寄生也一直被認為是防禦巫法和邪魔的良物。古人更可能認為槲寄生具有這些神異功效。假如說槲寄生像我們有些農民相信的那樣能夠開啟一切關鎖,那麼,埃涅阿斯手裡拿著它,不是也很像“open Sesame”[阿拉伯著名民間故事集(舊譯《天方夜譚》)中《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故事中,大盜進入寶庫開門時念的咒語。一念此語,寶庫石門便自動開開。 ](“開門,莎莎咪!”)的開門咒一樣,能夠打開死亡的大門麼?

我們還可以推斷出維爾比厄斯在內米被人們把他同太陽混為一體的原由。假如維爾比厄斯是樹神(我在前面曾試圖這樣說明過),那麼,他一定是金枝所寄生的橡樹樹神;因為古老傳說都把他說成是這片神森林的第一個森林之王。既然是橡樹之神,他就一定是定期地為太陽增添火焰,因此就容易被人們把它也當作太陽,把他跟太陽混同起來。同樣,我們也能說明為什麼巴爾德爾、一個橡樹神靈,被形容為“容光煥發,射出耀眼的光輝”,並且為什麼常常把它當作太陽。總的看來,我們可以說,在原始社會里人們知道的唯一取火辦法就是摩擦木頭,原始人一定以為像樹液或樹汁那樣,火也是可以儲藏起來的東西,要用力把它提取出來。加利福尼亞的塞納爾印第安人“表示相信整個世界曾經是一個大火球,火的要素從火球傳進樹木,所以只要將兩塊木頭互相摩擦,火就出來了”。加利福尼亞的邁杜印第安人也認為“大地基本上是一個熔化了的物質形成的球,火的元素便是從這個球發出,經由樹根進入樹幹樹枝的,所以印第安人就通過鑽木來取火。加羅林群島中的納莫鹿克島上人們說取火的辦法是神教給人的。火神奧羅菲特(Olofaet)把火交給姆威(mwi)鳥,叫它叼在嘴裡帶到人間。於是姆威繞著樹一棵一棵地飛旋,把酣眠著的火種儲存在樹木中,使人摩擦樹木就能取出火來。古代印度吠陀頌詩把火神阿耆尼[梵文為Agni,亦譯“阿你”、“阿尼”、“阿似尼”等。意譯是火,婆羅門教的火神。據《梨俱吠陀》記載,其來源或其存在形式有三種:在天上為太陽,在空中為雷電的火,在地上為平常的火。用力摩擦兩塊木片,即能生火,故又稱為“力之子”。為三相神的思想的萌芽。]說成出生於樹木,為草木的胚芽,或遍布於樹木之中。還說他曾經進入或力求進入一切樹木之中。當他被稱為樹木或樹木與草木的胚芽時,這裡面可能暗示著森林中樹枝摩擦而生的火。 原始人很自然地把雷電轟擊過的樹看作是充蓄著兩倍或三倍的火的,因為他親眼看見那強烈的閃光進入了樹幹。也許我們可以這樣解釋關於受雷電轟擊過的樹木的迷信思想。英屬哥倫比亞的湯姆森印第安人想要縱火焚燒敵人的房屋時,便用被雷電擊過的樹木做箭或把這種木塊附在箭竿上射向敵人的房屋。薩克森的文德族[文德族是西斯拉夫人的一支,其後裔為索佈人,現在是德國的少數民族。 ]農民不用被雷電擊過的樹木做柴禾燒爐子,他們說,如果用這些樹木當柴禾燒了,家裡的房子必然要被火燒毀。同樣,南非的聰加人不用這樣的木材作燃料,也不用這樣的木材生起的火取暖。相反,北羅得西亞的維南萬加人每逢雷電燒著了樹木,全村都把所有用火熄滅,重新用灰泥抹砌爐灶,各村頭人把雷電引起的火送到酋長那裡,酋長便對之祝禱,然後把新火送往各村,村人則給送火的人以一定的酬勞。這情況表明他們對雷電引起的火十分敬畏,這是容易理解的,因為他們把雷電說成為天神親臨大地。加利福尼亞的邁杜印第安人同樣相信:是一位偉大巨人創造了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人,雷電正是從天飛降的這位巨人,他那曳光的長臂點著了森林樹木。 遠古時期歐洲人崇敬橡樹,確信橡樹和天神二者一體的關係,這多半是由於古代歐洲森林中最常因雷電而起火的樹木實為橡樹。這樣來解釋,似乎是可信的。近年來許多不帶神學觀點的科學研究工作者進行過一系列觀察,證實了橡樹的這種特點。我們可以說,無論是由於橡樹木質比其他樹木更易傳電或其他原因,橡樹最常因雷電而起火的事實本身就很足以引起我們原始祖先的注意的。他們居住在當時覆蓋著歐洲大部分地區的無邊林海裡,按照他們簡單的宗教方式,對於這種現象會很自然地理解為是他們崇敬的經常從雷鳴時聽到其威嚴聲音的偉大天神最寵愛萬木中的橡樹,經常乘著閃電之光從密布的濃雲中降臨橡樹之上,在劈開並燒黑的樹乾和焦枯的枝葉上留下了自己親臨過的標誌或信息。從此這樣的樹便圍上了神的光圈,被當作高大天神在人間的神座。可以肯定地說,像有些原始人那樣,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也都把他們的偉大天神和偉大橡樹之神同觸擊地面的閃電看成是一致的,並且總是把電擊過的現場圍將起來奉為聖地。中歐森林中的克爾特人和日耳曼人的祖先對於被雷電燒焦了的橡樹大概也是這樣認識、這樣崇敬的。我們這樣設想,也不為過。 這種新的理論也許還能更好地闡明原始人賦予長在橡樹上的槲寄生的特殊神性。只說它是寄生橡樹上的珍物,還不足以說明對槲寄生的迷信的全部內涵和這種迷信之所以如此頑固的原因。普林尼的敘述對這種迷信的真正起源提供了線索。他說:督伊德祭司之所以敬奉橡樹,是因為他們相信它降自上天,標誌著寄生在它上面的樹乃是天神親自選定的。他們是否以為槲寄生就是在電光一閃時由上天降生在橡樹上的呢?這一推測可由以下事例予以證實:瑞士的阿爾高州把槲寄生叫做雷電笤帚,這名字清楚地表明該寄生植物同雷電的密切關係;在德國,凡樹上長的枝葉茂密的一叢樹瘤也都叫做“雷電笤帚”;因為那些無知識的人確實相信這些寄生植物真乃雷電的產物。如果這種推測有幾分真實性的話,那麼,克爾特人督伊德教的祭司們在所有樹木中只敬奉槲寄生託生的橡樹的真正原因便是:凡這樣的橡樹不僅受過雷電轟擊,而且其樹枝間還有那神火留下的可見的信物,所以當舉行神秘儀式割下槲寄生時,便要設法妥善保存那一霹靂的全部神性。假如確實這樣,我們就該明確斷定:槲寄生確被認為是雷電發出並留在樹上的,而不是像我一向所論證的那樣為仲夏節時太陽迸發出來留在樹上的。也許我們還可以把這兩種似乎互相分歧的看法合在一起,假定古雅利安人的信念中以為槲寄生是仲夏節間太陽進出的火花在閃電時降於橡樹之上的。不過這樣說未免有些牽強,就我所知,如今也還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來予以證實。至於這兩種不同的解釋在神話的原則基礎上能否真正互相協調一致,我且勿妄言;然而即使兩者互有差異,也不會妨礙我們原始祖先同時同樣熱烈地具有這兩種信念,因為像人類的絕大多數一樣,原始人並不受迂腐的邏輯推理的束縛。要想通過原始人愚昧無知盲目害怕的叢莽,探索出原始人的迂迴的思想道路,我們必須始終記住:我們是在被魔法封鎖了的境域內行走的,要注意別把橫在前進道路上的或迴旋在我們頭上透過陰暗向我們嘰嘰喳喳的一切朦朧的形象誤認為真實可靠的東西。我們決不可能做到完全符合原始人的觀點,用他們的眼光看事物,我們的心也按激動他們的那種情緒而跳動。因此,我們有關原始人及其習慣的一切理論都必然是很難準確的,我們最多只能期望合理程度內的可能而已。 在結束這番調查研究的時候,我們可以說,如果巴爾德爾真像我所推測的那樣是生長槲寄生的橡樹的化身,那麼,根據前述新理論,他之被槲寄生一擊而死可以解釋為乃是雷電的轟擊致死的。只要雷電火焰在裡面慢燃著的槲寄生能夠繼續留在橡樹枝頭,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加害於這位善良的橡樹之神(他為了安全起見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寄存於這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神秘的寄生物之中了);可是,一旦他生命或死亡所託的槲寄生被從橡樹枝上折斷並向樹幹擲去時,立即樹就倒了,神也死了——毀於霹靂。 我們談到巴爾德爾在斯堪的納維亞橡樹林中的一切,以及在此模糊不定問題上應有的一切疑難之點,也都可適用於意大利阿里奇亞橡樹林中的森林之王、狄安娜的祭司。他也許就是偉大的意大利天神朱庇特的化身,朱庇特曾經仁慈地乘著閃電自天而降,住在人間,棲身於內米小山谷內神橡上長著的槲寄生——雷電笤帚——金枝之中。如果確是這樣的話,就無怪這位祭司要手提寶劍捍衛那神與他本人生命所繫的神秘的樹枝了。他所侍奉並與之結婚的女神非他,正是天神的真妻、天后本人。她也喜愛這裡寂靜的群山和幽獨的叢林,像月中嫦娥那樣在蔚碧的夜空飄然徘徊,滿懷喜悅地俯視著映在“狄安娜的明鏡”寧靜閃亮的湖面上的自己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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