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普學習 房龍講述地理的故事

第11章 法國應有盡有的國家

這樣的說法常常能聽到:儘管法國人居住在大陸上,而英國人居住在淫雨霏霏、荒僻寂寥的小島上,但一向超然物外的法國人比英國人更為落寞孤立、保守閉塞。簡而言之,由於一向對國際事務固執地漠不關心,法國人已成了一個最自私、自我中心主義最強的民族,而且是目前大多數事端的禍水。 我們必須追本溯源才能對這一切有個徹底的了解。地理環境與心態特徵都深深紮根在任何一個民族之中。地理和心態密不可分,地理塑造了心態,心態也在改造著地理。丟開其中一個,孤立地去探討另一個,都是片面的做法。如果深入了解了地理和心態的本質,對大多數民族的特性我們都能夠理解。 正是由於這樣的事實,法國人才不斷地受到指責,在世界大戰期間他們才得到毫無保留的大肆的頌揚。因為,這個國家所處的地理環境是他們的美德與劣根的直接起因。他們處在大西洋與地中海之間優越的地理位置,能夠完全做到自給自足,於是,他們自以為是、自高自大的情緒也就產生了。如果宜人的氣候與美麗的風景在自家後院裡就能夠享受得到,又何必到別國去尋求改變呢?如果從賞心悅目、滿眼青翠的古堡田園到遍地沙丘蒼鬆的神秘之鄉,或者從20世紀返回至12世紀,只需坐幾小時的火車就行了,那又何必去異國奔波,去學習陌生的語言,去熟悉不同的習慣和風俗呢? 如果菠菜能被炒成一道人人都喜歡吃的菜,如果同任何別的國家相比,自家的飲食起居和親朋故舊並不差,那又何必去忍受糟糕的食物和酸酒及北方農夫呆板、僵硬、俗不可耐的面孔,那又何必去為護照和支票而煩心呢?

當然,可憐的瑞士人一生所看見的除了山還是山,而可憐的荷蘭人,除了幾頭黑白花奶牛和一小塊平坦青翠的草地,也再無別的見識了。假如他們不常常去國外旅遊,一定會枯寂厭煩而死。對那種一邊放著美妙的音樂、一邊嚼著乏味的香腸三明治的鋪張的用餐習慣,德國人遲早也會厭倦的。而一生都吃空心面,這對意大利人也是不可能的。俄國人肯定也希望偶爾也能舒舒服服地吃一頓飯,而不必去排六個小時的長隊只為購買半磅人造黃油。 和這些人比起來,法國人真是太幸運了,過得簡直就是人間天堂的生活。在法國,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所以,法國人會自問:“背井離鄉有這個必要嗎?” 你可以說法國人頑固、偏執,說法國人是錯的。我希望我能贊同你。但是,法國人在許多方面上的確是得天獨厚的,獨得上天之恩賜,獨享地理之福澤。

首先,溫帶氣候、熱帶氣候和介於二者之間的溫和氣候,這各種各樣的氣候條件法國人都擁有。法國擁有歐洲最高峰,四通八達的運河網遍布在它平坦的大地上,把法國各個工業中心連接在一起。一個法國人可以去阿爾卑斯山西側薩瓦的小村莊,他就可以在山坡上滑雪來把冬季消磨過去。如果他更喜歡的是游泳而非滑雪,那麼,只要買一張車票,然後坐車去大西洋岸邊的比亞里茨或者去地中海之濱的戛納。如果他對人物有興趣,那麼,他只需坐在巴黎的和平咖啡店裡,點上一杯加奶的咖啡,靜靜地恭候。或早或晚,那些曾成為世界報紙頭版人物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會從這裡經過。這些人物有那些已成為流亡者的君主和即將當上君主的流亡者,或者那些小提琴家和鋼琴家,或者那些前程遠大的男演員和紅得發紫的女演員,還有那些使水銀燈下的君主和普通老百姓入迷的舞蹈演員,親近他們的音容,看看他們的模樣,而且,他們的出現從未引起任何特別的關注,因為,在1500年之中天天都出現這樣的事情,縱然是一個國王、一個皇帝,甚至教皇本人,都不會比一個新生在校園裡出現更為引人注目。

正是在這裡,我們遭遇到了一個地緣政治的不解之謎。 2000年前,這片飄著共和國三色旗(這面旗幟日夜飄揚著,法國人一旦扛起了一面三色旗幟,就永遠不會讓它飄落下去,除非歲月與風雨已把它磨損得無法辨認了)的土地,它的大部分處在大西洋與地中海之間的西歐平原之上,為什麼有一日,這裡竟然發展成了一個世界上最集權的國家呢?個中原因顯然不帶有任何地理方面的因素。 一個地理學觀點認為,氣候與地理條件對人類的命運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這兩個因素無疑是在發揮著這個作用,但絕對不是永遠的。情況有時竟然正好相反。摩爾人與西班牙人曾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在瓜達爾基維爾河谷的上空,1200年的驕陽與1600年的陽光並無甚麼區別,可是,1200年的太陽給這片花果樂園帶來了祝福,卻在1600年把詛咒的光芒射在了這裡廢棄的水渠、漫天的雜草、幹焦的荒野上。

瑞士有四個民族,他們說的是四種語言,但他們卻都能感受到一個大家庭的溫暖。儘管比利時只有兩個民族,可他們卻互相仇視,甚至把褻瀆對方軍人的墳墓當成了每個週末的消遣。冰島人踞守著一個彈丸之大的小島,他們的獨立與自治居然維持了一千多年了。同為島民,而愛爾蘭人至今仍不知“獨立”的滋味。世事往往是這樣的。不論機械、科學和各種標準化發展到何種田步,而一切事物中最不穩定、最不可靠的因素仍然是人類的本性,許許多多不可思議、不可預期的變化都是由人性所造就了,世界地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證,而法國的客觀情況正好能夠證明這一點。 從政治上來看,法國是一個完整的國家。可是,如果仔細觀察地圖,你就會注意到法國實際上是由兩個部分組成的,他們彼此背靠著背又相對獨立,東南方的是朝向地中海的羅訥河流域,西北方的是朝向大西洋的廣袤平原。

先看看羅訥河流域這個最古老的部分。羅訥河是一條不起眼的小河,它從瑞士發源,直至離開日內瓦奔向法國紡織工業中心里昂,才發揮出它的重要作用。羅訥河在里昂同發源於北方的索恩河匯合。索恩河的源頭與默茲河的源頭相距不遠,就像索恩河(與羅訥河一起)對南歐的興衰也曾發揮過重要的作用一樣,默茲河也與北歐歷史是密不可分的。羅訥河從源頭流入利翁灣時,其落差已達到了6000英尺,因此造就了大量的湍流,這不利於通航,現代化的汽船一直無法把這條大河徹底征服。 儘管這樣,由於古時的勞力———奴隸資源———是很廉價的,它還是為古腓尼基人和古希臘人提供了一條挺進歐洲腹地的便捷通道。如果船兒順流而下,則只需幾天的時間,而逆流而上的船兒必須由那些“古代伏爾加”縴夫(同那些俄國同行相比,他們的命運一點兒也不好)牽引。通過羅訥河河谷,那古老的地中海文明首次敲開了歐洲內陸的大門。奇怪的是,那一地區最早的商業據點馬賽(迄今仍是法國最重要的地中海港口)坐落在河口向東幾英里的地方(現今一條運河把它同羅訥河連接在一起),而並未直接建在羅訥河河口。但馬賽並未選錯地理位置。早在公元前3世紀,馬賽就已成為了一個重要的商貿中心,馬賽的錢幣當時就已流入了巴黎的周邊地區和奧地利的蒂羅爾。而且,馬賽還很快就變成了這一地區及其北部地區的首府。

馬賽這個城市後來遭遇了不幸。由於受到阿爾卑斯山蠻族的威脅,馬賽市民就邀請羅馬人過來援助。羅馬人當然就過來了,但按他們的一貫作風,就在馬賽留了下來。羅馬把羅訥河河口地區變成了自己的一個“行省”(provincia),即普羅旺斯省(provence)。在歷史上,馬賽地區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它無聲地證明了一個事實:不是腓尼基人和希臘人,而是羅馬人,認識到了這塊肥沃的三角洲的重要作用。 於是,一個最令人困惑的歷史與地理之謎又出現了:融合了希臘文明與羅馬文明的普羅旺斯,前有開闊的地中海,後靠北歐廣袤的中部大平原,擁有肥沃的土地和理想的氣候條件,具備了一切自然的優勢,命中註定能成為羅馬理所當然的繼承者,而且似乎能夠穩操勝券,可在這場競爭中卻成了失敗的一方。在愷撒與龐貝的爭鬥之中,普羅旺斯是龐貝的支持者,最後,愷撒把這座城市摧毀了(龐貝,羅馬共和國後期政治家,將軍,前106一前48。公元前48年為愷撒所擊敗,逃亡至古埃及,卻遭古埃及人的突襲,遇害身亡———譯者註)。然而,這只不過是馬賽歷史上的一個小插曲罷了。不久,馬賽人又在這個地方做起了生意,還有科學、藝術、文學和禮儀,由於在羅馬已無處容身,他們就跨過利古里亞海,逃到了普羅旺斯,這裡就變成了一個在蠻族層層包圍之下的文明孤島。

當富甲天下、大權在握的教皇在台伯河上的那個城市(在中世紀,羅馬暴民比豺狼好不到多少,和美國的強盜們一樣兇殘)也站不住腳時,他們就把教廷遷到了阿維尼翁。阿維尼翁之所以留名青史,是因為人類首次修建的巨型橋樑在這裡(這座橋在12世紀,是一個世界奇觀,但是,現在它的大部分已淹沒在河底之中)。教皇們在阿維尼翁還擁有一座經得起上百次圍攻、堅似鐵桶的城堡,在此之後的100年中,普羅旺斯就成了基督教領袖們的居住地,教廷騎士在十字軍中的地位十分顯赫,其中一個普羅旺斯簪纓世家還成為了君士坦丁堡的世襲統治者。 但是,不知什麼緣故,造物主在創造這片可愛的、肥沃的、浪漫的河谷時,把神力賜予給了普羅旺斯,可她並沒有發揮出來。普羅旺斯河谷誕生過抒情詩人,然而,儘管他們被認為是抒情文學體裁的奠基人(在小說、戲劇、詩歌中,他們開創的這種抒情文學體裁至今仍佔有一席之地),而柔和的普羅旺斯方言卻未能成為整個法國的通用語言。法蘭西是由北方(與它的方言)創立了,法蘭西民族是由北方造就了,也是北方把法蘭西文化五彩繽紛的精華送到了全世界,但是,南方的種種自然優勢北方並不具備。在1600年的時間之前,沒有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變化,因為,當時人們認為,這片南起比利牛斯山脈、北至波羅的海的大平原肯定會納入條頓大帝國的版圖。是的,那是一種地理上的安排,而人類對它並無興趣,所以,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出現了。

對愷撒時代的羅馬人來說,歐洲的這一塊就是他們的遙遠的西部。因為這一塊居住著高盧人,一個長著一頭金發的神秘民族(希臘人稱之為凱爾特人),所以羅馬人叫這里為高盧。當時,有兩支高盧人生活在那裡,最早的一支居住在阿爾卑斯山與亞平寧山之間的波河流域,這一支被稱為“山南高盧”或“山這邊的高盧人”。當年愷撒孤注一擲,勇敢地跨過了盧比孔河,這一支高盧人就被留在了那兒。另一支叫“山外高盧”或“山那邊的高盧人”,這一支高盧人在當時的歐洲是無關緊要的,但在公元前58—前51年那次著名的愷撒遠征之後,這支高盧人就同今天的法國產生了某種特殊的關係。精幹的羅馬殖民統治者的首選之地就是這裡,因為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當地人對徵稅不會作出強烈的反抗。

北部孚日山與南部侏羅山之間的山口並不險要,羅馬軍隊(步兵佔大部分)能長驅直入到達這個地方。不久,羅馬城堡、羅馬村莊、羅馬市場、羅馬教堂、羅馬監獄、羅馬劇場和羅馬工廠就星星點點地佈滿了法蘭西大平原。在塞納河上有一座小島,這個小島叫魯特西亞(今巴黎的古稱),它是朱庇特神廟的理想建造之地。今天巴黎圣母院矗立之處就是昔年神廟之所在。島上居住著凱爾特人,他們住的仍然是用原木搭建的房屋。 這個小島後來發展成了羅馬帝國統治西部的大本營,這是由於這個小島能直接通航到大不列顛(公元1—4世紀羅馬最有利可圖的殖民地),並對萊茵河與默茲河之間動蕩的地區具有遏制的地位。 對古羅馬人當時漂洋過海、翻山越嶺尋路的能耐,正如前面“地圖”一章所述,我們有時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其實並不神秘。在位置的選擇方面,無論築港口、建城堡、設商埠,古羅馬人有一種特殊的本能,他們從未失誤過。在巴黎盆地中度過了陰雨連綿的六週之後,一位漫不經心的遊客不禁會自問:“作為古羅馬人統轄西方和北方殖民地的大本營,他們為什麼偏偏選中了這麼個破地方呢?”翻開法蘭西北部地圖,地理學家已經把這個問題的答案給出來了。

幾百萬年之前,頻繁的地震把這個地區攪得亂七八糟,山峰與山谷如同賭桌上的籌碼,被推過來推過去。不同時期的四層厚厚的岩層被不停地翻轉,最終一層疊一層,就像中國茶具中的茶托,被摞到了一塊。從孚日山脈一直延伸到布列塔尼的就是最下面也是最巨大的那層“茶托”,它的西部邊緣就深藏在英吉利海峽之下。從洛林直達諾曼底海岸是第二層“茶托”。第三層“茶托”就是著名的香檳地區,環繞著第四層,這裡曾被稱為法蘭西島,這是恰如其分的稱呼。塞納河、馬恩河、泰韋河和瓦茲河環圍著這個島,島的正中央就是巴黎。它能最大限度地防止外敵入侵,這意味著安全,絕對的安全。因為敵人必須首先把這些“茶托”陡峭的外延攻下來,而守軍此時早就站在了最佳的防禦位置,萬一不慎失守了,他們還能夠從從容容地退守下一道“茶托”防線,在退回到塞納河的那個小島之前,他們能連續後退四次。最後,他們還能夠把小島周圍的幾座外橋燒掉,小島就變成了一處堅不可摧的堡壘。 當然,巴黎還是有可能被一支意志堅定、裝備精良的敵軍攻克的,但是,這是十分艱難的,如同不久之前的世界大戰(指第一次世界大戰———譯者註)所證明的一樣。把德軍拒之於巴黎城外的不僅是勇敢的英法軍隊,還應歸功於幾百萬年前的地質變化,它佈設了重重障礙,阻擋了敵軍的西進。 為了爭取民族的獨立,法國人展開了近一千年的鬥爭。但是,法國人只需全力看好自己的西大門就能夠高枕無憂,而大多數國家不得不去守護互不相干的四面邊境。法國為什麼能比其他歐洲諸國更快地發展成為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現代國家,原因就在這裡。 低矮的山脊把處在孚日山脈、塞文山脈與大西洋之間的整個西部法國自然地劃分成若干相互獨立的流域和半島。塞納河流域與瓦茲河流域處在最西面,一條自然通道將它們同比利時平原聯爲一體,而聖昆廷城自古以來就是這條通道的咽喉。聖昆廷城後來發展成了一個鐵路交通中心,1914年德軍進攻巴黎之時,這個城市是德國人的主要攻擊目標之一。 經由奧爾良隘口,塞納河流域與盧瓦爾河流域連成一片。在法國歷史上,奧爾良地區曾起過很重要的作用。法國民族英雄、聖女貞德又稱之為“奧爾良貞女”,巴黎最大的火車站也叫奧爾良火車站,這兩個名稱的起因與奧爾良城正位於南北交通要塞的重要地理位置是緊密相連的。中世紀的披甲騎士為奧爾良關隘浴血奮戰,今天的鐵路公司也為奧爾良樞紐你爭我奪。世界在不斷地前進,可往往是前進得愈遠,重複過去的也就愈多。 今天,普瓦提埃鐵路線把盧瓦爾河流域與加龍河流域連在一起。正是在這個普瓦提埃附近,公元732年,摩爾人向歐洲挺進的腳步被查理·馬特阻止了。也正是在普瓦提埃,公元1356年,法國軍隊被黑王子(英王愛德華三世之子,英國著名將領———譯者註)徹底消滅了,英國人在法國的統治又延長了100年。 著名的加斯科涅地區位於寬廣的加龍河流域之南,它是無畏的英雄達塔南隊長和尊貴的國王亨利四世的誕生地。通過加龍河上的圖盧茲至納博納的河谷,加斯科涅地區直接與普羅旺斯地區及羅訥河流域連為一體。坐落在地中海岸邊的納博納當年曾是古羅馬人在高盧地區最古老的聚居之地。 如同所有類似的古商道(在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開始之前,這條路線就已使用幾千年了),奧爾良隘口永遠是某些人的一棵搖錢樹。其在敲詐勒索和牟取暴利方面的歷史同人類的歷史一樣悠久。假如你有所懷疑,請去任何一個山口關隘,去尋找1000年之前那條道路上最狹窄之處,你在那兒會看到三三兩兩,甚至幾十處古堡的廢墟。假如你略通古代史,不同的石壁會告訴你:在公元前50年,在公元600年,在公元800年,在公元1100年,在公元1250年,在公元1350年,在公元1500年,都有一些強盜歹徒在這兒建造城堡,向來往行商強行索取過路費。 有時,你還會很驚奇地發現,那些地方還不是一堆荒涼的廢墟,而是一個繁榮的城市。但是,卡爾卡松市的那些堡壘、高塔、護城河崖和要塞會告訴你,一座山口堡壘要修築得多麼堅固,才能抵禦兇殘飢餓的敵人的進攻,才能得以保全至今。 法國的地理概況到此就結束了。現在對生活在大西洋與地中海之間的這些居民的特徵作一個簡要的介紹。一種協調與平衡意識是他們的一個共同之處。幾乎能夠說,法國人一直努力地做到“條理分明”,但願這個詞不會讓你產生“枯燥、刻板和迂腐”的聯想。 是的,法國人擁有歐洲最高峰———勃朗峰,但是,這只不過是一個巧合,如同美國普通大眾對佩恩蒂德沙漠了無興趣,法國老百姓對勃朗峰的冰雪壓根兒就漠不關心。法國人所熟知的不過是那些千百年來一無變化的村莊(在任何國家中,它們都是最強大的力量)、小鎮(這裡的人們仍然遵循5000年前或500年前他們祖先的方式生活著,或努力維持著那種生活)以及巴黎———在1000多年前,這個城市中最高尚的生活和最偉大的思想就都化為烏有了。法國人所喜愛的不過是默茲河、吉耶納、諾曼底以及皮卡第這些地區,峰巒起伏,錯落有致;溪流蜿蜒,心曠神怡;白楊夾岸,雄姿挺拔;河中駁船,閑庭信步;深谷霧靄,氤氳朦朧;所有的中心良辰美景都被華托(法國畫家,1684—1721,創立了抒情性的畫風,帶有現實主義的傾向———譯者註)悉數收入畫中。 在世界大戰期間,有一些強加於人的荒誕離奇的故事,它們多愁善感,不務實事,其實,法國人並非如此。正好相反,法國人永遠能夠腳踏實地,他們是最有理性、最為殷切的現實主義者。法國人懂得,一個人只有一次生命,70歲是一個人的預期壽命。於是,他決不會浪費時間去做更高的夢想,而是盡量讓自己舒舒服服地享受現實的人生。人生就是這樣,我們要充分地享受人生!既然美食是現代人的所愛,那就讓最貧困之人也學會烹飪技巧吧。既然早在耶穌基督時代,美酒就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的合適飲品,那就釀造最好的美酒吧。既然全能的上帝認為應讓各種各樣迎合視覺、聽覺和嗅覺的東西充滿著地球,那就不應辜負了上天的恩賜,而應充分享受這一切,因為這樣做所遵循的就是全能的上帝的意思。既然集體的力量強大於個人的力量,那就應緊密依靠這個社會的細胞———家庭,對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家庭都會負責,而為了家庭的旦夕禍福,每個人也要儘自己的力量。這就是法國人生活之中的理想一面。 但是,法國人生活中的另一面卻不那麼“理想”了。這不理想的一面也是直接脫胎於前面所講述的那些特徵之中。家庭往往會把生活由風花雪月的美麗變成可怕的噩夢。無數老奶奶、老爺爺們掌握著家庭的大權,正是他們成了阻擋歷史進步的一塊塊絆腳石。為了子孫後代,節儉的美德蛻化成了慳吝、搜刮、偷竊、詐騙和勒索,甚至於蛻化到了對每一件生活必需品的錙銖必較,甚至於樂善好施也變成了一毛不拔。假如人與人之間的慷慨友善不再存在,而文明的存在也必將會黯淡無光。 總之,不論出身有多麼的貧賤卑微,任何一個法國人都抱有一種實用主義的人生哲學,這種哲學讓他能以最少的付出來換取最大的滿足。舉例來說,因為法國人清楚,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所以他決不會去好高騖遠。如果對法國人說,每一個美國年輕人將來都有可能當上他工作的那家銀行的總裁,法國人會說:“那又怎麼樣呢?”他們可不願為了這而費力勞神呢!吃午飯花了三個小時又有什麼呢?用這三小時去賺錢固然好,可放棄了舒適和快樂就太不值得了。當然,法國人在勤奮地賺錢,他的妻兒也在賺錢,整個國家都在賺錢,但他們是在按照自己喜歡的那種方式賺錢、生活,對別人怎麼想的,他們是從不理會的。這就是法國人的聰明,這種聰明雖然不能讓法國人大富大貴,可是,同其他國家所信奉的“成功”信條相比,這種聰明更能保證人們獲得最大的幸福。 一談到大海,我都不必說海邊的居民以打魚為生。他們當然以打魚為生。他們還能幹別的嗎?擠牛奶還是挖煤窯? 但是,把這個話題與當地的農業聯繫在一起,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過去100年之中,大多數國家的人口都被吸納進了城市,而60%的法國人卻仍然堅守在農村。在歐洲,能經得起長期圍困而無需從他國進口糧食的國家,只有法國這一個國家。現代先進的科學技術逐漸取代了古老的耕作方式,法國農民就不再像他們那些在查理曼大帝時代和克洛維時代的祖先一樣耕種了,法國人就徹底實現了自給自足。 法國農民個個都是地主,所以他們能夠繼續呆在農村里。他的農場可能都算不上是一個真正的農場,但是,那是他自己的農場。在英格蘭和東普魯士這兩個歐洲舊世界大國,那些不知姓甚名誰、不知身在何方的大地主們擁有著大量的田地,而法國大革命把大地主徹底地消滅了,不論他是貴族還是教士,他的田地都被劃分給了小農戶。對大地主來說,要接受這種分配形式是很不容易的,但也正是用同樣的強製手段,他們的祖先才攫取了這些土地,這又有什麼分別呢?而且,這場土地革命給整個法國創造了巨大的利益,它讓法國一半多的人口同國家的命脈息息相關。凡事有利必有弊。不過,它也致使法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過度膨脹。為什麼法國人即使遷居巴黎,也只願意同本村的人往來呢?為什麼巴黎大街小巷充斥了無數專為某一地區的人提供服務的小旅館呢?這種地方主義就是最好的註腳。為什麼法國人極不願意移居國外呢?對自己的國家已心滿意足,他又何必跑到別的國家去呢! 下面說說法國農業。因為葡萄酒的釀造,很大一部分法國就和土地牢牢地拴到了一塊。整個加龍河流域都是葡萄酒文化的服務者。加龍河河口附近的波爾多就是葡萄酒的出口中心,而羅訥河流域著名的葡萄酒出口港就是地中海岸邊的塞特。廣袤的朗德平原位於波爾多正南方,那裡淤泥遍地,有踩著高蹺的牧羊人和能常年在戶外生活的羊群。勃艮第地區出產的全部葡萄酒都在第戎雲集,而蘭斯———法國古老的加冕之城,則是香檳酒的集中分裝地。 工業在糧食生產與葡萄酒釀造都不再能夠維繫國民的命脈時就變成了一個新的支柱產業。古代法蘭西的帝王們不過是一群傲慢的低能兒,只曉得怎樣殘暴地壓榨老百姓,並在凡爾賽宮漂亮的貴婦們身上一擲千金。法國宮廷被他們變成了時尚與文明生活的世界中心,全世界的人都蜂擁而來,學習他們優雅的禮儀,了解吃飯同進餐的區別。在法國最後一個舊時代統治者被身首異處並扔進了巴黎墓地生石灰中的150年後的今天,全世界該穿什麼?該怎樣穿?還是由巴黎所引導。為歐洲和美洲提供了那些必不可少的奢侈品(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喜歡簡單的必需品)的工業都以法國為中心,或依靠著法國,這為上百萬的婦女提供了就業的機會。那些6美元或10美元一瓶(瓶子十分小,這是我們明智地對那些我們美國不能生產的產品徵稅的結果)的香水的源頭就是里維埃拉那一望無際的花圃。 後來,煤和鐵在法國的土地上被發現了。由於那些巨大的煤灰堆和礦渣堆,皮卡第和阿圖瓦也就變得醜陋晦暗。但在英國人試圖阻止德國人進軍巴黎的蒙斯戰役中,這些垃圾山居然曾發揮過重要的作用。洛林成了鋼鐵中心,中央高原也隨之成了法國的鋼鐵基地。因為阿爾薩斯能給法國提供更多的鋼鐵,世界大戰一結束,法國人匆匆忙忙把它收了回來。在過去被德國人管理的50年中,阿爾薩斯轉向發展紡織工業。由於近年的發展,現在從事工業生產的法國人佔了25%,現在,他們能驕傲地聲稱,他們的工業城市從外表上看,和英美的工業城市無多大的差別,一樣乏味討厭,一樣面目猙獰,一樣缺乏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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