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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三節《陰符經》與中國古代的科學傳統

老子與道家 李申 3198 2018-03-20
《陰符經》的出現,是對我國古代人民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理論總結。它的問世及廣泛傳播,表明我國古代人民有著廣泛而深厚的科學傳統和科學精神。 在戰國時代,荀子(約公元前313—前238年)就說過,與其崇拜天而讚頌它,不如把自己該干的事干好。荀子堅信,努力生產就一定富足,人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不必去敬拜鬼神。那個時代,人們興修了許多水利工程,可以抵禦水旱災害;農業生產技術的進步,極大地提高了產量;醫學有很大發展,可以挽救很多垂死的生命;人們通過數學運算,能夠預測日月五星的運行。人們想,天上的星星怎麼走都能掌握,那麼還有什麼不能認識、不能掌握的呢!所以在那個時代,人們充滿了自信。後來,社會生活雖屢經變遷,但人們征服自然的信心並沒有消失。

但是,人們的要求有時超過人們的實際能力。人發現藥能治病,於是就想,假若有一種藥,能讓人永不得病,不就可以不死了嗎?不過這樣的藥不是普通的藥,而是一種特別好的藥,於是就到處去尋找,後來又自己煉製,企圖使自己長生不死。 還有一些人,企圖冬天製造出雷電,而夏天造出冰塊。唐代末年,譚峭寫了一本《化書》,說有些人想移山造河,有些人想製造動植物新種,甚至想讓馬兒飛,想讓魚兒跑。 古人的種種奇想,有些是根本不能實現的空想,如長生不死。有些則是有益的科學幻想,一旦條件具備,就能實現。 奇想會導致荒唐,奇想也推動著人類進步,人們為實現這些奇想而不斷前進,這就日益使人們相信:人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至少是在魏晉之際,一部《龜甲經》上寫道:“我命在我,不在天地。”這樣的話,後來被許多道教著作反復引用。

中國古代,對於人和自然的關係有三種主張:無為的、順天道的和“我命在我不在天”的。無為的主張以老莊為代表,他們主張保持事物的本性,否認人為地干涉事物的自然過程。他們反對絡馬穿牛,反對使用機械,甚至反對一切技術進步,反對一切認識活動。第二種主張順從天道,這是中國古代佔統治地位的傳統。這種傳統不反對人為,但認為人為只應是幫助自然界,或叫幫助天,去完成自然界本來應該完成的過程。比如水往低處流,你開溝渠,引水灌田,導河入海,治理水患,這都是對的。但要想引水上山,旱地行船,這就是不順天道。儒家說的聖人“輔相天地之宜”,聖人可以“贊天地化育”,“與天地相參”,就是這種主張。第三種傳統是“我命在我不在天”。其代表人物主要是希求成仙的煉丹術士。人有生就有死,這是自然過程,是天道,但他們卻要讓人不死,其手段是千方百計煉製丹藥和黃金,然後服食,或者千方百計進行身體鍛煉。他們相信,只要方法正確,就能達到目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受天道的局限。

絕對的無為,就不會有人類一系列的進步;只講順從天道,也會大大束縛人的手腳。比如農業上“天時”、“土宜”是天道,但有人囿於土宜的原則因而排斥引種、移植。主張“我命在我”,其極端就是不顧客觀規律,這是煉丹術士們煉金不成、求仙失敗的根本原因。不過,主張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畢竟是在人與自然關係上最積極的主張。假如和順從天道相結合,就會是一種既積極、又慎重的正確主張。 人們成功的和不成功的實踐活動,有許多都是既順從天道又積極行動的實踐活動,並且也有相應的理論表現。如《呂氏春秋》中《尚農》四篇,就一面主張順從天道,一面主張積極地改良土壤。唐代劉禹錫主張“天人交相勝”,就是企圖從一般原則上把人類改造自然的行動和順從天道結合起來。

但是在這些思想家的著作中,把二者結合起來的企圖有的只限於某些局部,如《呂氏春秋·尚農》等講的只是些農業生產中的局部問題;有的則往往偏於一面,如把絡馬首穿牛鼻也說成是保持事物的天然本性;有的則把二者從時間上和空間上分開。如荀子主張“制天命”,卻又主張“不與天爭職”。如劉禹錫主張有時天勝人,有時人勝天,有些問題上天勝人,有些問題上人勝天。一般說來,他們都沒有能夠使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在《陰符經》中,順從天道和改造自然達到了有機的結合。順從天道是前提,而天道的基本內容是五行生剋,懂得了五行生剋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改造自然。這樣,順從天道的本身包含著對自然的積極改造,而改造自然本身又是遵循著天道,二者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是統一的,不是分開的。同時,它也不只是對某些局部情況的說明,而是人和自然關係的普遍原則。

《陰符經》所闡述的原則,既是對我國古代人民與自然界實際關係的總結,也影響著我國古代人民與自然界的相互關係。 我國古代科學,曾經長時期地居世界領先地位。其中許多發明創造,都是自然界本來沒有的東西:如紙,如火藥,它們都是人類創造才能的產物。至於人們改造自然的思想,則比人們改造自然的實踐跑得更快,更遠。 《陰符經》的主張,使人類征服自然的要求獲得了一種理論的形式。所以在《陰符經》以後,人們就常常援引《陰符經》,把它作為改造自然和征服自然的思想根據。 思想來源於實踐,然而人們的思想往往比人們的實踐要跑得更快,並且會帶動和引導人們的實踐。當人們在一個方面有了創造發明以後,就希望在另一方面也有創造發明。當人們在幾個方面有了許多創造發明以後,也往往會不自覺地誇大自己的力量,甚至會做出一些荒謬絕倫的事情。

《陰符經》出現以後,首先還是受到希求神仙長生的道士們的注意,並且成為道教的經典。道士們利用《陰符經》,為自己希求神仙長生辯護,為道士們施行的各種法術進行辯護,其中最重要的是呼風喚雨。 宋代道教,興起了一個新的道派:雷法派。他們的宗旨,是“祈天福國,弘道化人,役使雷霆,坐召風雨,斬滅妖邪,救濟旱澇”(《清微神烈秘法·雷奧秘論》)。他們的領袖人物不斷受到皇帝的召見和重用,其中林靈素最得宋徽宗寵信,甚至權傾朝綱。這一派的理論就深受《陰符經》的影響。 《清微道法樞紐》說: 師曰:黃帝雲:“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心。”知此道者,我大天地,天地小我。 雷霆由我作,神明由我召……人皆神其神,唯聖人則不神所以神。

法也者,可以盜天地之機,窮鬼神之理。 可以說,這一派的創立、發展,與《陰符經》思想的流布直接相關。呼風喚雨是巫術。它是原始巫術的繼續和發展,又是一種新的歷史條件的產物。這新的歷史條件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有了一定的提高,但征服自然的實際能力又趕不上思想所提出的要求,於是,這種本質上是合理的、積極的思想就表現為一種荒謬的行為。不過,類似的情況不僅出現於中國,也出現於西方。 據美國哲學家梯利(Frank Thilly,公元1865—1934年)所說,西方近代科學興起之前,在整個歐洲開始覺醒起來的文藝復興時期,當時的歐洲人首先熱衷的也是巫術和迷信。他們希望通過各種秘密的技術和神秘的方式,同精靈交通,發現自然界的奧秘,達到征服自然的目的。梯利說,這種思潮荒誕而迷信,但它標誌著進步,它面向未來,試圖研究和控制自然,是近代科學的先驅。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中的迷信成分將被剝除,煉金術演化為化學,占星術演化為天文學,巫術演化為實驗。

元末明初,劉伯溫作《鬱離子》。其《天地之盜》篇講:人,是天地之盜,但只有聖人懂得盜。盜,不是“發藏取物”,主要是“執其權,用其力”。如春種秋收,高處建房,低地鑿池,水上行舟,因風作帆。一般人不懂得盜,以至於“遏其機,逆其氣”。甚至只知道無限制地盜取自然界的物,這就要造成“物盡而藏竭”。劉伯溫把前者叫作“天地之盜”,而把後者叫作“人盜”。 劉伯溫的思想已經剝除了荒唐的成份。但是,無論是呼風喚雨的巫術還是劉伯溫的思想,都沒有成為中國近代科學的先驅。 《陰符經》的思想表明,中國古人,和西方古人一樣,也強烈地要求認識自然、征服自然。他們不僅付諸行動,而且有相應的理論表現。中國的悲劇在於,近代社會沒有給這種願望提供充分發展的條件。

清朝末年,楊鼎臣寫《陰符經解》,他說:老子崇拜柔弱,《陰符經》主張剛強;老子崇拜愚昧,《陰符經》推崇智慧。這就是說,在道家陣營內部,也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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