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普學習 槍砲、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

第4章 第三章卡哈馬卡的衝突

現代最大的人口變遷是歐洲人對新大陸的移民,以及隨之發生的對美洲土著(美洲印第安人)的征服、土著人數的減少或完全消失。我在第一章中說過,對新大陸的最早移民行動是在公元前ll,000年左右或更早的時候,經由阿拉斯加、白令海峽和西伯利亞實現的。複雜的農業社會在移民進入路線以南很遠的美洲逐步興起,在與舊大陸的方興未艾的複雜社會完全隔絕的情況下發展起來。在那次來自亞洲的最早的移民行動之後,新大陸與亞洲之間唯一得到充分證明的進一步接觸,只涉及生活在白令海峽兩岸的狩獵採集族群,再有就是臆想中的橫渡太平洋的航行了,而正是這次航行把甘藷從南美洲引進了波利尼西亞。 至於新大陸族群與歐洲人的接觸,唯—的早期接觸與古挪威人有關,從公元986年到1500年左右,一批人數很少的古挪威人佔領了格陵蘭。但這些人的到來並沒有對美洲土著社會產生任何看得見的影響。相反,由於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土著居住的人煙稠密的加勒比海請島,先進的舊大陸與新大陸社會之間的衝突實際上是在公元1492年突然開始的。

在隨後發生的歐洲人與美洲土著的關係中最富戲劇性的時刻,是印加帝國皇帝阿塔瓦爾帕與西班牙征服者弗蘭西斯科·皮薩羅於1532年11月16日在秘魯高原城市卡哈馬卡的第一次相遇。阿塔瓦爾帕是新大陸最大、最先進國家的專制君主,而皮薩羅則代表歐洲最強大國家的君主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也叫西班牙國王查理一世)。皮薩羅率領一群由168名西班牙士兵組成的烏合之眾,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對當地的居民毫無了解,與距離最近的西班牙人(在北而1000英里的巴拿馬)完全失去了聯繫,也根本無法得到及時的增援。阿塔瓦爾帕身處擁有數百萬臣民的帝國的中心,他的不久前在與其他印第安人作戰中取得勝利的8萬之眾的軍隊團團護衛著他。儘管如此,在這兩位領導人見面後不到幾分鐘,皮薩羅就俘虜了阿塔瓦爾帕。皮薩羅接著把他的俘虜關押了8個月,同時勒索歷史上最高的一筆贖金以換取釋放他的承諾。這筆贖金是黃金,足夠裝滿一間長22英尺、寬17英尺、高超過8英尺的房間。但在贖金交付後,皮薩羅卻違背自己的諾言,把阿塔瓦爾帕處死了。

阿塔瓦爾帕的被俘對歐洲人征服印加帝國是決定性的。雖然西班牙人的精良武器無論如何也會確保西班牙人的最後勝利,但俘獲阿塔瓦爾帕使西班牙人的征服變得更快而又無比容易。阿塔瓦爾帕被印加人尊奉為太陽神,對他的臣民行使絕對的權威,他的臣民兵至服從他在囚禁中發出的命令。他死前的幾個月使皮薩羅得以從容地把一些探險隊不受干擾地派往印加帝國的其他地區,並派人從巴拿馬調來援軍。在阿塔瓦爾帕死後西班牙人和印加人之間的戰鬥終於開始時,西班牙的軍隊已經比較難以對付了。 因此,阿塔瓦爾帕的被俘之所以引起我們的特別興趣,是因為它標誌著近代史上這次最大衝突的決定性的轉折關頭。但它也是一個引起更普遍興趣的問題,因為導致皮薩羅俘獲阿塔瓦爾帕的那些因素,基本上也就是決定現代世界其他地方移民與土著民族之間許多衝突的結果的那些因素。因此,阿塔瓦爾帕的被俘事件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世界史的寬闊的窗口。

那天在卡哈馬卡展開的事件是眾所周知的,因為許多參與其事的西班牙人對此都有文字記載。為了給這些事件增加一點興味,我們不妨把一些目擊者的第一手敘述的摘錄編排在一起,來重溫一下當時的情景,這些敘述出自皮薩羅的6名隨從之手,其中包括他的兄弟埃爾南多和佩德羅: “我們西班牙人是神聖羅馬帝國戰無不勝的皇帝、我們的天生國王和君主的臣民。我們的深謀遠慮、剛毅堅忍、嚴明軍紀、辛勤努力、出沒風濤、浴血沙場,使虔誠徒眾歡欣鼓舞,使異端邪教聞風喪膽。為了這個緣故,為了上帝的榮光,也為了宣揚天主教皇帝陛下的威德,我覺得宜作如下記述,並敬呈陛下,俾天下之人一體知曉此處所述之事。榮耀應歸於上帝,因為西班牙人在他的神聖指引下,征服了廣大的不信上帝之人,並使他們皈依我們神聖的天主教信仰。榮耀應歸於我們的皇帝,因為仰仗他的偉大力量和好運,上述事件發生在他君臨天下之時。這將會使虔誠的徒眾感到歡欣鼓舞,因為上述戰鬥已經取得了勝利,上述行省已被發現和征服,上述財富已經運回家鄉由國王和他們分享;同時也因為上述驚恐之情已在異教徒中廣為傳播,上述讚賞之心也已在全人類中油然而生。

“因為,為了製服蠻荒之地的那些化外之民,從古到今,如此偉大的業績在何時竟是靠如此少的人對抗如此多的人,在如此廣大的地區,渡過如此多的海洋,跨過如此漫長距離的陸地來取得的?還有誰的英勇事蹟能和西班牙的英勇事蹟相提並論呢?我們西班牙人人數很少,總數從來不超過200人或300人,有時候只有100人甚至更少,但卻在我們這個時代征服了前所未聞的廣大領土,比所有相信上帝和不相信上帝的諸侯王公們所擁有的領土還大。現在,我將只寫下在征服中所發生的事,為了避免冗長羅嗦,我將不會寫得很多。 “皮薩羅總督希望從來自卡哈馬卡的印第安人口中得到情報,於是他就叫人拷打他們。他們招供說,他們聽人說阿塔瓦爾帕正在卡哈馬卡等待總督。總督於是命令我們前進。在到達卡哈馬卡的人口處時,我們就看見了一外山邊上的阿塔瓦爾帕的營地。印第安人的營地看去像一座很美麗的城市。他們的帳篷如此之多,使我們全都在心裡充滿了莫大的疑懼。在這以前,我們在西印度群島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情景。這使我們的西班牙人全都感到害怕和不知所措。但我們不能露出任何害怕的樣子,也不能轉身回去,因為如果這些印第安人覺察到我們的任何怯懦的跡象,那麼甚至我們帶來當嚮導的那些印第安人也會把我們殺死的。於是,我們就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並在仔細觀察這座城市和這些帳篷之後,走下山谷進人卡哈馬卡。

“我們用不少時間來商量對策。我們心裡全都充滿了恐懼,因為我們人數太少,又深入到一個不可能指望得到援軍的地方。我們全都去見總督,討論第二天的行動方針。那天夜裡我們很少有入睡覺,我們守候在卡哈馬卡的廣場上,注視著印第安軍隊的營火。這個景像看了令人害怕。大多數營火都是在山坡上,彼此又靠得很近,一眼看去就像天空中的點點第星。那天晚上再也不分什麼大人物和小人物,也不分什麼步兵和騎兵了。每一個人都全副武裝地站崗故哨。那位極其精明能幹的總督也不例外,他跑來跑去給他的部下打氣。總督的兄弟埃爾南多·皮薩羅估計,那兒印第安士兵的人數達到4萬人,但他只是為了使我們寬心而微了謊,因為實際上有8萬多印第安人。 “第二天早上,阿塔瓦爾帕派出的信使到來,總督對他說,'請轉告貴國君主,歡迎他大駕光臨,至於何時來和怎樣來,都可按照他的意思辦,不管他以什麼方式來,我都會把他當朋友和兄弟來接待。我求他快來,因我渴望和他見面。他將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或侮盡。'

“總督把他的部隊埋伏在卡哈馬卡的廣場周圍,把騎兵一分為二,一支交由他的兄弟埃爾南多。皮薩羅指揮,另一支交由埃爾南多·德索托指揮。他把步兵也一分為二,他本人率領一部分,另一部分則交給他的兄弟胡安·皮薩羅。同時,他命令佩德羅·德坎迪亞和兩三個步兵帶著喇叭到廣場上的一個小堡壘去,並攜帶一尊小砲駐守那裡。當所有的印第安人和率領他們的阿塔瓦爾帕進人廣場時,總督會向坎迪亞和他的士兵發出信號,同時喇叭也要吹響,騎兵聽到喇叭聲要從他們埋伏等待的大院子裡衝出來。 “中午,阿塔瓦爾帕開始集合隊伍並向前接近。很快我們就看到整個平原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印第安人,他們不時地停下來,等待不斷地從他們身後營地裡列隊而出的另一些印第安人。到了下午,他們分成一個個小分隊,不斷地列隊而出。走在前面的幾個小分隊這時已靠近我們的營地,同時仍有更多的部隊不斷地從印第安人的營地出發。在阿塔瓦爾帕前面的是2000個清掃道路的印第安人,他們的後面是一些戰士,其中一半人在他一邊的田野裡行進,另一半人在他另一邊的田野裡行進。

“首先來到的是一群身穿五顏六色、棋盤格似服裝的印第安人。他們一邊前進,—邊拾起地上的稻草並清掃道路。其次來到的是3群身著不同服裝、載歌載舞的印第安人。接著又來了一批人,他們抬著盔甲、巨大的金屬盤子和金銀打就的皇冠。他們抬著的用金銀製成的全套行頭數量眾多,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令人嘆為觀止。在這些人當中出現了阿塔瓦爾帕的身影,他坐在華美的轎子裡,轎子木支架的末端用銀於包著,由80個身著鮮藍色號衣的領主扛在肩上。阿塔瓦爾帕本人錦衣繡服,頭戴皇冠,脖子上套著一個綠寶石大頸圈。他坐在轎子裡的一個放著華麗鞍形坐墊的小凳子上。轎子的四周插著五顏六色的鸚鵡毛,並用金銀盤子裝飾起來。 “在阿塔瓦爾帕後面是另外兩頂轎子和兩隻吊床,裡面坐著幾個高級酋長,隨後又是幾群抬著金冠銀冠的印第安人。這幾群印第安人合著響亮歌聲的節拍開始進人廣場,他們就這樣不斷進來,佔領了廣場的每個地方。在這期間,我們全體西班牙人一切準備就緒,埋伏在院子裡等著,心裡充滿了恐懼。我們有許多人完全是因為驚恐而在不知不覺中尿了褲子。阿塔瓦爾帕在到達廣場中心後仍然高高地坐在他的轎子裡,而他的部隊在他的身後繼續列隊而入。

“皮薩羅總督這時派托缽修會修士維森特·德巴爾維德過去和阿塔瓦爾帕搭話,並以上帝和西班牙國王的名義,要求阿塔瓦爾帕服從耶穌基督的權威和效忠西班牙國王陛下。修士一手拿著十字架,一手拿著《聖經》,舉步向前,穿過重重的印第安人部隊,來到阿塔瓦爾帕跟前,開口對他說:'我是上帝派來的僕人,我把上帝的福音教給基督徒,現在我也同樣來教你。我教的就是上帝在這本書裡對我們所說的話。因此,我代表上帝和基督徒,請求你做他們的朋友,因為這是上帝的意志,也是為了你的福祉。' “阿塔瓦爾帕把書要過去,他想看一看。於是修士就把書合著遞給了他。阿塔瓦爾帕不知道怎樣把書打開,修士就把手伸過去幫忙。這時,阿塔瓦爾帕勃然大怒,對修士的手臂打了一拳,他不願別人幫這個忙。於是,他親自把書打開,他發現書上的字和紙並沒有任何令人驚異之處,就把書扔出去五六步遠,滿臉漲得通紅。

“修土回到皮薩羅身邊,大叫:'出來吧,出來吧,基督徒們!向這些拒絕上帝福音的狗敵人衝過去!那個暴君競敢把我的《聖經》扔在地上:你們難道沒有看見剛才發生的事?在平原上全是印第安人的時候,我們幹嗎還要對這個過分傲慢自大的狗雜種講究謙恭禮貌呢?向他們衝過去,我會寬恕你們的罪孽的!' “於是,總督向坎迪亞發出信號,坎迪亞開始開砲。與此同時,喇叭也吹響了,全副武裝的西班牙部隊,有騎兵有步兵,從他們埋伏的地方向在廣場上擠成—團的手無寸鐵的印第安人衝去,一邊喊著酉班牙的戰斗口號:'聖地亞哥!'我們已經在馬身上縛了響器來嚇唬印第安人。槍聲、喇叭聲和響器聲使印第安人陷入一片驚慌。西班牙人向他們攻擊,動手把他們砍成幾段。印第安人嚇得互相踐踏,形成一個個人堆,彼此都因窒息而死。因為他們手無寸鐵,任何一個基督徒都可毫無危險地攻擊他們。騎兵縱馬把他們撞倒,把他們殺死的殺死,打傷的打傷,對逃跑的就窮追不捨。步兵對剩下的人發動狠狠的攻擊,其中大多數人很快就都成了刀下之鬼。

“總督本人一手拿劍一手拿匕首,帶著身邊的幾個西班牙人衝進密集的印第安人群,並且非常勇敢地來到阿塔瓦爾帕的轎子旁。他大膽地一把抓住阿塔瓦爾帕的左臂,口中大喊一聲'聖地亞哥!',但他無法把阿培瓦爾帕從轎子裡扯出來,因為轎子被舉得很高。雖然他殺死了舉著轎子的幾個印第安人,但別的印第安人立刻接上來把轎子舉得高高的,就這樣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去製服和殺死印第安人。最後,七八個西班牙騎兵策馬趕來,從一邊向轎子猛衝,用很大力氣把轎子推得側倒在地。阿塔瓦爾帕就這樣被捉住了。總督把阿塔瓦爾帕帶到他的住所。抬轎子的那些印第安人和護衛阿塔瓦爾帕的那些印第安人沒有丟棄他:全都在他的身旁死了。 “留在廣場上的那些驚慌失措的印第安人被槍砲的射擊和馬匹嚇壞了——這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東西——他們設法推倒一段圍牆,逃離廣場,跑到外面的平原上去。我們的騎兵從圍牆的缺口一躍而出,衝進平原,一邊大聲喊叫:'追那些穿花衣服的!一個也不要讓他逃走,用矛刺他們。'阿塔瓦爾帕帶來的其他印第安土兵全都在距離卡哈馬卡一英里的地方嚴陣以待,但沒有一個人移動一步,在發生所有這一切期間,沒有一個印第安人拿起武器來對付一個西班牙人。當留在城外平原上的一隊隊印第安人看見別的印第安人喊叫著逃跑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驚慌起來,拔腳就逃。這是一個令人驚嘆的奇觀,因為整個山谷在15或20英里範圍內完全塞滿了印第安人。夜色已經降臨,而我們的騎兵仍在田野裡用長矛刺殺印第安人,這時我們聽到了要求我們回營集合的號聲。 “要不是夜色降臨,這4萬多人的印第安人部隊中能夠活下來的人不會有幾個。6000——7000個印第安人死了,更多的印第安人被斬去了手臂或受了別的傷。阿塔瓦爾帕本人也承認說,那一仗他的部下被我們殺死了7000人。在一頂轎子裡被殺死的那個人是他的大臣——救查的領主,那是一個深得他的寵信的人。給阿塔瓦爾帕拾轎子的那些印第安人似乎都是一些高級首領和顧問。他們全都被殺死了,還有坐在別的轎子和吊床上的那些印第安人也都被殺死了。卡哈馬卡的領主和其他一些人也被殺死了,但他們人數多得數不過來,因為來侍候阿塔瓦爾帕的人全都是大領主。如此強大的一個統治者,來時率領瞭如此強大的一支軍隊,卻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被俘,這實在令人驚異。的確,這不是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做到的,因為我們的人數是如此之少。這是上帝的恩澤,而上帝是偉大的。 “當西班牙人把阿塔瓦爾帕從轎子裡拖下來時,他身上的袍子也被扯落了。總督命人給他拿來衣服,阿塔瓦爾帕穿好衣服後後,總督命令他坐在自己的身旁,勸他不要因為自己從高高在上的地位迅速跌落下來而生氣和焦躁不安。總督對阿塔瓦爾帕說,'不要把你被打敗和被俘這件事看作是一種侮辱,因為我手下的這些基督徒人數雖少,但我和他們一起征服過比你們更強大的王國,打敗過其他一些比你更強大的君主,把皇帝的統治強加給他們。我是皇帝的臣民,他也是西班牙和全世界的國土。我們是奉他的命令來征服這塊土地的,這樣就可以便所有的人認識上帝,認識他的神聖的天主教;而由於我們肩負的光榮使命,上帝——天地萬物的創造者才允許讓這一切發生,以便使你們認識他,從而脫離你們所過的那種野蠻而邪惡的生活。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我們才能以少勝多。如果你們明白你們生活在種種謬誤之中,你們就會了解我們奉西班牙國王陛下之命來到此地給你們所帶來的福祉。上帝的意思就是打掉你們的傲氣,不讓一個印第安人對基督徒有冒犯行為。'” 現在,讓我們從幾個直接的事件開始,把這個非同一般的衝突中的因果關係鏈找出來。當皮薩羅和阿塔瓦爾帕在卡哈馬卡相見時,為什麼會是皮薩羅俘虜阿塔瓦爾帕並殺死他那麼多的追隨者,而不是阿塔瓦爾帕的人數多好多的軍隊俘虜並殺死皮薩羅?畢競,皮薩羅只有62名騎兵和l06名步兵,而阿塔瓦爾帕則統率著一支大約8萬人的軍隊。至於在這些事件之前發生的事,阿塔瓦爾帕是怎麼會到卡哈馬卡來的?皮薩羅怎麼會到這裡來俘虜他,而不是阿塔瓦爾帕到西班牙去俘虜查理國王?為什麼阿塔瓦爾帕會走進用我們天生的事後聰明來看競是如此明顯的圈套?在阿塔瓦爾帕和皮薩羅相遇中起作用的那些因素,是否也在舊大陸和新大陸民族之間以及其他民族之間起著某種更廣泛的作用呢? 為什麼皮薩羅會俘虜阿塔瓦爾帕·皮薩羅的軍事優勢在於西班牙人的鋼刀和其他武器、鋼製盔甲、槍砲和馬匹。阿塔瓦爾帕的部隊沒有可以騎著衝鋒陷陣的牲口,他們在對付西班牙人的武器時,只能用石頭、青銅棍或木棍、狼牙棒、短柄斧頭,再加上彈弓和護身軟墊。這種裝備上的懸殊在歐洲人與印第安人以及其他民族的無數次其他衝突中是決定性的。許多世紀以來唯一能夠抵抗歐洲人征服的美洲土著,是那些得到並掌握馬匹和槍砲從而縮小兵力差距的部落。對一般的美國白人來說,一提起“印第安人”這個詞,他們的腦海裡立即浮現出一個騎在馬上揮舞步槍的大平原印第安人的形象,就像1876年在著名的小比格霍恩河戰役中消滅了喬治·卡斯特將軍部隊的蘇族印第安人戰土那樣。我們很容易忘記,美洲土著對馬和步槍本來是一無所知的。它們是歐洲人帶進來的,接著就開始改變獲得它們的印第安人社會。由於掌握了馬和步槍,北美的大平原印第安人、智利南部的阿勞幹印第安人和阿根廷的無樹大草原印第安人都擊退過入侵的白人,其時間之長不是任何其他印第安人所能企及,只是在19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被白人政府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所打垮。 今天,我們很難理解放西班牙人的軍事裝備打敗的這種人數上的巨大優勢。在上面詳細敘述的卡哈馬卡戰役中,168個西班牙人粉碎了在人數上500倍於己的一支美洲土著軍隊,殺死了數以千計的土人,而自己卻未損一兵一卒。關於皮薩羅隨後與印加人的幾次戰役、科爾特斯對阿茲特克人的征服以及歐洲人對美洲土著的其他一些早期軍事行動的記述,一再描繪了一些關於幾十個歐洲騎兵大肆殺戮,擊潰了數以千計的印第安人的戰鬥。在阿塔瓦爾帕死後皮薩羅從卡哈馬卡向印加帝國首都庫斯科進軍期間,有過4次這樣的戰役,它們發生在豪哈、比爾卡蘇阿曼、比爾卡康加和庫斯科。參加這4個戰役的西班牙騎兵分別只有80人、30人、110人和40人,而每次所要對付的敵人或則數以千計,或則數以萬計。 西班牙人的這些勝利不能輕易地僅僅歸之於美洲土著盟友的幫助,歸之於西班牙人的武器和馬匹這種新奇事物所產生的心理作用,也不能(像有人經常宣稱的那樣)歸之於印加人誤把西班牙人當作是他們的神靈比拉科查降世。皮薩羅和科爾特斯的初期勝利,的確吸引了一些土著盟友。然而,得不到幫助的西斑牙人早期的破壞性極大的勝利,已使這些土著盟友相信,抵抗是無濟於事的,他們應該同很有希望的勝利者站在一起。如果不是這樣,其中許多人是不會成為盟友的。毫無疑問,馬匹、鋼鐵武器和槍砲這些新奇的玩意兒,在卡哈馬卡使印加入不知所措,但卡哈馬卡戰役後的那幾次戰役,卻遇到了已經見識過西班牙人的武器和馬匹的印加軍隊的堅決抵抗。在初期征服的六七年內,印加人發動了反對西班牙人的兩次拼死的、大規模的、準備充分的叛亂。所有這些努力都由於西班牙人的遠為精良的武器裝備而失敗了。 到18世紀開始時,槍砲取代刀劍而成為主要武器,幫助入侵的歐洲人取得對美洲土著和其他土著族群的優勢。例如,l808年,一個攜帶火槍並且槍法百發百中的名叫查利·薩維奇的英國水手來到斐濟群島。這個名如其人的接著單槍匹馬破壞了斐濟的權力平衡。他幹過許多膽大妄為的事,有一次劃著獨木舟沿河逆流而上,到了一個叫做卡薩武的斐濟村莊,他在村莊籬笆外手槍射程之內停下腳步,向毫無防備的居民開火。被他打死的人很多,沒有被打死的人就把死人的屍體堆起來躲在後而,村旁小河裡的水都被血染紅了。這種用槍砲對沒有槍砲的人濫施淫威的例子多得不可勝數。 在西班牙人對印加人的征服中,槍砲只起了一種次要的作用。當時的槍(所謂的火繩槍)既難裝填,又難發射,皮薩羅也只有十來支這樣的槍。在它們能夠湊合著發射出去的那些場合,它們的確產生了巨大的心理作用。重要得多的倒是西班牙人的鋼刀、長矛和匕首,這些都是用來屠殺身體甚少防護的印第安人的強有力的銳利武器。相比之下,印第安人的無棱無鋒的棍棒雖然也能打傷西班牙人和他們的馬匹,但很少能將其殺死。西班牙人的鐵甲或鎖子甲,尤其是他們的鋼盔,通常都能有效地對付棍棒的打擊,而印第安人的護身軟墊則無法防禦鋼鐵武器的進攻。 西班牙人因其戰馬而取得的巨大優勢,在目擊者的記述中躍然紙上。騎兵可以很容易地超越印第安哨兵,使他們來不及向後面的印第安部隊發出警報,騎兵還可以用馬把印第安人撞倒,讓馬蹄把他們踏死。一匹戰馬在衝鋒時的衝擊力量、它的機動性、它可能有的進攻速度以及它所提供的居高臨下並且得到保護的戰鬥位置,使得空曠地帶的步兵幾乎無招架之力。馬的作用並不是僅僅由於它們在第一次與它們交鋒的士兵心裡產生恐怖的感覺。到1536年印加人大反叛時,印加人已經學會如何在狹窄的通道上伏擊和消滅西班牙騎手,在抵抗騎兵部隊時最有效地保衛自己。但印加人和所有其他步兵一樣,從來沒有能夠在空曠地帶打敗騎兵部隊。繼阿塔瓦爾帕之後為印加帝國皇帝的是曼科,曼科的最優秀的將軍是基佐·尤播基。 1536年,當基佐在利馬圍困西班牙人,並打算向該城發動猛攻時,兩個中隊的西班牙騎兵向一支比自己大得多的印第安軍隊發起了衝鋒,在第一次沖鋒中就殺死了基佐和他的所有指揮官,從而擊潰了他的軍隊。一次由26名騎手組成的騎兵隊的類似衝鋒擊潰了曼科皇帝親自率領的最精銳的部隊,他當時正在庫斯科圍攻西班牙人。 馬匹改變戰爭是從公元前4000年左右在黑海北面的大草原上對馬的馴化開始的。馬匹使得騎馬的人能夠通過比步行遠得多的距離,去進行奇襲,並在防禦部隊集合前逃之天天。馬因其在卡哈馬卡所起的作用而為一種軍用武器提供了例證,這種武器6000年來直到20世紀初一直是舉足輕重的,並最終在所有大陸得到運用。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騎兵在軍事上的支配地位才最後宣告結束。如果我們考慮一下西班牙人因為有了馬匹、鋼鐵武器和盔甲而取得了對手無寸鐵的步兵的優勢,那麼西班牙人總是能夠以寡敵眾,所向披靡,就沒有什麼可以使我們感到奇怪的了。 阿塔瓦爾帕和他的軍隊來到卡哈馬卡,是因為他們剛剛在一場使印加人四分五裂、大傷元氣的內戰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皮薩羅很快覺察到這種分裂的形勢,並加以利用。這次內戰的起因竟是一場天花流行。天花由西班牙移民帶到巴拿馬和哥倫比亞後,經由陸路傳播到南美的印第安人中去,在1526年左右殺死了印加皇帝瓦伊納·卡帕克和他的大多數朝臣,隨後又迅即殺死了他的指定繼承人尼南·庫尤奇。這些死亡事故導致了阿塔瓦爾帕與他的同父異母兄弟瓦斯卡爾之間的皇位之爭。如果不是因為天花流行,西班牙面對的可能就是一個團結一致的帝國。 因此,阿塔瓦爾帕在卡哈馬卡的出現突出了世界史上的一個關鍵因素:具有相當免疫力的入侵民族把疾病傳染給沒有免疫力的民族。天花、麻疹、流行性感冒、班疹傷寒、腺鼠疫以及其他一些在歐洲流行的傳染病,毀滅了其他大陸的許多民族,從而在歐洲人的征服中起了—種決定性的作用。例如,一次天花流行在1520年西班才人第一次進攻失敗後蹂躪了阿茲特克人,並殺死了剛剛繼承蒙特朱馬為阿茲特克皇帝的奎特拉瓦克。在整個美洲,隨歐洲人傳進來的疾病從一個部落傳播到另一個部落,遠遠走在歐洲人之前,據估計把哥倫布來到前的美洲土著人殺死了95%。北美人口最多並高度組織起來的土著人社會是密西西比河流域的酋長管轄的部落,它們在1492年至17世紀初這一段時間裡也以同樣的方式消失了,時間甚至比歐洲人在密西西比河地區建立第一個殖民地時還要早。 1713年的一次天花流行是歐洲移民毀滅南非土著桑族人的最嚴重的一步。在英國人於1788年移民悉尼後不久,一場大批毀滅澳大利亞土著的流行病開始了。來自太平洋島嶼的有詳盡文獻證明的例子是1806年在斐濟迅速蔓延的流行病,這種病是幾個歐洲船員在“阿爾戈”號船隻失事後掙扎著爬上岸時帶來的。類似的流行病也在湯加、夏威夷和其他太平洋島嶼的歷史上留下了痕跡。 然而,我並不是要暗示歷史上疾病的作用只限於為歐洲人的擴張鋪平道路。瘧疾、黃熱病以及熱帶非洲、印度、東南亞和新幾內亞的一些其他疾病,是歐洲在這些熱帶地區進行殖民的最大障礙。 為什麼不是阿塔瓦爾帕去征服西班牙?皮薩羅到卡哈馬卡來,靠的是航海技術,是這種技術建造了船隻,使他們從西班牙橫渡大西洋來到巴拿馬,然後又沿著太平洋從巴拿馬來到秘魯。阿塔瓦爾帕沒有這種技術,所以不能從海上擴張到南美以外的地方。 除了船隻本身,皮薩羅的出現還依賴於集中統一的行政組織。有了這種組織,兩班牙才能為這些船隻提供資金、建造技術、人員和裝備。印加帝國也有一個集中統一的行政組織,但這個組織實際上起了對帝國不利的作用,因為皮薩羅俘虜了阿塔瓦爾帕也就是奪取了印加帝國整個的指揮系統。因為印加帝國的行政系統和神聖的專制君主完全是同一回事,所以阿塔瓦爾帕一死,帝國也就分崩離析。航海技術配合行政組織,不但對許多其他民族的擴張是至關重要的,而且對歐洲人的擴張同樣是至關重要的。 使西班牙人來到秘魯的一個相關因素是文字。西班牙人有文字,而印加帝國沒有。用文字來傳播信息,要比用口頭傳播來得廣泛、準確和詳細。從哥倫布航行和科爾特斯征服墨西哥傳回西班牙的信息,使西班牙人大量湧入了新大陸。信件和小冊子激發了人們的興趣,也提供了必要而詳盡的航海指導。皮薩羅的同事克里斯托瓦爾·德梅納上尉為皮薩羅的業績撰寫了第一份公開發表的報告,這份報告於1534年4月,亦即阿塔瓦爾帕被處死後僅僅9個月,在塞維利亞出版發行。這份報告成了暢銷書,迅速被譯成歐洲其他語言,從而把又一批西班牙移民送去加強皮薩羅對秘魯的控制。 事後想來,阿塔瓦爾帕竟會在卡哈馬卡走進皮薩羅設下的明顯圈套,真使我們感到驚奇。俘虜了阿塔瓦爾帕的西班牙人對他們的成功也同樣感到驚奇。人的文化程度的影響在終極解釋中佔有突出的地位。 直接的解釋是:阿塔瓦爾拍對西班牙人、他們的兵力和意圖幾乎沒有得到什麼情報。他那一點少得可憐的情報是通過口頭得來的,主要是從一個使者那裡來的,這個使者在皮薩羅的軍隊從海岸向內陸的行軍途中曾在軍中訪問過兩天。這個使者看到西班牙人軍容不整,於是就對阿塔瓦爾帕說,他們不是戰鬥人員,只要給他200個印第安人,就能把他們全都縛來帳下。阿塔瓦爾帕絕沒有想到那些西班牙人竟是如此難以對付而且會毫無緣由地向他進攻,這是可以理解的。 在新大陸,只有現代墨西哥和在印加帝國北方很遠的一些毗鄰地區的幾個民族中的少數精英分子有書寫能力。巴拿馬距離印加帝國北部邊界不過600英里。雖然西班牙人對巴拿馬的征服在1510年就已經開始,但在皮薩羅於1527年首次登上秘魯海岸之前,似乎沒有任何關於西班牙人出現的消息到達過印加帝國。對於西班牙征服了中美洲大多數強大而人口眾多的印第安人社會,阿塔瓦爾帕始終是一無所知。 在我們今天看來,阿塔瓦爾帕被俘後的行為和導致他被俘的行為同樣令人驚異。他交納了他那筆著名的贖金,因為他天真地相信,只要付了贖金,西班牙人就會釋放他並且遠走高飛。他不可能了解皮薩羅的部下只是一支決心實現永久征服的軍隊的開路先鋒,而不是單單為了一次孤立的襲擊。 犯這種致命的判斷錯誤的,並非只有阿塔瓦爾帕一人。甚至在阿塔瓦爾帕被俘後,弗蘭西斯科·皮薩羅的兄弟埃爾南多·皮薩羅也哄騙得阿塔瓦爾帕的第一流將軍、指揮著一支龐大軍隊的查爾庫奇馬自投羅網,落人西班牙人的手中。查爾庫奇馬的判斷錯誤,標誌著印加人抵抗失敗的轉折點,是幾乎同阿塔瓦爾帕本人被俘一樣的重大事件。當阿茲特克皇帝蒙特朱馬把科爾特斯看作是神靈降世,並允許他和他的小小軍隊進人阿茲特克首都特諾奇蒂持蘭時,他的判斷錯誤甚至更加顯而易見。結果是科爾特斯俘虜了蒙特朱馬,然後又進一步征服了特諾奇蒂特蘭和阿茲特克帝國。 從世俗的觀點來看,阿塔瓦爾帕、查爾庫奇馬、蒙特朱馬以及其他無數的被歐洲人欺騙的美洲土著領袖之所以判斷錯誤,是由於當時新大陸沒有任何居民去過舊大陸,因此他們當然不可能對西班牙人有任何具體的認識。即使如此,我們仍然覺得難以避免得出這樣的結論:如果阿塔瓦爾帕的社會對人類的行為有更多的經驗,他“本來”是會產生更大的懷疑的。皮薩羅在到達卡哈馬卡時,除了對他在1527年和1531年碰到的幾個印加臣民進行的審問中所了解到的情況外,他對印加人也是一無所知的。然而,雖然皮薩羅本人碰巧也是一個文盲,但他屬於一個有文化修養的傳統。西班牙人從書本上知道了同時代的許多與歐洲差別很大的文明國度,也知道了幾千年的歐洲歷史。皮薩羅伏擊阿塔瓦爾帕顯然是以科爾特斯的成功謀略為樣板的。 總之,文化修養使西班牙人繼承了關於人類行為和歷史的大量知識。相形之下,阿塔瓦爾帕不但對西班牙人本身毫不了解,對來自海外的其他任何入侵者毫無個人經驗,而且他甚至也沒有聽人說過(或在書本上讀到過)在別的什麼地方和在歷史上以前什麼時候對別的什麼人的類似威脅。這種在經驗方面的巨大差距,促使皮薩羅去設下圈套而阿塔瓦爾帕走進了圈套。 因此,皮薩羅俘虜阿塔瓦爾帕這件事,表明了導致歐洲人向新大陸移民而不是美洲土著向歐洲移民的那組近似的因素。皮薩羅成功的直接原因包括:以槍砲、鋼鐵武器和馬匹為基礎的軍事技術;歐亞大陸的傳染性流行病;歐洲的航海技術;歐洲國家集中統一的行政組織;和文字。本書的書名是這些近似因素的簡略的表達,這些因素也使現代歐洲人能夠去征服其他大陸的民族。在有人開始製造槍砲和鋼鐵之前很久,這些因素中的其他因素便已導致了某些非歐洲民族的擴張,這我們將會在以後的幾章中看到。 但是,我們仍然有一個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這就是:為什麼這種直接優勢總是在歐洲一邊,而不是在新大陸一邊。為什麼不是印加人發明槍砲和鋼刀,騎上像戰馬一樣的令人生畏的牲口,攜帶對歐洲人來說沒有抵抗力的疾病,修造遠洋船隻和建立先進的行政組織,並能從幾千年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吸取經驗?這些不再是本章已經討論過的那些關於近似因果關係的問題,而是將要佔去本書下面兩部分篇幅的關於終極因果關係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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