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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唐詩簡史

有人說,中國是詩的國度,這話不錯。中國的詩歌,有非常悠久的歷史,而且起點很高。先秦兩漢時期,一部,一部《楚辭》,還有幾十篇漢樂府,是很足以讓人自豪的。但是,先秦兩漢並不是詩歌的黃金時期。先秦時期,稱得上是詩人的,大概也就只有屈原、宋玉等寥寥數人,而更多的人,只是在“用詩”,而不是寫詩。兩漢時期,稱得上詩人的也沒有幾個。魏晉南北朝時期,才真正出現了詩歌的繁榮。這一時期思想的大解放、五言詩的成熟、音韻學研究的成果等,為唐詩的出現和繁榮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唐王朝立國近三百年,而且國力強盛,經濟繁榮,文化也極為發達,音樂、書法、繪畫、雕塑等藝術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其中成就最大、最能代表唐代文化的,是詩歌。

這是一個怎樣的輝煌局面啊!僅清代《全唐詩》所收錄,就有詩五萬餘首,詩人近三千人。其中,廣為傳誦的名篇有數千首,真可以說是空前絕後了。 這也是一個群星璀璨的時代,陳子昂、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高適、岑參、王昌齡、白居易、韓愈、劉禹錫、柳宗元、李賀、杜牧、李商隱……這一些光耀千古的偉大詩人,都誕生在唐代。 唐代也是詩體大備的時代,五古、七古、歌行,在唐代得到完善;樂府歌詩,在唐代得到發展。最重要的,是講究格律的近體詩,把詩歌的形式美推向極致,完成了詩歌(這裡指狹義的詩歌,即不包括詞和曲)體裁形式的探索嘗試,在近代新體詩出現之前,再也沒有新的成功的詩歌形式出現。唐朝立國近三百年,經歷了由百廢待興到鼎盛,再由鼎盛逐漸衰亡的過程。在不同的時期,詩歌所表現的內容和形式也都不盡相同。

唐代詩歌,可以分為初、盛、中、晚四期。 任何一個朝代,在立國之初,首先要解決的是思想的統一、政權的鞏固和經濟的複蘇,而文化的發展總是要滯後一些的。這一時期的文化,往往是承襲前朝餘緒,在內容和形式上變化都不太大。唐代也不例外。 那麼,唐代初年承襲的是什麼樣的文化呢? 中國幅員遼闊,北方和南方的氣候、地理狀況、生活習性、審美趣味、文化傳統都有很大的差異。這種差異,在原始社會的神話傳說和《楚辭》中已經表現得非常明顯。大抵說來,北方文化重內容而輕形式,重質樸而輕綺麗;南方文化則重形式而輕內容,重修飾而輕質樸。這種差異,在南北朝時期被推向了極致。 自東晉以後的南北對峙,和春秋戰國時的列國紛爭並不完全相同,因為這一時期的北方政權,是匈奴、鮮卑、羯、氐、羌等少數民族建立的,即所謂的“五胡十六國”。和南方漢民族建立的東晉、宋、齊、梁、陳相比,文化要落後很多,所以這一時期占主導地位的,是南方文化。當然,也不可否認,北方的音樂文化和佛教文化水平很高,對隋、唐以後的文化影響也非常巨大。

南朝政治腐敗,但經濟繁榮;南朝君臣驕奢淫逸、享樂腐化甚至到了極端無恥的地步,但是他們的文化素養又極高,所以六朝的詩文,內容極其空泛,而文辭極其華美,尤其表現在詩歌和駢文上。 南北朝時期,是五言詩(包括七言)成熟的時期,也是音韻學和詩歌格律研究取得重大成績的時期。淝水之戰以後,南北對峙的局面已經基本定型,東晉、宋、齊、梁、陳的朝代更替,讓整個社會都沒有什麼恢宏之志,不再醉心於建功立業,名垂後世,而是只圖享樂安逸,苟且度日。他們花費大量的精力去探求詩歌和駢文的技法,語言更華美,用典更新奇,技法更圓熟,對仗更工穩,但是,內容卻相當空泛。 從積極的意義看,是思想的解放造成了個性的張揚,發抒個人情感,代替了替聖人立言;從消極的意義上看,則是思想境界的低下與生活環境的狹窄,造成作品內容的格調比較低下甚至低俗,也就是後人所批評的“綺靡”文風。

唐代初年所承襲的,就是這樣的文化。但是,自隋代開始的大一統局面,又使南北文化有了融合的可能。隋文帝下令“公私文翰,並宜實錄”,唐太宗要求“上書論事,詞理切直”,都是希望以北方剛勁質樸的文風,來救南方文風過於靡弱之弊。 初唐(618-712)近一百年間,是唐詩風格形成的探索期,唐詩繁榮的準備期。從唐太宗貞觀初年到武則天時,詩歌基本沿襲南朝舊習,主盟詩壇的,大多是陳、隋舊臣和宮廷御用文人,如虞世南、褚亮、楊師道、李百藥、上官儀、李嶠、蘇味道、崔融、沈佺期、宋之問等。他們的作品多是奉和應制之作,與六朝詩人相比,內容同樣空洞,但形式更為典麗。 上官儀和沈佺期、宋之問是值得一提的。他們都是宮廷御用文人,詩歌內容幾乎全是應制頌聖之作,詞氣卑弱,但唐代近體詩的格律,卻在他們手中完成。將“永明體”詩歌強調四聲變為調整平仄;由孤立的一句一聯中平仄的區別,發展為全篇平仄的粘與對;將沒有規律的對仗變為律詩中間兩聯必須對仗,將唐代最具代表性的近體詩(包括絕句和律詩)的格律完善了。

其實,這種綺靡文風和“宮體詩”是一種奢侈品,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它是帝王貴戚、達官顯宦們的專屬品。即使不是仕途暢達,你都得像上官儀和沈、宋一樣,成為宮廷御用文人,才有機會接觸那種奢侈腐化、紙醉金迷的生活,才有可能寫出以此為題材的詩歌。 對於仕途蹭蹬的下層文人來說,他們嚮往的是陶淵明、阮籍、嵇康、左思、鮑照等人,他們詩歌的內容,更多的是抒懷言志、詠嘆人生,詩歌的內容從宮廷臺閣轉向市井邊塞。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批判和抵制六朝以來的文風,探尋一種健康的、積極向上的新的詩歌風格。這批詩人的代表,是“四傑”與陳子昂。 “四傑”是武則天時期的四位詩人:王(王勃)、楊(楊炯)、盧(盧照鄰)、駱(駱賓王)。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才氣橫溢而器識狹小,抱負極大而仕途不暢,所以轉而恃才傲物。當時裴行儉就批評他們說,士人首先要有器識,然後才是文藝。王勃等人雖有文才,但淺露浮躁,難成大器。楊炯大概可以做個縣令,其餘幾人能得好死就不錯了。

四傑雖然都反對六朝的綺靡文風,指斥當時的文風“骨氣都盡,剛健不聞”,因此“思革其弊,用光志業”,但並沒有完全脫離六朝的影響,不過在聲律的運用上有較大貢獻。他們詩歌的境界並不高,但發牢騷,舒憤懣,走邊塞,嘆羈旅,題材已較前人大大拓寬。後來杜甫在《戲為六絕句》中寫道:
給予了他們很高的評價。 初唐時期最重要的詩人是陳子昂。他的貢獻在提出了全新的、完全正確的詩文革新理論,推動了唐代詩文的革新。 陳子昂的一生,大概可以用“不合時宜”四個字來概括。他在武則天朝,沒有做過多大的官,但敢於上書指斥時弊,主張措刑息兵,整飭吏治,殊不知武則天正是通過嚴刑與戰爭來樹立威信、鞏固政權的,所以他的上書不被採用,而且最後還被武三思指使縣令段簡將他害死在獄中。

他所處的時代,是“上官體”和沈、宋近體詩最吃香的時期,而陳子昂的詩,基本上是古體。唐詩的輝煌,正是古、近體都取得很大的成就造成的。 他最大的不合時宜,是不隨流俗,不走六朝以來的綺靡道路,而旗幟鮮明地提出要發揚的“興寄”和建安、正始的“漢魏風骨”。 陳子昂的這些主張,對此後唐詩走上健康成熟的道路,產生了巨大影響。如果要論唐詩的第一功臣,非陳子昂莫屬。杜甫在《陳拾遺故宅》詩中給予他極高的評價:“有才繼騷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揚馬後,名與日月懸。”可以這樣說,陳子昂是初唐詩歌轉入盛唐的一個最關鍵的人物。 盛唐(713-765)一般是指唐玄宗開元、天寶到唐代宗大歷年間五十餘年的歷史時期。 開元時期和天寶前期,唐朝的政治經濟都達到了鼎盛,政治的清平、經濟的發達,又促進了文化的繁榮。張旭、懷素、顏真卿等的書法,吳道子、李思訓、王維等的繪畫,李龜年、董庭蘭、許和子、李謨、黃幡綽等的音樂都出現在這一時期。這一時期的文學藝術,成就最高的還是詩歌。

經濟的繁榮和相對寬鬆的政策,使得絕大多數士大夫生活安定富裕,一藝之長,即可以名揚天下,其中,又以詩歌的地位最高,朝廷以詩取士,文人以詩相高。詩寫得好,名譽地位都有了。比如李白,詩寫得好,就可以“戲萬乘若僚友,視同列如草芥”。所以文人對寫詩趨之若鶩,全力為之。如此廣泛的基礎,自然會產生出一批光照千古的大詩人來,盛唐詩歌也因此達到了中國古代詩歌史的頂峰。 盛唐詩歌的成功,首先表現在名家輩出,佳作迭現。中國詩歌史上的兩座高峰——李白和杜甫——都生活在這個時代,還有王維、孟浩然、高適、岑參、王昌齡、王之渙、崔顥……群星璀璨,光彩照人,名篇巨制,俯拾即是。 盛唐氣象,使文人士大夫們都有一種恢宏之氣,他們對功名的追求,已經遠遠不是初唐文人那種簡單的對富貴榮辱的嚮往,而是希望能夠濟世報國,匡扶社稷了。所以盛唐詩歌總體來說有一種昂揚向上的精神。這種精神,在邊塞詩中,是一種壯美異常的豪情;在田園詩中,是一種寧靜幽遠的恬靜;在李白的詩中,是一種大鵬展翅般的恣肆浪漫;在杜甫詩中,是一種憂國憂民的頓挫沉鬱。

不得不提到的是爆發於天寶十四載(755)而持續了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亂”。它不僅給唐帝國以巨大的打擊,使之從此一蹶不振,而且也幾乎震碎了盛唐詩壇,大批的詩人竟至不知所終,而開元時期最著名的兩位詩人王維和李白,一個因做過安祿山的偽官而潛心向佛,一個因加入永王磷叛軍而成為囚犯。但是,杜甫卻因此寫下了無數深刻反映當時社會現實和民生疾苦的詩歌,使盛唐詩壇不但沒有因為“安史之亂”而沉寂,反而更加輝煌壯麗。 盛唐詩歌已經完成了陳子昂提出的詩歌革新任務。從體裁上講,古體、近體詩都已經完善。古體詩在李白、杜甫等人的詩歌中佔有很大的比例,而近體詩,則不僅格律完全成熟,而且在詩人手中已經運用自如了。 盛唐詩歌完全掃蕩了六朝以來的綺靡文風,而代之以清新剛健而又絢麗多姿的嶄新面貌。

王維、李白、杜甫是盛唐時期前、中、後三期的傑出代表,尤其是李白和杜甫,分別代表了中國古代浪漫主義詩歌和現實主義詩歌的頂峰。 王維和李白同年(701)出生,去世也僅比李白早一年(761),但他成名卻比李白早得多。王維於開元九年(721)二十歲時即進士及第,當時已經名滿天下,而李白直至天寶元年(742)四十二歲時才被徵召入京。王維是唐代詩人中少有的詩、畫、音樂都達到超一流水平的全才,是李白入京以前當然的文壇領袖。他的詩歌,既體現了盛唐前期文人積極進取,希望建功立業的昂揚之氣(邊塞詩),又表現了人們熱愛山水田園的生活情趣(田園詩)。王維的詩歌非常美,甚至被蘇軾稱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但是他一生好佛,“安史之亂”時做了偽官,雖然並沒有被治罪,但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晚年更是潛心事佛,“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酬張少府》),又有消極的一面,尚不足以完全體現盛唐風貌。 李白得名也很早,但都是在江浙和湖北、山東一帶鬧來鬧去,沒有進入以京城長安為中心的文化圈核心。從他的《與韓荊州書》看,他是很想進入政壇和這個文化圈核心的,直到天寶元年被徵召入京,被賀知章稱為“謫仙人”,又受到唐玄宗的禮遇,才真正名動京師,進入了這個核心。雖然在京城只呆了短短的三年,就被“賜金還山”(其實是被很禮貌地趕出了京城),但卻並沒有被趕出這個文化圈的核心。他此後十一年左右的漫遊,反而因為仕途失意對現實有了較清醒的認識,寫出了一些有批判精神的好詩。 李白在政治上,既沒有王維那樣的超然淡定,也沒有杜甫那樣的深刻執著,他的政治見解有時是很幼稚的。話說得很大,但骨子裡卻是天真和狂放,所以晚年才會有捲入永王磷叛逆案的災難。 但是在詩歌創作上,他卻是無人能及的天才。他的詩歌充滿一種昂揚積極的浪漫精神,即使在人生不得意的時候,所表現的也是一種健康的情調,可以說是盛唐在“安史之亂”前的極盛時期的社會縮影和精神體現。 和王維、李白相比,杜甫可以算得上是“純儒”。他自己說他的一生受家族遺傳,一是“奉儒守官”,希望走儒家所推崇的“達則兼濟天下”的仕途道路,路雖然沒有走通,但一生憂國憂民的民胞物與精神卻始終沒有動搖;二是“詩是吾家事”,杜甫引以自豪的先人,一個是既有赫赫軍功而又為《左傳》作注的杜預,一個是初唐著名詩人、祖父杜審言。 “安史之亂”前,杜甫的詩名雖然已經很大,也寫出了《兵車行》《麗人行》《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等光輝詩篇,但尚不足以稱“詩史”,更不足以稱“詩聖”。 “安史之亂”杜甫是親身經歷了的,包括後來的流寓西南。他身雜難民之中,親眼見到國家的殘破和親身體驗了人民的苦難,更激發了他的愛國熱情與詩歌創作的激情。從《哀王孫》《悲青坂》《悲陳陶》“三吏”“三別”《北征》到臨死之前的《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他用如椽的詩筆,記錄了這一段歷史,世上瘡痍,民間疾苦,無不盡現筆底。 “隨舉其一篇與其一句,無處不可見其憂國愛君,憫時傷亂”(葉燮《原詩》),無愧于“詩史”“詩聖”之名了。 李白和杜甫,是盛唐詩歌的兩大高峰,也是中國詩歌史上雙峰並峙的兩大詩人。韓愈在《調張籍》詩中說“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是對他們最好的評價。 中唐(766-859)一般指大歷到大中年間的約一百年時間。 “安史之亂”雖然只鬧了八年,但是對唐帝國的打擊卻是毀滅性的。為了平定“安史之亂”而執行的兩大錯誤國策——向吐蕃、回紇借兵而造成的外族入侵和對藩鎮的軟弱遷就造成的藩鎮割據——像兩大毒瘤,使中唐一開始就顯現出衰颯之像,但是唐帝國畢竟是“中興”了。但是,這個“中興”卻已經沒有了初唐的恢宏之氣,也沒有了盛唐的繁榮華貴。 中唐社會面臨的問題是表面繁榮下的重重危機,政治無復清平,吏治極其腐敗,人民的生活更加困苦。 中唐詩壇面臨的問題是盛唐詩人境界太高,題材範圍太寬,詩寫得太好,使後人很難超越。 很難超越,就不得不另闢蹊徑。韓愈、柳宗元、孟郊、白居易、元稹、劉禹錫、李賀等中唐文人都在探索詩文革新的道路。唐李肇《國史補》說:“元和已後,為文筆則學奇詭於韓愈,學苦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流蕩於張籍,詩章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切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俱名'元和體'。”在詩歌領域,最有影響的是韓孟詩派和元白詩派,他們的詩歌,都在繼承盛唐成就的基礎上走出了新路,也就是白居易所說的“詩到元和體變新”。 舉起詩歌革新大旗的是韓愈、孟郊和白居易、元稹。 在韓、孟、元、白之前一點的“大歷十才子”以及劉長卿、韋應物、元結、顧況等人,已開中唐詩風的先河,雖然也有一些名篇傳世,但境界都不太高,題材範圍也相對狹窄,可以算作是盛唐詩歌向中唐詩歌轉變的過渡。 韓癒的主要貢獻在散文,他是主張“辭必己出”和“唯陳言之務去”的。這個理論,也被他用到詩歌創作中。 “辭必己出”,“陳言務去”,即不抄襲前人,這本是正確的創作方法,但是如果走到極端,甚至所謂的“橫空盤硬語”(韓愈《薦士》),“險語破鬼膽”(《醉贈張秘八》),就必然走向怪怪奇奇的道路。韓孟詩派的詩人,如韓愈、孟郊、賈島等人,追求的正是這種雄奇險怪的風格,以此與盛唐詩歌抗衡。韓癒的《山石》《南山》《城南聯句》,孟郊的《偷詩》《峽哀十首》等都是這樣的作品。 白居易和元稹走的是一條相反的道路,他們繼承的是杜甫戰鬥性很強的現實主義精神和通俗化的風格。白居易和元稹所發起的“新樂府運動”,是從內容和形式上對杜甫和盛唐詩歌的繼承和革新。 “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的現實主義創作手法和針砭時事的批判精神,是兩漢樂府的優秀傳統。從曹操的以樂府古題寫新事到杜甫的“即事名篇,無復依傍”的詩歌創作,是對樂府詩歌的繼承和發展。白居易學杜,最重視的是杜甫那些反映社會現實,具有強烈批判精神的詩歌。他在《與元九書》中說:“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然撮其《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塞盧子》《留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三四十首。”“新樂府詩”也不過數十首,但繼承的,正是杜甫的這種現實主義批判精神,具有很強的戰鬥性,即白居易所說的“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寄唐生》)。他們強調詩歌要“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與元九書》),強調詩歌“補察時政”,“洩導人情”的社會功能。白居易的“新樂府”五十首和《秦中吟》十首,元稹的《織婦詞》《田家詞》等,都是投向社會黑暗和權貴們的匕首和投槍。 “元和體”有時是專指元、白所創的一種新的詩體。韓孟詩派以怪怪奇奇的詩風求得與盛唐詩風的不同,元白詩派則以通俗易懂的詩風求新求變。白居易在《寄唐生》詩中說自己的詩“非求宮律高,不務文字奇”。元稹在《酬孝甫見贈十首》之二中說杜甫的詩“憐渠直道當時語,不著心源傍古人”。所謂“當時語”,就是當時流行的通俗語言。 與元、白風格相近的還有劉禹錫、張籍、王建等詩人。 中唐詩人中高張異幟的是天才的短命詩人李賀。 他是一位超常的天才,據說很小的時候,就以才華驚動了韓愈。韓愈和皇甫湜兩大名人親自登門去拜訪他,他“總角荷衣”出迎,並即席作了一首叫《高軒過》的詩,詩寫得很好,令韓愈大為驚嘆。據說當時李賀才七歲(見唐劉嘉《隋唐佳話》)。李賀的人生是悲劇性的,一生鬱鬱不得志,死時年僅二十七歲。他的詩歌,繼承了《楚辭》和李白的浪漫主義風格,但更加誇張荒誕,詼詭譎怪,幽峭冷艷,極富個性。 中唐後期的詩壇,因杜牧和李商隱兩人的出現而大放異彩。 中唐後期,宦官勢力已經很大,牛李黨爭也非常激烈,成為藩鎮割據以外對朝廷影響很大的因素。 杜牧出生在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之稱的高門大姓,雖然有“平生五色線,願補舜衣裳”(《郡齋獨酌》)的遠大理想和抱負,但仕途上並不得意。當了十多年的幕僚,出任過黃州、池州、睦州、湖州等地刺史,他高唱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遣懷》),不過是滿懷失意的牢騷。杜牧的詩歌,興寄高遠,華美俊爽,尤以七絕為工。唐代詩人中,李白和有“七絕聖手”之稱的王昌齡的七絕稱雄一代,能與之媲美的,大概只有杜牧了(杜甫各體皆精,不在此例)。 李商隱和杜牧並稱“小李杜”,他的身世就要淒涼得多了。他的老師令狐楚是牛黨中人,岳父王茂元卻被歸入李黨,於是,他受到牛、李兩黨的共同排斥,一生鬱鬱不得志,踏入仕途三十餘年中,有十多年輾轉於各地幕府,遠離妻子,漂泊異地。他是一個希望有所作為的人,也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他的各類有關時事政治的詩有百餘首,佔了他傳世六百餘首詩歌的六分之一。但他最受人喜愛的,還是那些雖然有些晦澀的詠懷詩和愛情詩。 和盛唐相比,中唐詩壇的境界要小一些,但仍然是名家輩出、佳作迭現、後世難及的繁榮時期。 晚唐(860-907)指唐懿宗咸通元年至唐末。 晚唐時期,唐帝國已是千瘡百孔,早已無復盛唐的繁盛氣象,晚唐的詩歌,也沒有了盛唐的恢宏之氣和中唐的中興氣象,而大多充滿一種傷感悲涼的情緒,但是,在詩歌的寫作技巧上,卻又有一定的發展。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說“唐之晚年,詩人無復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務以精意相高”,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嚴羽《滄浪詩話·詩評》說:“大歷以前,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詩歌大多不是自嘆窮途之悲,就是超然物外、寄情山水,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以皮日休、陸龜蒙、聶夷中、杜荀鶴等為代表,繼承杜甫和白居易的詩歌傳統,敢於大膽揭露社會的黑暗。 第二,以賈島、姚合為代表,其詩內容狹窄,極少反映社會生活,多警句而少佳作。司空圖《與李生論詩書》稱“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蘇絳作《賈司倉墓誌銘》,稱其“孤絕之句,記在人口”,形成一種清瘦苦僻的藝術風格。 第三,以韋莊、司空圖、韓偓等為代表,這些人大多仕途較暢達,生活較優越,他們的詩,多逃避現實,或寄情山水,或沉迷聲色,格調不是很高,但藝術成就很高。 皮日休的《正樂府十首》《三羞詩三首》是對杜甫和白居易現實主義批判精神的繼承,大膽揭露了晚唐社會的一些弊端。陸龜蒙的《村夜》《刈獲》《築城詞》,劉駕的《戰城南》《吊西人》《賈客樂》,曹鄴的《官倉鼠》《築城》《薊北門行》,聶夷中的《田家二首》《公子行》,杜荀鶴的《山中寡婦》《蠶婦》《田翁》《傷硤石縣病叟》《再經胡縣城》等鬥爭性很強的現實主義詩歌,是晚唐詩歌中的傑作。 溫庭筠是晚唐時期最重要的詩人之一。他的時代歸屬也一直沒有定論。從生卒年看,他一生的主要活動時間是在中唐晚期;從詩歌的風格看,又完全是晚唐氣象。他屢試不第,一生潦倒,詩歌多藉詠史諷今,或抒發憤懣之情。他與李賀有相似之處,但沒有那些奇詭幽峭的意境;他有與李商隱一樣的濃麗清秀,但沒有李詩的晦澀。他對後世影響較大的不是詩,而是詞。 這一點,韋莊與溫庭筠有相似之處。不同的是韋莊早年遭遇黃巢起義,輾轉逃難,避處西蜀以後,官居顯宦,為前蜀王建所倚重。他的詩“傷時傷事更傷心”(韋莊《長安舊里》),比較真實地反映了唐末動蕩的社會現實。他和溫庭筠一樣,詞名比詩名更大。 賈島、姚合與溫庭筠一樣,時代歸屬也一直沒有定論。有人把他們歸入中唐,是從他們活動的時間來分的;有人把他們歸入晚唐,是從他們詩歌的風格來分的。賈島、姚合的詩歌,是苦吟一派,氣象確實又入晚唐。苦吟,似乎又可以叫“吟苦”,即他們所抒發的,多是個人貧困生活的困窘和哀嘆,題材內容非常狹窄。苦吟的另一層意思,則是刻意推敲的創作態度。賈島《送無可上人》詩有這樣兩句:“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並不見得有多麼高妙。但他在《題詩後》中卻寫道:“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但是這種創作態度,使他們在詩歌的技巧,尤其是近體詩方面有很高造詣,成為後人競相模仿的對象,對宋代詩歌的影響非常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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