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亞當·扎加耶夫斯基詩選
不喜歡它的人說它 只是一把突變的小提琴 被踢出了合唱隊。 並非如此。 大提琴有很多秘密, 但它從不嗚咽, 而只是低聲唱。 不過並非一切都變成 歌。有時候你聽到 一句低語或私語: 我很寂寞, 我睡不著。 三個天使突然出現 在這裡,在聖喬治街這家麵包店旁。 不是又來做人口普查吧, 一個疲倦的男人嘆息道。 不是的,第一個天使耐心地說, 我們只是想看看 你們的生活怎樣了, 日子的滋味如何,以及為什麼 你們夜裡總是充滿不安和恐懼。 沒錯,恐懼,一位可愛、眼睛像做夢的 女人回答;但我知道為什麼。 人類的腦力撐不住了。 他們尋求他們找不到的 幫助和支持。長官,請看一看

——她把天使叫做“長官”! —— 維特根斯坦吧。我們的哲人 和領袖都是憂鬱的瘋子, 他們知道的甚至比我們 普通人還少(但她可 不普通)。 還有呢,一個正在學 小提琴的少年說,晚上 都只是一個空紙盒, 一個沒有神秘的棺材, 而在黎明時,宇宙看上去 像電視屏幕般枯燥和陌生。 此外,那些愛音樂本身的人 少之又少。 其他人紛紛發言,悲嘆聲 洶湧而來,膨脹成憤怒的奏鳴曲。 如果先生你們想知道真相, 一個高個子學生喊道——他剛 失去母親——我們已受夠了 死亡和殘忍、迫害、疾病, 毒蛇的眼睛般呆滯的 長久的沉悶。我們土地太少, 火太多。我們不知道我們是誰。 我們迷失在森林裡,黑色的星星

在我們頭頂上懶惰地移動,彷彿 它們只是我們的夢。 但是,第二個天使依然靦腆地應付道, 總有一點快樂,美的事物甚至 近在手邊,在每個時辰的 吠叫聲下,在專注安靜的心中, 還有,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隱藏另一個人—— 普遍,強大,不屈不撓。 野玫瑰有時會散發 童年的味道,而在假日,少女們 一如往常走到戶外散步, 她們繞圍巾的樣子 帶有某種永恆的含義。 記憶活在海洋裡,在奔騰的血中, 在黑色、燒燃的石頭里,在詩中, 在每一次安靜的談話中。 世界跟原來一樣, 充滿陰影和期待。 他原可以繼續這樣說下去,但是人群 愈變愈大,無聲的 憤怒浪潮擴散 直到使者們終於輕輕飄起,

升入空中,他們逐漸遠去時 繼續小聲重複:願你們平靜, 願生者、死者、未出生者平靜。 唯獨第三個天使一言不發, 因為他是長久沉默的天使。 我讀一首中國詩, 寫於一千年前。 作者談到整夜 下雨,雨點敲擊 他的船的竹篷, 以及他內心終於 獲得的平靜。 現在又是十一月,一個 有濃霧的鉛灰色黃昏, 這僅僅是巧合嗎? 另一個人正活著, 這僅僅是偶然嗎? 詩人們都十分重視 獲獎和成功, 但是一個秋天接著一個秋天 把葉子從那些驕傲的樹上撕走, 如果有什麼剩下來 也只是他們詩中的雨聲的 低語, 不悲不喜。 唯有純粹是看不見的, 而黃昏趁著光和影 把我們遺忘一會兒的時候

趕忙把神秘的事物移來移去。 這個國家的河流甜蜜 猶如行吟詩人的歌, 沉重的太陽向西閒逛, 乘著黃色的馬戲團馬車。 鄉村小教堂 張開一塊寂靜的絲綢 又舊又纖巧,哪怕呼吸一下 也會把它撕裂。 我喜歡在大海裡游泳,大海老是 跟自己說話,聲音單調 猶如一個流浪漢,再也 記不起他到底在路上多久了。 游泳就像祈禱: 雙掌合了又開, 合了又開, 幾乎永無止境。 那是童年,再也回不來—— 漿果這麼黑,夜晚也羨慕; 纖細的楊樹從狹窄的河邊升起, 像善心的修女,不害怕陌生人。 從陽台我看得見一條小街和兩株樹, 但我也是皇帝,無憂無慮地聆聽 我的無數軍隊呼嘯, 被奪取的土耳其戰旗飄動。

我喜歡牙齒間青草的味道, 苦澀的楓葉,口中第一枚 六月的草莓的酸甜。 星期天早晨母親弄真正的咖啡, 教堂裡老神父對驕傲開戰。 每當我見到窮人就心痛。 藍色和黃色的國家生活在地圖裡; 大國吞噬小國,但在郵票上 你只見到安靜的鷹、斑馬、 長頸鹿,和優美得令人窒息的小山雀。 在那家幽暗的商店落滿塵埃的貨架上 一罐罐粘糖果堆積著。 一打開就有成群的紅蛾飛出。 我是一名童子軍,懂得樹林中的孤獨, 當黃昏降臨,貓頭鷹啼叫, 橡樹的枝椏不祥地嘎吱作響。 我讀騎士小說、俄羅斯民間故事 和顯克維奇沒完沒了的三部曲。 我父親為我建一座微型磨坊, 它在山溪里迅速地旋轉。 我的自行車跑得比噴著氣的火車還快,

八月的酷熱把城市溶化成冰淇淋。 漿果這麼黑……苦澀的楓葉…… 那是童年。血和盛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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