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九葉詩人-穆旦詩集二-(中期作品)

第12章 中期作品-12

凝結在天邊,在山頂,在草原, 幻想的船,西風愛你來自遠方, 一團一團像我們的心緒,你移去 在無岸的海上,觸沒於柔和的太陽。 是暴風雨的種子,自由的家鄉, 低視一切你就灑遍在泥土裡, 然而常常向著更高處飛揚, 隨著風,不留一點淚濕的痕跡。 1945年11月 1 多謝你們的謀士的機智,先生, 我們已為你們的號召感動又感動, 我們的心,意志,血汗都可以犧牲, 最後的獲得原來是工具般的殘忍。 你們的政治策略都很成功, 每一步自私和錯誤都塗上了人民, 我們從沒有聽過這麼美麗的言語 先生,請快來領導,我們一定服從。 多謝你們飛來飛去在我們頭頂, 在幕後高談,折衝,策動;出來組織

用一揮手錶示我們必須去死 而你們一絲不改:說這是歷史和革命。 人民的世紀:多謝先知的你們, 但我們已倦於呼喊萬歲和萬歲; 常勝的將軍們,一點不必猶疑, 戰栗的是我們,越來越需要保衛。 正義,當然的,是燃燒在你們心中, 但我們只有冷冷地感到厭煩! 如果我們無力從誰的手裡脫身, 先生,你們何妨稍吐露一點憐憫。 2 殘酷從我們的心裡走來, 它要有光,它創造了這個世界。 它是你的錢財,它是我的安全, 它是女人的美貌,文雅的教養。 從小它就藏在我們的愛情中, 我們屢次的哭泣才把它確定。 從此它像金幣一樣流通, 它寫過歷史,它是今日的偉人。 我們的事業全不過是它的事業,

在成功的中心已建立它的廟堂, 被踏得最低,它升起最高, 它是慈善,榮耀,動人的演說,和藹的面孔。 雖然沒有誰聲張過它的名字, 我們一切的光亮都來自它的光亮; 當我們每天呼吸在它的微塵之中, 呵,那靈魂的顫抖——是死也是生! 3 去年我們活在寒冷的一串零上, 今年在零零零零零的下面我們籲喘, 像是撐著一隻破了的船,我們 從溯水的去年駛向今年的深淵。 忽的一跳跳到七個零的寶座, 是金價?是食糧?我們幸運地曬曬太陽, 00000000是我們的財富和希望, 又忽的滑下,大水淹沒到我們的頸項。 然而印鈔機始終安穩地生產, 它飛快地搶救我們的性命一條條, 把貧乏加十個零,印出來我們新的生存,

我們正要起來發威,一切又把我們嚇倒。 一切都在飛,在跳,在笑, 只有我們跌倒又爬起,爬起又縮小, 龐大的數字像是一串列車,它猛力地前衝, 我們不過是它的尾巴,在點的後面飄搖。 4 我們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希望, 然後再受辱,痛苦,掙扎,死亡, 因為在我們明亮的血裡奔流著勇敢, 可是在勇敢的中心:茫然。 我們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希望, 它說:我並不美麗,但我不再欺騙, 因為我們看見那麼多死去人的眼睛 在我們的絕望裡閃著淚的火焰。 當多年的苦難以沉默的死結束, 我們期望的只是一句諾言, 然而只有虛空,我們才知道我們仍舊不過是 幸福到來前的人類的祖先, 還要在無名的黑暗裡開闢新點,

而在這起點裡卻積壓著多年的恥辱: 冷刺著死人的骨頭,就要毀滅我們的一生, 我們只希望有一個希望當作報復。 1947年1月 可憐的人們!他們是死去了, 我們卻活著享有現在和春天。 他們躺在甦醒的泥土下面,茫然的, 毫無感覺,而我們有溫暖的血, 明亮的眼,敏銳的鼻子,和 耳朵聽見上帝在原野上 在樹林和小鳥的喉嚨裡情話綿綿。 死去,在一個緊張的冬天, 象旋風,忽然在牆外停住—— 他們再也看不見著樹的美麗, 山的美麗,早晨的美麗,綠色的美麗,和一切 小小的生命,含著甜蜜的安寧, 到處茁生;而可憐的他們是死去了, 等不及投井上帝的痛切的孤獨。 呵聽!呵看!坐在窗前,

鳥飛,雲流,和煦的風吹拂, 夢著夢,迎接自己的誕生在每一個 清晨,日斜,和輕輕掠過的黃昏—— 這一切是屬於上帝的;但可憐 他們是為無憂的上帝死去了, 他們死在那被遺忘的腐爛之中。 1947年2月 荒草,頹牆,空洞的茅屋, 無言倒下的樹,凌亂的死寂…… 流雲在高空無意停佇,春歸的烏鴉 用力的聒噪,繞著空場子飛翔, 象發見而滿足於倔強的人間的 沉默的潰敗。被遺棄的大地 是唯一的一句話,吐露給 春風和夕陽—— 乾燥的風,吹吧,當傷痕切進了你的心, 再沒有一聲嘆息,再沒有裊裊的炊煙, 再沒有走來走去的腳步貫穿起 善良和忠實的辛勞終於枉然。 他們哪裡去了?那穩固的根

為泥土固定著,為貧窮侮辱著, 為惡意壓變了形,卻從不破裂的, 像多年的問題被切割,他們仍舊滋生。 他們哪裡去了?離開了最後一線, 那默默無言的父母妻兒和牧童? 當最熟悉的隅落也充滿危險,看見 像一個廣大的墳墓世界在等候, 求神,求人的援助,從不敢向前跑去的 竟然跑去了,斬斷無盡的歲月 花葉連著根拔去,枯乾,無聲的, 從這個沒有名字的地方我只有乞求: 乾燥的風,吹吧,旋起人們無用的回想。 春曉的斜陽和廣大漠然的殘酷 投下的徵兆,當小小的叢聚的茅屋 像是幽暗的人生的盡途,呆立著。 也曾是血肉的豐富和希望,它們張著 空洞的眼,向著原野和城市的來客 留下決定。歷史已把他們用完:

它的誇張和說謊和政治的偉業 終於沉入使自己也驚惶的風景。 乾燥的風,吹吧,當傷痕切進了你的心, 吹著小河,吹過田壟,吹出眼淚, 去到奉獻了一切的遙遠的主人! 194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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