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詩歌戲曲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詩人抒情詩選

第26章 聶魯達

聶魯達,P.(1904-1973) 智利詩人。 13歲開始發表作品。成名作《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1924)描寫青年男女之間的愛情和自然風光,帶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早期寫格律詩,後改寫自由詩。詩集《大地上的居所》(1933)語意晦澀,格調低沉,反映了作者遠離鄉土時孤獨憂鬱的心情。 聶魯達最重要的詩作是1950年完成的《詩歌總集》,它歌頌祖國,讚美拉丁美洲歷史上的英雄人物和水手、鞋匠、漁民、礦工等勞動者,揭露反動統治階級。全書共分15部分,其中包括以前單獨發表過的組詩《馬克丘·畢克丘之巔》、《讓那劈木工醒來吧》和等。此後陸續發表詩集《元素的頌歌》(1954)、《葡萄和風》(1954)、《元素的新頌歌》(1956)、《愛情的十四行詩百首》(1957)、《英雄事業的讚歌》(1960)等。其中《葡萄和風》表現各國人民保衛和平的鬥爭,是作者最喜愛的一首長詩。

1971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6 我記得你去秋的神情, 你戴著灰貝雷帽,心緒平靜。 黃昏的火苗在你眼中閃耀, 樹葉在你心靈的水面飄落。 你像藤枝偎依在我懷裡, 葉子傾聽你緩慢安詳的聲音。 迷惘的篝火,我的渴望在燃燒。 甜蜜的藍風信子在我心靈盤繞。 我感到你的眼睛在漫遊,秋天很遙遠, 灰色的貝雷帽,呢喃的鳥語,寧靜的心房, 那是我深切渴望飛向的地方, 我歡樂的親吻灼熱地印上。 在船上瞭望天空。從山岡遠眺田野。 你的回憶是亮光、是煙雲、是一池靜水! 傍晚的紅霞在你眼睛深處燃燒, 秋天的枯葉在你心靈裡旋舞。 王永年譯 (選自《世界文學》1980.3. ) 7

倚入午後,我撒下悲傷的網 向著你海洋的眼睛。 在那烈火中,我的孤獨拉長而且燃燒, 手臂扭動,像是淹死在水中。 我放出紅色信號,穿過你迷離的 眼睛,象燈塔附近移動的海洋。 你只擁有黑暗,我遙遠的女人, 從你那裡,有時浮出可怕的海岸。 倚入午後,我撒下悲傷的網 向著拍擊你海洋的眼睛的大海。 夜晚的鳥群剝啄初升的星子 閃爍如我愛你之時的心靈。 夜晚在朦朧的牝馬之上奔馳 在大地上蛻落著藍色的纓繸。 程步奎譯 (選自《外國詩》第4輯) 季節的風,綠色的風, 運載著空間,善解不幸, 捲走那陰鬱的皮製大旗, 一種自負的東西,像施捨的錢幣: 這樣銀白色寒冷的一天, 脆弱得如同巨人的玻璃寶劍,

躲進庇護它嘆息的諸多力量之間, 擔心它的淚水滾落,它那無用的沙礫 被包圍在交叉並吱吱響的能量裡, 猶如赤膊上陣的男子漢 舉起它銀白色的樹枝,那無把握的心 它那含鹽的水滴在介入的成分裡震顫。 用如此微弱、動搖的火焰如何歇息? 還能懷抱什麼渺茫的希望? 舉起飢餓的斧頭與什麼爭鬥? 捨棄什麼物質?躲避什麼閃電? 它那隻有長度和顫抖的光線 拖著如同可憐新娘的禮服下擺 它那如同噩夢般、慘白的化妝。 因為黑暗觸摸的一切,混亂的一切 高懸著、流動著、延緩著,沒有安寧, 在空中無力自衛,被死神打敗、征服。 啊,這就是早已盼望的一天的結局 就是郵信,航船,做生意的目的 就是穩定、潮濕、沒有空間的逝去。

它那怪味的帳篷在哪裡?那濃密的枝葉在哪裡? 它那飛快的火燒雲,它那有活力的呼吸在哪裡? 它紋絲不動,身披垂死的迴光和昏暗的鱗片, 將來會看到雨水把它分成兩半 將來會看到狂風吸足水分發起的進犯。 《大地上的居所》 趙德明譯 (選自《情詩·哀詩·贊詩》,漓江,1992.5.) 〔智利〕巴勃羅·聶魯達著 王央樂譯 這首詩是聶魯達最有影響、發表次數最多的詩作之一。 最早於1946年發表在委內瑞拉《全國文化雜誌》上,1950年收入《詩歌總集》(一譯《漫歌集》)第二版。馬克丘·畢克丘位於安第斯山東南部,在庫斯科城西北,離城約112公里,是古印第安人的城堡,南北長700米,東西寬400米,在薩坎台雪山的山腰上,由216座建築物的廢墟組成。聶魯達於1943年10月22日騎馬參觀了這座古城堡,兩年後創作了這首長詩。全詩十二章,正如與馬克丘·畢克丘(Macchu Picchu)的十二個字母、乃至一天的十二小時和一年的十二月吻合,儘管這與古印加文化並無相通之處。

I 從空間到空間,好像在一張空洞的網裡, 我在街道和環境中間行走,來了又離開。 秋天來臨,樹葉舒展似錢幣, 在春天和麥穗之間,是那最偉大的愛, 彷彿在落下的一隻手套裡面, 賜予我們,猶如一輪巨大的明月。 (那些動蕩的歲月, 我是在身體的風暴中過去的; 鋼鐵變成了酸性的沉默, 夜晚被拆散,直到最後一點細屑, 那是新婚的祖國受到侵犯的纖維。 ) 一個在提琴之間等待著我的人, 逢到一個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 塔尖埋得那麼深, 比所有的嘶啞的硫磺色的樹葉還要深; 還要深,在地質的黃金裡, 好像被多變的氣象所包裹的劍。 我把混沌而甜蜜的手 深入到大地最能繁殖的地方。

我把額頭置於深沉的波浪之間, 像一個水滴,降到硫磺的寧靜裡; 像一個盲人,回歸於 人類的消耗殆盡的春天的素馨。 II 如果花還在把長高的幼芽交給另一朵花, 石塊還在它鑽石和砂礫的 破碎外衣上保留著零落的花朵, 而人則揉皺了從海洋洶湧源頭 收集來的光明的花瓣, 鑽鑿著在他手裡搏動的金屬。 突然,在衣服和煙霧中,在傾圯的桌子上, 彷彿一堆雜亂的東西,留下了那靈魂: 是石英,是嫉妒,是海上之淚, 彷彿寒冷的池沼:然而他還是 用紙,用恨,殺死它,折磨它, 把它壓倒在每天踩踏的地毯上, 在鐵絲網的邪惡衣服裡把它撕碎。 不:在走廊上,空地上,海上或者路上, 誰不帶著匕首(猶如肉色罌粟)

保衛自己的血?虎列拉已經使 出賣生靈的悲慘市場氣息奄奄, 於是,從梅樹的高處, 千年的露水,在期待著它的樹枝上 留下了透明晶瑩的信息,啊,心喲, 啊,在秋季的空虛裡磨得光禿了的額頭。 有多少次,在一個城市冬天寒冷的街上, 公共汽車上,黃昏的船上, 或者最沉重的孤獨裡,節日的夜晚, 鐘聲和陰影,人們歡樂地相聚在一起, 我想停下來,尋找那深奧的永恆的脈絡, 那是從前銘刻在石塊上或者親吻所分離的閃光裡的。 (穀物裡面,是像懷孕的小小乳房似的 一個金黃故事,無窮無盡地重複著一個數字, 那胚芽的外皮,那麼柔嫩,而且 總是一模一樣,脫殼而出如像牙; 流水之中,就是瑩潔的祖國,

從孤寂的白雪直至血紅的波浪的原野。 ) 我什麼也沒有抓住,除了掉落下來的 一串臉或者假臉,彷彿中空的金指環, 彷彿暴怒的秋天的衣衫零亂的女兒, 她們使莊嚴的種族的可悲之樹難免戰栗。 我沒有地方可以讓我的手歇息, 它像套著鎖鏈的泉水那樣流動, 或者像大塊的煤或水晶那樣堅定, 我伸出的手應該得到恢復的熱力或者寒意。 人是什麼?在他說話的哪個部分, 在倉房和噓聲之間,展開了生命? 在他金屬的運動的哪個地方, 活躍著那不朽不滅的生命? III 生靈就像玉米,從過去的事情的無窮穀倉中 脫粒而出;從悲慘的遭遇, 從一到七,到八, 從不止一個死亡,而是無數死亡,來到每個人身上。

每天,只是一個小小的死亡,只是塵土,只是蛆蟲, 是郊外泥濘裡熄滅了的燈,一個翅膀粗壯的小小死亡, 刺入每一個人,彷彿一支短矛。 那是被麵包,被匕首所困擾的人, 是牧人,是海港的兒子,或者扶犁的黑蒼蒼領袖, 或者擁擠街道上的囓齒動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昏迷中等待他的死亡,他的短 促的每天的死亡。 他的日日夜夜的倒霉的苦難, 彷彿一隻顫栗地捧起來喝著的黑杯。 IV 強暴有力的死亡,多次邀請我, 它好似海浪裡看不見的鹽, 擴散著它看不見的滋味; 它好似下沉與升高各佔一半; 它好似風和冰河的巨大結構。 我來到鐵的邊緣;來到 空氣的峽谷,農業和石塊的屍布; 來到窮途末路的空虛星座;

來到昏眩的盤旋的道路;但是, 啊,死亡,無垠的海,你不是一浪接一浪地 前來,而是彷彿明淨的夜的奔馳, 彷彿夜的全部數字。 你從不來到了在口袋裡翻攪; 你的來訪,不可能沒有紅的祭服, 沒有沉默所包圍的曙光的地毯, 沒有高飛的或者埋葬的眼淚的遺產。 我不能愛一個生命象愛一株樹, 樹冠(千萬樹葉的死亡)上一個小小的秋天, 全是虛偽的死,以及 沒有土地沒有深淵的複活。 我要在更加廣闊的生命中游泳, 在更加寬暢的河口, 等到人們逐漸地拒絕了我, 關上了能關上的門,讓我泉源的手 不再觸摸那不存在的傷口, 於是我要,一條一條街,一道一道河, 一座一座城,一隻一隻床, 讓我的發鹹的骨殖穿過荒漠, 在最後的貧窮的屋子裡,沒有燈,沒有火, 沒有麵包,沒有石塊,沒有沉默, 孤零零地,躑躅在我自己的死亡裡死去。 V 莊嚴的死亡,你不是鐵羽毛的鳥, 不是那個貧窮住所的繼承者, 在匆忙的飲食中,鬆弛的皮膚下所帶來; 而是別的,是停息的弦的花瓣, 是不迎向戰鬥的胸脯的原子, 是落到額頭上的粗大的露珠。 這一塊小小的死亡,它不能再生, 沒有和平也沒有土地, 只是一副骷髏,一隻鐘,人們在它之中去死。 我掀開碘的繃帶;把雙手伸向 殺死死亡的無窮痛苦; 在創傷裡,我只逢到一陣寒風, 從心靈的模糊的隙縫裡吹進。 ① ①以上五節,是詩人在登上馬克丘·畢克丘之前,抒發對人民的苦難、暴力和貧困所造成的死亡,以及自己的不幸遭遇的悲忿之情。 VI 於是,我在茂密糾結的灌木林莽中, 攀登大地的梯級, 向你,馬克丘·畢克丘,走去。 你是層層石塊壘成的高城, 最後,為大地所沒有掩藏於 沉睡祭服之下的東西所居住。 在你這裡,彷彿兩條平行的線, 閃電的搖籃和人類的搖籃, 在多刺的風中絞纏一起。 石塊的母親,兀鷹的泡沫。 人類曙光的崇高堤防。 遺忘於第一批砂土裡的大鏟。 這就是住所,這就是地點; 在這裡,飽滿的玉米粒, 升起又落下,彷彿紅色的雹子。 在這裡,駱馬的金黃色纖維 給愛人,給墳墓,給母親,給國王, 給祈禱,給武士,織成了衣服。 在這裡,人的腳和鷹的腳 在一起歇息於險惡的高山洞穴, 以雷鳴的步子在黎明踩著稀薄的霧靄, 觸摸著土地和石塊, 直到在黑暗中或者死亡中把它們認識。 我瞧著衣服和手; 瞧著鳴響的洞穴里水的痕跡; 瞧著那被一張臉的接觸所軟化的牆, 它以我的眼睛望著大地上的燈, 它以我的手給消失的木材上油, 因為一切的一切:衣服,皮膚,杯子, 語言,美酒,麵包, 都沒有了,落進了泥土。 空氣進來,以檸檬花的指頭, 降到所有沉睡的人身上; 千年的空氣,無數個月無數個週的空氣, 藍的風,鐵的山嶺的空氣, 猶如一步步柔軟的疾風, 磨亮了岩石孤寂的四周。 VII 獨一的深淵裡的死者,沉淪中的陰影, 那深沉的程度, 就如你們的莊嚴肅穆一樣。 那真實的,那最熾烈的死亡來到了, 於是從千瘡百孔的岩石, 從殷紅色的柱頭, 從逐級遞升的水管, 你們倒下,好像在秋天, 好像只有死路一條。 如今,空曠的空氣已經不再哭泣, 已經不再熟悉你們陶土的腳, 已經忘掉你們的那些大壇子, 過濾天空,讓光的匕首刺穿; 壯實的大樹被雲朵吞沒, 被疾風砍倒。 它頂住了一隻突然壓下的手, 來自高空,直至時間的終結。 你們不再是,蜘蛛的手, 脆弱的線,糾纏的織物; 你們失落的有多少:風俗和習慣, 古老的音節,光彩絢麗的面具。 但是,石塊和語言堅定不變, 城市好像所有的人手裡舉起的杯子; 活人,死人,沉默的人,忍受著 那麼多的死,就是一垛牆;那麼多的生命 一下子成為石頭的花瓣,永恆的紫色玫瑰, 就是這道冰冷殖民地的安第斯山大堤。 等到粘土色的手變成了粘土, 等到小小的眼瞼閉攏, 充滿了粗礪的圍牆,塞滿了堡壘, 等到所有的人都陷進他們的洞穴, 於是就只剩下這高聳的精確的建築, 這人類曙光的崇高位置, 這充盈著靜寂的最高的容器, 如此眾多生命之後的一個石頭的生命。 ① ①馬克丘·畢克丘曾經有過光輝燦爛的文化,怎麼會突然消滅,成為一座廢墟,至今無法解釋。 VIII 跟我一起爬上去吧,亞美利加的愛。 跟我一起吻那秘密的石塊。 烏羅邦巴①奔流的白銀, 揚起花粉,飛進它黃色的杯子; 飛在藤蔓糾結的空隙裡, 飛在石頭的植物,堅硬的花環間, 飛在山間峽谷的靜寂上。 來吧,微小的生命,來到泥土的 兩翼之間,同時——晶瑩而凜冽, 衝擊著空氣,劈開了頑強的綠玉, 狂暴的水啊,來自白雪的水。 愛情,愛情,即使在險惡的黑夜, 從安第斯敲響的燧石, 直至紅色膝頭的黎明, 都總在凝望這個白雪的盲目的兒子。 啊,白練轟響的維爾卡馬約,② 在你雷鳴的水流破碎成為 白色的泡沫,彷彿受創的雪之時, 在你強勁的南風疾馳而下, 唱著鬧著,吵醒了天空之時, 你這是帶來的什麼語言, 給予幾乎剛從你安第斯泡沫脫出的耳朵? 是誰抓著寒冷的閃光, 鎖住了留在高處, 在冰凌的淚珠中分割, 在飛快的劍光上鞭撻; 猛擊堅強的花蕊, 引向武士的床頭, 使岩石的終極大為驚慌? 你那被逐的火花說的是什麼? 你那秘密的背叛的閃光 曾經帶著語言到處旅行? 是誰,在打碎冰凍的音節, 黑色的語言,金黃的旗幟, 深沉的嘴巴,壓抑的呼喊, 在你的纖弱的水的脈管裡? 是誰,在割開那從大地上來看望的 花的眼皮? 是誰,拋下一串串的死者, 從你衰老的手裡下降, 到地質的煤層中 收取他們已經得到的黑夜? 是誰,扔掉了糾結的樹枝? 是誰,重新埋葬了告別的言辭? 愛情,愛情啊,別走到邊沿, 別崇拜埋沒的頭顱; 讓時間在泉源枯竭的大廳完成自己的塑像, 然後,在飛速的流水和高牆之間, 收集隘道中間的空氣, 風的並列的平板, 山嶺的亂衝橫撞的河道, 露水的粗野的敬禮, 於是,向上攀登,在叢莽中,一朵花一朵花地, 踏著那條從高處盤旋而下的長蛇。 在山坡地帶,石塊和樹叢, 綠色星星的粉末,明亮的森林, 曼圖③在沸騰,彷彿一片活躍的湖, 彷彿默不作聲的新的地層。 到我自己的生命中,到我的曙光中來吧, 直至崇高的孤獨。 這個死的王國依然生存活躍。 這隻大鐘的鐘面上,兀鷹的血影 象艘黑船那樣劃過。 ④ ①烏羅邦巴,秘魯的一條河流。 ②維爾卡馬約,秘魯的一條河流。 ③曼圖,山谷名。 ④詩人懷著對美洲的愛,向上攀登,俯視兩條湍急的河流,一個深谷。 IX 星座的鷹,濃霧的葡萄。 丟失的棱堡,盲目的彎刀。 斷裂的腰帶,莊嚴的麵包。 激流般的梯級,無邊無際的眼瞼。 三角形的短襖,石頭的花粉。 花崗岩的燈,石頭的麵包。 礦石的蛇,石頭的玫瑰。 埋葬的船,石頭的泉。 月亮的馬,石頭的光。 平分晝夜的尺,石頭的書。 陣陣風暴之中的鼓。 沉沒時間的珊瑚。 把指頭磨光的圍牆。 使羽毛戰鬥的屋頂。 鏡子的枝條,痛苦的基礎。 亂草所傾覆的寶座。 兇殘的利爪的製度。 依著斜坡的強勁南風。 綠松石的一動不動的瀑布。 沉睡者的祖傳的鐘。 被統治的雪的頸枷。 躺在自己塑像上的鐵。 無可接近的封閉的風暴。 美洲豹的手,血腥的岩石。 帽樣的塔,雪樣的辯論。 在指頭和樹根上升起的黑夜。 霧靄的窗戶,堅強的鴿子。 淒涼的植物,雷鳴的塑像。 基本的群山,海洋的屋頂。 迷途的老鷹的建築。 天庭的弦,高空的蜜蜂。 血的水平線,構造的星星。 礦石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的蛇,三葉草的額頭。 寂靜的圓頂,純潔的祖國。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樹木。 鹽的枝條,黑翅膀的櫻桃。 雪的牙齒,寒冷的雷聲。 爪一樣的月亮,威脅的石塊。 冰涼的髮髻,空氣的行動。 手的火山,陰暗的瀑布。 銀的波浪,時間的方向。 ① ①以上以示馬克丘·畢克丘的雄偉。 X 石塊壘著石塊;人啊,你在哪裡? 空氣接著空氣;人啊,你在哪裡? 時間連著時間;人啊,你在哪裡? 難道你也是那沒有結果的人的 破碎小塊,是今天 街道上石級上那空虛的鷹, 是靈魂走向墓穴時 踩爛了的死去的秋天落葉? 那可憐的手和腳,那可憐的生命…… 難道光明的日子在你身上 消散,彷彿雨 落到節日的旗幟上, 把它陰暗的食糧一瓣一瓣地 投進空洞的嘴巴? 飢餓,你是 人的合唱,你是秘密的植物,伐木者的根; 飢餓,你要把你這一帶暗礁升高, 直至成為林立的巍峨的高塔? 我訊問你,道路上的鹽, 把匙子顯示給我看;建築, 讓我用一根小棍啃石塊的蕊, 讓我爬上所有的石級直至無所有, 讓我抓著臟腑直至接觸到人。 馬克丘·畢克丘,是你把石塊壘上石塊, 而基礎,卻是破衣爛衫? 把煤層堆上煤層,而以眼淚填底? 把火燒上黃金,那上面還 顫動著大滴大滴鮮紅的血? 把你埋葬下的奴隸還我! 從泥土裡挖出窮人的硬麵包, 給我看奴隸的衣服 以及他的窗戶。 告訴我,他活著的時候怎麼睡覺。 告訴我,他在夢中是否 打鼾,半張著嘴,彷彿由於疲勞 在牆壁上挖的一個黑坑。 牆啊,牆!他的夢是否被每一層石塊 壓著,是否與夢一起落到它下面, 如同落在月亮下面一樣! 古老的亞美利加,沉沒了的新娘, 你的手指,也從林莽中伸出, 指向神祗所在的虛無高空, 在光采華麗的婚禮旌旗之下, 摻雜在鼓與矛的雷鳴聲中。 你的指頭,也是,也是 玫瑰所抽發,寒流的線條, 是新谷的血紅胸脯, 轉變成為材料鮮豔的織物,堅硬的器皿, 被埋葬的亞美利加,你也是,也是在最底下, 在痛苦的髒腑,象鷹那樣,仍然在飢餓? ① ①馬克丘·畢克丘的古老人民,也是被剝削者,受壓迫者。 XI 讓我的手伸進五光十色的光輝, 伸進石塊的黑夜; 讓遺忘了的古老的心, 像只千年被囚的鳥,在我身上搏動! 讓我現在忘掉這幸福,它比海還寬, 因為人就是比海及其島嶼更寬; 應該落入其中如同下井,再從底層脫出, 借助於秘密的水和埋沒的真理的枝條。 讓我忘掉吧,寬闊的石板,強大的體積, 普遍的尺度,蜂房的基石; 讓我的手現在從曲尺滑到 粗糙的血和粗糙的衣服的斜邊上。 忿怒的兀鷹,在飛行中, 彷彿紅鞘翅甲蟲的蹄鐵,猛撞我的額頭。 那殺氣的羽毛的疾風,掃起 傾斜的石級上烏沉的塵土。 我看不見這只疾飛的飛禽,看不見它利爪的鉤, 我只看見古老的人,被奴役的人,在田野裡睡著的人。 我看見一個身體,一千個身體,一個男人,一千個女人, 在雨和夜的昏沉烏黑的疾風之中, 與雕像的沉重石塊在一起: 石匠的胡安,維拉柯卻①的兒子, 受寒的胡安,碧綠星辰的兒子, 赤腳的胡安,綠松石岩的孫子,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誕生吧。 ①胡安,代表普通的人。維拉柯卻,秘魯的第八世印加,1379—1430年在位。 XII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誕生。 給我手,從你那 痛苦遍地的深沉區域。 別回到岩石的底層, 別回到地下的時光, 別再發出你痛苦的聲音, 別迴轉你穿了孔的眼睛。 從大地的深處瞧著我: 沉默的農夫,織工,牧人, 護佑你駱馬的馴馬師, 危險的腳手架上的泥瓦匠, 安第斯淚滴的運水夫, 靈敏手指的首飾工, 在種子上顫栗的小田農, 在充盈粘土裡的陶器工, 把你們埋葬了的古老的痛苦, 帶到這個新生活的杯子裡來吧; 把你們的血,你們的傷,向我顯示。 對我說:這裡就是受到的懲罰, 因為首飾做得不耀眼,或者 大地不及時貢獻石料或穀粒。 指給我看,那把你砸死的石塊, 那把你處磔刑的木頭。 給我點燃起,古老的燧石, 古老的燈,看看多少世紀以來 落下創傷的沉重鞭子 血跡斑斑的光亮斧鉞。 我來,是為你們死去的嘴巴說話; 在大地上集合起 所有沉默的腫脹的嘴唇。 從底層,對我說,這整個漫漫長夜, 彷彿我就是跟你們囚禁在一起; 把一切都說給我聽吧,鐵鍊並著鐵鍊, 枷鎖並著枷鎖,腳步並著腳步; 磨利你藏著的匕首, 佩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中, 彷彿一條黃色光芒的河, 一條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 讓我哭泣吧,鐘點,日子,年代, 盲目的時代,星辰的世紀。 給我沉默,給我水,給我希望。 給我鬥爭,給我鐵,給我火山。 支持我的血脈,支持我的嘴。 為我的語言,為我的血,說話。 ──選自《詩歌總集》, 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12.。 女王 我給你起名為女王。 有人個子比你高,高過你。 有人比你更質樸,更純潔。 有人比你更漂亮,比你更美麗。 但你是女王。 你在街上行走, 沒有人認得你。 沒有人見過你的玻璃王冠, 沒有人看到你走過的地方, 舖的是金紅色的地毯。 這種地毯實際上並不存在。 當你露面的時候, 在我的身上, 所有的脈管血流嘩嘩, 鐘聲搖撼著天庭, 四方響起讚美的歌聲。 只有你和我。 只有你和我,親愛的, 我們倆在傾聽。 《船長的詩》 江志方譯 8 要不是因為你的眼睛有著月亮的顏色, 有彩虹,有勞動,有火焰的白天的顏色, 而且被抓住時,有著空氣的活潑; 要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星期七天的琥珀; 要不是因為你是一個金黃的時刻, 秋季在那時刻裡爬上了藤蘿, 而且你還是那芳香的月亮把麵粉 播撒在天空而精細製成的麵包; 啊,心愛的人,我就不會愛你! 在你的懷抱裡我擁抱著生命的一切, 沙子,時間,還有雨中的樹, 以及我為之活著的活生生的一切: 用不著走那麼遠我就能看到它們, 我看到在你的生命裡有著活生生的一切。 王央樂譯 58 這裡有麵包,有酒,有桌子,有住所: 都是男人,女人,生命所必需; 快速得令人暈眩的安寧奔到此地, 在這種光亮裡燃起日常的灶火。 感謝你的雙手如飛地炮製出 詩歌和烹調的潔白成果: 向你致敬!你那賽跑的雙腳的完美, 向你致敬!你這執著笤帚舞蹈的舞姬。 那些充滿惡水和威脅的湍急河流, 那座泡沫積成的可怕樓閣, 那些燃燒著的蜂窩和礁石, 如今成了你我的血的這場歇息, 這條湛藍如夜的星辰的山谷, 這種柔情的無窮無盡的簡單純樸。 王央樂譯 (選自《詩與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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